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世界尽在掌握中?此刻的金一,对于这世界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空中的风,天上的云,地上的花草树木,还有那一个个两军兵将,在他眼中已经全不是原来的形状,那竟然全都变成了一道道元龟甲纹。
他终于知道,为何元龟变的甲纹有那样的神异,竟能预知未来事,那根本就是将现实世界的万物全都纳入其中,抽去其中纷繁芜杂的元素之后,再以元龟之神异加以演化,是以能够在外界的变化发生之前,这元龟之中已经将即将发生的事模拟了出来。是一小天地,映照出大的天地,而其间的联系,便是这一道道的元龟甲纹!
他看见,杨剑在熟悉了斛律明月的剑法之后,五色神光遮蔽明月,黄龙兵的咆哮将北齐军杀得血流成河;他看见,史万岁那被罗汉血染污了的徐夫人剑,在这尸山血海的战场上逐渐绽放出了原先那令人心悸的苍白剑光,令高长恭身上的佛门金光也有些黯然失色;他看见,大周军由乱而整,最终还是能与北齐军扳成均势。
他所能看见的,就只到这里为止了,一阵空虚疲乏之极的感受,将他的灵识从这元龟甲纹中唤醒过来,那是自身钱力已经告磬的警告,可见在目前的状况下,元龟变的甲纹也只能告诉他这么多事情了。
却为何,这其中根本就没有陈庆之和宇文邕的影子?为何能够演化周天、照见未来的元龟变,却一点也看不透他两个的命运?当金一抬起头来,眼前笼罩天地的元龟甲纹正在变淡,消失,他分明看到,在这疏而不漏、犹如天网一样的甲纹之中,竟有一片空白,那正是陈庆之的棋盘所在之处。而陈庆之本人,却不知什么时候,也跳上了这块棋盘。
“他的棋盘,竟能避过这元龟.甲纹的探测么?或许是我的钱力,也无法侵入其中的缘故吧……”这当口,金一并没有空暇去细想钱力与元龟这演化天地的神通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关联,他所关心的,就是要怎样打倒这高深莫测的白袍军神!
须臾,所有的元龟甲纹全都回到.了小元龟的身上,再一根根地黯淡下去,金光最终凝聚成一点,回到了金一的金箍棒之中。而那小元龟,也好似精疲力竭,又冲着金一点了点头,方有气无力地趴在他的心口上。
外间的战事倘若真如元龟所.逆料的,并不用金一操心,他便将全副心力都放到了陈庆之的身上。眼见得为了躲避自己的元龟变,陈庆之已经从棋局外的人,跳到了棋局之内,一旦成了这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他便再不能像神明一样,主宰这块棋盘了。而要击败陈庆之的唯一时机,就是现在。
金一将身一纵,从云端跃下去,正踏在那棋盘上,他.却要牛琪琪仍旧在盘上掠阵,以防不测。一脚踩在这棋盘上,金一的心中顿时闪过一丝明悟,那是从小元龟的身上所传来的,对于这棋盘的新的体验,好似只有到了这棋盘之中,元龟才能吃透其中的种种变数。
令金一吃惊的是,只是这么一丝感悟,所耗费的钱.力居然就已经接近了适才所用钱力的全部!难道说,在这块棋盘之中,变数之多竟然还胜过了外面的偌大世界吗?
“好神兽!”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陈庆之的赞叹.声,显然他即便身在这棋盘之中,其掌控能力依旧远超金一,金一看不到他,他却还是有办法知道金一的状况:“看样子,此战胜负,便在于你我之间,孰为多算了。有趣,有趣!自从当年离开石头城,不再与武帝弈棋之后,老僧还从未有这一刻的心境,居然会对一局棋患得患失起来。”
金一哼了一声,.却不答话,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找到陈庆之,和他决战,二是先寻求和宇文邕会合,再做打算。小元龟的甲纹一闪,图样再变,金一若有所悟,拽开大步向左手方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若是在外界的天地之中,他便可跨过至少一里多地,那是腾蛇变的神通所在。而在这棋盘上,他却只是越过了三个格子,斜斜走了一步而已。当金一停下来时,眼前便是一队白袍神兵,而且全都是背对着他,正在和对面的大周兵将血战不休,根本没有人能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只一棒,金一便将这一队白袍精兵一扫而空,化作一团白光,沉入了棋盘之中。对面的大周兵将眼前骤然一空,先是一怔,待见到金一的法身时,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些千牛卫之中,多有金一识得的人,立时便冲了过来,围拢在他身边。
三言两语问过了几名千牛卫士,金一才知道,宇文邕的战况远比他从外间看上去的还要糟糕的多。之前当陈庆之出现在河桥南城的城头上时,宇文邕便注意到了他身上那不同寻常的煞气,只是还没来得及遣人去试探,陈庆之便大大咧咧地孤身一人冲到了宇文邕的前面不远处。
当时谁都没怎么把这孤身一人的白袍老僧放在心上,只有跟随在宇文邕身边的庾季才发出了警示,然而宇文邕尚未有所警觉,陈庆之已经使出了撒豆成兵的法术,骤然从地下招出无数白袍精兵来,一下子就将大周军的阵势冲乱了。等到众千牛卫明白过来,奋力冲杀,杀散了白袍精兵之后,却发觉自己已经陷在了这片棋盘之中,一直糊里糊涂杀到现在,还是没找到宇文邕的下落。
金一听罢,只命他们紧紧跟随着自己,摆出其在千牛卫最擅长的八阵图中所居的阵位,一面又向着前方迈出一步。这一步,径直跨过了两格,将将从两队白袍精兵之中穿过去,他再度挥起大棒,左右开弓,那两队白袍兵应声而灭,竟是不堪一击。
金一皱起眉头,这样的弱兵,既不是他先前见过能够令侯景也为之动容的真正白袍,也不会是千牛卫的对手。“你们适才,便是被这样的敌人所困么?”
被问的千牛卫连忙分辨:“金小哥,你是有所不知,这白袍兵忽强忽弱,精妙处全在于调度,本身未必有多强的战力,然而也不知是不是有人从中调度,一旦合力形成杀势,则威力奇大,我们开始很吃了些大亏,后来才渐渐摸到些门道,好似就和这棋盘上的位置有关联。只可惜我们看不到这棋盘的全貌,也不晓得彼此间该如何配合,是以到现在也只能困守而已。”
原来真的是在下棋么?“你们如何困守的?”金一听了回答,真有些啼笑皆非,原来这一队千牛卫之中,有几个也是会下棋的,看出这棋盘上征战的奥妙之后,因为不知道该向何处去,居然大家就排成两个圆阵,彼此相连死守原处。这本是棋道之中最为基本的活棋,两眼便活,孰料这一个阵势布出来,对手的攻击就像是完全不起作用,只要他们待在原地,敌人就无法攻进来了一样。
说到后来,那懂得弈棋的军士又道:“只是我们只能困守此地,一动就会乱了阵势,给敌人以可乘之机,不能像你金小哥这样,看似是闲庭信步,却一步步都走在要害之上。金小哥,你是如何看得到全局的?”
若不是这元龟变,我连这几步都不懂得走,又哪里能看到全局?当局者迷这句话,此刻的金一体会得再深不过,想必陈庆之一入这棋盘,即便他是布局之人,多了自己这变数之后,再加上身在局中,再过得数合,连他也只能用心推算,而不能从容落子了罢?
“胜负的关键,不是找到陈庆之,也不是找到宇文大家,而是先令这棋局脱离他的轨道!”金一心中掠过一丝明悟,他倏地连走两步,先是一记小尖,斜进一格,将两路白袍兵断开,而后挥动跟随着他的这一队兵,将其中一路包围起来,自己则挥棒将另一路扫平。
几步走下来,这一片的白袍精兵竟被他扫去了大半,剩下的也只是残子而已,彼此不能相连,根本毫无威力可言,寻常的千牛卫都能将其轻松歼灭。到这地步,金一才算摸到些门道,原来这棋艺之中,首要的便是己方的子力相连,而将对手的子力切开,相连的子力,威能比那些分散开的不知要大多少倍。
他正有些得意,身边那懂得弈棋的军士又叫了起来:“金小哥,不可恋战,只是这么一步步地爬去,子力运用太死了,会被敌人以大势压过的!”
大势?金一猛地一惊,怀中的小元龟又发出一道信息来,这一次却是带着极大的警示意味,一晃眼之间,原本是空空如也的四面棋盘,忽然四面八方都出现了白袍精兵的身影,而且彼此之间若断若续,夭矫如龙一般,竟已对他这一路形成了合围之势!
棋盘的一角,陈庆之身处在大队白袍精兵的包围之中,遥遥掷出一颗棋子去,飞到了棋盘上的某处,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金钱神,你能否过得了我这一关?老僧,真的很期待看到你的表现啊!”第二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