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头看看方婉之,拄着腮帮子说了一句。
“我是绕纤尘。”
“!!!”
方婉之当然知道绕纤尘是谁,前年跟连喻在雁南那会儿,她还亲眼见过他的笔迹。一本门派秘辛被他写的像封上下都不着调的随笔,闲话家常都要比他写的成体统些。
但是绕纤尘不应该有四十多岁了吗?怎么是个孩子的身量?
方婉之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嘴巴抖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而她这一不说话,绕纤尘就不满了。
端着胳膊站起起身问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侏儒?”
方婉之将脑袋摇的叮铃咣啷的。
“哪,哪能啊。”
他的身量虽小,但并不是成年人的长相,真要说的确切些,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连喻的师父第一次登门造访,方婉之虽说受到了惊吓也不好怠慢了人家,待要将人请进去,又觉得这事儿实在匪夷所思。他连声音都是个孩子呢。
场面僵持之际,却是一个墙头突然冒出的人影为她解了围。
人影说。
“绕纤尘,你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跟个小姑娘置气,真格是好笑的很。”而后抿唇一笑,对着方婉之颔首。
“他年少时练了邪门的功夫,内力受损,每隔十年都要还童一次重新长,你别管他。”
方大姑娘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个坐在三人多高的围墙上的老太太,几乎不记得怎么说话了。
老太太很老,但是化了妆,灰白都头发上梳了个流云鬓。她得承认,那是个十分有韵味的老者,但是老者太老,以至于她调皮的冲着自己眨眼睛的时候让方婉之身上生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看到绕纤尘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自己的小布偶,惫懒的一斜‘老者’。
“师姐,五十步笑百步有什么意思。算算日子,你今天都该八十了吧?还能嚼的动东西吗?”
凌宝宝闻言用手指卷了两下鬓角的长发。
“嚼是嚼不动了,好在生活还能自理,不至于像某些四十岁的男人一样,每隔五年还得喝几个月的米糊。你身边的那个胸脯挺大的丫头呢?如今也有三十岁了吧?怎么不让她跟在你身边,莫不是担心人家认成你的奶妈了?”
绕纤尘冷笑,手腕一转祭出地上的木偶,正打在老者的头上,长发应声而落,只剩下一个圆鼓隆冬的光头。
绕纤尘说。
“在哪捯饬来的死人头发也敢戴,掉光了头发就该老老实实的在庵堂里呆着,没的出来丢人现眼。你身边那个长发飘飘的男人呢?成日对着你这张老脸伺候不下去了?”
凌宝宝这次没有接话,而是一个纵身跃下墙头,甩出腰间丈宽的水色长鞭直击绕纤尘面门。
...一个光头老太太...和一个小孩在打架。
这是方婉之脑中唯一划过的信息。
她觉得自己今日受到的惊吓实在很多,十分迫切的希望连喻能早些回来。
然而今日的神明未能听到方婉之的祈愿。连大人下衙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但是院子里的人还没有停手。
想来两个人都有些累了,各自气喘吁吁的瞪着对方,尤其是凌宝宝,一大把年纪了那么大喘气,喘的方婉之都担心她会不会两眼一翻就这么过去了。
两人打不动了还是要打,盘腿坐在地上将对方骂了个天昏地暗。
方婉之这下真的是知道连喻打嘴仗的本事是跟谁学的了。他这一对师叔师伯都是个中翘楚。
连喻看了院内缠斗的两个人一眼,脚下也没做停留,见怪不怪的对方婉之说。
“怎么不进屋?”
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方婉之就指着院子里的两个人说。
“那他们...”
“打累了就好了。”
言罢直接带着方婉之进屋用晚膳去了。
连喻告诉方婉之,当年点花阁阁主陆吾一共收了两个关门弟子,一个是绕纤尘一个就是凌宝宝。然而那个时候的点花阁曾经流传过一本极其邪门的功夫。陆吾一辈子未能领悟出其真谛,就在行交旧木之时叫了这两个徒弟过来,说是谁能炼成这门功夫,谁就能接任掌门之位。
其实于绕纤尘和凌宝宝而言,谁当掌门都是无所谓的事情。然而难免年少轻狂,因着这个因由,心底又生出些比试身手的意思,便双双闭关苦练。
却不想,凌宝宝在练功练到最关键的时期,突然遭到了神秘人的袭击。
凌宝宝内里遭到重创,一夜白头,且整个身体都开始迅速衰老,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出关。
那一年,凌宝宝只有十九岁,整个人都苍老的如一个老者,且不断的脱发,她甚至不敢照镜子,不肯接近一切水源。她以为自己此生就要命丧于此,然而三个月之后,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容貌,陆吾却已经去世了,而绕纤尘已经当上了点花阁的掌门。
当时的点花阁中,除却他们二人的身手,是不会有人能在对方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的。凌宝宝认定了绕纤尘是害她的凶手,在听闻他的簪花落叶也未能练到极致,只差最后第九层时,也在他闭关之时给了他一击重创之后扬长而去。
自那日以后,绕纤尘每隔五年都要还童一次,且每次发病之时身体都非常的虚弱,次次都是从两岁开始长起,长满三个月才能恢复原本的状态,在这三个月期间,他甚至要经历一个孩童从幼年到成人的所有成长,包括换牙,包括每次都让他气到发狂又不得不用到的尿布。
而凌宝宝则是五年返老,三个月的时间,她要承受着自己的长发斑秃,股秃,再到全秃的全部过程。
两人如今也四十岁了,长久的返老还童的阴影已经随着岁月踏过的痕迹而逐渐淡化,残留下无穷无尽的古怪刁钻。
凌宝宝自离开点花阁之后便另立门户开创了点墨水阁,两人江湖相见时从来都是相视一下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是每逢发病,一个必然是要找上另一个冷嘲热讽一番。绕纤尘嘲笑凌宝宝满脸褶子没头发,凌宝宝就笑话绕纤尘是长不大的侏儒,搬着板凳也够不着嘴,一大把年纪用尿布。
两人还各自找了个随身伺候的随侍。一个是身量高挑的女人,一个是长发飘飘的男人。像是只有这样看着才能弥补心中五年一次的缺憾一般。
没人知道这两个神神叨叨的老怪物到底要斗到什么时候,总之,在连喻拜在绕纤尘门下的那几年,见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人登峰造极的嘴上功夫。
方婉之同连喻用过晚膳之后,凌宝宝正打着灯笼在院子里找自己的假发,绕纤尘则是托着半边断了的胳膊让连喻给他接骨。方才他和凌宝宝吵累了又打了一架,像是忘记了平日的功夫套路,连内力也懒得用,直接用上了王八拳。小孩的骨头脆,身量上也十分的吃亏,所以这一局,绕纤尘战败。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凌宝宝和绕纤尘都住在连府里。每日看着他们斗嘴吵架成为了方婉之和连喻茶余饭后的又一项谈资。
方婉之说。
“我觉得,师父应该是爱师伯的。昨晚上我看见他去给师伯找假牙了。”
虽然那牙是他打掉的。
连喻看着窗外跳着脚往凌宝宝脑袋上挥拳头的绕纤尘摇了摇头。
“或许是吧,但是我师父情商太低,怕是真追上了,也都七老八十了。”
方婉之觉得,连喻根本没有资格嘲笑别人的情商。
就在昨天晚上,他才因为在她生辰的时候送了她一条青底红纹的大蟒蛇做生辰礼物而被勒令睡了书房。
而他给方婉之的理由是。
“你说想要惊喜的。”
☆、第64章 番外一,二
大结局
得知方婉之怀孕的消息的时候,连喻正在抄家。
手中一只古窑花瓶正经是上了年头的东西,他在古玩行寻了好久都没寻到。如今看见了,摸的爱不释手,自然是要自己扣下的。
皮皮冲进来对他说大喜,他还抱着那瓶口上上下下的端详。
“谁的喜?”
“你的。”
可叹连大人自从娶了方婉之之后就不觉得还有什么是比娶媳妇更大的喜事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及至听到皮皮说:“方大姑娘怀了孩子,你要当爹了。”的时候,连喻将手中的花瓶摔了个四分五裂。
方婉之怀孕了,连喻却成了最唠叨的人。成日里拿着太医院开给他的药膳单子在后厨转悠着,将方婉之的身子骨补的前所未有的丰腴。
孩子快要出生的时候,方大姑娘不知怎么多了一层前所未有的母性光环,兴致勃勃的要给孩子做小衣裳。
连喻下了衙门之后就看方婉之拿着根针线缝补东西,手指上的窟窿不用看也知道数不清了,两边一左一右摆放着疑似袖子的东西。
连喻歪在床上看了一会儿,问她。
“这是打算给孩子做件小衣?”
听到方婉之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
“我做的这个是肚兜。”
正月十九年一天,方婉之生下了一个男孩。孩子生的特别漂亮,眉眼长得像连喻,嘴唇和脸型却像极了方婉之。连喻为他起名为十九。
他对方婉之说:“这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人不如意时也是十之有九,十全九美方是最和顺。”
方婉之闻言笑问。
“那么尚书大人此生十全几美?”
连喻将方婉之和孩子一同搂在怀里。
“我可能福气多一些,有你之后便再无憾事,不说十全十美也是十之*。”
方婉之难得听他讲情话,窝在那个怀抱中也是难得的顺服,只可惜嘴角还没来得及上扬就听到连喻又加了一句。
“所以说咱两个什么时候去选棺材?上次那个道士说....”
“不用他说!!老娘下辈子还没答应嫁你呢!!!!”
“...为什么不嫁我?”
“因为你情商低!”
“下辈子不一定低。”
“。。。”
后记
大堰五十二年九月,老将岳深自琉球一战凯旋而归,徜徉在大堰边疆多年的祸患终于云开雾散,百姓纷纷拱手相应,山呼其为大堰第一将军。
刘元帝亦于大殿之上封其为禄昌侯,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禄昌侯的夫人有一对双生子,岳深封侯那天,连喻协方婉之一同赴宴。孩子长得很漂亮,方婉之在给孩子挂锁的时候,手指头还被小姑娘的手抓住了。孩子的小手柔柔胖胖的,竟然一点也不怕生,一双大眼弯成了一双月牙,笑的特别甜,看的方婉之心里温暖极了。
回家的路上,她挎着连喻的胳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