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首曲子的名字时,戚暮便忽然意识到:“是要表演第四乐章吗?”
此时电梯门已经打开,几人一起走出门,只见胡克点点头,说道:“是的小七,我们最后选择的就是第四乐章,大家对曲子的选择没什么疑义,但是对乐器阵容却有很多不一样的看法。”
说到这的时候,众人已经走到了一扇实木大门前,刚刚还非常高兴的胡克此时已经愁容满面,他重重地叹了声气说道:“多伦萨先生,塔克曼先生,莫托尔先生,还有小七……我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等你们进去,大概就会明白了。”
话音刚落,在众人惊讶的神情中,胡克先生仿佛认命一样地地按下大门把手、然后轻轻地推开了大门。首先那门只是开了一条缝,好像有了一点声音传了出来,等到那缝隙越来越大后……
几乎形成实体的声浪刷的一下便冲出了大门!
“圆号、小号和单簧管,《第九》就是以管乐器为主题,如果想要和我们的周年庆主题相契合,那就必须得有一方做出让步!‘弦乐器之夜’是我们这次宣传的重点,已经宣传了这么久了,怎么可能突然改变主题?!”
“但是你见过有哪个乐团敢用弦乐器去表现《第九》的?达利,你别想当然了,你敢说你听过有人用弦乐器表演《第九》?!!”
“那你想怎么样,鲁卡?在音乐会的最后,让我们用一首铜管乐器主题的曲子作为压轴曲目?上帝啊,海报和门票上的‘弦乐器之夜’,弦·乐·器!你看不见吗?!”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准备用什么代替圆号?代替小号?代替单簧管?!”
……
只见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厅里,灯光洒亮,窗明几净。一张长达十米的大会议桌将整个纽爱乐团分为了两部分,两方各自坚持自己的观点,正在激烈地争吵着,谁也不肯让谁一步。
而在那会议桌的前方正中央,坐着的是淡然微笑着的斯威尔先生。看见这位和煦温柔的指挥大师,戚暮忽然想起:“胡克,纽爱怎么可能发生争执?世界上还有人忍心拒绝斯威尔先生的提议?”
听了这话,大胡子首席面色复杂地说道:“是的小七,我想谁都不会忍心拒绝斯威尔先生。但是……假设斯威尔先生觉得他们的提议都挺不错的呢?”
戚暮:“……”
两方又争执了一会儿后,终于有人发现了戚暮几人的到来。斯威尔先生非常高兴地上前给了自己的老朋友们一个热情的拥抱,等看到戚暮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了几分:“当初我真是没想到,两年后的再见……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小七,很高兴能再次看到你。”
拥抱过后,戚暮笑着回答道:“我也很高兴见到您,斯威尔先生。”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斯威尔先生便招呼着戚暮四人来到会议桌旁坐下。戚暮刚刚拉开椅子还没坐稳,忽然便听到有人大声喊道:“这样吧,多伦萨大师来了!多伦萨大师对《第九》的理解可比我们更深刻,我们问问多伦萨大师怎么想的吧!”
“好啊好啊,就让我们问一问多伦萨大师的意见吧。”
“呵,多伦萨先生一定赞同我们的意见,世界上竟然有人妄想用弦乐器演奏《第九》的主题?真是太可笑了。”
“你说是那就是吗,鲁卡?我说多伦萨先生一定会赞同我们的想法!”
“那我们走着瞧,达利!多伦萨先生,您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这话一落地,纽爱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向了刚刚坐稳的多伦萨先生。就连斯威尔都饶有兴致地点点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多伦萨,仿佛在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压力山大的多伦萨先生:“……”
过了半晌,这位温柔慈和的大师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试探性地问道:“首先,有人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接下来,由胡克主动请缨,将这件“自新世界争执事件”从头到尾地解释了一番。
确实,选择这首主题积极、旋律明快的《自新世界》当作音乐会的压轴曲目,没有人会有反对的意见。这首曲子激昂向上,用来鼓励人们奋斗努力是再合适不过了,也与斯威尔先生提出的“为犹他州的灾民们演奏”的想法契合。
但是,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首《自新世界》上。
整个纽爱的全体成员都十分默契地决定用《自新世界》的第四乐章作为演出曲目,然而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在第四乐章中,正主题是以圆号和小号共同演绎的,副主题则是单簧管的奏曲——总而言之,全部都是管乐器。
而在纽爱早就打出去的宣传海报、门票上,通通都用大号字体印着本次音乐会的主题:弦乐器之夜。
一场以“弦乐器”为主题的音乐会,居然用一首管乐器主题的曲子作为完结?
别说观众们到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了,连戚暮都觉得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听完了胡克的解释后,多伦萨先生也是为难地皱了眉头,说道:“曲子的选择很好,音乐会的主题也不错,确实没有什么好更改的,也确实起了冲突。那么……斯威尔你有什么看法?”
斯威尔先生直白地说道:“如果我有什么好的提议的话,多伦萨,我也就不会一直等你来了。”
居然被老朋友摆了一道的多伦萨先生:“……”
被纽爱全体上下近百双眼睛盯着,就算是多伦萨先生都开始犯难起来。这种能够让一个大型乐团争吵多时的事情,即使是艾伯克·多伦萨,一时间也无法想到解决的办法。
花白的眉毛越皱越紧,正想着,多伦萨先生的余光里忽然瞄到了一个影子。他脑中灵光一闪,问道:“小七,你们年轻人主意多,你有什么建议可以说说?”
话刚出口,全体黑压压的目光又都转到了戚暮的身上。
笑容完全僵在了嘴角的戚暮:“……”
有您这么祸水东引的吗,多伦萨先生!!!
在如此强大的压力(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戚暮想了许久,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确实,主题已经宣传出去了,那就不能再更改了,但是也从来没有谁用弦乐器演奏过《自新世界》第四乐章的主题……”
“小七,你难道已经想出办法了?”胡克惊喜地说道。
戚暮:“……”你是从哪儿看出来他想出办法了啊!
心中正郁闷着,戚暮张口便打算承认“我真的是无计可施了”,但是下一秒他却倏地一怔,脑海里顿时回想起一幕熟悉至极的场景。好像曾经在某个剧院的会议厅里,也有这么一群争执不休的乐团成员们着急地想要得到某种创新,然后,他们选择了……
“真的不可以用弦乐器代替管乐器吗?”
青年猛然拔高的声音让众人齐齐怔住,只见在灿烂温煦的日光下,这个俊秀漂亮的青年微笑着勾起唇角,开始叙述起了一个故事:“斯威尔先生,多伦萨先生,在我任职维爱前,我曾经在维也纳的帕雷森剧院里担任过乐团首席。我们剧院每年平安夜都会开一场音乐会,而在去年的时候,我们就面临了这样一个难题……”
当戚暮全部说完以后,多伦萨先生重重地点头:“是的小七,你们那次用小提琴的独奏代替人声演唱,我至今还记忆犹新。那真是一首出彩华美的《圣母颂》啊,我很难相信你们居然会想出那么有创意的改编。”
有了多伦萨先生的认可,其他原本还将信将疑的纽爱众人也是放下心来。
只见戚暮继续微笑着解释:“没错,多伦萨先生,既然小提琴能够代替人声演唱,那么……为什么弦乐器不能代替管乐器呢?我们目前面对的无非就是两个问题,第一,如何改编?第二,用怎样的弦乐器阵容来代替管乐器?”
斯威尔先生微微颔首:“嗯,你说的不错。”
“《自新世界》要的是积极乐观的情绪,昂然激烈的气势,确实,这一点管乐器更能轻松地表达出来。”
“但是,一个小提琴气势不够,那两个呢?再加上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呢?”
“没有走出第一步,谁都不会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或许……这其实非常容易。”
第二百零二章
敢在音乐会开始前三天才考虑如何排练曲目的问题,纽爱自然有着能够将这首曲子排练完美的底气。而当戚暮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后,两个乐团的首席指挥——多伦萨先生和斯威尔先生——便先开始了对《自新世界》的乐器配置的改编。
对,并不是要大幅度改变这首曲子的旋律,而是要改变这首曲子的乐器配置。
让两位站立在古典音乐巅峰的指挥大师联手动谱子,几乎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他们便将这首《自新世界》第四乐章的乐器配置更改完毕,并且还适时地改变了一些乐器的插入顺序、演出节奏,同时也动了几个音符,为的便是让这首曲子更为融洽完美。
还剩下三天的时间,而在这最关键的三天里,众人所需要考虑的,便是如何将这首改编版本的《自新世界》排练完美。
当戚暮拿到这份厚厚的曲谱后,他立即翻开看了许久。当初戚暮还在学院的时候德维尔教授曾经说过,在现今在世的指挥大师中,艾伯克·多伦萨大师的总乐谱是所有指挥系学生最当之无愧的教科书。
密密麻麻的注意点,甚至精细到了什么时候该用半拍、什么时候该加重音,这位指挥大师的曲谱永远都认真到了极致,和他自由温缓的指挥风格丝毫不像。
而在这份改编的曲谱中,多伦萨先生很明显也将他的细心发挥到了极致。想必就是一个对《自新世界》压根不了解的小提琴新手,在他拿到这份谱子后,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将这首曲子练习熟练。
有了谱子,接下来便是排练。
其实无论是纽爱还是维爱,对于像《自新世界》这种已然被公认为全球十大交响乐的曲子,他们早已熟练于心,甚至随便拉出一个成员来,都能当场给你直接演奏上一段。
因此在三天的排练时间里,除了第一天因为不大熟悉新改编的曲子、两个月团稍稍乱了几次外,很快,两种风格迥异的声音便融入到了一起,并在第三天的排练中合二为一,似乎再无任何突兀。
维爱的清亮纯正,纽爱的自由奔放,两支乐团的琴声交杂在一起,恍若是女神播撒出了神奇的种子,在一片茂密广阔的大地上生长出了一朵并蒂莲,红有红的艳丽,白有白的纯洁,合聚在一起,竟然产生了无法形容的绚丽效果!
……
三天的时间很快便过,纽爱的周年庆也正式到来。
这支拥有上百年历史的顶级乐团在美洲大陆上的号召力,丝毫不逊色于维爱在欧洲的影响力。在音乐会开场前的一个小时内,来自美国各地、甚至是墨西哥、加拿大的乐迷们便兴致冲冲地赶到现场,等待音乐会的开始。
纽约卡内基音乐厅是全球最出名的十大音乐厅之一,1890年的时候,这座音乐厅便矗立在了这座摩登城市内,见证了其一百多年的发展。
作为全纽约稀有的全砖石建筑,深棕色的窄砖与墙面上精细瑰丽的雕塑,让卡内基音乐厅与一旁现代气息十足的摩天大楼分隔开来。并未采用当时最为流行的巴洛克风格,数根科斯林柱式的大理石柱将这座宏伟的音乐厅撑起,让其成为纽约一道迷人靓丽的风景线。
卡内基音乐厅,首席休息室。
戚暮谨慎仔细地将“伊蒂丝”从深红色的琴盒中取了出来,他动作轻柔、目光专注,很快便吸引了一旁的大胡子首席的注意。
“嘿小七!这是什么?你的这把小提琴真是太美了啊!我记得你以前在港城的音乐节上用的不是这把小提琴吧,哦对,你前几天排练的时候用的也不是这把。”
原本胡克和戚暮应该各自拥有一个休息室,但是这位热情好客的大胡子首席直接大臂一挥,自来熟地表示:“我和小七很久没见了,一起用休息室就好。”
于是现在,戚暮便只能看着这位好奇心十足的首席先生,无奈地笑道:“是的胡克,她叫‘伊蒂丝’,是我最近才开始使用的。她的音色很棒,我想等会儿上台以后你应该就能听到了。”
胡克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伊蒂丝”许久,最后在小公主冷艳美丽的曲线下,垂首拜服:“这真是一把美丽的姑娘!我很久没见过一把如此漂亮的斯式琴了,小七,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啊!”
戚暮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两人稍稍调试了一下音准,戚暮正拿起松香准备擦拭,便听到胡克感慨似的说道:“我还记得两年前,就是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小七……那时候你还在港城的音乐节上表演了一首《少年的魔角》作为招募比赛的曲子,你还记得吗?”
胡克这么一提起,戚暮立即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忐忑紧张的心绪,也记得在招募比赛前闵琛低沉温柔的鼓励,甚至那首《少年的魔角》他还是从闵琛那儿得到了改编的灵感,才能获得斯威尔先生的认同。
如此一想,真的好像还在眼前。笑了笑,戚暮点首道:“嗯,我记得呢,等我后来招募成功后,还和纽爱一起表演了一首西贝柳斯的《第一交响曲》。”
胡克笑着颔首:“你还记得啊,不过小七你应该不知道了,其实当初在你离开舞台以后,斯威尔先生作为主评委,曾经和我们其他人这样说过:‘这个孩子的音乐很成熟,对于细微点的把握也相当圆润。但是他的音乐却总是会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人,我想……如果这两个人哪一天能够同台演奏,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合奏’。”
心中倏地闪过一道灵光,戚暮问道:“斯威尔先生说我的音乐……和一个人很像?”
胡克笑道:“是的,他说你的音乐和柏特莱姆先生很像。”
早已猜到这个答案的戚暮淡笑着勾起唇角,没有开口。但是那精致的眉眼却忍不住地笑弯,从眼梢、眉尾间流露出的柔和的色彩已经在暗示着,此刻他愉悦的心情。
当然,粗线条的胡克可是一点都没发现青年的异常,他感叹道:“唉小七,如果什么时候我能听你和柏特莱姆先生演奏一场就好了!上次听柏特莱姆先生的钢琴会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去年我有事情没办法参加他的那场独奏会,这可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听到这,戚暮忽然想起来:“胡克,我怎么觉得……似乎你每次见到闵琛的时候,一点都没有乐迷的感觉,甚至对他隐隐地有一种攻击性?”
留着一大把络腮胡的胡克顿时瞪大了双眼,无辜地说道:“小七,你竟然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吗?!上次在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我看到柏特莱姆先生的时候,只有上帝知道,当时我的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啊!可是……可是……可是我害羞啊!!!!”
戚暮:“……”
抱歉,他真是一点都没看出当初那个在学院音乐厅的后台咄·咄·逼·人,写着一脸“我不怕你,如果你阻止我招募乐手信不信我动手揍死你”的大胡子首席,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害羞啊!!
你确定你真的知道“害羞”这个词是怎么写的吗?!
你确定你当时不是捋起袖子、差点就要揍上你家偶像的脸了吗?
“唉,什么时候才能再听柏特莱姆先生演奏钢琴呢?”
听着胡克欲哭无泪的感叹,戚暮擦松香的动作微微顿住,良久,他才低笑着轻声说道:“胡克,或许……那一天真的不远了。或许很快,你就可以再次听到他进行钢琴演出吧。”
胡克一愣:“诶,小七?你怎么知道的?!哦对啊,你和柏特莱姆先生好像很熟,难道是他告诉你的?”
戚暮淡定地挑起一眉:“你猜?”
胡克:“……”
“小七,你就告诉我嘛!!!!”
接下来任胡克是怎么“插科打诨、卖萌求教”,戚暮都是以最淡定从容的微笑,将之回答过去。毕竟还是一件没有定数的事情,戚暮也不敢打包票,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