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从泉州兴高采烈回来,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子上去了,可见是心情大好。
“殿下,喜讯啊。”
朱慈煃却是头也没抬:“说。”
“这次去泉州,拜访了林老大人与八公先生,他们什么都没说都表示会帮忙。”
八公先生蒋德璟?他跑去拜访了?这位‘高人’给朱慈煃的印象深刻。只是和他搭不上关系,这次萧无自己跑去了:“结果。”
“殿下您要招募水手与掌舵,完全没有问题。林老大人家在泉州本就是名门望族,他一出面完全没有问题。现在已经征募了上千人了。林老大人还指点我去见了八公先生。说真的,八公先生是我辈仰视的存在。可他居然接见了我,言语之间,颇为亲和。比那些读过几本书就假装清高的王八蛋好太多了,八公先生简直就是神灵的化身啊。”
对于萧无发癔症一样的举动,朱慈煃也是无语。这蒋德璟的声望居然达到了这个程度,不过是亲切接见一次,连萧无这等人物都欣喜若狂,这名人的效应可见有多么的强大。
“八公先生不但答应帮助殿下招募水手,而且他还举荐了一位大才。殿下看您敢不敢用了。”
敢不敢?为什么都问我敢不敢?我现在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连朝廷的使团都打劫了,就是弘光皇帝来,我一样敢打劫他。这身份虽然是藩王,可惜啊,灵魂却一点都不是这大明的藩王了:“什么人?”
“陈子壮,此人也有大名在外。传说其人少年聪慧,七岁成文,万历年间高中探花。阉党势大之时,陈子壮却毫不妥协,被阉党罢黜,先帝登基之后复出,任礼部右侍郎,只因对朝廷弊端过于激进,不合先帝心意,被罢,所以…………”
原来因为这个,不就是不合崇祯老爷子的心意嘛。我又有什么不敢用的,难道以为我是崇祯老爷子的死忠?别开玩笑了,现在太缺乏人才了,自己麾下的人才,基本都是连带关系举荐来的,没什么人自动投效。这个时候,别说只是不合崇祯的心意,就是崇祯时代的罪犯,只要有才华,我一样用他。
“不必担心。此人有何特长?”
“陈子壮此人,当年最不合先帝心意的举措,便是请求先帝废除三饷。”
原来是个经济学家啊,三饷即辽饷、剿饷、练饷。辽饷,明末为筹充辽东军饷、对付后金(清)而加派的田赋;剿饷,明末为筹措镇压民变军饷而加派的田赋;练饷,明末以筹措练兵军饷为名加派的田赋。这三项加派的赋税数量何其之大,单单说辽饷,崇祯老爷子死的前一年就达到了九百万两银子之巨,这加派下去,不是等着让来百姓造反嘛。
三饷与朝政的糜烂实际是一个恶性循环。辽饷年年征,却收拾不了满清;剿饷岁岁纳,却让农民起义军更加庞大;至于练饷,又有几两用到练兵组建军队上去了?本来这个时代的赋税就不算低,在外加上三饷,富裕地带还好说点,贫苦一点的地方,那不是等着让人造反吗?只是朝廷当时是一个难以为继的情况,明知道这三饷是毒药,也还是要喝下去。
不过只是反对三饷,这一点能看出来的人多了,就凭这一点,这陈子壮也还难算人才吧:“还有呢?”
“殿下,八公先生告诉我。陈子壮,唐之魏征也。”
能得如此评语,这个人可用。直言上谏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但要有眼光,还要有胆量:“人呢?”
“就在外面等待,等我将事情禀报完,殿下便可接见与他。”
“嗯,没什么紧要事情就晚上在说,我先见见这陈子壮。”嗯,这姿态也得做出来,要不然别人一说吉王不重贤才,更没有人投靠自己了。
萧无也明白他的心思,这个时候也确实没有多少重要的事情。反正他和郑森就是那么一堆扯皮的事情,这些事情要是全让朱慈煃来判断,还要他做什么?
等陈子壮进来,倒是显得非常沉稳,举止有度,让人心生好感。这中年人,还算不错,总算是官场里打过滚的人。
“秋涛先生认为当今时局如何?”陈子壮字集生,号秋涛。因为已经被罢官,朱慈煃也称他的号,算是一种尊重。
“王爷可否听草民几句肺腑之言?”
“呵呵,秋涛先生虽无官身,可总侍奉过先帝,不必太自谦,本藩洗耳恭听。”
陈子壮悄悄扫了朱慈煃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也就没有顾忌的开始说了:“当今朝政,糜烂矣。若无雄主改制,大明前途堪忧啊。”
朱慈煃的眉头一紧,这家伙,这不是在试探自己嘛。雄主改制,这可是牵扯到皇帝的事情,这家伙还真有胆子,敢直接说现在的弘光皇帝不是雄主,也不怕被找麻烦。而这雄主改制,难道是指自己?我可没有表现出一点对皇位感兴趣的意思,这家伙,到底是傻大胆啊还是另有意思?
“噢,请指教。”
“当今朝局,历承先帝,几无变动。但情势已然不同,京畿失陷,西北丧失,中原糜烂。朝廷依然没有作为,先不说这举兵北上收复失地。就说这赋税,依然是老规矩,百姓如何会一心向着朝廷?”
“唉…………”朱慈煃假意一叹:“朝廷之事,自有圣上做主。只可惜现在…………”
陈子壮却是不慌不忙的说了起来:“王爷,现在国难当头,朝廷之人却只顾相互倾轧,无人主持中兴。王爷难道不认为自己该做些什么?”
“我一镇藩王,能做什么?敢做什么?”朱慈煃厉声反问了起来,这家伙胆子还真够肥的。我是闷声大发财,什么事情都是只做不说,他是相反,说的这么直接,那不是自找麻烦嘛,这被罢官罢的,太正常了:“罢了,还是说说这赋税的问题吧。秋涛先生,这朝廷征发三饷,也是无奈之举,无钱粮何以剿贼寇呢?”
“王爷此言差矣。”陈子壮脸一转却好像啥也没说过一样:“三饷需废,若不废百姓造反愈烈。朝廷不是没钱,而是钱不在国库。闯贼攻陷北京,拿住官员索要银钱,得银两千余万两。其时国库存银多少?不过三百万。”
“你的意思是停征三饷便可消除?”太简单了吧,若你真是这么浅薄,我就该请你回家了。不过是一大明时代愤青……啊,不是,中年而已。
陈子壮面色一肃:“当然不止如此,停三饷不过是第一步。真正的根子还在与我朝的税赋,若不改革,是无法杜绝的。”
“说说。”
“王爷,朝廷的税赋根本来自与田税,其后有商税、番舶抽分、钞关税、竹木抽分、盐课、酒醋税、僧道度碟银、户口食盐钞、渔课等等,可根子却在这田税之上,可以说,我朝的田税十分需要完善。”
听着这一大串税收,朱慈煃也是一惊。有这么细致吗?这税种真是让人目不暇接啊。只是大明使用数百年的田税他居然说不健全,有点意思:“你的看法?”
“当今田税收取,太过于繁杂,此弊端一;地方税收实施者无监督,此弊端二;田赋折算各地不同,或折银、或折布、或折铜钱,此弊端三;田税收取者无定员,此弊端四。”
“具体。”朱慈煃对于大明的税收还真没有研究过,反正萧无也在一边,这小子是不是胡说八道也有人分辨。
陈子壮古怪的看了朱慈煃一眼,在联想到这位王爷的名声,只好耐心说到:“我朝征收田赋,却分上田、次田、山田等类,每类税收不同,这样不但繁杂,也容易给人机会偷梁换柱。种上田而以次田收税,易让人逃税。而我朝地方官吏稀少,田赋皆由各县办理,而一县之中,自县令以下,仅有县丞、主簿、典史三位正官。一县之地,人丁上万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仅以如此少的官员去管理这税收,难免会有缺失。甚至被地方豪强买通,更容易让人逃税。”
这也太夸张了吧,一个县就有四个正职,那还不累死?朱慈煃心中也是腹诽,怪不得大明的官员要贪污呢,四个人管这么大一摊子,却没有多少钱拿,这在不贪污一点对的起自己当牛做马的干活吗?是我的话我也贪污…………
他可是知道,很多朝廷官员的俸禄是以实物的形势发放的,而且就大明官员的工资水平,那里够做官,只够一家人吃饭而已。这样在不贪污,那里来的钱接待宾客?那里来的钱讨好上司?不贪污才怪。
却听陈子壮继续说到:“而田税的收取没有监督机制,全由地方官掌握。什么样的田,缴什么样的税赋全由他们掌握。而同时,上缴的形势也全由地方官掌握,有的直接收取粮食,有的折合为棉布,有的折合为银两。这个问题开国之时倒是有一定的应对,以大明宝钞的形势弥补,可惜大明宝钞的信誉度…………唉,不提也罢。”
这下朱慈煃也来了兴趣,他倒想了解一下这位大明的经济学家的本事:“先说田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