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蝉儿忽道:“今晚月亮好圆!”仰望明月,叹了一口气,面露笑靥。
李元霸将一个雪梨儿递给她,她右手接过,轻轻咬了一口,笑道:“嗯,好甜!”看着李元霸,双眸闪动。
李元霸自己也咬一个雪梨儿,他无心看月,笑道:
“雪梨儿好吃,却吃不饱呢。你不是有迷魂天香么,快拿出将那两个恶人迷翻了,也省得咱们动手。”
王蝉儿道:“哼,你以为那天香儿便是好制成的么,你不知要费多大的功夫和时辰,万不得已时候我是不会用的。”说到这里,忽想起为迷惑十三个蒙面黑衣人,自己脱衣裳时,李元霸在旁边全瞧了去,脸上顿时发烧,红到耳朵根,幸好是夜晚,他也看不见,只是心下微恼,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元霸哪里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仍笑嘻嘻的道:“你的迷魂香难道就没了么,再不动手,恐怕狗肉全被他们吃光了呢。”说着忍不住吞了两下口水。
王蝉儿道:“谁又稀罕那些脏东西,我要在这里吃梨赏月!你馋狗肉儿,你自己去抢那两个恶人吃好了,我才懒得去看他们嘴脸。”说着又咬了几口雪梨,梨汁溢出樱红小嘴。
李元霸见她左手已受伤,居然还有兴致赏月,道:“小师妹真是雅兴!好罢,你既要赏月,我也只好奉陪。”
王蝉儿笑道:“你又何必勉强自己,你对月亮无动于衷,却偏偏也学人家赏月,却是附庸风雅,咯咯。”将梨核儿扔了,右手拿出白羽扇,轻摇几下。月光之下,只见她身着男装,俨然一位白面书生,玉树临风,俊俏无比。
李元霸看见王蝉儿这等模样神采,便想起了颜萱。忽然发觉王蝉儿竟与颜萱有几分神似,看着她,不觉呆了。心道:“也不知萱儿如今却在哪里,她是否已随母亲往栖霞山去,自己不辞而别,她回来不见了我,不知有多伤心。”不禁叹了口气。
王蝉儿回过头来,见他叹气,笑道:“你又叹什么气儿?哼,是了,我知道你心里嘀咕什么,你只想一样物事罢了。”
一句话提醒了李元霸,见她自己提起,笑道:“是了,你快将解药给我罢。自吞了你的毒药,我肚子每天总有一时三刻不得安宁……。”
“哼,你别想!我若把解药给了你,你还不转身跑了,把我扔下不管,我可不做这样傻事儿。何况,你为人极不老实,明明会使魔杖,却故意深藏不露,等到人家的手断了才肯出手……”
“你我既是同门师兄妹,你受了伤,我又怎会将你扔下不管?”
“嘻嘻,若是我不受伤,你一得解药,便早走了不是?”
李元霸一时语塞,自己也算伶牙俐齿的,竟说不过她。
王蝉儿又是嘿嘿一笑,道:“别说我没有,便是有呢,我也不会给你,趁早死了这心。”
李元霸听她如此说,看着她,似笑非笑。
王蝉儿见他突然表情古怪,咬唇道:“哼,你可别乱来哦,我身上没有解药的。”
李元霸正寻思着是否趁这个时候逼王蝉儿将解药拿出来,自己才好脱身,不再受制于她。可是转念一想,她武功怪异,自己不知其深浅,不可轻举妄动,笑道:
“小师妹,我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我绝不会趁人之危。便是此刻你身上有解药,你不乐意给我,我也不会勉强你的。”
王蝉儿见他堂而皇之说出这样的话,看着他的眼睛,不禁半信半疑。
李元霸索性做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负手转身,仰头望月,假装不去看她。心道:“我若用强,也未必得手,这鬼丫头狡猾得紧,不如先来个缓兵之计,待哄得她开心了,再向她要解药不迟。”
“啧啧,想不到你竟是个重情守义之人。唉,我实话跟你说罢,我身上却无解药。因我出门走得急了,忘了带……。”
“甚么?你说你身上真没解药?”
王蝉儿点点头,道:“你想呀,哪有一边放毒,一边又带了解药的?”
李元霸心中气恼,眼盯王蝉儿,见她双眸楚楚,明净如水,叹道:“你若无解药,那么我只好等死了!”
王蝉儿也愁眉苦脸道:“也不会那么快就死的,此药名叫‘七生九死’丸,吃了此药之人,须得挨上一十六天才……。”
李元霸哑然失笑,道:“七加九正好十六天,你是说我要受十六天的折磨才死去。”
王蝉儿咬唇点头。李元霸心下愕然,将信将疑,忽觉肚子又隐隐作痛,面露痛苦之色。
王蝉儿一脸无奈,道:“对不起呀,我不是成心的……。”
李元霸咬牙切齿,道:“哼,你还说不是成心的,你趁我中了你的甚么迷魂天香,一时手脚无力,逼我吃下毒药,令我大受折磨,生死未卜。现下你手已受伤,我、我……。”
王蝉儿不等他说完话,俏脸一沉,道:“我手伤又怎的?你甚么,难道你想动手,打我不成?”
李元霸叹道:“唉,我也不打你,何况我也打不过你。只是我吃了你的毒药,过得十六天,我便…….”
王蝉儿忙问:“你便怎么样?”
李元霸突然大声道:“我便死了,然后变作一个厉鬼!”说着冲着王蝉儿做出一个鬼脸。
王蝉儿见了,吓得退开两步。其时,月下微茫,四周昏黯,风吹过处,草木索索而动。她左右张望,心里发慌,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李元霸见吓唬凑效,又接着说道:“我死了,变作一个厉鬼!不分白天黑夜的跟着你,总之我是缠上你了。就算你想赶我走,我也不走……”
“呸,呸,你死你的,不许你缠我!哇,快别说了,我、我……。”
“嘿嘿,我死都不怕,你又怕什么?”
“不、不,我不怕死,我就怕、怕鬼!不许你说这个字……”
李元霸见她话音颤抖,显是心中害怕,暗暗好笑:“原来女孩子都怕鬼。”又要张牙舞爪的吓唬她。
王蝉儿语带哭腔,道:“求你,你别吓我了。解药我虽没带着,可是我可以找药来帮你配制呢。”
“快说,怎么配制?你若不早点帮我配制解药,以后每天晚上我都学鬼模鬼样吓你!哼,你能毒死我,难道我就不能吓死你么?”
“呸,你要死你自己死,我可不想死,你也别吓我。”
李元霸冷笑道:“嘿嘿,被吓死的样子一定很难看……”说着又翻眼吐舌的,大作鬼脸。
王蝉儿跺脚道:“呸,臭小子!快打住,再不许你说鬼……”
李元霸哈哈大笑,见王蝉儿神色慌乱,才道:“好罢,看在你是小师妹的份上……”
“什么小师妹,谁是你小师妹?不许你叫我小师妹!你、你要叫,也该叫我师姐才对。”
“哈哈,你才多大呢,怎能叫你师姐,难道我叫你师姐,你就认我是白羽派弟子了么?”
“怎么不能叫我师姐?难道你没听说什么叫先入门为学长么。你若肯叫我师姐,你当初说的话我就信一半……”
“哈哈,甚么信一半,我说的句句皆实,你该全信才是。”
“哼,你也不用急,等见了爹爹,一切自然会弄明白的。”
“甚么,到今天你还不信你爹爹已…….”他没有说出这个“死”字。
“我跟你说了,我爹爹已经死过一次了,他不会再死的。”
“什么叫已经死过一次了?”
“不告诉你。总之,我爹爹没有死。”
“我亲眼看见。”
“哼,亲眼看见的也未必是真。”
李元霸忍不住想笑,奇道:“甚么,亲眼看见的也未必是真?”但见王蝉儿语气肯定,似乎坚信他爹爹没有死,心下又不禁狐疑:“她如此肯定,难道当时我看眼花了,或者王通有诈?”回忆当时情景,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王蝉儿忽道:“现下我的手也不那么疼了,这样站在外面瞎等,若是那两个恶人偷溜了怎么办?也罢,咱们一起进去瞧瞧罢。”其实她听李元霸说起鬼,心中害怕,才主动提出进寺。
李元霸微微一笑,随她牵马走到寺外墙脚下。
王蝉儿道:“你先上去带路。”当下李元霸施展壁虎功,转眼上了墙头。王蝉儿见他动作娴熟,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些翻墙爬壁的盗贼功夫。”
李元霸笑道:“哈哈,雕虫小技,可比不得你这个梁上君子呢。”他想起她住在客房里,床榻不睡,偏爬上横梁上去睡。
王蝉儿后退两步,忽然跳上马背,右足轻轻一踩,身子一扭,顿时身轻如燕,跃上了墙头,轻轻一跳,便进了寺院。
李元霸见她轻盈落地,自己也跳下墙头,在前带路,依旧路往里走,来到大殿之外。远远听见里面大声说话,从窗外往里看时,只见牛头马面二人正喝得起兴,不住口说话。
“马兄,这一次下扬州,咱哥俩算是倒大霉了。只因迟了半个时辰,进不了周公馆,黄龙教清风坛那个姓邴的竟叫人削了你我的耳朵!他奶奶的,老子此仇不报,枉为……”说话的却是牛头贾作法。
“嘿嘿,技不如人,只好任人宰割。就凭你我二人功夫,便想向黄龙教叫阵么?”毕怀仁慢条斯理道。
李元霸听了,心中不禁触动:“自己如今也不这样么,技不如人,受制于小师妹。”不禁看了她一眼,谁知她也回过头来,两人对视,王蝉儿洋洋自得。李元霸咬牙切齿,正要说话,她将一根手指竖在嘴上,示意不要出声。
“咱们行走江湖二十年,从未被人如此荼毒,本来想给黄龙教面子,千里迢迢赶到扬州赴宴,谁知不但讨不了半点好去,反落得两耳尽去。他娘的,日后江湖道上朋友听说此事,咱们兄弟这脸皮可往哪里搁呢?这口气老子就是咽不下去。”
“老弟,我劝你省省罢。如今天下大乱,黄龙教主早有志天下。黄龙教如此,不过想借惩戒你我二人而立威江湖。咱们只好自认倒霉,没有被砍去脑袋,却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说李密那小子想做皇帝?”
“那不是明摆着的吗?你难道没听说江湖上传言一部武林奇书,名叫玄武秘籍。此书藏有极大的秘密,获此书者不但可为武林至尊,且能称王天下。黄龙教主李密居然当着江湖武林人士之面说此书已在他手中,真是用心良苦。”
“哦,这样的武林奇书,黄龙教又从哪里得到手的?”
“嘿嘿,甚么到手,此书尚无踪影。黄龙教谎称已获,不过是想打消天下英雄念头罢了,实则他们……”
二人压低声音窃语,后面的话听不清楚了。
“那两个恶人说什么呢?”王蝉儿在李元霸耳边低声问道,李元霸不答她。
只听贾作法又大声道:“甚么?难道他们竟是骗人的,那么玄武秘籍却在哪里?”
“听说有半部为白羽派掌门人王通所得,另半部却在江南大隐士邵正奇那里。这两个人,在江湖武林中向有‘南邵北王’之誉,武功高强,人不知测。”
“他奶奶的,此书究竟有甚古怪,如此让天下英雄着迷?”
“嘿嘿,我也没瞧过,也不知什么古怪。总之黄龙教约定天下英雄将于十月到太原会盟,到时他们要作盟主,因此急于想找到玄武秘籍,示于天下,以为盟主之征。如今他们到处雇佣江湖高手,悬赏天下,若得其书献上者赏银十万两,许以黄龙教终身贵宾待遇。而若有获得此书,藏匿不献,当格杀无赦,灭门九族。”
“原来如此,既然说王邵二人各有半部,那么他们如今却在哪里?找到他们不就可以找到秘籍了吗?”
毕怀仁笑道:“王邵二人乃二十年宿仇,如今两人皆决斗而死……”
王蝉儿听见这话,心中微微冷笑。
“王邵二人已死,那么秘籍又落在哪个人手中?”
“王通的半部秘籍便在其女身上,邵正奇的半部则在他的开山弟子手中。”
“邵正奇的开山弟子是谁?”
“听说是侯门浪子,名叫李元霸。”
李元霸听见,心中大惊,想不到江湖人物已对自己身份了如指掌。
“听说连东海无涯岛上的黑木剑客也出岛来了,他也为了寻夺玄武秘籍吗?”
“是的。公冶长乃是二十年前便名动江湖的天下第一杀手。他一把黑木剑,杀不血刃。全凭内力伤人,受者五脏皆碎,并不滴血。二十年前,他突然发誓隐退江湖,隐居无涯岛上,专研剑法。谁知这一次,又自破誓言出岛来了。若非有极特殊原因,他是不会食言的。”
李元霸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自己居然和天下第一杀手交过手,又侥幸无恙,全身而退。只是当时他手持黑剑,却未出手,只看自己舞杖。自己突施奇招,令他措手不及,才得脱身的,想起来不禁后怕。
“那个姓李的小子和王通女儿却躲哪里去了?”
“听说姓李那小子也参加黄龙教扬州开坛收徒宴去了。嘿嘿,饶是这小子狡猾无比,却不知自己早被黄龙教盯上了,王通女儿的行踪也全在江湖豪客掌握中……”
李元霸和王蝉儿听了,都不禁暗暗吃惊。
“为甚么?”
“嘿嘿。你想呀,那王通女儿有一坐骑,乃天下神骏,她和自己的马形影不离,她走到哪里马就跟到哪里,只要看见此马,岂有找不见她呢?”
“那姓李的小子呢?”
“哈哈,他参加了黄龙教扬州开坛收徒宴,自己不知不觉,身上早被黄龙教暗中抹上一种异味,无论他走到哪里,黄龙教训练的猎犬都能嗅着这种气味寻来的。”
李元霸闻言大惊,当即左右看自己身上,东闻西闻,却无异样。心道:“好歹毒的手段。如此看来,我的行踪岂不全在黄龙教的掌握中?”不禁汗下。
王蝉儿咧嘴一笑,轻道:“难怪这两天我老闻见你身上气味怪怪的。”
“嘻嘻,是么,你鼻子真灵,也只有猎狗才能闻见呢。”
王蝉儿一听,知他讽刺自己,举起右掌便要扇过来,但是挥到半路又停下了。
“有趣,有趣,如此说来,那姓李的小子还蒙在鼓里呢,可是,马兄又从何得知这些秘闻?”
“嘿嘿,黄龙教如此奸猾手段,常人哪里能够察觉?若非我在扬州坊曲里遇见个黄龙教徒的旧相好,她无意间说起,我又哪里知道其中奥妙呢。”
“哈哈,还是马兄见多识广,消息灵通,竟知江湖上许多秘闻……”
“什么见多识广,还不是我用十两银子换来的。嘿嘿,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我兄弟一路过来,打家劫舍,也只为这阿堵物呢。”
“对极!如今这世道,只要有钱,什么事不能办到!咱哥俩人生在世,不求其他,只为求财寻乐子罢了。”
两个哈哈大笑,举碗大口喝酒,手撕狗肉大嚼。
这时,王蝉儿从怀里拿出一根细长横笛来。但见色如碧玉,晶莹剔透。
李元霸一见之下,心中大奇。只见她递给他两个棉花团儿,轻声道:“你若不想被熏倒,便将鼻子塞了。”说着将碧色横笛一头伸进窗户,用嘴对着横笛另一头,轻轻一吹,只见从笛管中飘出几缕轻烟,在大殿中弥漫开去。
李元霸鼻子虽塞了棉花团儿,仍隐隐闻到一股奇异甜香,沁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