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不是?”
“难道我应该是?”
“不是你站在楼顶干什么?”
“我憋闷得很,我就不能来楼顶站一站,透口气?”
吴大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是来透气的?”
袁真不言语,回头望望楼下。围观者密密麻麻一片,其间还夹着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一阵嗡嗡的议论声隐约传来。吴大德身后的那群人也在交头接耳,好像对她的解释半信半疑。
对这样的情形吴大德显然很生气,抹一把头发,厉声道:“既然如此,你还不过来,还站在楼边边上干什么?你不怕死吗?”
袁真便往里走了几步,嘀咕着,活都不怕我还怕死?
吴大德严肃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说。确实没什么意思,这话是她从一本里看来的,没想到记住了,并且在这个时候说了出来。
吴大德脸色发青:“走,到我办公室去!”
“干什么?”
“干什么?你还嫌你造成的影响不够恶劣是吧?你看看,惊动了多少人!机关的形象被你败坏成什么样子了!还不能教育教育你?”吴大德指着楼下说。
袁真的态度忽然激烈起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来透透气就犯下大错了?你们说我要跳楼,是污蔑,是对我的人格侮辱,我还要求为我恢复名誉呢!反而来教训我?我就不去。”
“你敢!”吴大德指着她,“你一个机关干部,敢不服从领导?”
袁真瞟着他说:“你不怕我跳楼了?”
或许是她的神情太怪异,吴大德一时张口结舌,竟无言以对。
有风飒然而至,袁真感到了一丝清冷,便用衣襟掩了一下身体,从吴大德身旁走了过去。恍惚之间,她感觉自己是走向刑场的革命者,大义凛然,从容不迫。她下了楼梯,穿过楼道,进了自己位于六楼的办公室。一路有许多眼睛盯她,而议论声如蜜蜂乱舞,其中一些甚至碰到了她的脸上。
她在办公桌前坐下,拿起茶杯喝了几口水,又抓住鼠标毫无目的地在电脑屏幕上乱点了几下,忽然就伏在桌沿上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笑,只知那笑的欲望像兔子一样在胸膛里蹦跳,怎么都按捺不住。她全身抖动,笑得就跟古人形容的那样,花枝乱颤,眼泪都迸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失态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既有悖于常理,也有悖于她的性格。她从来没有想到,她竟然有顶撞上级的胆量。后果是不言而喻的,如果说她在这幢大楼里真有过什么前途的话,从此之后就不会有了。幸好,她已经不在乎这个了。
她止住笑,用面巾纸揩干眼角的泪水,看看到了下班时间,抓起挎包就走。
在门外,她碰到了她的顶头上司,与她共用一间办公室的郑爱民副主任。她旁若无人地与郑爱民擦身而过,也懒得注意他的表情。郑爱民追着她走了几步,嘀嘀咕咕地跟她说了几句什么,她没听清,也就置之不理。
经历了一场意外的袁真觉得自己不是过去的袁真了。
看着袁真的背影一步步离开了楼顶,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我心里仍惴惴不安。毫无疑问,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袁真都将因这场意外而处于某种尴尬境地,她在机关里不会有好日子过。而我,正是陷她于尴尬的重要原因——作为保卫科长,我拥有楼顶这扇门的钥匙,昨天我来楼顶巡查过,离开时顺便用脚勾了一下门,那门却不像是机关的门,没有一点服从的秉性,非但没有自己碰上,反而弹了回来。我心里正烦躁,就懒得管它,甩手而去了。如果我不烦躁,就会把门关上;如果门关上了,袁真就到不了楼顶;袁真不到楼顶,也就不会遭人误解而发生这场意外。萨特这家伙真是把话说绝了,真的是他人即地狱,在这件事上,我就是袁真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