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彦接口道:”本来也没打算动用大军。”
徐卫思索片刻,问道:“倘若数千人马,走滏口陉,多久能过去?”
邵翼谨慎地考量,半晌之后回答道:”若无意外,一天得过。”
一天?数千人马,只四十里要走一天?还得没有意外?这个速度甭说是马军,就是步军也无法接受。大帅们议论纷纷,徐卫却沉思不语。赞成出滏口陉进攻河北的,说这是奇袭,定有意想不到之功。反对的,指此计太过冒失,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道。
良久,徐卫向下望的限睛抬了起来,朗声道:”就这么定了。”
厅上嘈杂声嘎然而止,众帅望向徐郡王,只听徐卫再次明言道:“我意已决,一面佯攻阳凉关,一面遣军走面滏口。”
“大王是不是……”王彦明知徐卫决定的事情绝不更改,但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不必,西军之任务,在于减轻南方诸军的压力,以促使其尽快达到预期目标。邵翼,我马上派人跟你回河东,详细查探滏口形势,为进攻作准备,你先去吧。”徐卫坚定道。
“得令!”邵翼起身一礼,告辞离开。
他一走,徐卫即倒豆子一般地下令道:
“郎延、永兴、秦凤三司部队,北入麟府,由丰州进攻金境,以郫延帅徐洪节制诸军。”
这三个经略司的部队,永兴秦凤,等于是徐卫的亲军,郫延帅徐洪是他堂兄,由徐五节制杨彦和张宪,后两者都没有话说。”环庆、泾原、熙河、两兴四司部队,随我东渡黄河,入河东后北上攻阳凉关。”徐卫这么安排是有原因的。环庆帅刘光世、泾原帅王禀、熙河帅姚平仲,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如果不由徐卫亲自统率,这四路大帅里的任何人也别想节制其他三个。
“此外,我会亲自挑选精锐马军,担负东出滏口,打击河北的任务。在此议定以后,徐洪、杨彦、张宪三帅可先行一步,先于大军之前发动攻势。你们的任务,不在于拿下多少座城。但是,攻势一定要猛,声势一定要浩大!
我会给你们配备足够的器械!徐经略!”徐卫一发布命令,那是一丝不苟。
徐洪霍然起身抱拳:“卑职在!”
“这三司部队,由你全权负责指挥,遇有紧急情况不必请示。”徐卫给予堂兄足够大的权限,也给予了足够多的信任。
“得令!”徐洪大声回答道。
“杨彦张宪,清楚了么?”徐卫又问道。
“清楚!”二帅同时起身答道。
“好,你们明天就可以动身,一应粮草物资,我自遣人押送。”徐卫道。
三帅领命坐下,听徐郡王又唤道:“刘光世、王禀、姚平仲、王彦。”
“卑职在!”剩下四帅也不含糊,纵使对此战略战术有保留意见,但军人以服从命令,遵从节制为天职,这不容商量。
“你们四司部队,有先有后,一时尚未集结完成。待全部到达以后,即随我出发,前往河东开战!”徐卫语至此处,语调突然高昂。”诸位,驱逐北夷,恢复1日疆,就在眼前了!”
凤翔府,天兴县,五城镇。
作为凤翔府治所在地,天兴县周边有多个草市镇,这个五城镇规模当数最大,镇有两百多户人家。不久之前,这里的百姓们发现,陆续有部队开进来,但都没有进镇,全部扎在镇外。不过据说,有些军官住在镇子里,从那以后,镇中百姓便能时常看到身着戎装武官出没。
秋凉时分,百姓收获之后,进入农闲。一些头脑活络的人便开始寻找着勾当,作军队的买卖。但他们无一例外地发现,军营严禁靠近,既不知道是谁的部队,也不晓得他们要干什么。一些好事之徒,曾经前往窥视,回来之后吹嘘说看到了千军万马,气势骇人。但牛皮很快被戳破,因为驻扎在五城镇的部队几乎不训练,似乎不打算在此久呆。
这一日,镇子里几个泼皮破落户已经偷偷跑到军营附近打望,看到的仍1日是岗哨森严,生人勿近。正要打退堂鼓时,忽听得马蹄声隐约传来,不一阵,只见一支马队从府城方向扬尘而来,越近蹄声越隆,骇得这些二杆子们将头都缩回土坎里。
这支马队人数并不很多,约有三四十骑,但其中几个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穿戎装的武官并不少见,但披紫袍红袍的高级官员就是凤毛麟角了。
“莫非是张大帅?”有人小声嘀咕起来。”不是,张大帅我见过,穿的是红袍,那人穿的是紫袍。”同伴纠正道。”红袍大还是紫袍大-”
“这,不晓得,红袍大吧?”
“哎,你说会不会是,徐郡王?”有人突然咋呼起来。
“屁话,人徐郡王现在什么身份,能这么轻易抛头露面让你看到?”
这群二流子正议论得起劲,冷不防背后一个声音道:“拿人!”众人骇一跳,回头看时,赫然发现背后站着一大群手执器械的军汉,扑了上来,不由分说给逮了。
却说那支马队奔到营门口,里头早已经等候多时的武官纷纷出营相迎。一将,年纪估计当已知天命,两鬓已现白发,但面上的凶相不减当年,身长八尺,高出常人不止一个头,披着一件轻甲,没戴头盔,快步迎出来之后,俯首抱拳。
他身后一将,年纪比他轻些,却是扎着辫子,剃着秃顶,一打眼就知道是党项人。浓密的胡须几乎遮住了嘴,一双眼睛精光暴射,威风凛凛。
这两个部毕恭毕敬地行礼,丝毫不敢马虎,而从马背上跳下来的人一上来就洪声道:
“又到你两个出马的时候了。”
“大王但有驱使,卑职无不遵从。”杨再兴,这位虎儿军头号悍将,如今确实老了。几十年的征战,死在他手下的敌人不计其数,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徐卫没多说什么,径直朝营里走去,杨再兴李成卫二将率领部将子侄,紧紧相随。紫金虎一边走一边问道:“带了多少人马来?”
“回大王,马军将士一万二千人,战马两万余匹。”杨再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回答道。
“都是好马,一水的河曲良驹,我突火骑坐的还是青海骢!我们陕西本地产的马,基本上都拉车驮货去了。”李成卫补充道。
“嗯,秦凤帅司的马军底子都给拉出来了。”徐卫一面步疾而行,一边回应道。
“确实,大王,此处集结着秦风帅司选锋、游奕、突火几支骑兵,可以说是精锐尽出。”秦凤副帅张宪附和道。
“要的就是精锐,女真人当年吹嘘说,不能打一百回合,何以谓马军,认为他们的骑兵天下无敌。哼,此番好叫北夷晓得,我西军的骑兵也不是干吃饭的。”徐卫笑道。
不一阵,至军帐,徐卫摘了幞头,坐于上首,执马鞭敲着桌子,开门见山道:“西军骑兵,数秦凤精锐,今次秦凤马军倾巢而出,更有杨再兴李成卫你两个行家统率,我就可以放心地将这个任务交给你们。”
杨李二将一听,喜上眉梢,这么几年光在补充练兵了,都快了忘了马刀刀锋撕裂空气是什么感觉,现在大王一露面就交派任务,建功立业的机会又到了。
“敢问大王,此番我们秦凤马军是北上太原,又或是……”李成卫问道。
“都不是,我要你们去河北。”徐卫语出惊人。
杨再兴李成卫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将,但听到这话也不禁错愕,去河北?干啥?
见他二人模样,徐卫故意笑道:“怎么?
怕了?我晓得,河北那地一马平川,属于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杨再兴脸顿时垮下来,哼道:”莫说河北,就是燕云又怎地?大王只管派下任务!”
“我就不多说了,详细情况问你们张经略吧。”徐卫道。看得出来,徐九是真打算将秦凤军,他的嫡系,交到张宗本手里。
张宪也不卖关子,取了地图挂上,指着那“太行八陉”道:“由太行山联通河北、河东、河南,有此八陉。此番,宣抚处置司欲遣精锐马军,由滏口陉东出河东,出其不意地打击金人在河北的钱粮重镇,大名府。这个任务,就由杨都统和李都统承担。1有任务当然使人高兴,但杨李二将都是在沙场上厮混多年的老兵油子,还没表态,而是问道:“张经略,去河北,只有我们一军么?”
“没错,西军主力一部由麟府北上,一部入河东攻阳凉,去河北的,就你二人。”张宪点头道。
李成卫皱着眉头半晌无语,此时才道:
“大王的意思,卑职明白。我军主力牵制金军主力,我和杨都统去河北,才是挑大梁。””可以这么说,现在金军主力集结在燕云、太原、河南这三个地方,唯河北空虚。西军大部牵制住金军主力,能取得多大战果不打紧,紧要的就是你两个。给我进攻大名府,好叫中原的金军首尾不相顾,搅乱河北!”徐卫一鞭子抽在帅案上。
“请示大王,此去河北,除进攻大名府外,我军还有……”李成卫问道。
“灵活掌握,你们的骑兵进入河北以后,我会分遣部队拿下磁州,给你们作为根据,万一战局不利,你们也有退路。至于后勤补给,你们自己驮。”徐卫知道自己这两员悍将在想什么。
“卑职明白,此去河北,不在乎消灭多少敌军,也不在乎拿下几座城池,关键在于搅乱河北,响应河南,向北夷展示我马军之威风!”李威卫道。
徐卫闻言大笑,以鞭相指谓张宪道:“宗本,我一直跟你说,李成卫粗中有细,如何?”
张宪亦笑,对李成卫道:“李都统,大王此番欲以你为正,杨都统为副,可不要辜负大王的期望。”
杨再兴听这话,不禁色变,急急向徐卫道:“大王,这……”
徐卫鞭子一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这是我的决定,有话打完仗再来跟我说。打胜,则好说,打不胜,我就有话跟你说。”
杨再兴听后,不敢造次,俯首道:“卑职明白。”
“现在我把话问清楚,你们也想清楚,根据此次任务,你们要带多少兵力?”徐卫问道。
杨再兴深吸一口气,又跟李威卫轻声念了几句,这才回答道:“八千马军。”
“可以。”徐卫一点也不含糊。“除此之外,我给你这八千马军,全部配上骑枪、马刀、弓箭、轻甲。至于突火骑,我已命都作院调来了一千支五眼铳,都给你们!”
李成卫闻言大喜!他的突火骑一直使用“三眼铳”,这几乎是突火骑的标志。但三眼铳虽然是“划时代”的产品,缺点也很明显。
一是没有精度可言,二是射程太近,威力太小。突火骑往往要朝前奔至五十步左右距离,方能施放,但没穿铠甲的骑兵倒好用,一旦敌人装备有铠甲,几乎就打不穿了。
这五眼铳,是陕西部作院近年重点研发的器械,不仅仅是简单地增加了两个枪管,更关键的是其他改造,各项性能都已经大大超过了三眼铳。
“诚如此,虽北夷拥十万兵,卑职亦不惧!”李成卫豪情万丈地表示道。
“你们可先在此准备,待两路主力开战之后,再寻机人河北。这段时间,你二人务必精挑细选,择勇悍善战之卒,选肥壮有力之马,此去河北,务必成功!”徐卫训示道。
就在十万西军集结之际,南方激战正酣。
先是韩世忠率领的神武后军主力,与金营大将赤盏晖大战于邓州。韩世忠的名气大,固然有当年擒获方腊的原因,但人家的本事摆在那里。驻扎荆湖的神武后军经他和岳飞等人的经营,早已走出当年大败的阴影,重望军心,再造士气。面对赤盏晖率领的金军,韩世忠五战四胜,兵临邓州城下。与此同时,岳飞也率部拿下唐州,斩金军万户一人,千户一人,“金环贵将”数以十计,并俘金唐州知州以下官员二十多入。
战果更大的,则是折彦质率领的折家军,渡淮之后,以不败之身,攻取蔡州,打得蔡州金军一败涂地,仓皇往东京方向逃窜。身在镇江府“亲征”的皇帝赵谨闻讯也大喜过望,在宰相徐良的建议下,皇帝下诏,恢复折彦质“汾阳郡王”爵位,其弟彦若彦适,皆拜节度使。
至此,金军布置的东京外围防线,三失其二,只剩下赤盏晖坐镇的邓州尚未光复。折彦质拿下蔡州之后,与荆湖岳飞部会师,立即命令岳飞军增援韩世忠,他自己率领折家军扑往颍昌府。
面对宋军凶猛的攻势,颍昌守军不战自退,退潮般涌向开封府。折彦质到底是沙场名将,没有再犯上回贪功冒进的错误,他进驻颍昌之后,广派耳目刺探金军虚实。得知中原金军的统帅乌延蒲卢浑仍1日手握重兵,集结于东京周边,因此没有深入,而是在颍昌稍作修整,指挥统筹南方全局。
此时,岳飞赶往邓州,与韩世忠一道与赤盏晖死磕。淮西军在经历了一场将帅不合的风波之后,也重整旗鼓,奋起再战。整个黄河以南,宋军进展顺利,北伐成效显著。上到皇帝宰相,下到普通士卒,都满怀着希望,看到了恢复中原,光复故都的曙光!
反观金国,可谓步步迟,步步慢。在宋军发动战事以后,金国朝廷几乎没有什么反应,没有向中原增派一兵一卒,也没有向西线作出任何动作,处于绝对的被动之中。并不是女真人被打傻了,而是因为他们非常清楚,大金国累年在西部用兵,于南方已经鞭长莫及,而大金国最致命的威胁同样也来自于西部,西军和契丹人如同两柄尖刀,随时都有可能捅进女真人的政治心脏,燕云十六州!
金军之所以没有动,是因为他们的主力都摆在了西部。在太原,仆散忠义被任命为河东军政长官,负责防备阻击西军北上。在大同府,一个被闲置许久的金军名将被重新启用,手握女真、渤海、契丹各族精兵,专门对付辽军和西军。
女真人的思路很清楚,中原战场上,全靠乌延蒲卢浑,打胜打败都是他的事。而金军主力,要全力确保河东和燕云无虞。面对此次宋军北伐,金军打的就是防守反击。
可南方开战已久,西军辽军迟迟不见动静,这使得金国朝廷里疑声四起,甚至有人喊出了支援中原战场的口号。金帝不为所动,南方是顾不上了,得看乌延蒲卢浑的造化,现在紧要的是保住黄河以北的地盘,挡住宋军这次筹备多年,来势汹汹北伐!
就在金国君臣疑惑之际,深为女真人所忌惮的西军终于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