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椅子上扭动着,从梦魇中挣脱出来。我看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那儿并没有被戳穿,但我还是感觉,我和我老婆同时被强暴了。即使在梦境里,他都不放过我们!我喘着粗气,愤懑的情绪像是莲江里的洪水,汹涌鼓荡,涨满了我的身体。不行,我不能这样任他作践,我必须有所作为。我环顾这间不为人知的小屋,像是寻找一件称手的武器一般,望着那些被机关废弃,却被富有怜悯心的我搜集来的电脑主机、显示器、打印机之类的东西。它们都还能使用,有小毛病的也被我鼓捣好了,我还在此基础上增添了刻录光盘必需的工具。当然是以工作需要的名义由公家出钱弄的,这是我的职务赋予的一点小小的特权。
曾经有过的念头跳出了脑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调出了吴大德与吴晓露鬼混的录像,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我再次目睹了肥白的背在吴晓露身上蠕动的情景。真是惨不忍睹。这样的录像要是出现在纪检机关的案卷里,够吴大德喝一壶的。一旦消息传开,人们不仅会谴责他的腐化,还会嘲笑他的异化。以我看来,那类似肥猪的身体是一种比腐化行为更令人憎恶的罪孽。揭露这种罪孽,我责无旁贷。我兴奋而紧张,像刚喝了几盅五粮液,面皮有些发烫。我反锁了门,关闭了窗户,又聆听了一会周遭的动静,确定无人窥探之后,便开始刻录光盘。
刚抓住鼠标点击几下,我的耳朵发起烧来,似乎被吴晓露揪了一下。遥远岁月里曾经的亲昵翻出了心头。我迟疑了一会,终于将前面一段所谓的前戏删除了,只保留了在床上的一个小片段。毕竟,她是我的初恋情人,毕竟我们有过甜蜜的时刻,还是手下留情吧。这样,我刻下的光盘里就只看到吴大德蠕动的后背、肥硕的四肢、偶尔侧过来的脸以及吴晓露翘起的两只小脚,除非当事人,是分辨不出压在下面的那个女人是谁的。
光盘刻好之后,我打开看了一遍,又复制了一份。然后找了一个信封,用电脑打上“市纪委举报中心收”,将光盘放进去封好。不是市委印制的专用信封,是邮局买来的那种,否则有暴露我的身份的危险。然后我小心地将举报信放在我的皮包的内袋里,拉上拉链,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去。
市委大门外就有一个邮政所,但在这儿寄出是不妥的,很容易让人猜到是“内奸”所为。我缩着头,夹着皮包袖着手,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冷风瑟瑟,许多枯黄的梧桐叶在空中打旋,有一片还煞有介事地落到了我头上。我想起了一部电影里的场景,一群革命志士被押赴刑场,他们戴着脚镣手铐,步履踉跄地前行,唱着悲壮的歌。那歌在我心中萦绕,我情不自禁地唱出声来:“带镣长街行,告别众乡亲……”我的嗓音低沉雄浑,我像英雄一样高昂起不屈的头颅,一股慷慨激越的情愫油然而生。很多行人朝我转过头来,崇敬地注视着我,也注视着我腋下的皮包。他们好像都知晓我身上的崇高使命,纷纷驻足观看,并且给我让路。我回头眺望,在那幢灰色大楼的八层的一间办公室里,贪官吴大德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似乎已预感到大难临头。我甚至还看见由于内心的恐惧,吴大德夹烟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我走过了一个邮政所,我没有进去。我不想寄挂号,革命先烈有丰富的地下斗争经验,其中之一就是不要留下自己的手迹。我装着闲庭信步,一边往小摊上望一边往前走,直到碰见一个邮筒才止了步。这时,观望我的群众心有灵犀地转过头去,为我创造了一个有利于举报的氛围。我举起一只手,边理头发边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确定在视线之内无人注意之后,迅速地掏出那封信,直接往邮筒里塞。我的头皮发麻,由于邮筒的开口过于狭窄,我塞了几次才成功。我清晰地听见信在邮筒里落下去,发出嚓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如天籁一般美妙。我满意地拍拍手,心里说,吴大德你就等着正义的审判吧!然后,大义凛然地往回走。
我进了一个公共厕所,重新打开皮包,看见那封信还在,才放下心来。那信当然还在,我只是在想象中将它投进了邮筒。我不会愚蠢到相信这种举报会有什么好结果。举报信回到被举报者案头的事,早听得耳朵起茧了。我若真举报,起码也会向省纪委举报。向同级的纪检机关举报,不是泥牛入海无消息,就是惹来报复之祸。我要的只是举报的过程,我很享受这个过程。我已经使得吴大德恐惧地颤抖了,这就够了。
过了两天,我又去找了那个邮筒,又一次好好地享受了那个过程。这一次,我不仅让吴大德颤抖,还让那张原本红光满面的脸失去了血色——当然,都是在我的想象之中。
但是,我第三次享受这个过程的时候,出了个大事故:我转到街角检查那封信时,发现它不见了。我把皮包里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信的踪影。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我难道真把它寄出去了?
接待处新来了个叫陈建国的处长,吴晓露一下子从主要负责人降到了次要负责人。陈建国对吴晓露很客气,很照顾,只要她分管餐厅,除了陪客喝酒之外别的事一概不用她插手。从此接待处的大小事项都由陈建国说了算,签单权也自然收归一把手了。这样一来,吴晓露处处受制,很是憋气,她感觉还不如原来当办公室主任好。堂堂莲城名姐岂能受这种委屈?那就不是她吴晓露了。她必须改变这种状况,她要找人,当然首先要找的是吴大德。
这天傍晚吴晓露陪完客出餐厅,看到吴大德站在大堂里与一个漂亮女人有说有笑。她默默地站在一旁,想等他们谈完了再过去。但等了十来分钟,也不见他们有分手的迹象。她只好走到一个僻静处,给吴大德打了一个电话:“吴书记,您是不是很忙?我有事跟你汇报。”
她听见吴大德走了几步,好像是离开那个女人,躲到一边去了。
吴大德说:“我忙得打屁的时间都没有呢!这样吧,晚上九点到我办公室来吧。”
吴晓露犹豫了:“这不好吧,别人看见会说闲话的。”
吴大德呵呵一笑:“莲城名姐什么时候怕起闲话来了?”
“我是替你着想,怕影响你。”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准时来吧,好久没听你汇报了,有点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