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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门(下)透过六角形格子窗,昏黄夕晒为房间四壁镀了金,铜镜折射一地光晕,细看是些层次分明的弧,正随小丘后的落日逐渐熄灭。年轻妇人窝在摇椅中,一面为婴孩哺乳,一面哼哼不成调的歌。小东西很安静,母亲关切地轻拍着他,歌声也断断续续,光洁乳房和栗色长发在日暮的间歇闪着光。“一上来,事情再寻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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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从容地解说着,“创伤有愈合的迹象,虽然命运多舛,孩子依旧使情况安顿下来。她心里想,小家伙的眼睛是深黑色,跟黎明的色调仅隔一线,终于到了向前看的时候,自己也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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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劲地把目光从一对母子身上移开,换作几年前,杰罗姆至少会为这一幕流下些眼泪,如今只觉精疲力竭,脖颈僵硬地转向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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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谁。我说,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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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边的女人弯一弯嘴角,斗转星移,眨眼到了夜半时分,澄明月色极其罕有,连金属环形山投下的影子都依稀可辨。杰罗姆打量着那人——鼻梁挺直,颧骨丰隆,轮廓清晰如斧凿——这张脸出现过一万次,地点和时间却一片模糊,“我记得你。”他紧抿着嘴唇搜索枯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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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踱步到摇椅跟前,伸手撩拨小男孩的额发,“你记事早,这没错。把我当成儿时见过面的姑妈吧,咱们谈点陈年旧事。”话音平和,隐含异样的情愫,身上的气味也极其熟悉,很难对她产生敌意。“两岁前你都很省心,随便放哪也能出神半天,晾衣服时坐在藤条篮子中间,文静得像个小女生。时间合宜我总要逗逗你,那会儿你能听见风说话的声音,所以我常在你耳边唱歌……生养你的女人是个年轻的占卜者、未来侍奉‘大地之母’的女先知。有天清晨整个族群遭到洗劫,她被迫委身于一名强盗,不久便生下了你……懂得倾听风声是她对你的遗传,可惜战争有战争的逻辑,丛林法则主宰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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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罗姆凝视哺乳的女人。这是多久以前?看模样自己还未满周岁,日子似乎一派祥和。陌生人像听见他的心思,话锋一转道:“男孩很可爱,只是有点过于安静了,母亲忍不住对自己说、他简直像个天生的守墓人!一晃多年过去,小家伙的特殊属性变得愈加明显——概率对他产生了偏斜,身边人总面临或多或少的小麻烦,仿佛他投射出某种‘困顿的光环’,把四周变成了沼泽地。其实只要用心观察,这类人并不罕见,既然存在一帆风顺的幸运儿,为什么没有屡遭困境的反例呢?就因为世上苦难并不稀缺,倒霉那种人被不幸事件所掩盖,自动流入排水沟而受到忽视。人们习惯于向上看,倒霉蛋缺少利用价值,况且他们的寿命普遍不长,遭冷遇再合理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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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的解释,直接讲‘灾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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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比‘灾星’复杂得多。”话音刚落,周围掀起阵阵狂澜,冲垮了童年的安闲景致、卷着碎片瞬息远去;此刻两人站在无边际的湍急河面,脚下是激流的世界,无数活物载沉载浮,迸发出嘈杂喊声来。“我左边那些正乘着顺流,游得又远又快。”水天交接处,陌生女人双臂微分,眼光闪闪道,“右边那些被逆流裹挟,因此举步维艰……中间大多数则起起伏伏,顺逆无定数,命运受‘或然率’的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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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罗姆晕眩到左右摇晃,双目充血,心跳加速,注视焦点却片刻不离咆哮的洪水。对方轻易盖过喧嚣,凝聚声线道,“纵然身处逆境,朝更好的‘河段’移动并非不可实现,付出代价,获取报偿,至少还有脱困的机会。可有些人,他们生在激流交汇的漩涡中,四周看不见逃脱的途径,这些……先天的弃儿,大部分早早夭折,少数活到成年也过着悲惨的生活。他们头上的确有天空,但概率的重压令人不敢仰视,希望一一破灭,只得浑噩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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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么一个人,”对方轻柔地总结道,“生在血泊中,是暴力征伐的产物,憎恨体制又被体制同化,目睹不可想象的黑暗,与恶梦般的现实搏斗,时刻面临背叛与欺骗,心怀愧疚却身不由主,夜晚饱受幻象的折磨……即便铁石心肠,此时也该陷入疯狂难以自拔。奇怪的是,他偏偏顽强得要命,拒绝被黑暗支配,胆敢逆潮流而动,在漩涡中向上跋涉,借着残骸重建破碎的生活。一遍一遍,这人太倔了,就是不懂放弃,终有一天,还真被他瞅准机会爬了上来——瞬间天高海阔,水平线触手可及,自己身处宽阔的逆流中。逆流和漩涡相比不值一提,他决定继续前进,看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方。由于训练有素,寻常浪头根本撼动不了他,大部分活物对这人十分惊惧;一些属性独特的个体被他散发的专注所吸引,飞蛾般围过来取暖,伴他涉水前行,掀起越来越强的波澜。现在到了关键时刻:这人需要正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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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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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你上来的,森特。我栽培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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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洪流消失无踪,两人又回到“现实”——燃烧的甲烷,咆哮的狼人,下水道异常阴暗,静止在爆炸前一秒钟。女人站在定格场景的一角,“你可以叫我‘C女士’。杰罗姆,杰罗姆……”眼神似有深意,她反复念诵几遍,低声道,“我需要最坚定的手臂和心灵,逆流顺流的强度达不到要求,必须在漩涡中寻觅有潜力的人选。我照料你的时间超过生你的女人,虽然你有毅力决心,但概率汪洋比任何个体更强大,必须非常谨慎,才能在致命的困境中帮你一把。如此干预相当危险……不过看样子的确值得,你已经是个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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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疑惑的表情,对方露出似曾相识的笑,“如果真想知道,把我当作空洞偶像的交集、集体臆想的产物。有许多称谓——比如‘三面神’、‘伤痕女士’或‘大地之母’——虽然离本质相去甚远,但也能说明些问题。所有包含母性的符号都是我,特定类别的人格投影赋予我形象和声音,但实际上,我只是‘或然率’的一个片段。假如有一枚骰子来决定世上所有随机事件,我将占据其中一面。我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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咀嚼着代表开端的自然数,杰罗姆无话可说,或者自己脑子卡壳,临死癫痫发作产生了幻觉?请原谅人类贫乏的想象力,反正救世主落到谁头上也不会光顾我这边!“原来如此,”他不由左看右看,“咦?缝里那个不是‘我’吗?好像快给烤成肉饼嘞!惨惨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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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缝里的森特先生一脸惊惶,强敌拦路,混合气爆炸前好像逃生无望。唠叨半天还不是一死?带着病态的幸灾乐祸,杰罗姆突然想瞧瞧谎言被戳穿的场面,虽然没啥好处,可寄希望于某符号女人的拯救听起来实在荒唐。“C女士”谅解地弹一下手指,燃烧室内闷热空气温度骤降,微小冰晶包住飘舞的尘埃,像下了阵灰白轻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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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独特的物质,冰结时体积膨胀,常温下即有三态变化,而且无处不在,好好利用它的相态转换能获得大量优势。让我们从基础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一点,用以下歇伦字母把水汽结成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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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催眠似的诱导,杰罗姆顺利完成操作,空气中悬浮起一点勉强可见的反光物质。学了十年,竟然像初入门的笨蛋一样做这类蠢事,还是癫痫发作的解释更有吸引力。“再多些可以拿来冰镇柳橙汁啦!我算算,”毫不掩饰话里的酸涩,杰罗姆摇头道,“用不了五十遍,准能造出一块冰来。”独自挣命太久,对方提供的答案超出他的接受能力,内心的抵触正迅速滋长,比水汽结晶还快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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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对方没跟他计较,指着朝缝里抓挠的动物,“虽然这堆血管肌肉看似强大,可实际上,关键部位并没有额外保护。平衡器官位于鼓膜之后,有三个充满液体的微小导管,内壁纤毛极其敏感,分别掌管着对前后、左右和上下的空间感知。下面这句咒语非常简单,跟制造冰晶并无本质差别,只是把结晶位置固定在刚提到的液管内,能有效扰乱机体的平衡功能——”吟唱声响起,不过打个招呼的工夫,强壮狼人自动侧翻在地,一时摸不清自身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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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罗姆迟疑一下,也有样学样,另一位受害者应声趴倒。“C女士”简单招手,整间屋的动物顷刻晕头转向,只见森特先生从缝里“唰”一下窜了出来。“瞧,他跑得多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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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己的逃逸速度心中有数,杰罗姆悻悻地说:“抱歉,本能反应。”两人游魂般坠在逃跑那人屁股后头,“如果这一切不是做梦,女士,我能如何为您效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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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为我效劳,”对方含糊地说,“敌人已经找上门来,今天的事说明他们不打算放过你,你的活动和以前无甚差别。一旦碰见特殊的家伙,我会给一点暗示。他们不像动物这么好对付,不过我对你有信心,你经受的磨练提供了足够技能解决这些难题。敌人,”她转过脸来强调这个词,“其实早露出端倪。你见识过他们主子的威力——熔化整个街区的大火——对它而言像早晨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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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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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对这扭曲的家伙意义不大,叫它‘黑翼’吧,地下真正的霸主。跟我这类‘观念存在’不同,它对物质世界垂涎已久,为自己塑造出强大实体:鳞片爪牙坚不可摧,火焰吐息能夷平山峰,一旦让它爬上地表,天空就成为它的领域。它是头黑龙,森特,至少看起来像。因果链条中曾有它的位置,但‘黑翼’不打算循规蹈矩,它对自然的亵渎罪不容恕,这场仗已打了许多年,你被选中消灭它的仆人,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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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停下来望着他,“我没提过‘正邪分野’,因为它既不邪恶,我也不善良,殊死搏斗是自然对异类的‘应激反应’——它给出作用力,我们给他反作用力——你的出现是一场仪式,重点在响应它的挑衅。不过别对龙抱有任何幻想,举个例子,你见过可怜虫赛琉金。他起点比你高,技艺比你精湛,对力量的偏执让他向‘黑翼’称臣。龙应允了他——在切碎他、并重新组合之后。‘黑翼’热衷于猫鼠游戏,赛琉金被吓破了胆,龙任凭他带着恶魔信使逃到地表,又不断拿死亡和恐怖耍弄他。所以,不必提醒你保持立场了,”女士笑笑说,“敌人全无人性,战斗容不得半点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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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积极逃窜的那位,两人默默运动到见着光线为止,这期间杰罗姆不再言语。认为自己一生在设定好的轨迹上移动,现在又滑向另一个必然……偷瞄一眼对方,泄气的同时他怀疑事情有些不对劲。她说的难道就一定属实?自己若没有辨别真伪的能力,被蒙骗毫不出奇,鬼知道这些家伙之间是什么关系……对上C女士闪烁的眸子,杰罗姆不禁一阵心虚,把全部疑虑暂且压在心底。既然留得命在,总比当场死掉强得多,暂时做个乖孩子显著比较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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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等一下。”对方用一个眼神传达了这话,眼看前面现出灯光,一路行来都是上坡,或许接近了有照明设施的出口?逃跑的森特先生渐行减缓,侧耳倾听着什么,巷道末端忽然传来一些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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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把不同类型的法杖探出了头,生有灰色瞳仁的脑袋冒出来,高声说:“表明身份!”既然碰见宫廷法师,这趟旅行算活着完成了,杰罗姆瞧瞧旁边的女士,再瞧瞧“自己”,两边都没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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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张嘴,疑似出口的方向爆出一团气浪,法杖和血肉齐飞,卷入狭窄巷道的气流迎面扑来,瞬间推倒了所有活人。宫廷法师那边必定死伤惨重,杰罗姆震骇中手指着对面,女士轻声说:“有人埋下陷阱,让高智种付出了代价。待会儿去帮帮他们,如果你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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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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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对方微笑着打断他,“谁输谁赢不重要。不管人类还是恶魔,‘或然率’一样会起作用。生活就是这样,掷骰子以后必须愿赌服输,假若人人遵守规则,我们实际上并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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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旋地转,森特先生发觉自己躺在破碎巷道中段,慢慢撑起上身,他迷茫地左右看看:除了灰尘和死人,又是寻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