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章
王屋山的老君洞中,又是另一般气象,寇赞之领着天师道上下有头有脸的道士们,向着座上的张天师齐声道贺,语气好似发自真心,其实他心里却在暗自咒骂,达摩这厮空有大名,却太也没用,一见到张道陵的七星剑威力惊人,居然掉头就走,害得他连找机会抽后腿的空闲都没有
张道陵本是清净无为,不然也不能在兜率宫那种地方待上几百年,但凡心性有一丝不纯不静,在那讲究太上忘情的所在还不得被逼疯了?可现在,也不知是因为前次汾北之败给许旌阳,令他心中耿耿难平,还是两度重入凡尘,多了些红尘的羁绊,总之听着寇赞之手下众道士的赞誉,居然也有些洋洋自得起来。
但他毕竟是得道天师,一旦发觉自己的心境有变,立即也能反正。当下将拂尘一摆,示意众道士且住,寇赞之这马屁原本就拍得自己心里不舒服,登即住口。
张道陵微微拧着眉头,道:“我这七星剑受自老君传授,乃是兜率宫中的至宝,达摩抵挡不起也不足为奇,但以他的神通法力,怎也不至于败得这般快法。何况我此前修书请他率众来我山下就食,虽然存了为道门打算的念头,也给他留了退步,何以达摩妄动问罪之师,却又虎头蛇尾,一触即溃?此事殊难索解。”
寇赞之见张道起了心,生怕揭出自己捣的那点鬼名堂来,怎敢让他继续往这方面去想?当即道:“天师妙法无双,那达摩先是狂妄自大,后来又自知不敌,也是有的。况且达摩寺中乏粮,原是不应出兵久战,他恐怕是见到天师的神通知不能取胜,还不如早点收兵另想办法。”
张道陵却摇头道:“不然,佛除了达摩之外,尚有十大金身罗汉虽然在我看来,未必是真正的罗汉正果,却也不是寻常道法所能损伤的即便是道门中的天道士,倘若不得一件趁手的法宝,斗他不过。
若是我不在话,这十大罗汉任一个都可斗败你这里所有的道士,彼时我与达摩尚未分出胜负,正是这十大罗汉发威的时候,为何要走?必定另有缘故。”
回手从怀中取出一叠数十道灵符来,有道童上前接过转给寇赞之赞之一看,却是隐身和护身的灵符。张道陵指点道:“你速速选些聪明机警、耳目便给的道士,带了这灵符护身,前往少室山上打探佛门中究竟出了什么乱子。我今要回洞参详如何破达摩之法,若无甚要紧事,不必来扰我。”说罢不等寇赞之应承,便将拂尘一摆,整个人就那么袅袅升起,飘回老君洞的后洞去了。
寇之敢怒不敢言,不但脸上要装作欢喜依从心里都不敢多想,生怕被张道陵用什么法子给窥探到了灵符一到手,便立即分发下去人上少室山去打探。
等到回转自己地洞府。这里原是寇谦修炼地地方卫严密非他处可比。料想张道陵纵然有神通。也监视不到这里。寇赞之这才露出了本来面目。指着后洞地方向大骂:“狗屁张天师。不过是比我早生了几百年。撞着那太上老君要在凡间振兴道门。才有了这般地机缘!倘若是我生于东汉之时。如今怕不得也是个天师了!”
实则这寇赞修道百年。也不是什么草包饭桶。无奈他地父亲实在太过强势。寇谦之雄长北地百余年。甚至对于北魏地国运都有举足轻重地作用。直到太武帝诛杀了其名臣崔浩之后。才渐渐淡出了朝政。有这样一个光芒万丈地父亲。百余年来寇赞之连个出头露面地机会都没有。下面地人当他是下一个寇谦之。上面那个父亲却又是他仰为观止地高山。再清净地道心也会被这双重地压力给压坏了!
等到寇谦之汾北落败。竟尔被大周和许旌阳给活捉了去。寇赞之扬眉吐气。心里对于自己爹爹地命运说得上是且喜且怜。喜地是。寇谦之终于离开了。天师道终于交到了他地手上。头顶上地那一座高山终于不再遮住天空;怜地是。没了父亲地庇护。他才开始发觉。原来自己一直都是那么仰仗父亲地威名和权势在生存着。纵然辟谷不食以至餐风饮露。却还是免不得要沾染人间烟火!
即便如此。他还是为之轻快了好一阵子。直到张道陵降临在老君洞之这是比寇谦之更大地一座山。大得简直就像是天一样!试想。寇赞之心中对于张道陵怎能不恨?而这一种恨。其根源甚至是远及百年之前。张道陵又如何能够猜度?
他缩在洞里大发雷霆。闲杂人等都已经被遣开。惟有那心腹小道童清风在一旁陪着他。等到寇赞之骂得累了够了。坐在蒲团上呼哧呼哧地喘气。小道童
上前奉上一杯清茶。让寇赞之顺过了这口气来。才君息怒。这也是无可奈何。天自有命呐!只须那张道陵地天命未尽。师君你一日也难出头。”
寇赞之哼了一声:“你说得倒轻巧,依你的计策,是要张道陵在达摩手上吃个大亏才好的,可是谁想到,那达摩空有大名,却是不堪一击,打都没打就跑了,叫我如何有机会去扯张道陵的后腿?倘若因为他斗败了达摩,成就了他的威名和功劳,我这可不是为人作嫁么?”
小道童清风是寇赞之的亲信,在天师道中也有些地位,当然知道此战的前后经过,身为心腹,这也是必做的功课哩。此计是他所建,当然乐望其成,所谓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清风忙笑道:“师君宽心,那达摩肩负西天诸佛的重托,从西天回归中土,自然不是这么一点点气候,只是想来他和张道陵之间胜负难料,不到被逼得无路可走,也不肯当真拼命。”
寇赞之这点小肚肠,也只有这个心腹人可以正是想要听听他的意见,哼哼着道:“你说的轻巧,除了张道陵自己出手,谁能逼他到绝境?若是我有张道陵那法宝和神通,我自己就去找达摩立功去,也不必在这里想着如何抽他张道陵的桥板了。”
“师君请想,那张道陵自己也说,达摩神通不下于他,俩人交战并未落败,为何匆匆赶回?自然是寺中出了大乱子,大到甚至比我道门更能威胁到他的根本重地。”因为之前献计不逞遇到了意外,清风进言时小心翼翼地,又要说动寇赞之,又要防止扯动他心里关于自己献计不售的旧恨来,伺候人是那么容易的么?
“那你的意思是,等少室山的消息传回来才能有头绪?”寇赞之不耐烦地问道,之前他虽然照着张道陵的吩咐安排了人手前去打探消息,心里却是老大的不愿意,这股火一直憋在心里。
清风点头道:“正是,师君,能让达摩连张道陵都能撇下,必定是了不得的大事,这件事打听回来,就连张道陵也不能等闲视之。不过,师君若是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就得做好一件事。”
“什么事?”寇赞又来了兴趣,他听懂了清风的意思,既然张道陵关心这件事,那么就是说,促使达摩放弃与他交战的这个变故,有可以被自己利用来影响张道陵的价值。
然清风道:“务必要在这消息送回来,被张道陵知道之前,将知道这消息的全部人都掌握在咱们自己的手中,只告诉张道陵他应该知道的那些。”
寇之嘿嘿笑道:“这还不容易?我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自然都是我的心腹,让他们往东都不敢往西的。说起来,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敢在少林寺捅达摩的老虎**?”
少林寺的僧众正处在一片忙乱之中,备着合寺僧众北上河阴,加入到周齐两军交战的战场之中。
虽然有着十名金身罗汉率领,佛门的战力殊不可侮,但合寺上下对于兵法组织的阙失,却令他们行动之间拖泥带水,单单是拟定要做哪些事,派哪些人去做,就让这十几名金身罗汉费了好大的功夫。这还是达摩的普贤大咒,令他们在数日内省却了为全寺僧众的肚皮烦恼的情形之下。东汉中兴的光武帝刘秀曾经感慨过,兵每一出,发为之白,众高僧虽然多半没有什么头发,也免不得要殚精竭虑,推敲再三,唯恐又像这次一样,一个不小心被人把后路给抄了。
上面举棋不定,下面的僧兵和信众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大家只是听说要离开少室山,北上河阴,重走他们在秋天时从城南下的老路,便是人心浮动。有人不知所措,想要找达摩问个明白;有人悲叹惊慌,将自己不多的一点家当弃如敝履;只有少数较为冷静的,才会仔细检点自己手中所有,团结所能团结的徒众,预备迎接更为艰难的来日。
在这种情形下,少室山上下全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寇赞之派出的探子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刚刚发生的那一场劫粮之战的前后经过细节问了个清清楚楚——这清清楚楚当然是仅限于底层僧众所知,其中更多道听途说,不过数十名探子一碰头,去芜存菁之后,倒也理出了一个大概来。
“大周的兵马突袭,烧了少林寺的存粮,逼得他们要北上河桥与大周兵交战?!”拿着这份回报,寇赞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心中立时便想起了,在关中终南山下许旌阳的丹房之中,所见到的那位大周的金仪同,金钱神来。第五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