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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尸山血海
    高耸的平阳城头,宽阔的墙顶之上,陕华军泾原军严阵以待。弓手们早排好了队列,一手执硬弓,一手捏箭尾,各马面之上的巨弩也已放箭入槽,只等发射。隐藏在城内的各色砲车群砲弹业已入套,操砲手扯定砲梢,所欠缺的,不过是一声令下。大战之前,总是显得出奇地宁静,早前还奔走呼喝的军官们已经各就各位,警惕地注视着金军前沿。
    而对方,显然已经作好了准备。黑压压的人群就在弓弩射程之外,数以千计的金军士兵围在一架架壕桥四周,但凡攻城,他们总是第一批部队。壕桥之后,是百十座铁甲冲车,只丈把高,显然是为了对付平阳的羊马墙。再后,列着数阵步军,俱都身披铁甲,防护坚固,尤其让人侧目的是他们手中的兵器。没有女真人善使的弯刀,也没有长枪,竟然清一色的钝器!排在最后的,是一种让守军始终看不明白的器械,因为仅从表面看,那就是一张张既宽且长的木板,金军想用它来作甚?嫌地不平,铺一铺?
    雪,似乎小了许多,在激烈的攻防战开始之前,雪花就像一个个袅袅婷婷的女子,缓缓飘落。可谁都知道,这种宁静的背后,蕴藏着无尽的杀机!
    一望无际的金军集群逐渐消停下来,这表示他们已经就位。负责指挥的各军军官跃马于阵前,作着最后的动员,借以鼓舞士气。当壕桥部队发出齐声呐喊之后,女真大军沸腾了!震天的呼声彼起彼伏,以摧天崩地之势直入云霄!那巨大的声响在平阳四郊久久回荡,不绝于耳!
    西城,杨彦还剩下的那只眼睛微微眯着,金军的气势让他也不禁吃了一惊。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夹杂着雪气霜意的凉气一入肺,整个人仿佛顿时清醒不少。右手搭上刀柄,他缓缓拔出了战刀……四周将士都是追随徐卫征战各处的精锐,但头一次面对如此众多的敌人,他们也不禁胆寒!足足两天两夜的砲击,让他们见识到了女真人除野地争雄外,竟还有这般本事!震惊、恐惧、疑惑,胆怯,一切的情绪在长官拔出佩刀,高举过头顶之后便消失不见。当兵吃饷,杀敌领赏,我们这些人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
    号角声骤起!
    许多士兵都感觉自己的心往下一沉!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兵器!除了身边的同袍,便只有这手里的家伙是他们最有力的依靠!
    金军的呼号声瞬间到达了顶点!宛如九天惊雷般炸响!当最前面的壕桥部队像泄洪般蜂拥而来时,平阳城头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决战开始了!
    天佑平阳,天佑虎捷,有士兵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可他们的长官显然不信鬼神,杨彦始终高举着他的战刀,独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洪水般冲过来的金军。四百步、三百五十步、三百步!
    “弓弩上弦!砲车预备!”独眼虎的吼声响遍西城!
    整齐划一的动作,数千弓手开弓搭箭,弓弦在他们用力扯动之下发出吱嘎的响声。那一支支锋利地箭头,正捕捉着它们的目标!砲车指挥使密切注意着敌攻城作业部队的距离,忽地举起拳头,又突然张开!
    你不得不佩服金军的剽悍,明知城头强弓硬弩遍布,还有看不到砲车准备击发,可他们仍旧高声呼喊着向着平阳冲了过来!在壕桥部队的眼里,其实没有主城,只有那道保护平阳的壕沟!
    突然!敌作业部队的士兵成片栽倒,如同大风袭过麦田一般!第一道羊马墙上的义军弟兄开始反击了!
    “弩兵,砲车,放!”杨彦的战刀猛然挥下时,各马面上布置的神臂弓、床子弩等大型远程器械发威了!神臂弓三百步外入榆木半箭,床子弩发射连人带马钉在地上,一声声如霹雳般的弦响,昭示着敌人每进一步都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身后腾空而起的霹雳炮,划过城头,呼啸着向敌群落去!当那震动天地的剧响大作时,守军将士看到,面对弓弩还能顽强冲锋的金军也被炸开了花!痛快!痛快!
    一座壕桥被架设在了护城壕上!几乎在同一时间,金军的铁甲冲车快速冲过!这种冲车只有平阳羊马墙一般高,前面以铁盾防护,车内并不载人,因此速度极快!它就好比一座移动的小型堡垒,成群的金军士兵躲在车后,不时还射,向第一道羊马墙发起了冲击!
    城头上,一名砲车指挥使比出了几个手势,猛然挥下。数座五梢砲齐齐发射,可惜,几颗霹雳炮都未能落在有效范围之内,那座铁甲冲车一路推进到羊马墙前!
    守军箭如雨下,痛呼声,哀号声,呼喝声在金军集群中始终不曾停止。有了通过护城壕的先头部队吸引攻击,一座接一座壕桥接连卡在护城壕上,一辆接一辆铁甲冲车驶过壕桥,拼命向第一道羊马墙推进!
    冲车紧紧贴着墙体,护车兵借助羊马墙下的死角,努力固定战车,以便同伴踩着车上的梯子冲上城墙去!可他们想象中的人潮并没有发现,宋军的弓弩,砲车一齐发动,尾随冲车过来的步军根本无法透过重重箭雨!一个接一个的躯体倒在雪地中,那鲜红的血液浸染积雪,白里透红,分外醒目!
    当第一个顺着冲车上去的金军士兵出现时,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跳上城头,便大叫一声跌落下来。护车兵一看,不禁变了脸色,这名同伴竟被利箭插成了箭猪!
    四百步外,完颜娄宿的表情几乎没有变过,从下令扣城那一刻起,他便满面肃然。此时,至多不过是更加阴沉而已。眼看着冲过护城壕的士兵非但无法靠近平阳第一道矮墙,甚至连往城上还射的机会都没有!守军用砲车发射火器来配合弓弩,简直是密不透风!确如耶律马五所说,平阳守将绝对是个行家!
    催动战马,又往前行了二三十步,娄宿看到壕桥的数量基本上达到了预期目标。举起右手一挥,身旁的完颜活女立即大声吼了起来。他话音未落,那几阵等候多时的步军闻声而动,叫嚣着冲向了城池!这些士兵全都装备铁甲,手提钝器,防护力较强。可当他们通过壕桥,进入宋军弓弩砲车射程之内后,攻势立即为之一滞!
    “元帅,宋军不但主城上布置强弓硬弩,两道矮墙也遍布弓手,躲于孔后放箭。再加上砲车投掷火器支援,这密不透风的铁幕恐怕难以穿透。”完颜活女目视前线,向父亲说道。
    完颜娄宿没有任何反应,脸上更为阴沉,突然哼了一声,下令道:“飞桥上!”
    活女大吃一惊!飞桥,便是那新近制造的器械。原本是计划让装备钝器的步军借着铁甲冲车攻上第一道矮墙,打掉“品”字形的射击孔,让飞桥可以并排铺设。平阳城前的那两道矮墙,距离主城不远,再加上是土筑,破坏起来难度应该不大。只要飞桥能架上,非但可过士兵,鹅车也能上去。可现在,钝器兵虽然上得了墙,可宋军的弓弩实在太猛,贴近肉搏不能展开。这时候架飞桥,根本无法并排铺设,如此一来,大型器械怎么上?
    “元帅,不可……”完颜活女企图劝说父亲。
    “上!”娄宿突然暴喝!面上神情狰狞可怖!
    城头上,杨彦见护城壕之后,第一道羊马墙之前,遍布金军尸体。如潮般涌来的敌人踏着同伴一往无前,只是即便冲上墙,两处“品”字形射击孔之间的距离却并不大,很快就被击落下去。他正暗呼痛快时,却瞥见金军阵中又出来一支兵马。这支部队却怪异得紧,士兵都举着长达三丈,宽逾五尺的桥面状器械顶在头上,缓缓而来。这是作甚?巨盾?借以遮挡矢石?不像!如此之长的阻挡,一旦到了羊马墙下势必放弃,到时躲于下面的士兵还是会暴露在弓弩面前。
    这支部队已经开始通过壕桥!因为将器械举在头上,箭矢根本伤它不得。即使霹雳炮命中,爆炸之力也不可能击碎。这是他娘的甚么怪物?眼看那支部队越来越近,杨彦有些焦急,顺着女墙来回游走,回过头去冲后面大声吼道:“砲车!换石弹!”
    当呼啸的石弹落在那飞桥之上时,果然奏效。百斤重的大石加上巨大的冲力,打在地上都能入土数尺!一座飞桥被击穿,可仍旧没有停下来!
    杨彦更是急躁,他看到,金军士兵举着飞桥推进至第一道羊马墙前时,将飞桥翻转,前端抵在铁甲冲车两边的护木上,而后一齐发力,三丈长的飞桥忽地抬高,一直升到羊马墙上!而此时,桥下的士兵仍在大力推动,那飞桥快速延伸,跨过第一道墙,飞过第二道壕,在距离第二道墙约莫一丈远的地方停下!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头,飞桥停止延伸之后,它的尾巴却耷拉下去,呈反向的“厂”形!
    在飞桥延伸的同时,躲在下面的士兵也随着器械缓步向第一道羊马墙推进,根本就没有暴露出来。当飞桥越来越短之时,他们已经隐蔽在羊马墙的墙根下,形成了攻击死角!飞桥架设好之后,他们如同被捅的马蜂窝一般,哗啦啦一片全借助桥面冲了上来!
    不好!这些金军一旦从飞桥跳到羊马墙上,守卫矮墙的义军只能与其近身肉搏!那时,所有弓弩将难以对上墙之敌形成威胁!你总不能不管义军死活,乱射一气吧?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杨彦刚这么想着,金军就像蚂蚁一样窜上飞桥,一个接一个跳到羊马墙上!他甚至清楚地看到,那身躯长大的金兵一跳下去就连劈两人!祸不单行,就在飞桥兵接连窜上墙去的同时,金军将领明显洞察到了战机,大股步军遍野而来!
    “放箭!放箭!给我放箭!”杨彦挥刀大呼!主城上,弓手们铆足了劲,第一列射毕,第二列立即接上,如此循环不断!箭如闪电飞快,弓似霹雳弦惊,冲过壕桥的金军死伤惨重!可剩下的却毫不退却,看准了飞桥狂奔!
    越来越多的敌军窜上了羊马墙,第一道防线的弓箭攻势已经大为削弱!此消彼涨,越来越多的金军通过壕桥,奔向了第一道羊马墙!
    义军总归是义军,虽然他们舍身护国,力抗金贼的壮志豪情与虎捷乡军一般无二。但确实缺乏严格的军事训练,凭借羊马墙,依仗弓箭他们还可敌住女真人。但一旦陷入近身搏杀,劣势是显而易见的。四五名精壮的金军士兵,就能迫得蜂拥而来的义军步步后退……远处,完颜娄宿脸上,渐渐露出自得之色。如何?你两壕三墙的防御体系,我只用一座小小的飞桥便破解开来!宋军不是号称善于攻守城池么?怎么,就这点手段?可惜了徐卫不在,若他能亲眼看到面前的景象,我倒是很有兴趣看看他脸上是何等神情。
    转过头去,看着目不转睛的儿子,他笑道:“我儿,战场上瞬息万变,非得灵活用兵,方能克敌制胜,万不能刻板守旧哇。”
    完颜活女俯首一拜,并没说话。他心里始终觉得不妥,平阳守将能构造这两壕三墙的防御体系,显然是守城高手。他绝不会让区区飞桥给难住,我能破他,他亦能破我,是胜是负,不到最后一刻,都是未知之数。
    正沉思时,忽听父亲喝道:“唤大托卜嘉来!”
    大托卜嘉乃渤海军剽悍之将,攻辽国中京时,就是他第一个登上城头。此人还创造了一战中格杀敌军三十八人的战绩!娄宿此时召他前来,用意不言自明。
    不多时,身裹铁甲,秃着头顶,铁塔一般的大托卜嘉飞驰而来,马未停稳便窜到地上。
    “你是我军中悍将!眼下,守军防线已被我女真勇士撕开口子,你敢率渤海兵替本帅拿下那第一道矮墙么!”娄宿伏在马背上问道。
    大托卜嘉回头望了一眼前线,嘴一撇,哼道:“元帅安等!”语毕,奔回自家阵中,召集部下八百余人,便欲冲击。
    “慢!”娄宿喝了一声,翻身下马,命人取来酒水,亲倒一碗递到对方面前。“只要你拿下第一道墙,就给我军以立足之地!破平阳之功,本帅叙你第一!”
    大托卜嘉接过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面向部下大声道:“南军向来惯守城池!今日,我便叫他知晓,这苍穹之下,没有大金国军队攻不下的坚城!”
    他生得雄武,嗓门又大,几句话喊下来,八百余渤海精兵吼声如雷,士气高昂!此时,一件让娄宿都眼前一亮的事情发生。大托卜嘉就在他面前,取过一顶铁盔戴上,又让士兵拿来一件铁甲裹在身上,而后腰悬三口刀!
    “随我杀过去!屠宋军,如屠猪狗!”扯着嗓子一声嚎,这金军悍将身先士卒冲向了平阳!穿两层甲,带三口刀,奔跑起来简直就像一颗呼啸的砲弹!
    完颜娄宿看着他的背影,笑谓左右将佐道:“紫金虎麾下,可有如此猛将?”
    答案是,有!
    正当第一道防线岌岌可危之时,杨彦在城头上也心急如焚。那该死的飞桥下往往隐藏数十名敌军士兵,桥一架好就蜂拥而上。现在,他眼皮底下这段战区,架设完成的飞桥已有三五十座。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他抓耳挠腮的游走了城头之上,时而回头望一眼,突然一跺脚,窜起来吼道:“徐成!徐成!徐成死没有!没死叫唤一声!”
    “卑职在!”徐成的回应声远远传来,杨彦看到,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揪住徐招讨的侄儿,唾沫星子溅人一脸。“第一道羊马墙眼看不保,给你个建功的机会!带你那一都人马给我搞掉那背时的棺材板!”说到此处,将嘴贴近对方耳朵说了一阵。语毕,大力一推,徐成扭头就跑!
    下得城来,召集所部数百士卒,抢了砲车上的铁索,每名队将各执一条。他也不说干什么,就嚎了一嗓子:“弟兄们,跟我来!”说完话,撒腿便向城外奔去。部下紧随着他,出了城门,又穿过第二道羊马墙。出现在眼前的第一道墙上,金军义军厮杀正酣,激烈的吼叫声震耳欲聋!偶尔,还有人被掀下墙来,摔在地上呻吟挣扎不止。
    徐成视若无睹,带领部队爬过壕沟,到达第一道羊马墙的背后。墙上,一座座金军飞桥的延伸部分悬空,因为不断有敌人踩踏的缘故,飞桥摇晃不止。徐成二话不说,拿了手中铁索,喝了声“闪开”,便将那粗如鸡蛋的铁链子舞得劲风大起。猛然一脱手,那铁索飞过桥面,另一端紧接着垂了下来。
    “愣着作甚!拉!一群驴日的!”徐成见部下还站在那儿不就明里,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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