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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生非
    娘娘,时辰不早了,您歇了吧。”
    长春宫总管太监恩和看看天色,又一次上前劝道。
    往日里,晚上时静妃多半留在屋里,发发呆,看看书,最多就在门外的长廊上坐会儿。
    今儿却一直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转圈子,时不时站住了,盯着前面的黑暗怔然,或者看着挂满星斗的天空出神。
    夜色一点一点加深,她仍然没有进屋休息的意思。侍候的宫人已经掩着嘴,偷偷打了好几个呵欠。
    “这外面更深露重的,您还当保重自己个儿的身体。老王爷前次来特地嘱咐奴才,务必要注意您的饮食起居,不可大意……这会儿实是太晚了,您就歇了吧,万一熬夜吹风伤了身子,不又得喝那些您最讨厌的苦兮兮的药汤?”
    静妃没有出声。恩和偷眼打量,今夜没有月光,她的脸隐在黑暗中,朦朦胧胧看不清表情。
    正寻思着是不是再劝几句,小主子却突然发话了:“恩和,你抬头看,今儿晚上星星是不是特别多,也特别的亮?”
    恩和下意识仰头望望,“娘娘,这会儿是月末,没有月亮,也没有云彩遮掩,天上的星星可不是又多又亮么。您要是喜欢,明儿晚上咱再来看,保证和现在这会儿一般无二,不值当为了贪看这个熬着。”
    等了一会儿,静妃仍是沉默,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恩和不由在心里暗忖:今儿晚上主子的反常,莫不是跟下午陈旭日来访有关?说起来打他走了以后,自家主子照比往常,是有点不同。在床上躺到天黑,中间他偷偷进去瞧过,担心她白日里睡的太久,晚上反没了睡意。却瞧见她睁着眼睛盯着床顶发呆,并没有睡下……只不知道他们俩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也没见陈小公子呆多长时间啊。
    “今晚地天空。看上去特别像草原上地天空。”静妃仿佛自言自语般道:“真想回去看看啊……”想去看看阳光下格桑花连成片地美丽花海。呼吸着草原上特有地气息。重新感受驰骋天地间地自由和豪气。“真想回到一望无际地科尔沁草原上。在这样地星空下骑马扬鞭……”
    她地声音淡然而悠远。透着一种幽幽地渴望。在夜色里悄然响起。“洁白地羊群。成群地野马。篝火旁载歌载舞地少年男女。架在火上地烤全羊。大口喝酒吃肉地蒙古汉子。勤劳能干地老阿妈。热情好客地阿叔阿伯……”
    儿时。布日固德曾经带着她甩开侍卫。纵马远足。那时候多好啊。她地世界那么那么大。只要马可以跑到地地方。她都可以随便去。渴了累了。就向经过地牧民求助。参加他们庆丰收地篝火晚会。尽情地笑啊跳啊……直到被王府派出地侍卫找到。
    恩和被她地话牵动。恍若在瞬间。草原上曾经有过地快活日子被拉到跟前。
    他也想回草原。做梦都想。想地心口窝发酸发疼。无数个夜里。睡着后他真地又回到了草原。回到与伙伴们一起摔跤。一起去追寻野马群地过往……
    可是醒来后。他地世界仍是被局限于这一方小小地宫殿。小地连马都不跑不开。小地容不下一匹马地宫殿。
    恩和深深吸口气,压抑住心里的波动,“娘娘,这里是京城,是皇宫,您是这宫殿的主人,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想了。”
    “为什么不想?我人已经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连在脑子里想想都不成了?我偏要想,我不但想,我还要、还要——”还要真的回到草原去!
    突然间,这个念头从心底最深处,悄然萌生。
    而且一经萌生,便立刻生根发芽,成为趋之不去的执念,在静妃心里盘旋复盘旋,占去她全部心神。
    是的,她要回到草原上去,离开这里,离开这座长春宫,离开皇宫,离开北京城,一路向北,回到草原上去!
    她从前也这样想过,只是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强烈,强烈到她自己都没有办法再压抑!
    这皇宫有什么好?这里有什么值得她留恋不去的人和事?当初她一腔热诚从草原来到北京,她想去爱那个男人,去爱那个既是表哥又是皇帝的男人,她愿意永远站在他的身边……
    看看她都得到了什么?擅自取消的婚礼,皇帝一点也不避讳让所有人知道他对这桩婚事有多么不情愿,直拖了八个月,才在父亲多方奔走陪尽笑脸后勉强举行。
    然后是新婚之夜无故遭弃,然后是无缘无故被冷落的漫长生活,无论她有多努力去讨好,换来的却是疏远是避而不见,最后终于被废掉,让她成为大清的笑柄,成为科尔沁蒙古的耻辱,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史书上
    白的一笔……
    你既不爱我,我也绝对不会去爱你,一个伤她至此的男人,就算他是富甲天下拥有四海的皇帝,她娜仁托娅也不稀罕!
    “恩和,你想办法传信给我父王,我要见他……”
    人活着总有这样那样的无奈,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便是至尊至贵如帝王,也概莫能外。
    距离顺治在朝上当着众臣的面宣布要册立四子隆兴做太子的那天,到现在为止,时间已经过去五天了。
    顺治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容易冲动,这几年正式临朝亲政,乾纳独断的皇帝生涯,让他的坏脾气有增无减。他的忍耐,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濒临暴发点。
    吏部迟迟未送上吉日之选,待一过问,便百般措词推诿,一个个真把他当做三岁小儿糊弄了?感情这些天,还有未来的数天之中,根本就没有吉日,根本就全是不吉的大凶之日不成?
    “吏部上上下下一众官员,领朝廷俸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依朕看,吏部尚书既无能且无才,不堪大用……”
    早朝上,顺治终于按捺不住,在吏部尚书又一次推诿时,勃然大怒,当场发作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罢免了吏部数位主官。
    早已经与吏部尚书有所默契的简亲王不服,“册立太子一事,关乎三阿哥和四阿哥两位皇子,群臣中尚无定论。无论立嫡立贤,三阿哥都是当仁不让,吏部尚书为慎重计,小心行事,有何不妥?”
    巽亲王亦出列奏道:“太子之尊,关乎到我大清千秋万代,理当慎之又慎。三阿哥表现如何,皇上只须召来傅大学士,一问即知。”
    安亲王岳乐因西南军情,出城前往八旗军驻地,总理用兵事宜,缺席早朝。他既不在,朝中诸王公勋臣便以简亲王、巽亲王为首,他二人如此发话,余下诸臣便勿自沉吟,纵有不同意见,一时间却无人做出头鸟。
    顺治目蕴怒火,一一扫过群臣,“诸臣以为如何?都赞同两位亲王之议?”
    一时无人应声。
    “索尼,你怎么说?”顺治点名道。
    索尼有拥戴之功。
    皇太极死后,在三官庙中,索尼面对多尔衮欲染指帝位,夷然不惧,大声坦言表示除了皇太极的儿子,别人谁也别想染指皇位。在诸王大臣的推举会上,又是他和鳌拜率先发言,拥立皇子。顺治能够继位,他发挥了极大作用。
    多尔衮摄政时期,当初和索尼一起盟誓扶助幼主的两黄旗大臣中,有几位陆续靠向多尔衮,他却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立场。在多尔衮几次又打又拉时,丝毫不为所动,表现得忠诚而且正派。最后,多尔衮没有办法,找了个罪名,抄了索尼的家,把他撵回沈阳,让他替皇太极看守、打扫陵墓去了。
    顺治亲政后,立即起用索尼,封一等伯爵,提拔他为内大臣兼议政大臣,主管内务府,成为大清朝皇家事务的大总管。
    现在,顺治希望他能再一次成为自己的有力支持者。
    然而,这位心腹重臣的答复却让顺治大失所望,“皇上英明,自有圣断,奴才老迈,不敢妄自揣测,奴才唯皇上和皇太后圣意是从。”
    这场争储风波,不消说,明眼人自是看得出来,孝庄太后其意为何,帝后母子意见显然是相左的。索尼如此回禀,却是不痛不痒的废话。
    最后是鳌拜不负重望,当廷拜倒,“皇上英明,奴才坚决赞同皇上的意见,请立四阿哥为太子。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四阿哥乃天命之君,上天既有安排,四阿哥将来必能成一代仁主圣君,奴才愿以皇上马首是瞻,顺应天命,以安民心。”
    鳌拜虽不是宗室贵戚,但他隶属镶黄旗,与正黄旗同属于皇帝的直领旗,地位高于其他各旗旗主。他战功显赫,因为拥立皇子继位,多尔当权时,多次受到申斥打压,顺治亲政后受到顺治一再提拔重用,所以对顺治称得上是忠心耿耿。
    此番出首,一者表示自己的立场以支持皇帝,再者,他不赞同三阿哥做太子。他在宫里见过三阿哥,发现他是个麻子脸,自古以来,哪有麻子做皇帝的?这样的人做皇帝,也太为皇家丢面子了。
    既有前例在先,众臣见过吏部尚书下场,知晓皇帝这是动了真怒,决计无论如何要册立四阿哥。太后虽是三阿哥的坚强后盾,但有“废后”例子在前,皇帝真要较起真来,太后未必就拗得过他。四阿哥生母是薰鄂皇贵妃,皇帝对皇贵妃宠爱如何谁人不知?当下陆陆续续就有人出列,越来越多的人跪倒御前:“臣等愿从皇上之命,请立四阿哥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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