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就是好,一回到家,刚刚坐到那张仿皮沙发上,我就有了一阵美妙的感觉。我发现桌上和茶几上摆满了花篮,百合花与康乃馨散发出阵阵的清香,精装芙蓉王烟和白沙烟到处都是。不断地有人来看望我,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他们除了捧着鲜花之外,还无一例外地给我一个红包。当然不直接塞到我手中,他们会用一种欲盖弥彰的姿态放到各种我目之所及的地方。他们嘘寒问暖,恭恭敬敬地叫我徐处长、徐主任或者徐副市长,甚至还有人叫我徐书记!他们在请求我保重身体的同时,也无一例外地请求我在以后的工作中关心关心他们。我亲切地拍着他们的肩膀,勉励他们努力工作,工作好了,一切都好说。看着他们在我面前点头哈腰,我端庄而矜持,很有官员派头,内心一阵阵的窃喜。他们一走,我就拆开那些红包来看。有的三千,有的五千,最少的也有千元。住院多好,住一回院就可以发一回财,收受这种礼金可是名正言顺,不用担一点风险的啊。就在这时,吴大德来了,老远他就笑容可掬地伸出手来,连声说哎呀早该来看您的,工作一时离不开,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说着他居然也掏出了一个厚实的红包!我急忙说吴书记这我可不敢当!我抓住红包往他口袋里塞时,吴大德却忽然不见了,只有我的老婆王志红站在面前。
我顿时陷在深深的失落中。
唉,这如果不是南柯一梦,我们何须为那区区几千元手术费发愁?
我不想面对我的老婆,王志红脸上的忧愁会影响我的心情,以我的经验,心情不好就容易引发胆石症。当年被吴晓露甩掉的时候,我就发誓要找一个比吴晓露更漂亮的女人做老婆,所以王志红即使脸上有了许多细褶子,她还是有一份可餐的秀色的。可是现在她的脸不是脸,而是一面镜子,它照出的是我的无能和我的愧疚。我离开了我的家,去了我的秘密工作室——我已经没有在那间小小的房间里休息过了,每次去都在监视器前工作,所以称它工作室是很贴切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如果这天我守住老婆,一切都听她的,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又不能先知先觉。作为一个小公务员,对命运的驱使根本无能为力,听凭权力的摆布更是我们的宿命。
我坐在监视器前,望着屏幕上吴大德空荡荡的办公室,对即将发生的事懵然无知。那扇隔门半开半掩,所以我只能觑见他办公桌的一半。没开灯,但有自然光从窗口透进来,映照在桌面上。近景里的那张床半明半暗,被子叠得有棱有角,煞有介事的样子。我想,除了吴晓露,肯定还有别的女人在这上面躺过。我鼓鼓鼻翼,立即从屏幕上嗅到了一股淫秽的气息。我并不想再次目睹那种丑陋的景象,但除了监视吴大德的举动之外,我不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宣泄心中的郁闷。我的目光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床单的皱褶,没有看到蛛丝马迹。我审视着各个阴暗角落,试图从那些地方寻找到某种可耻的遗留物。但是枉然,整个房间干净得像一个正人君子。
我的目光疲倦得无力举起了,便想关掉监视器算了。这时门锁响了一声,吴大德走进了屏幕,顺手开了灯。他的身子从半个门洞里晃过,坐在了桌子后面。他抓起一支铅笔,在一份材料上圈点着。他的国字脸端庄严肃,像极了我们邻邦的那位已故领袖。从外表看,他怎么也不是一个身体像年猪的人。门又响了,这次是被人敲响的。吴大德头也没抬,说了声:“进来。”
那人进来了,脚步极轻,不像是走,倒像是在移。那人虽然到了吴大德跟前,但我看不清是谁,那人大部分身子都被隔门遮挡着。但我知道这是个女人,因为我看得见那个侧对着我的后脑勺,它被黑色的长头发覆盖着。
那个女人很久没有做声,我很奇怪,吴大德也很奇怪。他抬起头问:“你是谁?”
那女人又忸怩了片刻,才说出一句令我如雷贯耳的话来:“我是徐向阳的老婆王志红。”
我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定睛一瞧,果然是我老婆王志红!她竟然跑到吴大德那里去了,她要干什么?我紧张得肛门都缩紧了,两眼发直,盯着屏幕眨都不敢眨一下。
吴大德也诧异得很,眉头一锁:“噢?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老婆王志红说:“我家徐向阳结石长好大了。”
吴大德说:“是吗?”
我老婆王志红说:“医生说不做手术怕不行了。”
吴大德说:“那就做啊。”
我老婆顿了顿说:“可是要将近八千元钱,我们没有这么多钱。”
吴大德说:“这点钱也没有?”
我老婆说:“真的没有这么多。”
吴大德说:“再没钱手术也还是要做的,身体要紧啊。找亲戚朋友借点吧。”
我老婆王志红说:“我家都是些穷亲戚,不是下岗了就是做生意做亏了,不好意思找他们。”
吴大德脸皮绷起来了:“所以你想找我解决?”
这时我老婆朝我转过脸来了,她脸上非但没有了腼腆的神色,反而显示出我从未见过的坚毅。她简直是理直气壮地说:“吴书记,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我家徐向阳的提拔解决不了,那个八千块钱就应该退给我们。”
闻听此言,一股冷气从我的肛门射入,直通我的头顶。她竟敢瞒着我去找吴大德讨钱,这不是与虎谋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