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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二)即使毫不意外,威瑟林还是多问一句。“睡得不好,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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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兴趣谈论糟糕的工作,杰罗姆黑着眼圈摆摆手。“小问题。我是来打听点事:除了城外的犯罪团伙,哪还能找到高素质的雇佣兵?只要通过审查,待遇不成问题,磨合期间就能拿到不错的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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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瑟林半晌没说话,眼望着屋子外头的绿茵地。他家坐落在“连云坡道”西面的官署区,专为文官家属预备的小型院落面积不大,空气却很新鲜,小院还有块独立草皮。中级文官在办公地附近居住是种特殊优待,房屋产权一半属于个人,但不得转让或租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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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瑟林终于敲敲烟斗,淡淡地说:“我只有一个建议——尽快脱身,别再插手这行当。‘身不由己’不过是个词,只要舍得牺牲部分身外之物,带家人远走高飞总能办到。别不耐烦,多听老头子唠叨几句。虽然我的话不对年轻人心意,可等你到我这岁数,最重要的东西只有亲人而已。责任、使命之类的,你不担当自有他人,少了谁、白天黑夜也不会突然停摆……还是走吧!将来追悔莫及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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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罗姆听得挺不耐烦。看外表,弗格森可比威瑟林沧桑一截,自己就从没在弗格森那听到这么颓废的提法,眼前的大叔很像经过一场致命打击,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见到谁都禁不住好言相劝。其实庸碌一生临了照样得后悔,选择风险最小的路是否需要追悔且不论,收益定然相当可怜,瞻前顾后过了份、就显得优柔寡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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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见你家里人?”揉揉眼角,他岔开话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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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瑟林不再坚持,露出苦笑说:“早知道劝不动,到底都是命数!雇佣兵的事刚好有个门路,看你们敢不敢用。”对方洗耳恭听,他不慌不忙道,“‘白山苦役营’下来的流放犯,人数大约一小队。当初犯的什么事我不方便说,自己一查便知。领队我认识,身手极漂亮,是个能托付后背之人。到时见了面,可别让表面现象唬住,谈过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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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番话,杰罗姆半信半疑。“白山苦役营”是出了名只进不出、吃人不吐骨的地方,五年苦役等于死刑,大批重刑犯居然能获得释放,当真奇闻怪事。“具体在哪?怎么我一点没得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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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在湖区码头干装卸工,跟着进出船只在水路上来回跑。”杰罗姆的表情一定相当古怪,威瑟林笑笑说,“没必要太惊讶,一群人总得吃饭。他们是自愿被流放之人,获释后一路辗转南下,专门包揽最棘手的活计,没人雇佣就干苦力。在北部那会儿,跟他们碰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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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有苦役犯,治安厅连句话都没有?他们怎么进的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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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批人不归警察管。到军区档案馆翻翻,曾有支队伍代号叫‘长戟’……如今应当解密了吧?看完档案若还有兴趣去跟领队商量,能谈拢最好不过。”威瑟林叹口气,不自觉地点燃烟斗,稍微走神几秒,“每天跟秘密打交道,难免被压得透不过气。年轻时我好奇心太重,往后日子连做梦都小心翼翼,生怕泄露了不能说的讯息。自己的,别人的,桩桩件件沉得要命。所以啊,见有人重走这条老路,总忍不住规劝几句。”坐在藤椅中吞云吐雾,威瑟林的眼神像望着极远处,又像什么都没看,只是难得放下部分负载、让自己休憩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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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特先生看得入神,忽然打了个寒战——若干年后,这一幕就是他的活榜样。威瑟林花去许多岁月退走天涯海角,终究没摆脱过去的种种纠葛,还要本能地保持缄默、计算某份档案的解密期限。反观自己,有多少暂时不能讲、以后未必能讲、甚或永远不能开口的秘密正压在心尖上?将来自己的下场绝赶不上威瑟林,带着满腹耸人听闻的真相横死逃亡路上,估计差不多也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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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归想,日子照旧马不停蹄地走着,心情大坏,表面却平静如常,杰罗姆起身告辞道:“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对方像没听见这话,脸孔在缭绕烟云中若隐若现,只一双眼闪着回忆的光。压压便帽帽檐,刚走到门口,威瑟林忽然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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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以前常去的地方,”烟斗明灭,椅子里的人小声说,“就在你踩的这层桥面,朝东走到头,名叫‘紫水晶’的私人俱乐部。那边提供特别的帮助——分享故事,占卜解梦,匿名倾诉,海外传来的芳香疗法……有城里最好的香料和精油。哪天觉着呼吸困难,去‘紫水晶’找陌生人说说话,可以用个过去的号码。”念出一串无意义的字母组合,他解脱似的笑笑,“如今我总算熬到头,再不需要这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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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罗姆二次施礼,快步离开威瑟林的住所,却想不起还能上哪去。回家吗?森特先生自嘲地撇撇嘴,长期失眠的滋味他早受够了。“去……军区医疗所。”思量半天才向车夫报出地址,不一会儿就陷入半睡半醒之间。恍惚中路过自家小店,心想多日不曾过问、连是赚是赔都不清楚,管账的又放了大假,自己的确没精力两头兼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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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晃荡一路,到地方呵欠连连,可短短几分钟刚过、这一位便完全清醒过来。“芳香疗法”效果怎样不清楚,只要跟“两栖动物”的老板搭上边,睡意立马一扫而空,疗效不亚于嚼食古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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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奥森?那死灵法师?”盯着单据瞧了半天,面相严厉的医生脑袋摇个不停,“这件事得说清楚,”散发消毒水味道的手指冲杰罗姆点来点去,“今天早上为止,有三名护理人员患上严重神经衰弱。叫什么奥森的、物理治疗对他效果有限,要我说,应当皈依宗教,然后送去避世隐修所禁锢到八十岁脑萎缩。要不然,连墙皮都受不了那根恶劣的舌头!”医生越说越起劲,声线不住提高,“如果非给这家伙打个比方,好吧,就像儿童画册里的‘邪恶男婴’,咒死全家老小近邻远亲,还一脸无辜地吮手指!男女老幼一靠近,只想把虎口照这样搁在那细颈子上,然后使劲发力——扭扭扭!对他合适的处方就一个:氰化物!毫无疑问!当然得多准备几公斤砒霜,单一毒物很难叫祸害真正闭嘴!……说话太磨人啦!连不能动的病患都给他折腾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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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左一右,戴耳塞的警卫上前把主治医师架走,另一位戴耳塞的医生无奈摊手。“不管他说什么,请别往心里去。连续当班七个小时,我一早觉着他快撑不住了。不必担忧,军医队伍里总有几个神经和手腕一样硬朗的家伙——比如我。呵呵,小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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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兴趣多听,森特先生径直到病房探望死灵师,还顺手在值班室花瓶取一朵半开的黄菊。叫“奥森”的家伙四肢无力,像解剖台上的青蛙软扒扒仰躺着,支架和绷带让他丝毫动弹不得,脸部肌肉倒相当活跃,杰罗姆一进来就频频眨巴眼睛。耳塞医生从口袋取出个可疑器官(声带!?)给死灵师装上,接着迈大步关门走人。病房屋门都加了衬垫,隔音效果应当不错……只听对方嘶哑地讲起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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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这些‘医生’只盼病人一点点渴死。”倒杯水给他润喉,死灵法师缓过劲来,咂咂嘴说,“医院这地方着实不友善。前天我向水桶腰护士要水喝,因为夸她身材佳,竟然把隔壁泡假牙的杯子端来。不过邻居的饭食比这屋强得多,明明咬不动,还专点松脆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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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罗姆晃晃手里黄菊花,插进水杯摆在一旁,“身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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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了半天,眨眼时都能听见“咯嘣”声响。“呃,正在康复,因为骨头太脆,等着做下次手术。你不是来打听上回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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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误会,我也不是来探病。”按着额头,森特先生疲倦地说,“三天没合眼了,有点头晕眼花,中午刚瞧完影子咬人的把戏,混账日子一眼望不到头……本来想找个更倒霉的奚落一下,平衡平衡心情,没料到你精神健旺,状态比我强,结果就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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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奥森先生若有所思,“把抽屉里的指关节拿给我好吧?”杰罗姆用手帕垫着,摸出根食指给他安好,“戴耳塞那个心眼坏,偷走了声带,还威胁给我做气管切开术,身上能动的部件不多,只好敲床边解闷。哎呀,料不到隔壁住着个强迫症,说我故意拿噪音挤对他,真是……刚才讲到‘影子咬人’?”死灵师敲着手指,沉吟一会儿说,“其实啊,我有过机会跟真正的死灵大师学艺,自己却没把握住。影子这类招数,多半受害者是给活活吓死,真正打开负能量通道、招来厉害角色的少之又少。当时导师说‘不论哪种,心里黑的最容易中招。’我就问,好人和乐天派是不是幸存机会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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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特先生正想问同样问题,感兴趣地凑近一点,奥森苦着脸说:“‘想都别想,’导师这样讲,‘好坏和黑不黑有关系吗?好人就感觉不着憎恶、妒嫉、欲求不满?人是臭水坑里的破瓦罐,污水从开口灌进来,坏人选择把毒倒进别的罐里,好人则等它沉淀到底,加些清水稀释。只要不断深挖,好瓦罐心里的黑兴许比坏瓦罐更浓,只要没断气,总有块地方不能明说。问问那些自称心里存着光亮的——人心岂能没有沟壑?有光岂会没有影?’嗯,听他这番话,我慢慢决定加入死灵派系,死灵师欲求少,眼睛更亮,做事比较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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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罗姆泄气地想到,自己就是最容易中招的那种,怕不是变态邻居的对手。“就这样吧,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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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起身要走,奥森喃喃地说:“导师的话未必全对,找人倒倒苦水其实大有帮助。越是内向自闭,积攒负能量就越拿手,很容易变成显著的靶子。”森特先生点头致谢,临出大门前走廊传来阵儿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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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家有个呱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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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邻家的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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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做成个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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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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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扮梳妆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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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调发音诡异不可言表,死气沉沉的诊疗所一下爆发各式诅咒跟呻吟,耳塞医生迈开箭步大力挥手,招来俩壮汉进屋掐断声源。杰罗姆看得异常感慨,将脑袋里的日程表暂时抛在一边;照这种势头,想堵住恶性循环必须马上行动——先到威瑟林说的“紫水晶”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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