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到了放学时间,夏天的太阳仍然高挂天际。
处在泛白的阳光之下,吉田一美独自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从大马路沿着放学的围墙转进叉路。
这条不宽不窄的路是从住宅区通往大马路的叉路之一,从两旁的商店跟行人数量来看,与位于商业区的繁华街道截然不同,充满了生活的热闹趣味。
高声叫卖着自己的蔬菜比超级市场还便宜的菜摊,将送来的酒瓶成捆绑在篮子里的酒店,放学途中女学生聚集的蛋糕店,忙着将行李堆放在小货车的干洗店等等,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娴熟地招呼着生意。
处在这股活力当中,吉田的脸色却显得很暗沉。把脸抬至尽可能不要撞上别人的程度,提着看起来相当沉重的书包走在路上。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所谓的走投无路就是这种感觉。
(到底要犹豫不决到什么时候?)
如此心想。
也明白这么做有多愚蠢。
然而,仍旧是“无能为力”。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往前走,这时在拖着沉重脚步行走的她的眼前……
“哦噢!”
“哎呀!?”
尖尖的纸模型被推了出来。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眼前是一只缺乏设计感、扭曲成奇形怪状的小鸟模型。
“抱歉——”
正准备把模型安装在路灯上的工人简短道歉,接着把模型递给梯子上的同事。梯子上的同事也稍稍拉起帽子露出脸:
“对不起——!”
“没……没关系,不要紧。”
吉田也连忙鞠躬行礼以示回应,然后快步离开现场。
身后传来……
“哇,好——可爱——”
“别闹了,认真工作啦!”
这段交谈的声音让她的脸蛋整个涨红。
(对了……)
她稍微抬起视线,眺望街道的情景。
(后天就是鱼鹰节了……)
充满期待的气氛中,各家商店屋檐垂挂着无数荧光色标语。与刚才的工人安装相同的小鸟模型在每盏路灯上展翅翱翔。这些装饰上面统一写着“御崎市鱼鹰节”这段念起来有点顺又不太顺的字样。
鱼鹰节就是在真南川举办的大型烟火晚会。
据说当初是位于住宅区北边山丘上的御崎神社(吉田在国中的自由研究才第一次明白这座神社供奉真南川的守护神)所举行的一种破土典礼,不过详细缘起已经不可考,所以众人并不清楚。节日的名称为何叫做鱼鹰也令人费解。因为鱼鹰是鹗科鹫鹰目的鸟类,属于海鸟,而且是象征冬季的字眼。会做为四周根本没有靠海的御崎市夏日节庆名称,感觉不怎么速配。
然而,对于城市的居民来说,详细的由来并不重要。在当地人眼中,这个鱼鹰节自从举办以来,数十年间每每引来大批外县人潮,已经成为市内数一数二的大型活动,这样的事实才具有意义与价值。
数天来,御崎市车站周围的闹区到真南川河川用地的道路,包括横跨河川的大铁桥·御崎大桥在内的大马路到周围商店街,正忙着准备一年一度的重大节庆(顺带一提,御崎神社也会举行原有肃穆的破土典礼,不过几乎没有人参加)。这条商店街主要是准备装饰与营业的部分,如果站上真南川的堤防,应该可以望见河川用地的两岸已经搭起了不计其数的摊贩帐篷的壮观画面。
吉田身边的一年二班同学当然也是绕着这个话题打转。鱼鹰节要邀谁,要跟谁去参加这一项,属于这个季节风情的对话。尤其是高中生,所谓的“谁”这个对象不只有朋友,甚至扩大到恋爱对象,彼此的牵引与调整,变得更加微妙。
(应该可以邀他去参加这个活动……)
不喜欢人挤人的吉田想到与坂井悠二一起闲逛露天摊贩的画面,也禁不住心生向往。然而这几天来,好几次尝试邀他——还没成功就先失败了。
前天早上的课外活动前有说话的机会。昨天在搜集小考答案的时候,身旁全是跟节庆有关的闲聊话题,也可以轻易说出口。今天在打板擦的时候,他就在身后聊起今年鱼鹰节请来的小型乐园(很不巧她没听过)的事情。
不只如此,每当别人提起关于鱼鹰节的话题,每一次……
“坂井同学你要跟谁一起去呢?”
都想这么问他,然后……
“可以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接着打算这么说。
可是,没错,到头来……
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
只要抓住某个契机就可以向坂井同学告白,正当她如此思索之际发现了鱼鹰节这个主题,于是开始寻找邀他一起参加鱼鹰节的契机。虽然觉得犹豫不决、没有主见的自己很没出息,但绝对不肯放弃。这种状况之下,已经不能再依赖最后的助力池速人了。
就在她拿不定主意之际,再一次……
(怎么办……)
回到了思考的死胡同。
(我为什么老是这样……)
沉重的脚步不知不觉穿过商店街,来到行人稀少的马路。只能继续盯着磨损的红砖人行道。
冷不防……
“唔!?”
一股彻骨的恶寒从两边的侧腹部窜至背脊。
看似刚买完东西准备回家的女子骑着脚踏车经过身边。
不自觉地,吉田顺着她离去的方向抬起脸。
就在那里,她心想。
“啊……!”
果然就在那里。
在那说是夕阳还稍嫌早的白色阳光中。
人行道上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宛如阻挡吉田的去路一般伫立不动。
是一名年幼的少年。
那个看起来根本不满十岁的矮小身影,竟然散发出不寻常的存在感。别说逃走,连移开目光也没办法。
(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分明是盛夏季节,那名少年全身上下却穿着长袖连帽外套与厚重的长裤。再加上,由于外套的风帽蒙住整个头部,只露出下半边的脸部与手腕而已。从中窥见一小部分的皮肤颜色呈淡亮的褐色。
而那个孩子的右肩扛着一跟以布条层层缠住,长度是他身高一倍的粗大棍棒,将诡异感发挥到淋漓尽致。就算是中空的,但从这根棍棒所拥有的体积与质感,让一个小孩子扛在身上实在不太自然。不过,话虽如此,“现在的确扛在身上没错”。
(这种感觉好像在哪里……?)
吉田盯着那名少年之际,感到一股没来由的不安涌上心头。不知为何在一瞬间,对方的身影看起来与红色夕阳合而为一。吉田“再次”对那个身影产生一种记忆中没有印象,却令人不寒而栗的不协调感。
少年缓缓张开嘴巴。
(——————啊、啊——————)
不知为何,吉田可以清楚地、仔细地看清他的动作。
可以感受到某种事物。
不需要理由,就是一种感觉。
仿佛现在的某个事物轻易遭到摧毁一般……
仿佛接下来,冰冷沉重的恐惧感不断渗出一般……
那个事物,或许是她想要得到的事物。
想要得到,却又害怕的事物。
“某个事物正在改变。”
坂井千草是悠二的母亲,一名为只身派赴海外的丈夫·贯太郎管理整个家的精明主妇。外表看似温和实则内心坚强,连亚拉斯特尔也对她的贤惠赞不绝口。
“……千草,我想问你……”
夏娜从坂井家面向庭院的外缘长廊探出头来,游移不决地出声喊道。
“哎呀,你回来啦,小娜。”
千草停下正在擦拭客厅餐桌的手,对着回到家的“半天食客”少女露出亲切的微笑。
自从夏娜长时间待在坂井家这数个月以来,千草对于这名生活常识有些欠缺的少女照顾得无微不至到有点过头。
千草以为……本名是平井缘的这名少女由于家庭因素,目前一人独居在家。由于人在海外担任重要职务,对她来说宛如获得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于是几乎将夏娜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不已。
此外,对千草而言,这个行为与“夏娜跟悠二的关系”完全是两回事。反而是一直警戒着两人之间不经意或随意的接触。
这时,千草发现主要警戒目标——也就是自己的儿子,并没有出现在少女身旁。
“阿悠没有跟你一道回来吗?”
夏娜早晚在坂井家用饭,只回到自己的平井家睡觉而已,就这样过着“半天食客”的循环生活。每天放学之际就跟悠二一起——为了避免引起“无聊的谣言”,两人在学校先各自分开,到了回家路上再会合——接着返回坂井家。
只要是上学的日子,就一定会像是在尽义务一般跟悠二一起回家的她(基于千草所不知道的内情,这是必然的反应),现在单独回来可说是非常稀罕的事情。
面对千草的疑问,夏娜的回答简洁有力,只说明这个行动的事实。
“因为我先走一步,用跑的回来。”
“哎呀哎呀。”
脑海浮现儿子被喜欢的女孩子丢下不管之际那种既落寞又惊讶的表情,千草轻笑起来。当然,她也发现到夏娜是基于某个理由才会采取这种行动。于是她将手上的抹布重新折叠好,摆在餐桌,来到从外缘长廊一端畏畏缩缩窥探着她的夏娜面前坐下,让双方的视线平行相对。
“怎么了?”
“唔嗯……”
夏娜稍缩回探出的脸庞,小声回答这名在不知不觉间已心生信赖与尊敬之意的女性。就这样犹豫了数秒钟,然后又一如往常毅然决然地直接询问:
“帮别人做饭这种行为,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呃?”
出于惊讶与喜悦,千草忍不住逸出声音。
(……?)
垂挂在夏娜胸前交叉环绕着金环的精致坠子当中,使其意志得以显现的“红世魔王”……赐予她身为火雾战士的力量的“天壤劫火”亚拉斯特尔也受到影响,险些喊出声来。
“做?”
(饭?)
虽然有着喜悦与诧异的不用反应,但千草与亚拉斯特尔同时表示疑问。
“嗯。”
夏娜边答,边把整张脸藏到门后。
“阿悠希望小娜你帮他做饭吗?”
(不,这倒是没有……?)
“不是的。”
她斩钉截铁说完,经过数秒钟的迟疑,这次仍然遮着整张脸坦白招供:
“今天中午——”
原班人马(一人缺席)一起吃中饭的时候,才第一次发现这件事。
悠二看起来一副津津有味地吃着吉田一美的便当。
这是因为她非常仔细地观察吉田的行动与悠二的表情才会发现这一点……总而言之,悠二一如往常带着吊儿郎当的软化笑容,接过递到眼前的便当。同样也一如往常地,接过夏娜扔给他的点心。
“可是,感觉好像不太一样。”
虽然千草教过她相关的用餐顺序,甜点通常是排在“其他事物”之后吃,可是除了这一点之外,她不由得感觉到悠二好像主要是吃吉田的便当,顺便才吃她的点心。
而且,这个动作让她感觉很不是滋味。
赠予物品这种行为的确是带有相互较劲的意味没错。
可是今天扔给他的,明明就是她这阵子最爱吃的可口大福饼。
正当她如此心想之际,吃着便利超商的副食跟几个饭团的田中荣太说道:
“好——好哦——!好羡慕有人可以吃到亲手做的便当哦!”
但是。
夏娜并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有什么“好”?)
她从来没想过,精力来源的补给还有除了味道与数量以外的差别。如果有的话也是营养价值的优劣,不过从田中的话中可以感觉得出,除了这些理论以外的事物。现在……
“悠二露出怪怪的表情笑着敷衍过去,吉田一美也是……用相同的表情微笑……”
“吉田一美啊……”
大致了解整个经过的千草,以手扶着泛起温柔笑容的脸颊。
(没想到阿悠这孩子还真受欢迎啊。)
上了高中以后,好几次要帮他做便当带去学校,他就是坚持不听,应该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吧,千草心想,同时为了儿子的成长略显落寞地叹了口气。
在门板暗处紧紧抿嘴的夏娜,以闹别扭的语气对她说道:
“总觉得很不喜欢。”
(……唔嗯。)
藉由夏娜胸前的坠子表达意志的亚拉斯特尔,无法正确掌握整件事的情况。他并未对千草表明身份,加上对于一般生活常识十分生疏,透过某次对谈作为契机,将夏娜心理层面的教育工作大部分委托给她。这次也是其中一例,不过他还是感觉有点怏怏不乐。
(为什么不先找我商量?)
事实上,就算夏娜真的问了,他可能也无法给予有用的建言……不,虽然没办法,但是有什么事情先找自己商量,这才是身为同心同体的火雾战士跟“红世魔王”合理的做法不是吗?仔细想起来,促使他全面信赖千草的那次对谈也是,夏娜并不是找他,而是突然向千草提出疑问。
(或许彼此都是女性所以比较容易开口……不,可是……)
这种情形不知是否应该表示遗憾,即便是来自异次元世界的“红世魔王”,也俨然存在着不同的性别。正确来说,是比照这个世界的性别,存在着两个不同种类的性质。
意思就是,类似这个世界的生殖行为,存在的分化以及独立取得分化个体这个行为的主体者的存在·女性,与提供突变因子的存在·男性。或许因为这两种存在在机能分工方面酷似人类男女的生殖行为,因此连基本性质也很相近。以生物学的分类来说固然是不同次元的存在,但不可否认的是人类与“使徒”均有男女之分。
总而言之,亚拉斯特尔是男的,夏娜是女的。且不论是否理解一般常识,千草的确比较适合与她讨论细腻的情感问题。
但……
纵使理智上明白这一点,亲手精心栽培夏娜成为火雾战士,又是共同战斗、一起生活的同志,亚拉斯特尔不知不觉滋生些许的落寞,甚至感到有点嫉妒。
(夫人应该不至于做出错误的指导……)
身负亚拉斯特尔复杂的期待,千草开口了:
“小娜,以前有人做菜给你吃吗?”
“……像千草你吗?”
夏娜终于从门板暗处探出头来。
“是的,跟亚拉斯特尔先生住在一起的时候,一定有人为你准备热腾腾的菜肴,一起享用美食对不对?”
千草一面询问,一面敲了敲自己身旁的走廊边缘,要夏娜坐下。
“我没有跟亚拉斯特尔一起吃过饭,威尔艾米娜的话是有……”
夏娜也一面回答一面乖乖听话,很快地坐下。两人一起眺望庭院,并未四目交接。这种姿势是为了方便谈论难以启齿的事情。
“……那个,跟千草一起吃饭的感觉不一样,比较像是彼此摄取养分的工作之一。”
“是吗?”
千草避免对于这个乍听之下令人感觉不幸的遭遇做下结论。虽然语气淡然,但是少女的声音之中蕴含着一股任何人均不可侵犯的莫大欢喜,漫不经心的安慰言语将会遭到顶撞反弹。
因此千草……
“那就不太清楚了。”
仅做出事实上的认定。
“小娜你听清楚了,交出亲手做的便当这种行为啊……”
“嗯。”
夏娜没有转头,认真竖起耳聆听。
千草也没有看向她,淡淡地说道:
“就是跟说出喜欢对方的意思是一样的。”
“呃!?”
夏娜站起身,露出一脸世界末日降临的表情。勉强保持的冷静早就不翼而飞,脸色也转为苍白。想到自己竟然愚笨到完全没有发现事情“已经演变成这种地步”,即将爆炸的怒气一涌而上。
千草对于少女敏感的反应面露苦笑,拉着她的手,要她再次坐下。
“冷静点,小娜,你对许多事情的看法总是太过死板,就算对方非常明白这个行为所包含的心情,反也不一定会接受。”
“可是……”
重新坐下的夏娜不安地握住千草的手。
既然交出亲手做的便当的行为代表着这样的含义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悠二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继续接受对方的便当这一点的意思就是,悠二早就察觉吉田“喜欢他”的心意了不是吗……?
夏娜有气无力地坐着,边思考边按照说明将每件事情逐一定义。
千草凑近这个可爱的少女:
“最主要的是,做饭给对方吃,就是认为对方很重要,希望对方幸福。是一种向对方表达‘关心’的行为。其中便当是比较特别的,不过……”
“不过?”
夏娜也稍稍靠向千草。
“到头来,无论如何喜欢对方,无论送给对方的礼物包含了多少真心,如果不亲自说出口表达自己的心意,对方也不会有所回应。尤其是‘这方面的事情’。那位吉田一美已经说出口了吗?”
“……”
应该还没,夏娜心想。
不过,从几天前的正式宣战那种认真的口气,应该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时间——
(还有时间……?)
蓦地,发现这一点。
既然还有时间,那又能做什么?
趁这个时候,自己先下手为强?这么做,有办法阻止吉田一美吗?况且……对,说来说去,悠二对自己又是什么样的想法呢……?
刚才的怒气不知为何突然转变成不安。
(——“我一定要再一次,亲口跟坂井同学说,我喜欢他!”——)
从这句令自己感到恐惧的话语之中,找出不安的核心。
(……说我喜欢他……)
她将这句话与自己重叠在一起,心想:
(我喜欢悠二。)
已经可以极其自然地理解这句话。
同时,从不安的深处,涌现近似冲动的渴望。
(我希望悠二跟我说:“我喜欢你!”)
那是充满热情欢喜,庞大惊人的“无法克制的心情”。
一种希望展现自己所有的力量,将悠二拉到自己这边的强烈心情。
(没错,我……我希望悠二跟我说:“我喜欢你!”)
但是,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是不是模仿吉田一美所宣布的那样,跟悠二说“我喜欢你”就可以了?
可是,悠二又不一定会回答:“嗯,我也喜欢你!”
自己拥有的力量完全派不上用场,手边只有无法预估的胜算。
可是,我一定要他这么说。
就在这个时候,脑中掠过一个想法。
“‘所以要表达关心’!”
“!”
听到少女出乎意料的结论,千草大吃一惊,也能正确感受到话中所包含的心情,接下来,不知所挫的笑声当中夹杂着叹息。
“呼……果然,女孩子就是比较早熟……我才刚刚向亚拉斯特尔先生说要全权负责呢。”
(——?——?——?)
亚拉斯特尔听着一连串的对话,他完全无法掌握两人对话的重点。只觉得很不喜欢,对他而言是一种危险状态……他只知道一点,总而言之似乎已经可以确定处置坂井悠二的对策了。
(夫人……真的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人。)
不再像以前那样排斥千草。然而,即便如此,对于合约人站在自己无法干预的位置的一举一动,“天壤劫火”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你‘感应得到吗’?”
貌似外国人的那个少年,问了个简短的问题。
以小孩子特有的尖细声音发出咬字清晰的日语,但不知为何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年轻活力,而是极端的沧桑老练。而且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竟能清楚地传至相隔一段距离的吉田一美耳中。
吉田无法回答这个诡异的问题与声音。
“……啊。”
只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盯着眼前往这边走过来的人。
少年望着她杵在原地不动的模样,微微抬起下巴。风帽之下的目光在半空游移,看来似乎有所疑问。接着以异常老成的动作,左手扶着下巴低喃道:
“接下来,嗯……”
左手的中指交缠着两条由小玻璃珠串成的绳结,从手背延伸到衣袖之内,发出闪耀眩目的流动光芒。
正感到绳结的美丽之际,吉田冷不防一怔。
少年举起的手背中央,两条绳结之间,可以看见一个宛如已经塞住的大洞般的伤疤。仔细一瞧,扶着下巴的手指也好几处大小不同的割伤与皱缩的伤痕。
这名诡异少年以一副完全没发现吉田错愕表情的态度随口说道:
“很明显有一些零碎的气息……不是协助者吗?”
“呼嗯。”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老人沙哑的声音。吉感觉声音是从少年的手背……也就是绳结处发出来的。
完全把吉田屏除在状况之外,老人的声音继续说道:
“一定是在伪装之后定居下来的人身边待久了的影响吧,看来对方一直保持警戒,预防‘使徒’锁定这个扭曲,呼嗯。”
“啊啊,因为只有气息非常强烈。”
“呼嗯,趁着‘工作’空挡,去打个招呼好了。”
“啊啊,说的也是,不过,有件事情希望这位小姑娘务必帮忙。”
少年一个人站在原地,跟某人交谈着。
但是吉田自然而然以为……
一个奇怪的外国小孩,正在玩某种复杂的游戏。
来到陌生的城市跟父母走散,所以一直想找人说话。
事实上,以常识来推论,少年的打扮、行为、散发的氛围,一眼便可看出是“明显的不对劲”。然而,一向在日常中生活的人类很难立刻接受异常的状况。
而这时的吉田也……
(奇怪,不对劲。)
这么认为。正确说来,是有这种感觉。
少年老成的举止、扛在肩上的长型棍棒、处处可见的无数伤疤、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老人说话声,最重要的是这股几乎可说诡异的存在与不协调感。
“……啊、那个……”
然而,身为普通人的吉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强迫把胆小的自己所感觉到的感觉当成“应该是弄错了”,眼前的景象只是小孩子在玩游戏罢了。
“你迷路了吗?”
因此,她提出的问题普通到了极点。
“要不要我一起帮忙找你的爸爸妈妈?”
少年望着这名打算一直留在自己所认知的世界的少女……对于凡是遇见他们的不计其数的人类所摆出的态度,面露苦笑说道:
“啊啊,‘真抱歉’。”
那是否定的语气。
“不过,这件工作到头来还是需要人类的帮忙,由于我们只能直接感应目前存在的事物,所以无法比较和‘原本理当存在的世界’之间的不协调感。”
当然,少年的回应与吉田刚才的问题完全风马牛不相干。
回应的内容不用说,吉田听到一头雾水,但也不打算追根究底。事实上,一直待在常识高墙之中的她仍然认为少年……
(是个说话很奇怪的小孩。)
而少年这方面,也已经很习惯人类的这种反应。于是简单扼要地提出对自己有用而她也能回答的问题。
“啊啊,小姑娘你住在这里几年了?”
少年询问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中带着威严,事实上完全不带任何戏谑的态度。
吉田固然抱着不知所措的心情,却也好不容易开口回答:
“……从出生就住在这里了。”
“啊啊,那就好,看来没有选错人。”
“呼嗯呼嗯,就不晓得能不能获得妥善的结果了?”
一个人做出两种回答。
彼此之间原本相隔遥远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缩短了。
近逼至数步之远的少年,目光仍然藏在风帽下方,并微微弯下腰:
“啊啊,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盛装骑手’卡姆辛……叫我卡姆辛就可以了。”
“我是‘不拔的尖岭’贝海默特,叫我贝海默特就行了,小姑娘。”
听归听,吉田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盛装……?这是外国人的称号吗?)
老实说,吉田很想丢下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孩逃之夭夭。然而,正是这名一再颠覆她原有认知的少年所散发的威严,让她无法当场落跑。
少年·卡姆辛再次于风帽下方露出苦笑。虽然如此,却不觉得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他流畅地诉说出蕴含坚定意志的话语:
“啊啊,不要紧。就算我们这么说,有些人还是不会相信,不过我们并不是‘人类法律范畴之内的罪犯’。对我们感到害怕是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而我们正在思索如何将损害降至最低程度。”
“呼嗯,这种情形再继续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接下来我们会慢慢说明来龙去脉,不过……你可不可以先答应我们的要求,协助我们进行工作?”
吉田听着两个人逐渐接近的声音。
不太确定是不是腹语术。可以确定的是,自称是贝海默特的老人沙哑声音是从少年的左手腕发出来的。
“工作……?”
吉田一边回答,一边努力说服自己对方应该藏了手机或是喇叭吧。虽然感觉这个抗拒动作越来越像在白费力气。
“啊啊,是的,是工作没错,而且,希望越快越好。”
“呼嗯,今天先准备,明天请小姑娘陪我们一整天,后天完工,这是比较理想的时间表。”
“……”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还是有其他人(出声的老人?)操控这个名叫卡姆辛的少年,准备进行什么奇怪的阴谋?吉田提高警觉。虽然少年说话的态度让人感觉不出恶意,但也不能因此完全相信这个第一次见面,而且诡异到了极点的少年所说的话。
然而……
从内心升起令人作呕的不协调感……很类似既视感(注:指对于未曾体验的事情,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曾经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感受到的不协调感不断涌现。眼前的少年充满了足以无条件唤起内心恐惧的诡异感。
(那么,目前看来是愿意听我们说明了……)
卡姆辛从风帽下方窥探吉田的神色,冷酷地凝望少女的日常生活陷入摇摇欲坠的状态。即使待在火雾战士身边,一般人类仍然无法如此轻易进入“这边”。看来还需要花费一些工夫才能取得对方的协助。
(既然在这个城市土生土长,的确是适当的人选。)
“呼”的一声叹了一口气后,卡姆辛开口说道:
“啊啊,总之,请你先听我们说明吧。”
“呼嗯,听完之后再做决定,希望至少明天一整天协助我们就好。”
感觉不出这两个人真的需要吉田的理解,而是只要能够在他们的工作当中派上用场即可。最主要的是,一般人类根本也无法深入思索、了解他们的事情。也因此,不打算让她不必要地深入。
冰冷地盘算,同时也是温暖地体贴,他们为了让对方答应协助,先行提出足以让对方安心的前提:
“啊啊,事情结束以后,有需要的话我会让你忘记这件事情,不,应该这样比较好才对。”
“呼嗯,能够与我们有所牵扯,这辈子可是难得的机会呢。”
两人的语气同样不急着得到答案。
终于,吉田以喃喃自语一般的细微声音开口询问,主要为了缓和眼前的诡异感与内心深处的恐惧感:
“……你要做什么?”
卡姆辛有着伤疤直划而过的唇瓣,微微勾起笑意:
“啊啊,简单地来说,就是修正扭曲的部分,完全没有任何危险。小姑娘你只要跟我们一起在这个城市四处搜寻,然后把你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告诉我们就行了。”
“呼嗯,老实说,一直不断重复找到能够感应出这个城市的不协调感的人,再向对方说明原委,最后取得理解的过程,实在是累煞我也……事实上最麻烦的就是这个第一阶段。”
“虽然毫无自觉,但既然你是我们同志的朋友,可不可以请你答应这个要求?再重复一次,真的没有任何危险。”
“……”
怪小孩说的话让人听得莫名其妙。
对吉田来说,其实她不要管太多,打从一开始拒绝就可以了。这么一来,少年(跟老人?)应该也不会勉强她才对……从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压迫感,但另一方面却也躺让人感受到一种安全感。
因此,即使吉田想拒绝。
却无法轻易说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内心深处的不协调感,从原本只觉得恐怖的诡异中,感受到与原本理当选择拒绝完全相反的,让人愿意点头答应的魅力。
太过不寻常的少年,以及不知从何处发出声音的老人的要求……感觉就是自己现在想要的事物。
那事物不由分说地涌向意志薄弱的自己。
无庸置疑地,吉田一美已经受到原本是恐怖化身的事物所诱惑。
那个事物并非少年等人的劝诱,而是他们所带来的截然不同的视野。
能够强行改变痛苦得无法动弹、走投无路的现状的力量。
(陪小朋友玩一下奇怪的游戏应该没关系才对……也许是周遭的小朋友看他是外国人,所以不跟他玩吧……就是啊,况且,如果觉得害怕,只要马上打住就行了……)
这个基于常识的考量,正是吉田说服自己的借口。
于是,犹豫了几秒钟……
“那、那么……如果只帮一点忙的话……”
她不知不觉踏出迈向绝望的步履。
半夜时分,坂井家笼罩在自在法“封绝”当中。
这个呈现圆盖形的彩霞屏障,正是从内部切断与世界的运作,并且与外界隔离·隐蔽的因果独立空间。封绝内部的地面上,以炽红火线描绘着诡异文字所组合而成的图腾,代表着自在法的驱动。
这个火线摇曳的地面图腾,以及偶尔搅杂在彩霞屏障当中的炽红色泽诡异流动的光景,让悠二联想到“火焰地狱”这个名词。囚禁在其中的一切事物,切断了与外界的因果关系而静止不动。能够在其中活动的只有与“红世”有关的人而已。悠二是特例中的特例,可以正常活动。这是来自寄宿在他体内,可以干涉所有时间现象的“红世”秘宝“零时迷子”的力量。
而悠二现在则与设置这个封绝的夏娜,一起待在坂井家的屋顶。
两人肩并着肩,坐在屋顶最高处·屋脊。
悠二穿着T恤跟运动裤,夏娜闪耀着炎发灼眼,薄睡衣之上披着火雾战士的黑色大衣。这当然不是深夜幽会,双方正在进行凌晨零点来临之前的夜间特训。
悠二体内的“零时迷子”除了原有的力量之外,还具有到了凌晨零点,就可以将宿主当天所有消耗的“存在之力”完全恢复的这种充满威胁性的力量(应该说,这是原来的用途)。也因此被称为“红世使徒”秘宝中的秘宝。
两人在零点来临之前,活用悠二所具备可以恢复能力的“存在之力”,锻炼并尝试身为火雾战士所具备的各种能力与自在法。
悠二在数天前的战斗之后,不断进行着某项特训。在火焰地狱的景象之中,与夏娜同样的炽红色映照着黑色外貌,面露认真的表情集中精神,
关于这项特训,夏娜给予他的是……
“让内心充满想象的画面。不能‘小部分的搜集’,要‘大范围的全面’。所谓的集中不是拼凑,而是抛弃除此之外的事物。”
仅仅十五秒钟的口头指导而已。
不过悠二仍然按照她的说法,脑海仅仅浮现一个画面,准备掌握他想得到的力量。不知算不算不幸中的大幸,想象的画面清晰地刻画在脑海里。
混浊的紫色火眼另一端,即将分解自身存在(自己还有所谓的“生命”吗?悠二不敢确定)的那只手臂直逼而来。
数天前,攻击御崎市的三名“红世使徒”其中一人,拥有高人一等、千变万化的外貌与能力,力量强大的“红世魔王”——“千变”修德南的手臂。
在那场战斗当中,身为“密斯提斯”的悠二身体差点就遭到分解,“零时迷子”险些就被夺走。具体来说,就是对方的手臂伸进他的体内,干涉存在的根本。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据说是名为“戒禁”的力量截断了修德南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截断了盛名远播的强大“红世魔王”的手臂,如同石膏像一般。加上紧接着玛琼琳前来救援,悠二最后才能够继续保持存在。
然而,修德南在悠二体内留下了多余的礼物。
也就是那段遭到截断的手臂。
“红世魔王”强大力量的一部分随着异样的具体感充斥在身体某处……感觉就像自己的体内多长出一只手臂那般……承受不住这种恶寒的悠二为了控制这个麻烦的礼物,才会努力进行特训。
根据夏娜的说法,如果控制得当,或许可以在战斗中运用也说不定,不过刚开始在这几天,单单要克制恶寒的感觉就得花费不少工夫。
即使不做特训,悠二的战斗力与一般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想要参与火雾战士跟“使徒”之间的战斗,可说是超越了有勇无谋的愚蠢行径。当然,对悠二来说,他也没想过要主动加入战斗。与修德南演变成对峙的局面,纯粹是各种因素所造成的结果,其实自己是尽可能想避开危险的。
(这只手臂也好,“零时迷子”也罢,老是被怪东西附身,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他边想边往屋脊坐下,不知不觉心不在焉地盯着封绝,这时劈头一阵叱责:
“悠二,你的集中力涣散!”
声音来自坐在身旁,只以手指牵着他的手的夏娜。
“对、对不起。”
“嗯。”
“……?”
骂完一句就结束了。
今天的夏娜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放学的时候突然先跑回家时,等他回到家时,只见她摆出一张臭脸而且闷不吭声,晚上进行特训时又一直保持距离,现在也是放着自己的特训不顾,只顾着监督悠二。
总觉得很冷淡。
不像她一贯的粗枝大叶(粗枝大叶的少年心想)、冒冒失失、豪迈大方且爽快利落的行事风格。
(该不会是我做错什么事吧?)
怎么想也想不出端倪来。
这时从另一个方向,夏娜胸前的坠子冒出一阵叱责:
“坂井悠二,你在发什么呆!?听到指正,还不马上改过来!”
“对、对不起。”
悠二不由得以相同的句子道歉,对方继续穷追猛打:
“你已经能感受到‘零时迷子’的恢复时间,应该可以轻易掌握其他不同的性质,以及位于体内的‘存在之力’,想来应该也有办法轻易控制。接下来只剩下你是不是够认真了!”
“我……我知道啦。”
“那就快点开始吧。”
“……”
不知道什么原因,亚拉斯特尔态度变得比平常来得更为严厉。
不像以往那种,虽然冷淡却没有恶意、不偏不倚的严格态度。感觉语气当中压抑着怒气一般,让他觉得心理很不是滋味。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牢牢抓住手指却态度疏远的夏娜与佯装平静其实怒气腾腾的亚拉斯特尔……待在这两人的身边还要集中精神,老实说不可能。
不过幸好,悠二微妙的困境并未持续太久。
偶尔掠过炽红色泽的彩霞当中出现一点……
“?”
无视摇曳的夜空,的确浮现了闪烁的星子。
深蓝色的星空。
这群星冷不防化为偌大的火焰漩涡……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降落在两人面前的屋顶。
“你们两个每天每天特训,还真是不厌其烦啊!”
“呀——哈——!真抱歉打扰两位热情的夜晚呀~?”
打旋的深蓝色火焰飞散开来,以一贯华丽热闹方式登场的正是“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以及“蹂躏的爪牙”马可西亚斯。
她以右腋夹着身为火雾战士的必备物品——也就是大型书本造型的神器“格利摩尔”,柔亮的栗色秀发简单扎成马尾披在身后,浴衣衣领与两边衣袖的位置以腰带随意捆绑,一副“只是到附近而已”的马虎模样。目光落至脚下,脚趾甲修得整整齐齐的裸足穿着夹脚木屐。
由于这位美女拥有与夏娜同样程度的存在感与威严,即便穿着随便,看起来却像是“这是一种流行”一般。
“晚、晚安。”
完全符合“高耸雄伟”这个形容词的女英豪登场,吓得魂飞魄散的悠二拉尖嗓子出声寒暄。
“是指新的气息?”
夏娜倏地直接切入重点,面对玛琼琳的态度跟平常完全没两样。一定是自己做错什么事情吧?悠二重新思索。
“是啊,傍晚左右,出现了一个很强烈的气息对吧。”
“应——该是火雾战士的样子,去!没意思!”
(你们觉得有意思的话,我们就倒霉了。)
悠二思索着好战的“红世魔王”的说词,顺便想了想自己的事情,接着叹了一口气。
(早知如此,当初是不是应该乖乖听话比较好……?)
没错。之所以在放学时间跟夏娜分道扬镳,就是因为目前仍然在城市里徘徊的气息出现之故。
在回家路上会合的时候,两人同时感应到御崎市出现全新的气息。虽然非常强烈,但是这比从“使徒”身上感受到的气息要来得平静沉稳。
夏娜针对此事当下做出判断:
“是火雾战士没错,周围并没有紊乱的‘存在之力’,也感应不到自在法的驱动。”
“不用去看看吗?”
对悠二而言是很正常的质问,不料夏娜一脸讶异地反问道:
“为什么要去?”
“为什么,萼——就是交换情报,打个招呼之类的——”
“不需要。”
夏娜的回答相当干脆。
“火雾战士之间不会做出无谓的干涉举动,也有固定场所交换情报。即使是人云亦云的情报也觉得无妨的人,或者拥有重要情报的人,都会前往该处。目前,我并不需要什么情报,就算是对方需要情报,也没有义务专程跑去提供。”
口若悬河的长篇大论,让悠二缩成一团。
夏娜继续以言词咄咄逼人:
“既然对方拥有如此强烈的气息,绝对不可能感应不到我跟‘悼文吟诵人’就在这个城市,你了解我的意思吧?”
悠二带着窥伺、试探的语气询问:
“呃……如果是‘使徒’的话,一旦踏进强敌所在的场所,一定会先啃食人类或者驱动自在法准备战斗,对不对?”
“唔嗯。”
亚拉斯特尔代替夏娜回答。声音当中感觉得到略显满意的语调。透过一如往常的你来我往,夏娜好像也微微露出笑容。
既然如此……接下来附加的这句话,是不是太恰当?
“可是,先去看看情况是不是比较好?池跟吉田同学的家就在那个方向——”
“我先走了。”
“呃?”
完全来不及继续询问或者看清表情。
夏娜冷不防纵身跃起,消失在屋顶另一端。
(因为我老是打肿脸充胖子,明明不知道还要充内行,所以才让她这么不高兴么……那么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悠二自我反省,玛琼琳以手背向下的手势指着他:
“你们应该还没有谈论过你们同伴身上的‘戒禁’这件事情吧?在这次出现的家伙随便多管闲事之前,我想先把我知道的部分跟你们说清楚。”
悠二脱口说出大感意外的感想:
“没想到你们也有小心谨慎的时候。”
做为拥有数百年战斗资历的火雾战士屈指可数的杀手,玛琼琳对于少年愚笨的问题嗤之以鼻:
“哼,要是你们一直搞不清楚状况,随便干扰‘我们的战斗’,我可是饶不了你们。虽然喜欢战斗,但也不至于疯狂到自己害自己陷入不利的局面。”
“小兄弟,‘享受’战斗的美好滋味可是需要诀窍的,嘿嘿!”
悠二不敢吭声。
玛琼琳在他前面弯下腰,定睛凝视成为话题焦点的“密斯提斯”。美女的脸庞突然凑到眼前,让悠二顿时惊慌失措,但她视若无睹,这次以能力优秀的自在师口吻开口说道:
“能够截断那个‘千变’手臂的‘戒禁’……我试试看有没有办法拿出来。”
“哦、好——!”
悠二吞吞吐吐地回答,蓦地整个人僵住。
觉得不对劲的夏娜仔细一瞧,悠二的视线正落在弯下腰的玛琼琳胸口。位在悠二面前宽松的浴衣衣领内,一览无遗的胸部乳沟只能以雄伟来形容。
夏娜忍不住用力握紧与悠二牵着的手指。
“唔!?好痛好痛好痛!!”
指尖突然被老虎钳一般的力道紧紧夹住,悠二痛得跳起来,夏娜却不放手。总之先缓和力量,维持在痛楚的最大限度,将跳起的悠二拉回原来的位置也就是自己的身边。
“你今天来是心不在焉!”
“不……不是的,刚才那是!?”
“少罗嗦少罗嗦少罗嗦!不准狡辩!!”
“……”
悠二被夏娜的气势压倒而默不作声,同时也对她已经见怪不怪的怒吼模样,感到一种奇异的不协调感。明明跟平时一样的说词、一样的行动,却感觉有点不同。没错,并不像以往的严厉或随口搪塞,而是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啊?”
完全不觉得自己才是主因的美女,耸起肩头,摆出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别玩了,继续听我说吧。”
马可西亚斯也嘿嘿笑着,以轻佻流利的语气对着同样是“红世魔王”的对方说道:
“嗯~那么,我说‘天壤劫火’啊,你向小兄弟解释过‘戒禁’的事情了没?”
“大致提过。”
亚拉斯特尔以宛如远处雷鸣一般浑厚低沉的嗓音简短回答。他并不喜欢跟这位个性与自己南辕北辙的“蹂躏的爪牙”交谈。
在这种气氛下,悠二心情就像在接受口试般接着说道:
“呃~那……那是一种保护‘密斯提斯’体内宝具的自在法,当‘密斯提斯’拥有相当罕见的战斗专用宝具时,这种正在法将施加在他身上,对吧?”
夹在玛琼琳腋下的书本喀啦喀啦地摇晃着回答:
“嘿嘿嘿!勉~强~过~关!附加说明,强度是跟施加之际的意志力成正比,功能超强者,甚至在封绝当中也可以活动。不过说到这儿,有一点蛮奇怪的。”
“奇怪?”
悠二还没有从亚拉斯特尔那边学到应用方面的指导。
“没错,从用途应该看得出来才对吧,这个自在法一般是在‘密斯提斯’完成以后马上施加上去的。”
“原来如此,我并不是一开始就为了收藏‘零时迷子’而被制造出来的‘密斯提斯’,当初‘零时迷子’明明是从他处转移过来的,却仍然保留那个‘戒禁’,对吗?”
对于悠二自身并未意识到的惊人理解能力与极其流畅的回答,玛琼琳面露赞叹的表情。夏娜脸上也稍稍浮现骄傲的微笑。
少年本人因为面临口试测验而内心紧张不已,并未注意到周围的气氛。
“在我之前遭到分解的‘密斯提斯’,记得是……”
亚拉斯特尔带着一副老师棉队考试及格的学生的语气,帮忙回答:
“唔嗯,就是那对‘约定的两人’其中一人。单凭威力,无法判断你身上的‘戒禁’是在何时被何人施加,不过……驱动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况?”
受到询问的玛琼琳以指尖抵着唇瓣回想着:
“这——个嘛,我是一边接近的同时在远距离看见……‘千变’那家伙正好把手伸进去,准备分解——”
从这段说明当中,夏娜事到如今终于明白了悠二曾经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脸色微微发青。
“突然间听到‘啪嗒’一声,那家伙固然粗心大意,但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戒禁’的阻止,连我也大吃一惊。单凭威力的话,应该跟‘那个女人’同样程度吧。”
马可西亚斯轻浮的语气中也透出困惑:
“说来说去,‘零时迷子’这项宝具原本就是属于那两个人的物品,目前并不清楚施加在小兄弟身上的‘戒禁’是宝具本身的机能?还是有人在之后动了手脚?”
“没想到我身上宝具的来历居然这么扑朔迷离啊……”
悠二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口,玛琼琳则继续追根究底:
“不过,我认为当下的问题不是那件事,而是在截断手臂以后才对——”
“截断以后?”
夏娜面露不解地询问道。
“没错,就是以后。‘千变’那家伙在得知这小子身上的宝具正是‘零时迷子’的时候,那副模样简直是欣喜若狂。区区一个恢复宝具,对他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在我从一旁踹他一脚之前,他几乎处于浑然忘我的状态。”
悠二点头,并说道:
“……嗯,没错,我还记得。”
不仅如此。
是深深烙印在脑海,想忘也忘不掉。
将手臂伸向自己的“千变”修德南——
说过的一字一句及表情历历在目。
(——“难道,你是——‘原来如此’!”——)
脸上浮现出远胜过自己的手臂遭到截断的痛苦,仿佛炸裂开来的欢喜神色。
(——“没想到,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被我找到’……”——)
甚至与一己存在所面临的危机同样程度,仿佛自己成为某个重大事件的一部分,足以令人深陷恐惧的表情。
“‘会这么快就被我找到’?”
亚拉斯特尔将悠二描述修德南的话重复一遍。
夏娜再次紧握悠二的手指并说道:
“根据这个说法,是‘千变’歼灭了‘约定的两人’,却错失了‘零时迷子’,意思是这样解释的吗……?”
“唔嗯,就算不是‘千变’本人,事情也应该是在他的认知范围发生的吧。然后‘零时迷子’便转移到在同一时期遭到‘猎人’啃食的坂井悠二这个火炬体内,过程会不会是这样?”
被明确指出自己就是死去“当事人”的残渣,悠二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嗯?‘千变’的认知范围……?”
玛琼琳从两人的对话中想到一件事情……
“呃……原来如此,‘化妆舞会’——!”
随即露出差点吐出舌头的不悦表情。
“该不会是跟‘逆理仲裁者’的阴谋有关吧?”
“喂——喂!拜托好不好,‘千变’那家伙是誓死效忠的料子吗?”
甚至连马可西亚斯也难得以不快的语气嘟囔道。
无视一头雾水的悠二,亚拉斯特尔说道:
“记得那家伙向来跟‘化妆舞会’保持距离……”
“不过,只要占星公主开口,要他做牛做马都可——以,这家伙就是这种人!”
“啧——!没人饲养的流浪狗!这次到底有什么企图?”
这时夏娜终于加入身经百战的战士们的交谈:
“‘化妆舞会’是大型‘使徒’集团之一对吧……?”
“唔嗯,坂井悠二。”
听见“天壤劫火”先前的不悦早已不翼而飞的严肃语气,悠二挺直身子:
“啊,是!?”
“你的‘零时迷子’所涉及的层面,可能比我们所想象的,意外来得更广也说不定。”
“……”
“目前出现在这个城市的火雾战士,应该跟‘零时迷子’那件事没有直接关联,但总而言之,你要珍惜每分每秒好好努力,一旦敌人采取行动,必须针对‘各种可能性’,决定今后的因应对策。”
悠二听不太懂:
“呃,这个意思是……”
夏娜则可以理解:
“离开这里……?”
两人各自说道,于是悠二终于从夏娜的话中恍然大悟。
(离开这里……)
展开旅程。
离开御崎市。
假如要预防“红世使徒”的大型集团(头一次听到)觊觎自己体内的秘宝“零时迷子”,一直停留在同一个地点是很危险的。不仅如此,如果自己的存在正足以招惹敌人……那么自己对于这个城市而言只是一个危害。
即使夏娜她们愿意为保护他而战,他却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增加她们无谓的负担。因为她们正是赌上自己的性命与“使徒”战斗。
对,理智上很清楚这一点。
(展开旅程……?)
如果,亚拉斯特尔他们所说的威胁是真的,现在立刻离开这个城市的确是上上策,在正确不过的决定。
然而,准备开口的嘴唇感觉沉重而僵硬:
“离开御崎市,离开家……”
说出口的声音,充斥着在夏天的夜晚也会凝结成白色雾气的寒冷。
亚拉斯特尔并未回答。
玛琼琳她们也默不作声地凝视着。
只有一个人——也就是夏娜——回应他内心的踌躇与不安。
“没错,就是离开。”
这句话在悠二听来,其实在某层面上是充满憧憬的。
原本应该是这样没错。
火雾战士“炎发灼眼的杀手”夏娜,以及体内寄宿着“零时迷子”的“密斯提斯”坂井悠二,一同迈向宽广遥远的世界,跨越漫长无尽的时间。
顾及自己眼前的处境,这是唯一的方法,从来没有想过要拒绝的道路。
然而,事实上完全没有考虑过具体应该要怎么实行的道路。
不是“应该选择”,也不是“必须选择”,而是因应显示所选择的道路。
坂井悠二在这个时候,终于头一次朝着这条道路踏出第一步。
从天真的梦想与安逸的幻想惊醒,朝着这条道路踏出现实的第一步。
远离从小生长的故乡——御崎市。
从自己居住的地方、自己的家、自己的学校消失。
离开父母朋友身边,展开旅程。
一连串强烈的,近似后悔般的留恋涌上心头。想象着充满悲伤的道路,悠而忍不住出声说道:
“这,突然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的“自己”在与“红世使徒”之战中只能稍加控制“存在之力”而已。偶尔会比夏娜更加敏锐地察觉到敌人的气息,但是在战斗当中完全派不上用场。
而他身为一般人类的力量,恐怕是更加不牢靠。因为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没有任何驾照,没有搭乘过飞机,没有买过新干线的车票,也很少逛百货公司。连御崎市车站的对面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大马路、高驾道路与十字路口的另一端——也就是市外几乎没有去过。一向只去熟悉的理发店,分不出超级市场的价格高低,钱包从来没有摆过超过两万日圆的大笔金额。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这就是所谓的没完没了。
总之“坂井悠二”作为人类实在太没用了。
况且,离开这件事并不只有自己的问题。
学校方面要怎么办?(脑海第一个浮现的就是这个想法。)他完全没有想过要选择放弃学业。
要把母亲·千草独自留在家中吗?胆怯、悲伤。
应该如何向父亲·贯太郎解释才好?害怕、寂寞。
真的必须与朋友分开吗?痛苦、懊悔。
完全无法想象,一旦与他们分开所造成生活上的全然改变。
而且最重要的是……
要将他们毫无防备地丢在“使徒”横行跋扈的世界中吗?
根据夏娜的说法,“使徒”很少会攻击同一个地方两次,然而目前,在“猎人”法利亚格尼之后,“捡骨师”拉米随即现身。接下来“爱染兄妹”苏拉特与蒂丽亚、“千变”修德南也相继出现。而且是在短短时间之内。
拉米需要遭到法利亚格尼异常大量啃食所产生的火炬(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苏拉特与蒂丽亚的目标是夏娜的武士大刀,修德南则是他们的保镖。有谁能够保证将来不会再次产生“其他的必然性”?
明知这个危险性,仍然要离开这个城市吗?
然而,假如继续留在这里,想必修德南会散布这个消息吧。“红世使徒”的大型集团一定会前来攻击。到时候,绝对会出现牺牲者,或许下次就轮到他妈妈也说不定,或许轮到池、吉田、佐藤或田中也说不定。如果演变成这种局面……那是连想到不敢想的,充满绝望的未来景象。
不过,对了,既然如此,其实人在海外的爸爸也很危险。爸爸身边又没有夏娜,要是哪天,妈妈突然做出“一开始就没有爸爸这个人”的言行举止……
那么,是不是叫爸爸回来御崎市比较方便保护?这样会不会边成刻意陷爸爸于危险当中?有办法保护大家不受大型“使徒”集团的攻击吗?应该把自己的事情告诉父母吗?他们会理解这种不合常理的离谱现象吗?一旦说出口,是不是要一辈子战战兢兢地度日?爸爸跟妈妈只是“普通人类”而已?对、没错,最重要的是,自己该不会刻意忘记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什么吧!?能够向爸爸妈妈说明吗?
坂井悠二,早就死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自己,只是刚好藉由宝具的力量得以永久维持的……
紧紧一握!
突然回过神来。
“!!”
夏娜紧紧握住悠二不知不觉冷汗直流的手指。
不是故意捏痛,而是牢牢地、紧紧地握住。
受到凝视自己的炽红灼眼几近骇人的耀眼光芒映照下,悠二才勉强得以从朝负方向一泻千里的思考洪流当中脱身而出。
“啊……抱歉。”
悠二对着熠熠闪亮的双眼道歉。
夏娜没有回答,只是稍微垂下灼眼说道:
“现在不可能马上离开。”
她语气之中的严正态度没有丝毫改变。
“这个城市的扭曲太过严重,至少必须在调音师出现之前,防范‘使徒’的攻击。”
“呼~嗯,跟‘化妆舞会’展开攻击的危险性相比,不知道哪边比较大……”
玛琼琳带着微妙的语气回应同行少女的说法。
虽然几率可以说几乎没有,但是假设下次“偶然”出现“魔王”等级的“使徒”前来这个城市滥食“存在之力”的话……后果的确不堪设想。
这个世界的扭曲一旦扩大到某种程度,势必引来所有能够感应到的人——也就是火雾战士跟“红世使徒”双方。
强烈的扭曲在“使徒”看来,宛如在黑夜之中发现了一小团明亮的灯光。只要是拥有些许好奇心的人都会接近。应该说是理所当然吧,企图在这个世界为所欲为的他们,大多数都是好奇心相当旺盛的。
火雾战士前来的理由,则是非常简单。扭曲代表了“使徒”的足迹,身负歼灭使命的他们会先行前往调查,一旦发现“使徒”就立刻进入战斗。过去曾经发生数次大战的才、重大主因,几乎都是来自双方这种近似连锁反应的集结行动。
意思就是,为了预防由法利亚格尼在御崎市所造成的扭曲继续扩大,必须保护这个城市才行,直到调音师出现为止。
“请问调音师是什么?”
悠二问道。他至少明白这是决定自己今后前途的关键字。
夏娜并未看向他,而是盯着封绝摇曳的彩霞回答道:
“负责调整并修复这个世界扭曲的火雾战士。大多是由历经漫长的战斗,报复心已经消耗殆尽的古老火雾战士担任。”
亚拉斯特尔补充说明:
“经过战火的淬练,超脱仇恨心而成为满怀使命感之人。当然也拥有永恒岁月历练出来的韧性以及强大的战斗力。”
“那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夏娜以摇头回答悠二的关键问题,炎发微微飘洒出火粉:
“不知道。调音师的封绝对人数虽然很少,但他们是察觉扭曲的专家,出现是迟早的问题。”
“是吗……”
对于悠二的感叹,夏娜小声说道: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继续努力。”
“嗯。”
亚拉斯特尔见两人做下新的决定之后,对着玛琼琳两人做出进一步的指示:
“虽然局面有些出人意料……‘蹂躏的爪牙’马可西亚斯、‘悼文的吟诵人’玛琼琳·朵,关于今天出现在这个城市的火雾战士,在处置上可否采取保留态度?”
两人闻言,随即对着少年少女的方向面露苦笑并允诺道:
“我们不需要听你的命令,不过,也没关系啦——!”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就看对方的态度了。”
这句话是“想打架随时奉陪”的同义语。
“不过,看对方的气息这么温和沉稳,大概不能抱太大期望。”
语毕,玛琼琳的视线移向隐藏着不知名火雾战士的夜景。接下来,全心思考自己从今以后将何去何从。
(我应该怎么做呢……)
由于玛琼琳默不作声,悠二不自觉与夏娜面面相觑。
只见她的炎发与灼眼熠熠闪亮,足以让观者的心也跟着燃烧起来。
对于她的存在、摇曳着炽红色泽的封绝包围着两人,以及零点时分逐渐接近到可以感觉得到。
以前根本感觉不到。
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进。
一边确认一边心想:
(总有一天……不,不久的将来,即将离开这里,展开旅程……)
心中描绘的梦想,即使才刚起步,却已经成为现实。
出现了许多,真的是许许多多必须思考的问题。
太过沉重复杂,远超过一个平凡少年所能承受的问题。
但,还是非思考不可。
因为这正是摆在自己眼前的现实。
悠二努力隐藏内心不断涌现的心情,对于一切感到悲伤、痛苦、寂寞、不舍,以并非依赖而是勇敢面对的语气向身旁的少女说道:
“再稍等一下好吗?”
“……”
夏娜看穿他所隐瞒的一切,但对于他采取隐瞒的行为本身表示赞许,于是报以坚定的笑容。凝结堆积在胸口的郁闷心情完全烟消云散。与目前悠二轻轻牵着的指尖当中所包含的心情相较起来,“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是微不足道。
将这股思绪暗自关注在表情当中,然后点头:
“嗯。”
只是,他们甚至连“再等一下”的余裕也没有。
目前这位初来乍到御崎市的火雾战士,正是调音师。
然而,他们并不知情。
从现在算起两天后的事情
不知位于何处的黑暗,地板上闪耀着大得夸张的绿色图腾。
在图腾的映照之下,身穿白色长袍、如同棒子一样瘦削的“教授”伫立原地。
“这——个世界的扭曲会造成什——么影响呢?多米诺——你知——道吗?”
一旁,超过两公尺高,外型如同瓦斯桶般圆滚滚的“磷子”多米诺随侍在侧。
“是——的!教授豪洞洞洞洞(好痛痛痛痛)!”
教授转变成机械手的指尖蓦地伸出,拧转多米诺以弹簧做成的脸部。
“因为连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要不——断地研究啊——!既然连我都不知道了,你为——什么会知道呢?”
“素滴素滴,素哦呀未喔(是的、是的,是这样没错)……小的正想说:‘是的!教授,不知道!’”
“啪”的一声,教授一手拍向额头:
“为——什么!?”
没想到传出“喀”的一个重击声响。因为他忘记现在还是机械手的状态。
“唔、痛——为什么说话要这么不干不脆呢!?”
昏迷了数秒钟,随即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说道。
“是——的!因为昨天教授说过:‘当仆人的在回答主人的时候,就算拒绝也要说「是」’豪洞豪洞豪洞(好痛好痛好痛)!”
多米诺再次遭到拧转。
“你想说是我害——的咯!多——米诺——!”
“勿素勿素危谓未呀恶(不是不是绝对没有这)回事……小的才疏学浅,根本不可能理解如此高深奥妙的真理,还请教授不吝给予指教!”
“嗯嗯——嗯呼呼呼呼、嗯嗯——!既然你虚心求教,那我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非常好!!”
白袍迅速一翻,教授让身躯毫无意义地转了一圈半,背对着多米诺。
“……嗯、嗯——?”
最后发现再转半圈有点多余,于是再转一圈半,这样正好面向多米诺的位置。
“噢噢——!着的是太帅了!!”
多米诺铿锵铿锵地以由随便几个零件任意拼凑而成的双手鼓掌叫好。
教授面带得意洋洋的表情转向自己的“磷子”,终于开始说明:
“嗯——呼呼呼!首——先呢!这个所谓的扭曲就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庞大‘存在之力’的秩序与运作产生异常的关系。到目前为止已经由一群力量强大的‘魔王’——多次制造出严——重的扭曲……嗯嗯~呃,但——是!归根究底,这个异常到最后并未实际造成秩序的瓦解。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挥舞的手臂以指尖点燃约有蜡烛大小的淡绿色火苗,接着直接流出,然后化为火焰弹往周围发射出去。击中黑暗之中的墙壁与天花板的火焰弹在瞬间燃烧扩散,与地板相同的自在法四处延伸。
“就是那——些可恶的调音师!老是抢在前一刻修复完成!怎么会这么没品味!!如——果不实际发生的话,根——本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啊!?这——个世界的状态、法则、真理!必须加以调查、研究、解析!因——此最需要就是‘真实’——啊!气死我了!!搞不好,搞不好哦!搞不好可以从那群屠杀同胞的家伙,所主张的瓦解世界均衡以及所酿成的严重灾祸找出相——关的因应对策、也、说不、定啊!!”
位于蓦然转亮的房间当中,教授一鼓作气滔滔不绝地说明着。以戏剧化的动作摊开双手,宛如悲剧主角一般手掌贴住额头,这次毅然做下决定:
“为——什么!这些人只偏——好眼前的对症疗法呢!?这——样不行,对于真相的发掘置之不理,一味采取短线的措施,这一点就是不合理、不爽快、不诚实!!总而——言之,我正确的做法就是,付诸行动、付诸行动、再付诸行动!就算下雨开花、屋顶倒塌、野狗乱吠也要付诸行动!!让这个世界‘碰磅’一声!!产、生、扭、曲——!!”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
再一次,多米诺铿锵有声地拍手。
“真是太精彩了!总计第五千五百七十二次,一字不漏,内容相同的演讲,真是太棒洞豪洞洞洞洞(痛好痛痛痛痛)!”
拧转总是多说一句废话的“磷子”脸颊,教授同时望向扩散至整个房间的自在法。厚厚的眼镜闪耀着好奇心与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