整个身子完全浸没在寒水中,他无知无觉,一动不动。
姜宁着急地大喊:“顾云舒!”
“顾云舒!”
怎么办,怎么办?自己溺死在河里的一幕与顾云舒倒下的场景一度重合,她咬咬牙,再管不得其它,直接跳入池子里。
小熊太轻了,漂浮在水面上,根本沉不下去。
姜宁急得乱扑腾,水花四溅,拼命地往下扎猛子。
“哗哗——”
纸人随后赶来,但它不敢碰水,只能站在岸边干着急。
微弱的水声通过水波钻入顾云舒耳中,他费力地撩开眼皮,视线朦胧,一片水色。
他立即屏息,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一只棕色的小熊在可笑地扑腾。
他怀疑最近自己休息得不好,看错了。
毛茸茸的小熊脸朝下,细胳膊细腿,划水划得不亦乐乎。
顾云舒躺在池底,静静地凝视它。
他天性喜冰,却也为体内冷煞之气苦恼。每每发作,必要痛上个十来日,只有九天幽泉的寒水,可以少许克制。
以往他也有过晕倒在池子里的经历,仿若浮生一梦,醒来便觉可笑荒唐。
所以无论在池子里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他都不会放在心里。
但是随着小熊越来越慢的动作,他修长的一双眉也慢慢蹙起。
为什么——他感觉小熊是在惊恐?
没错,它在惊恐地划水。
它是想回到岸边?
顾云舒从池底站起来,圆润的水珠自眉梢、鼻梁划下,滴入池中。他手一捞,小熊便四肢并用,紧紧地抱住他。
他挑挑眉,正准备走到岸边把它放下,目光被一团漂浮在池水中的红色绊住。
像红绸、像晚霞,晕染在水中,晃晃荡荡。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血,但是仔细看又不像。
没有血是这样成油状漂浮在水之上的。
油状?
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想法,但是由于太快,他根本抓不住。
姜宁整个小熊趴在他湿漉漉的右手上,大喘气。
喘着喘着,她看到一团红油自岸边飘到顾云舒身边,她顺着它的轨迹移动视线,猝不及防看到一双大白腿。
她惶恐闭眼,悔恨交加。
干净的眼睛,她永远失去了。
小熊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她回想刚刚那一幕,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劲。
她是不是——不止看到了腿?
那个多余的玩意儿是什么?
她复睁开眼,小心翼翼地觑了一下。
妈哎,她羞地两只熊手捂住眼睛。
顾云舒还是不动,他觉得自己快思考出答案了。
红色的,油油的、还有一股味道……
姜宁看不下去了。
还不离开这儿?你的腿哥腿弟们还在水里呢。再不走,辣椒油就要辣到你的小顾云舒啦!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想法,红油加速流动,很轻微很轻微地包裹住小顾云舒和他的腿哥们。而就在这时,顾云舒也明显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他“唰”一下跳出水,穿上边上的衣服,面色阴沉地盯着水面。
盛放辣椒油的小碟子摔在池边,是刚刚姜宁下去时不注意撒翻的。
她脸上一阵火辣辣,自觉没脸见人,索性就抱着他的手腕,当起了缩头乌龟。
也不知道顾云舒疼不疼。
“啪啪”一声,刚刚藏在角落的纸人突然直挺挺地摔到在地。它盯着顾云舒怀里的小熊,红脸诡异。
“你做的?”顾云舒眼眸微阖,隐藏其真实的情绪。他虽然在问,却已经伸出左手,一下把纸人吸在手里握紧。
纸人被他抓着脖子,直翻白眼。姜宁急得锤了他一下,小熊玩偶整个摔倒在地上。
顾云舒右手同样吸住小熊,冷冷地凝视她。
“费香是对我很重要,但你们对我却无关紧要,微不足道。再有下一次,就直接放到太阳底下暴晒七七四十九日,让你们魂飞魄散。”
这么狠?不愧是魔头!
姜宁在心里骂得起劲,余光中纸人已经被松开,捂着喉咙火烧屁股地从窗户那儿逃走了。
“你若再敢附身小熊,我会让你知道,比魂飞魄散更惨的,是永世不入轮回。”顾云舒把她举到面前,右手两指并拢,在空中画道符,嘴里念念有词:“……何神不讨,何鬼不惊……去!”
姜宁只觉他话音一落,一股烈风迎面扑来,刚强威猛,一下子把她推出小熊的身体。
她的鬼魂顺着风的方向往后飘了大约十几米,撞到墙壁才堪堪停下。
“哇”一声,她靠着墙角吐了一口虚幻的血。
惊惧交加,她匆匆抹了把嘴角,最后看了眼顾云舒,毫不迟疑地从窗户的缝隙中跳出去,直奔费香的凶肆。
第15章
魔域天空大多暗沉,现在又是冬日,气温很低。
然而姜宁一暴露在日光下,“滋”的一声,她本就受伤的鬼魂开始冒着幽幽的魂火。她贴着墙壁下的阴影快速飞走,心里把顾云舒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一会儿,费香所在的巷子出现在她面前,她一个闪身钻进凶肆,放声大喊:“小阿香!我被人打啦!”
话音还未落,从纸堆里卷出一股微凉的风,把她身上的火熄灭了。墙上装死的纸人也纷纷活跃起来,跑到她面前安慰她。
“去去,别被人家看到,以为我这凶肆闹鬼,都老实待着!”费香从地上爬起来,凶巴巴地把纸人赶回原位,这才抽空睨她一眼:“被谁打了?”
“顾云舒!”她手舞足蹈地尖叫。
没想到自己成鬼这么多年,第一个打她的人既不是道士、也不是大师,而是顾云舒!她皱皱鼻尖,绘声绘色地朝小阿香演示她是怎么“被打”的。
听完她的描述,费香意味深长地摸摸下巴,有点幸灾乐祸:“没事,你这是小伤。不过魔尊居然会道法,这点挺让我不可思议。”
姜宁小小的一团站在他面前,不满:“什么呀,我都快被他打死了,都吐血啦!这么多!”她双手捧在一起,比出一个夸张的深度,“吐血,你知道吗?鬼居然会吐血!”
“鬼还会死呢。”费香给她脑袋来了个板栗。
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小心宽慰,她耸耸肩,嘴巴不由自主地撅起一个弧度,好半晌才问他:“你怎么会认识他?他可是魔尊唉。还有,他会道法很稀奇吗?”
费香从他的裤兜里掏出一个大烟枪,“啪嗒啪嗒”吸了两口,跟吸了猫薄荷上头的猫一样找个地儿歪着,吞云吐雾。
“魔尊吗?谁不认识?还不许魔宫死几个人了?”
“什么意思?”
“死人自然就要买这些殡葬用品,他来买过几次。”
姜宁不是太相信,“死人?魔修也用这些世俗界的东西吗?”
费香在地上敲敲烟枪,遥遥地指着她:“傻。”
“传闻魔尊为其心爱女子在魔宫立了一块碑,那女子是一名世俗界的人,自然要按世俗界的规矩来。”
“咦。”姜宁大概知道他要讲什么,摸了摸竖起的汗毛,连忙打住话头:“行了,行了。”
费香凉凉地扫她一眼,指了指灵桌上的陶瓷娃娃,“你进去吧。”
这就是上次姜宁想要的身体,她觉得很好看的那个。姜宁顿觉自己没白受伤,她一溜烟儿钻进去,舒舒服服地缩在白脸的陶瓷娃娃里。
“等会儿我要去出去一趟,你去吗?”费香突然问。
姜宁忙着适应身体,很快她脸就垮下去了:“小阿香,不能动。”
陶瓷娃娃虽然好看,但最大的缺点是厚重,不能动。这对于多动症患者姜宁很不友好。
“我说,”费香吐口烟,“你去不去?顺便让你欣赏一下我捉鬼的雄姿。”
姜宁耳朵自动捕捉“捉鬼”二字,魔域里有鬼她知道,道士灭鬼她也看过,但捉鬼她确实没见过。
“好,我去。”
“对了,他为什么会道法啊?你教他的吗?”
费香嗤笑一声,娓娓道来:“从前天界、魔界、妖界、鬼灵界、修真界和人界,一共六界,紧密相连。那时候虽有龃龉,但总体上来说大家都是和平相处的。后来天界自诩强大,便关闭大部分通道,只保留修真界和鬼灵界两条不算通道的通道。而魔界和修真界因为灵气问题大打出手,妖界也在其中上蹿下跳……”
“所以到目前为止,六界几乎不再往来。而诸如捉鬼灭鬼之类道法,则由凡人向天界请神灵,再将鬼魂遣回鬼灵界。魔尊是魔,即便他做法,天界的神仙也不会响应,自然道法无效喽。”
“可是他刚刚成功把我从小熊玩偶里赶出来了。”姜宁仰着小脸控诉。
费香沉思许久,喃喃道:“难道……他不是魔?”
魔?
当初捡到顾云舒时,他就是一个屁大点的孩子,那时候她也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只不过后来她跟他从姜家逃出去,在去修真界大展拳脚的路途中,他因为要带着她逃追兵,才显现了一点与常人的不同之处。
不是魔,也不是人?
她想起当初队伍里的另一个人。
唐景明。
母亲是人,父亲是妖,他自己则是半妖。
那顾云舒会不会……是半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