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奶奶凯奶奶先是呆滞,然后是佩服。岷奶奶盯了徐璐一眼,低下头来,细声细气地说:“大嫂不必管我们了,我和弟妹就吃这些便成。”
凯奶奶捏着筷子,一脸挣扎。
徐璐笑着说:“你们胃好,我可不成的,可不敢随便吃冷的。”
钱氏不悦地道:“这儿不是有现成的菜吗?你就坐下来吃呗。”
徐璐一脸惊讶地看了钱氏一眼,“菜都冷了,婶子要我吃这些……冷菜?”
钱氏窒了窒,沉声道:“敢情你是权贵名门家出来的娇小姐?就你一人娇贵?呵呵,大嫂,你看看你这媳妇,人家可不屑吃你动过的菜呢。”
与主子把吃下的剩菜给下人们吃,这叫恩赐来说,儿媳妇吃长辈们剩下的饭菜一样,也算是一种恩赐。
吃的人还得带着感恩之心吃,否则就是不孝,嫌弃长辈。
武夫人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徐璐。
徐璐笑了笑说:“长辈赐饭,本是我等的福份。可天气又这么冷,菜也冷得快,吃多了对身子不好的。我若是吃坏了肚子,到时候非但不能尽心服侍长辈,反而还让长辈担心。这岂不是变成我的过错?”
这个小滑头,总是有理有剧。凌峰几乎笑出了声来,但为了让爹娘不反感妻子,只得沉着脸道:“长辈赐饭,本是你的福气。不过天气冷,菜也冷得快,你身子才好,是该注意些。万一吃了冷菜冷饭又闹肚子疼,外人还道是咱们家苛刻媳妇呢。你们都是死人呀,还不赶紧让厨房重新给少夫人上菜。”
凌宽点点头,“婉娘,你去让厨房重新给少夫人弄份可口的饭菜。”
至于另外两个侄媳妇,啧,人家不怕吃冷的,就甭管了。
叫婉娘的,正是武夫人贴身陪嫁之一。
婉娘再一次看向武夫人。
武夫人横她一眼,“少夫人的吩咐你都记下了吧?”
婉娘应声称是,赶紧亲自去厨房跑了一趟。
安寿堂有单独的厨房,布置宽敞,设有正副管事一个,采买一个,另灶台粗役若干,管事冯大发家的捉摸着主子们也该用完膳了,该准备些消食的夜宵之类的点心粥品之类的,正想着,就见夫人身边的心腹管事婉娘进来,赶紧扬起笑容迎了上去,“哟,妈妈来了?主子可是有什么新的吩咐不成?”
婉娘念了几道菜名,沉声道:“赶紧做好,少放些盐。”
冯大发家的问道:“怎么,刚才做了那么多菜,还要加菜?”
“是少夫人要用,少夫人还未用膳。”婉娘说,又盯着脸色茫然的冯大发家的道:“仔细些,拿出你平时的本事。一会儿我再派人来取。”
“啊,是少夫人……”冯大发家的进入凌府也是好些年头了,自然知道凌家媳妇侍奉了长辈用饭后,自己才能坐下来吃饭。但从来都不会让厨房单独现做,而是就着长辈吃过的菜吃。以前三太太钱氏,五太太王氏,进门后,也都是如此。如今三房的岷奶奶,再到前不久才进门的凯奶奶,都是如此呢。
对了,以前世子爷的先夫人杨氏,也同样如此呢。
冯大发家的也没有愣神太久,立马就笑着说,“少夫人就是少夫人,自然是最尊贵不过的。好好好,妈妈等一会儿,我现在就做。”
婉娘点点头,才刚踏出厨房大门,好些婆子媳妇们就围了上来,纷纷追问道:“妈妈看过少夫人了吧?模样儿生得可好?性子可好?”
婉娘原本不想说的,但经不住刚才徐璐带给她的震憾,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这位可不是吃素的呢,你们日后可得把罩子放明白些。”
徐璐张罗着茶水,给长辈们全泡上了茶,又亲自给武夫人泡了淡茶,这才告退去旁边屋子吃饭去了。
凌峰和凌宽则去了书房谈话去了,凌柏自己回去了,只剩下武氏,钱氏两个妯娌。
钱氏接连吃了几回闷亏,早已憋得难受,这会子趁徐璐去吃饭,立马向武夫人告状,“大嫂,你看看你这媳妇,可真够没规矩的。长辈都在场呢,她就称自己冷要去换衣服。我看换衣服是假,不想侍候你才是真。还有刚才那娇惯劲儿,长辈赏的饭菜居然还不肯吃,非要单独给她做。哼,当年的杨氏,人家出身大家,也没她那般娇贵。”
武氏捧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着茶盖拔弄着茶水,悠悠地道:“身子冷,加件衣裳本就人之常情。”她虽然也想给媳妇立规矩,但也没有苛刻到这般地步。
“可是她不是正在服侍你么?半路借口离去,不就是想躲懒么?”
“若徐氏为了服侍我而冻坏了身子,那我才成了罪过。”武氏放下茶杯,打断还要说话的钱氏,“行了,我反倒觉得这徐氏挺有主见的,不是那种唯唯诺诺之人。”
钱氏不可置信地盯着武夫人,恨恨地嚷道:“才进门第一天就敢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敢与长辈顶牛,以后可有你的受。”
武夫人笑了笑说:“若一味的唯唯喏喏,以长辈马首是瞻,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盯着钱氏,一字一句地道:“我这个媳妇,不光是我凌家的媳妇,还是凌家将来的当家主母,就该拿出这份款儿。”
徐璐吃完饭,又来到偏厅里,钱氏婆媳妇三人已经离去,
武夫人对徐璐说:“你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徐璐确实不想再呆在这儿,可也不敢立马就走人的,闻言笑道:“我身子壮,不累的。只是想多陪夫人说说话儿,多学些京里的规矩,就怕夫人嫌我粗笨,不肯教我呢。”
武夫人失笑,“京里的规矩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不急,慢慢来。明日还得进宫拜见皇后娘娘,回来还得开祠堂祭拜祖宗,还有得忙,先下去歇着吧。免得累着了。”
这时候,一个双十年华的丫头,捧着个描金铜角边紫檀匣子出来,武夫人接过,亲自把匣子接过,并交由徐璐,“你如今已是堂堂一品诰命夫人了,明日还得进宫去,接下来还得走亲访友,可有得忙。这些头面你拿去,算是婆婆给媳妇的见面礼。”
徐璐恭敬接过,“媳妇谢夫人赏。”匣子沉重,想来价值肯定不菲,徐璐稍稍放下了心思,觉得婆母虽然冷淡了些,到底不会故意苛刻媳妇就是了。
待徐璐离去,武夫人这才对婉娘道:“这徐氏你觉得如何?”
婉娘沉吟片刻,恭敬地道:“以奴婢的眼光,少夫人很有主见,并非因高嫁就挺不起腰杆,这点倒是难得的。”
武夫人微微一笑,叹道:“是呀,我原以为这种普通出身的女子,就算有幸嫁入高门,必定战战兢兢,唯唯喏喏,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婉娘见主子神色带笑,应该心底头也是满意新少夫人的,也就壮着胆子陪笑道:“奴才说句公道话,这位新少夫人可不比先前那位差呢,姑奶奶眼光确实好,夫人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武夫人笑呵呵地道:“芸儿眼光可不见得好,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唉,也罢,不管如何,这个媳妇给我的第一印像还真是不错。看着她那张圆圆娇憨的脸蛋,都不忍心让她挨饿受冻了。”
婉娘也跟着笑了起来,见夫人神色轻松,心情也好,也跟着打趣道:“少夫人一踏入厅堂,奴婢就注意到她身上穿得单薄。原以为她会一直捱下去,没想到少夫人倒不是个委屈自己的。”顿了下,又继续说:“不止如此,还不肯吃三太太的残汤剩水呢。非得坚持另外开灶,三房那两房奶奶,看咱们少夫人的眼神都变了。”然后又摇头晃脑道:“说句簪越的话,岷奶奶家世也不低,可在咱们少夫人跟前,立马就被甩出几条街了。唉,这人与人的差别,怎的就这么大呢?”
武夫人喷笑一声,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个促狭的。”然后自己也跟着笑了。想到饭桌上钱氏的下作伎俩,以及徐氏的表现,武夫人又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看徐氏今日的表现,我确实不用担心了。”
婉娘笑呵呵地道,“那倒是呢,三太太三番五次找茬,可没占到丝毫便宜。”
武夫人笑了一会儿,忽然又垮下脸色来,“同样是为人媳妇的,芸儿就没有徐氏一半的机伶有主见,唉。”
婉娘赶紧劝慰道:“夫人又想左了,咱们姑奶奶如今小日子过得可红火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比起三房两位奶奶,无论是少夫人还是咱们姑奶奶,绝对可以甩她们八条街。”
想到三房两个媳妇在钱氏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可怜劲,武夫人不屑地轻哼出声,“你说得是,看那两个一味的逆来顺受我就来气。也亏得徐氏不是那样的人。”过了会,又问婉娘:“文芳呢?”
……
凌峰告别老父,回到华馨苑,就见徐璐已缩在炕上睡着了,整个身子全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丝头发,不由笑了,缓缓扯开被子,“怎么在炕上就睡了?”
徐璐赶紧拉扯着被子,“不要,好冷的。”京城的天气比她想像的还要冷。而自己的受冻能力,也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差劲许多。
“烧了地炕,应该不冷了吧。”
“不冷了,所以今晚就睡在这儿了。”
徐璐微微璐出头颅,黑发黑眸的,烛火下,越发娇憨纯美。凌峰忍不住蹲下身来,在她胖胖的脸颊上印上一吻。忽然发现枕头边还放着一本书,于是取过来一瞧,顿时失笑,“这书你看得下去?”莱
徐璐莞尔一笑,“还成,挺不错的。”上头写的全是女子的德行妇工,却悖于原来的女戒教条,新奇而胆大,没有所谓的女必卑于夫之类的训戒,反而是“女子当自立自强自尊自爱”,她越看越有趣,觉得这个婆母也是个妙人。
“有床不睡,成何体统?”凌峰坐到炕上,已有丫头进来服侍他梳洗。
“爷,您总算回来了,可让奴婢好等。”身穿绯红色束腰比甲的丫鬟画眉,幽怨撒娇的语气,让徐璐再一次叹口气,这男人长得俊,也非好事呀。
凌峰淡淡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爷比以前清减了不少,福建那种穷山恶水之地,可让您受苦了。”
她替凌峰净了后,又舀了帕子,仔细打量凌峰的脸,心疼地道:“那边的奴才是如何服侍爷的,爷都瘦了一圈了。”
徐璐见这丫头看自己的目光似有不善,脸上毫无半分恭敬之心。不由叹气,刘夫人果然没有说错,权贵家的媳妇,确实不好当。
------题外话------
蔫坏儿就是小腹黑的意思。
☆、第232章 朝阳公主
徐璐起身,“把衣服拿来替我穿上。”
画眉看着徐璐,却没有动作,才从外头进来的夏荷赶紧把放在衣架上的衣物给徐璐穿上。
凌峰说:“都要就寝了,还穿衣服做什么?”
“当然是服侍爷呀。”徐璐穿好厚实的褙子,虽然仍觉得冷,也还在忍受中,她亲自接过凌峰递过来的毛巾,递给画眉,“再舀一把来。”
画眉接过,重新舀了毛巾,徐璐正要接过,哪知画眉却把手缩了回去,“少夫人您歇着吧,让奴婢来服侍爷就是了。”然后又亲自把毛巾递给凌峰。
她被赤裸裸地无视了。
徐璐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凌峰一眼,吩咐夏荷,“水都凉了,再去打盆热水来,要烫些的。”
凌峰洗了二回脸,对画眉道:“好了你下去吧。”
画眉说:“奴婢还要侍侯爷洗脚呢。”
“有少夫人就足够了,下去吧。”
画眉看了徐璐一眼,娇滴滴的模样,一回来就缩在炕上,刚才若非她面露不满,说不定连炕都不下呢。这样的少夫人要来何用?一点都没有侍候男人的自觉性,刚才还对自己熙指气使,不满的话就那样脱口而出。
“那怎么成,少夫人哪有奴婢服侍的好?”
夏荷脸色顿时就变了,冷笑道:“姐姐的意思是,少夫人不如你了?”
画眉赶紧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下去。”凌峰声音冷淡,但画眉背脊却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她委屈而恐惶地看着凌峰,声音楚楚可怜。
“爷……”
凌峰看都不看她,只对徐璐道:“你先去歇着吧,我一会儿就进来。”
“也好,那我就先去睡了。”徐璐进入里屋,大概屋子里的暖墙已被烧了起来,整间屋子很是暖和。虽说外头冷得要命,但屋子里还是温暖如春,倒也不错。
夏荷本是北方人,早已习惯了北方的屋舍格局,倒是豆绿四处看看,那儿摸摸,“这屋子里挺暖和的,这是怎么弄出来的?太神奇了。”
“这四周的墙壁,有三面是夹墙,中间是空的,有人在外头墙角下烧火,屋子里自然就暖和了。”
“啊,还有人在外头烧火?”豆绿惊叫。
夏荷解释说:“那是,三个人轮流守在墙角下,一直不停地烧,方能让室内温暖如春。”
“光咱们这间屋子就要三个人轮流烧火,那别的地方呢?”
“别的地方同样如此呀。”夏荷一边说,一边去整理床铺,徐璐虽然也有好奇心,但也一直克制着。
徐璐以前也曾听容嬷嬷说过,“北方地区,一旦到了冬天都是烧炕的。大富人家却很少烧炕,而是烧暖墙或是用炉子,同样温暖,但不管是烧炉火还是烧暖墙代价却是不菲,一般人家可用不起的。”
豆绿借着给徐璐脱衣服的空隙,小声地对徐璐道:“打听出来了,那个画眉,在屋子里服侍爷有六个年头,今年都二十二岁了。原来世子爷屋子里有六个大丫鬟,到了年纪后都放出去配人了。唯独画眉和描春还留在屋子里。”
能够服侍在爷们身边的大丫鬟,当然是特殊的存在,大家心照不宣。不止待遇好,近水楼台之下,极有可能被家中长辈抬为姨娘,能成为姨娘,是丫鬟最好的出路。但这样一来,就有可能受到新进门的主母的忌惮,成为被打压的对象。稍不注意,就是粉身碎骨。但优点却是,运气好,肚皮争气,一举得男,若儿子又出息,自然是水涨船高,但这其中也是拌随着巨大风险。
不过高风险却有高回报,好些有姿色的丫鬟都宁愿走这条路来搏往后的荣华。
其次就是放出去配人,嫁给府中有权势的管事或小厮,成为媳妇子们,继续在内院当差,揽些有点油水又有些权利的肥差,只要不糊涂,一心忠于主子,自然是吃穿不愁,也是条不错的出路。劣势便是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同们是奴才,没有多少自主权。
但总得来说,不想当姨娘的丫鬟都不是好丫鬟,尤其又有姿色的丫鬟,哪个不想去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