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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二）（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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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二楼的人们就统统站在窗边，面面相觑，谁都出不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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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座驿站包裹在翻腾的雾气中，绿雾从一切缝隙中挤出来，向低矮的平地流窜，所到之处草木枯死，蒸腾出一股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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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域死云术’。施法准备就得十二小时，敌人早就安排好了。”杰罗姆明知故问，向脸色不佳的美女说，“你们究竟有什么值钱的玩意？！我可不想为了点财物搭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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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女恼怒地说：“你闭嘴！等雾散了……我们马上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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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天才得很！你准备自己拖着马车走，还是步行被人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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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马厩里大量的水汽，美女也无话可说。没有马，他们等于被人打断了腿，一群人在旷野上逃亡只是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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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一楼的几十人……都还没出来吧？”霍华德奇怪地说，“他们怎么能在雾里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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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罗姆实在佩服他的想像力，没好气地说：“这会他们都不用担心呼吸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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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说，他们把几十个自己人全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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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罗姆没理他，又对美女说：“有什么财宝就赶紧拿出来，敌人如果得到了东西，我们说不定能活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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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盯着她看，美女不负责任地一扭头，转身走了。杰罗姆正要追上去进一步纠缠，造化师脸涨得通红，泪汪汪地说：“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不过，东西不能交给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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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好把东西看紧——如果它比别人的性命还重要。”杰罗姆试探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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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化师按按随身的小手袋，眼看就要哭出来，扁着嘴不说话。杰罗姆发现这个小动作，立刻打起了坏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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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傻站着，把盛水的容器搬到窗边，每人预备一块毛巾。敌人如果对二楼使用‘死云术’，我们最好能先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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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湿毛巾有用吗？我怎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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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华德又在一边多嘴，杰罗姆马上说：“当然没用！所以我们现在练习憋气，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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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华德只好闭嘴干活。杰罗姆看到大家忙忙碌碌，照顾地对造化师说：“你到房里休息一会，等差不多了我去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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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造化师皱着眉，看来不太高兴，“我也能帮忙，毕竟这些事是由我引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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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太好吧？”杰罗姆假惺惺地说，“你是个女孩子，看来也没干过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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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化师坚持说：“我以前照看过许多大型动物，干体力活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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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罗姆想，你也太没心计了！女孩子说这种话不怕没人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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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这样……看到刚搬出来的大浴盆了吗？对，就是它。先用碱把它刷干净，再注满水，然后把所有抹布洗净晾干……别忘了把地板擦擦，打上蜡……好好干，等会我来检查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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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鼓励她几句，杰罗姆加入传递清水的行列。造化师竟然是个家务好手，干起活来干净利落，让周围的男士又惭愧又仰慕。趁人不备，她摆在一旁的小手袋转眼到了杰罗姆手里，打开一看，里面黑洞洞的，份量还不轻。袋子的手感奇特，看不出用什么材料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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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伸手进去，正在给浴盆注水的造化师发现了这一不轨行为；水桶应声跌进盆里，她发出一声尖叫。“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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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告迟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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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袋子张嘴吞没了小偷的右手，然后狠狠咬住，里面好像还有一条舌头舔舔那只手，发出一阵哼哼唧唧的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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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罗姆半天才明白，自己解决过数不清的恶魔、巫师和刺客之后，给一只口袋当场捉住，打破了从无失手的纪录；脸上浮现出震惊造成的红晕，让他看起来顺眼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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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用力！”造化师在裙服上擦着手，“你吓坏它了，它可能真的咬下去！”她慢慢对手袋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袋子逐渐松开嘴，让这个贼把右手拽出来。“先生，你试图搜索女士的私人物品……”造化师抿着嘴发出质问，“作为一位绅士，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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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糟糟的说话声很快安静下来，杰罗姆环视包围自己的各种眼神——惊异、鄙夷还有困惑。不论如何，他那份面不改色的镇定，使别人在他面前像矮了一截似的。等气氛足够凝重，脸上写满绝望，森特先生哑着嗓子说：“我有两个女儿——两岁和八个月大——不能只为自己考虑。我承认我很害怕，但我不是懦夫！决不是！我就想说一句——她们现在正指望着我，我愿意为再见她们一面付出任何代价！”他显得有些混乱，双拳紧握，禁不住全身轻颤。“请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可以为了什么目标，觉得自己的死、还有对家人的不负责任是值得的！就是说……该死！我不想为一件不明白的事仓促和她们道别……现在我顾不得羞耻了，小姐，我没资格求你原谅……可是，请容我问一句，为什么十几条性命还比不上一件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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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化师瞠目结舌，眼泪顺着红扑扑的脸颊止不住滚下来，众人摇头叹息，有家室的已经开始把目光转向受害人。霍华德为了不让他感到过份内疚，把一只手放到他右肩，用力握了握。“别太自责……你对我说过，我们都有自己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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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对他人的同情感到不知所措，杰罗姆压低目光，偷偷观察着更加不知所措的造化师。盖博叹口气，出来缓解僵局。“好了好了，大家继续干活！我们不能指望敌人手下留情，现在只有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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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尴尬的气氛稍微缓解，杰罗姆发现美女站在走道尽头，向他勾勾手指。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和所有男人一样，在美貌面前十分缺乏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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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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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斯帕，就是我，想对你道歉。”她直率地说，“我可能误会你了，毕竟，称职的父亲应该得到更多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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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罗姆简短地说：“没什么可道歉的。开始虽然是误会，后来的事是我自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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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扯平了，”她暧昧地微笑，眼睛迷茫地忽闪着。“真奇怪，我总觉得你好像到过罗森里亚……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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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发现自己的耳朵没听错，杰罗姆脸上好似盛开一朵寒风中的五月菊——绽放和凋谢一先一后，虽谈不上从容，可也不全是喜不自胜的样儿——这一会的微妙表情着实难以描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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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不不，我是说，呃，我得好好想想，看我这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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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斯帕嘴角微妙的弧度扩大一丁点，目光盯住地面，玩弄着衣角说：“我的朋友露丽，她有点倔——可爱极了——不过有时也会造成困扰……你从没去过首都吗？难道是我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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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抱歉，你刚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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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薇斯帕微微把灰眼睛眯起来，慵倦地叹息道，“为什么那些公子哥不能显得稳重些？浅颜色的桌布总是容易招惹灰尘，我比较喜欢带横竖条文的细棉布，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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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棉布当然好，好得很……不过它们能用来作桌布吗？我想想……棉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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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想了，我才不是真想这么说！”薇斯帕禁不住露齿一笑，牙齿的反光让杰罗姆眼花缭乱。“怎么不说说你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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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我女儿……是、是有这么回事……咳咳，你看，我都忘了时间。现在哪是闲聊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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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懂了。”她敛起笑容，清澈的目光直看进对方心里，“闲聊让你感到愧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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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愧疚？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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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妻子呢？她对此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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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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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戒指戴错手指了，而且样式很老土。你刚才说她叫什么来着……妮基吗？她现在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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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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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我把名字搞混了。”薇斯帕很快地说，“难道你女儿和妻子用同一个名字？你妻子跟你的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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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问这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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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姓名说明不了你是谁。”她停了好一会，等待对方从忙乱中恢复，两双眼睛眨也不眨地对视为止。“我挺欣赏你，这是实话。表演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工作。有的人在舞台上演别人，生活中作自己；有的人在生活中演别人，他们的生活就是个舞台。我一直很好奇，这第二种人什么时候才是他自己呢？还是他被扮演的角色分成了好多个不同的自己？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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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特先生一时无话可说，停顿片刻才缓慢地开口。“我想，这些人如果不是天生的演员，就一定活在两道悬崖之间。”杰罗姆小心斟酌着每个字，再不敢轻视对方。“他们有时找不到自己，因为自己这个角色曾经演砸过，不如扮演别人来的轻松。但是，等到夜不能寐，观众都已入睡，就只能一遍遍回忆演砸的部分。这时他们是自己，不是其他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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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斯帕轻拨一下额发，倦怠地笑了。“总算没有胡乱搪塞我，刚才的事就算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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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算‘扯平’，你可让我窘了好一阵。”杰罗姆暗暗自责，若不是被美色迷惑，自己怎么会落入这么幼稚的圈套？对陌生人吐露心声，对他的职业来说和自杀只有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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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介意，你还是个称职的演员。”薇斯帕轻声说，“我刚才演的是我最恨的角色，她对男人有一套，不过她什么也不是。我就想说一句：别欺负露丽，她不会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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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罗姆无话可说，只能注视对方望不见底的灰色瞳仁，闪烁着平静的、夺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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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盖博故意弄出点声响，杰罗姆只好把眼移开，心里却有恋恋不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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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好来看看，”盖博说，“事情有点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