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卫就立在宣德门内,他不敢出去,外头狂热的东京军民虽然不会将他撕成碎,但会把他挤成面皮。姚平仲还在外头,滔滔不绝,慷慨陈词。
“我辈武臣,身负皇命,世受国威,今金贼狰狞,犯国境界,戮我百姓,正是我辈报效国家之时!平仲不才,原提王师击之!尔等之意,我必传达于三军将士,使官兵尽知东京父老之愿!非是姚某夸口,若朝廷命我出战,誓擒金国二太子斡离不献于帝阙之下!”
话音落地,欢声雷动!东京军民无不振臂高呼,其声如九天奔雷,其势如惊涛拍岸!便是面前的东京皇城,亦在战栗之中!徐绍匆匆而来,徐卫赶紧迎上,还未谈及皇帝如何决定,枢密使听到动静,已问何事,徐卫如实回答。
“这莽夫!满朝大臣尽皆束手,他一介武臣竟敢如此!”徐绍连连摇头,姚家今后将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徐卫倒并不关心这个,低声问道:“官家如何决断?”
徐绍执他之手,拉到一旁,沉声道:“官家大喜!非但夸赞你是英雄年少,更为自己的慧眼识人沾沾自喜。不但完全同意你的计划,更命我暂代‘京畿制置使’一职,亲自指挥此事。眼下,东京四周数十万王师,皆由我节制!并授我临机专断之权,不必上奏朝廷,任何一级武将,胆敢抗命不遵者,立斩无赦!”
徐卫暗呼庆幸,这回赵桓无论被形势逼迫已罢,又或是真心支持也好,总算乾坤独断,同意此事。且从自己上奏到最后决定,不过两个时辰之间,效率之快,前所未有。强按住心头激动,他说道:“那卑职立即回去准备!”
“别急!你所部骑兵加上徐胜麾下御龙直,也不过五千骑。我将这点情况上报官家,请求拔兵支援。官家毫不犹豫,立即将从城中调动两千精骑给你,并命有司为你准备了大批火器,以求克尽全功!”徐绍说罢,徐卫惊喜交加!
“城中还有如此之多的骑兵?这,骑兵之长在于野战冲击,迂回奔袭,官家将骑兵藏于城中,这是……”
徐绍也无奈地笑了笑,环顾四周并无旁人,趋身上前道:“城中有骑兵一万之众!由签书枢密院事李回统领,连攻辽之役如此重大的行动,朝廷都没舍得派出。这是官家最后的一颗棋子,一旦东京有变,这万余精骑就会护着他往……”
徐卫闻言苦笑。一万多骑兵呐!不管是调给自己还是调给姚平仲,我二人何必如此坚守?宁愿留着供逃跑之用,也不肯派给前线大将,这叫什么破事?
“眼下骑兵已在集结,器械也在准备,你先回去调派人手,务必谨慎小心!要将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都预料在先。人马器械,我差人随后送来!”
徐卫领命,正待转身出宫,却被徐绍一把拉住。回头见他脸面严肃,目光如炬,徐卫安待下文。
“你是我亲侄子!三叔是相信你的!此事若要成功,就必须迅雷不及掩耳!你可便宜行事,不必报我!”徐绍这句话表现出了对徐卫的极大信任。若按朝廷制度,凡遇战事,各级武臣需向制置使司汇报,制置使司向安抚使司通报,程序繁杂,往往使前线大将坐视战机贻误而无可奈何。自然,受此制度束缚,大宋江山自然是稳如泰山,武将掀不起任何风浪来。
“多谢枢密相公!”徐卫抱拳一礼,朗声说道。
“子昂,老九,国家之存亡,徐家之荣辱,在此一举了!”徐绍再度拉着侄儿的手,郑重说道。徐卫并不多话,一点头后,拜辞而去。徐绍在后头看着侄子挺拔矫健的背影,又是欣慰,又是羡慕,世事无常,谁能料到性如烈火,刚直不阿的西军虎将徐彰,却养了这么一个儿子?
大宋靖康二年正月初二,皇帝发布诏命,任枢密使徐绍亲兼京畿制置使一职,统领军民,决意抗战!同时,命少宰何栗立即平息东京民变!何栗审时度势,一方面铁腕镇压,处斩殴杀官员,趁机作乱的首恶分子。一方面好意安抚,劝退民众。
数十万东京军民,闻听枢密相公亲自出任制置使一职,官家决心抗金,都欣喜不已。齐声称赞官家圣明,并于宣德门外高呼万岁。后又见朝廷开始弹压,带头之人尽皆伏法,到底是寻常百姓,安稳大如天,便都散去了。东京暴乱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其影响,无可估量!
就在同一天,斡离不亲自统率的虎狼之师已经从其驻地进逼至距离东京只有六十里不到的地区。姚平仲与徐卫虽然布防于京东京南十四县。但姚平仲所在的东明县(今山东东明,特别说明,今天山东东明县址是经历了三次改动,原在河南境内。)和徐卫所在的陈留县(今开封陈留镇)之间没有任何城镇可供依托,因此斡离不从杞县之东出发,一路向东京进军,没有遇到一兵一卒。
不过,奇怪的是,斡离不所部多有精骑,一昼夜奔袭五六百里并非没有可能。从其驻地至东京,也就一百多里路程,可以说是眨眼便至。可这一天的时间过去了,女真大军就行进了几十里地。跟当年刘备携民渡江有得一拼。
这其中自然有气候的原因,一直大雪纷飞的天气,在汉人最为重大的节日,春节这一天,变得阳光普照。本已泥泞不堪的道路因积雪融化更加难行。马蹄人足俱陷泥中,影响了速度。可怎么说也不至于一天只行数十里吧?
时至正午,本该是急行军的时分,金军大部却屯驻于东京之东五十余里之外的茂岭之下。这几日,可以说是女真士兵参战以来最为惬意的时光。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见南朝一兵一卒,还可饱览这如画江山。难怪自古以来,北方之民力求南下,那草原大漠,亘古山林,如何能与这中原花花世界相比?南朝非但妇人细皮嫩肉,娇媚可人,就连这山川也是姿态万千,叫人好生喜爱!若平了南朝,就在此地过活,岂不甚好?
中军,斡离不与郭药师等一班文臣战将下了马,进入刚刚搭建起来的大帐之中,众人都踩得一脚泥泞。进帐之后,纷纷在那木板铺就的地面上刮着烂泥。
斡离不落座这后,取了头上皮帽扔在案上,露出光光的头顶来,伸手摸了摸,忍不住发起了牢骚。精通汉辽女真各族语言的官员解释给众人听,原来,二太子在抱怨,说什么引蛇出洞,引蛇出洞,这一路引来,别说蛇,虫也不见一根,南人搞什么鬼?我都快打到东京了,他们不发一兵一卒?
下首一人,头戴纱帽遮得严严实实,可再怎么遮掩,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眉毛和胡须都不见了。要是头上再没头发,这颗脑袋也就生生一颗鸡蛋了。不是别人,正是几次出使大宋,把赵官家都当个狗屁的金臣王讷。
“太子郎君,我女真大军压境,南朝鼠辈尽皆胆寒!今两河之地已乱,太子郎更是一路南下,屡破州府。魏县强渡,滑州血战,杀得宋军鬼哭狼嚎,师溃如山。赵宋天子哪还敢抗拒?定是龟缩在城中消极防守,太子郎不必再延疑,当挥师猛进,直扣东京!诚如此,天下可定!”王讷自前些日子受辱以来,心中极是恼怒,恨不得立即攻破东京,掳了赵宋太上和少帝。
斡离不听了解释之后,倒是不以为然。宋军长于依托城池坚守,若不扫清东京外围,如何能放手扣城?可恨徐卫那小贼,去年在黄河挡我一阵,今年又窜在东京来布防,屡屡坏我好事,待东京城破,必向宋廷讨要此人,绑于柱上,开膛破肚,挖心掏肺方解我气!
望向帐下众臣,目光落在郭药师身上,遂问计于他。
“完颜药师,二太子询问,如今走了一日,不见宋军任何动静,如之奈何?”郭药师降金之后,并未得重用,去年以来屡次向金国皇帝大将进言,呈献灭宋之策,方得重视,被赐姓完颜,给以金牌,不但总统汉军,金人还予数千铁骑供其驱使。常为大军先锋,奔驰于前。郭药师也很是感恩戴德,一路南下,奋勇争先,被斡离不引为左膀右臂。
郭药师淡然一笑,漫不经心道:“太子不必忧虑,南朝君臣皆无斗志,临兵进而畏败,退而畏死,犹犹豫豫,萎缩萎缩。今大军进抵东京,赵天子必然惊恐至极!太子郎且安等,今日之内,前锋必有消息传回。”
斡离不闻言,心中稍安。眼看天气转暖,再过两三月,气候炎热时,便不宜用兵了。东京城防定然坚固,不是仓促之间就能攻克的,今年若不能克东京,明年怕是无力再来。连年征战,士卒死伤甚多,女真族人不过数十万,可经不起这年复一年的南下奔袭。今番若不能有所建树,下次再来,恐要等些时候。
正说着,听得外头马蹄声传来,一将奔入帐中,疾声禀报。说是有人,自东京而来!有要事需面见太子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