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集
我知道刚陆叙他爸爸一句话就把微微噎得要死,本来我和微微一个反应,而且我是想对那女的下手的,“女尼姑”三个字都已经在我嘴边上了,我当时也挺新鲜自己有这么个新词汇冒出来,有女尼姑估计也得有男尼姑。可是微微比我快了那么一步,幸亏她快了一步!所以我现在可以在俩老人家面前装得要多纯情有多纯情,嗲死人不偿命。
陆叙他爸问我怎么回事儿,我当然不敢说我去做鸡结果要被人真枪实弹的时候打电话给陆叙,陆叙为了救我于是就弄成了现在这副操行。我瞎编了个故事说我和陆叙在路上被人打劫了,陆叙救我,结果被歹徒打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一写书的!
我安慰着两位老人家,说医生说陆叙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休息下就行,都是皮外伤,醒过来就生龙活虎的。然后帮俩老人叫了辆车,送他们离开了医院。
晚上的时候陆叙醒了,我站在他面前,跟孙子一样等待着挨训。我事先跟微微讲好了,我要撑不住了她过来接我班接着挨训,反正这事儿她也有关系。结果陆叙醒来看着我,看了很久说,幸亏你跑了,那帮家伙拳脚够重的,如果是你你早躺了,还好。
我的眼泪包在我的眼眶里,周围有太多的人,我不好意思流下来,我借口去帮陆叙倒水,一转身眼泪就下来了。说实话,我倒宁愿他骂我没大脑骂我脑子被门挤了。也没有现在听到他说这句话让我难受。
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北京的晚上总是很寒冷。今年的春节过得挺惊心动魄的,出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我抬头看到火柴,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现在才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说话了。我问她,我说火柴你怎么了?
她没回答我,只是站在马路边上看着来来去去的车和来来去去的人,风把她的头发吹来吹去的,我觉得她像一座寂寞的雕塑。
微微走过来,她说,妈的我这笔生意不做了,操,我就不信我他妈弄不死那姓唐的,明天我就找人把丫给废了!孙子!
火柴慢慢地转过身来,望着我和微微,平静地说,那个姓唐的,是我爸爸。
在一个阴天的下午,我和微微闻婧还有火柴坐在一家星巴克里喝咖啡。火柴把一份合同拿出来放在桌上,她说我跟我爸说了,他同意了这份合同,你拿去吧,已经签好字了。
我和闻婧都没有说话,因为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火柴告诉我们,她说去救陆叙那天,她一冲进门,看见倒在地上脑袋一直冒血的陆叙她就火了,吼了声姓唐的**你祖宗!然后火柴就愣住了,姓唐的也愣住了。
火柴说真不知道这是不是讽刺。以前自己没有离家出走的时候,他永远一副没有出息的样子,可是我一走,他就变成了大老板。我想我是很倒霉,我跟着谁谁都不能发财。
微微说,你爸爸怎么答应你签合同的。
火柴笑了,她说,我就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我说唐斌,如果这合同你不签,明天报纸上就会有头条,某某企业的老板的女儿在做鸡!我牛B吧,哈哈……
我看着火柴的笑容觉得特心酸,因为她不快乐,我看得到她睫毛上凝结的泪水。我一直认为这件事情上受到伤害最大的是我和闻婧,要么就是陆叙。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件事情上受伤最深的,是火柴。我终于明白,再坚强再没心肝的人都会有泪水,比如微微和火柴,她们俩的眼泪都被我看见了。也许正是因为她们的眼泪不常看见,所以我会在看见闻婧的眼泪时拍着她的肩膀说别哭,可是在看到她们的眼泪时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们的眼泪让我觉得凝重,如同外面乌云密布的阴霾的天空。
微微看着那份文件,说,火柴,我微微欠你个人情,你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上刀山下油锅,我微微皱一下眉头我他妈就不是人。
陆叙出院后一直没有提这件事情,好像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可是我觉得内疚,很多次我都想说点什么,可是看着陆叙我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终于有一次我在电话里跟他说了,还没说几句,他就对我说,林岚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不觉得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甚至有种特可笑的想法,我想当时你打电话给我而没有打给顾小北,这让我觉得特自豪。我倒是宁愿挨这么一下。我顶多就觉得你少个心眼儿,什么事儿都敢去碰,其实你一直都没心眼儿的,这我早就发现了。他在那边笑得很生动也很爽朗,我握着电话沉默了。
春节假期的最后几天,我一个人特别悠闲,但别的人似乎一直忙。我觉得天底下就我一个闲人,我闷得慌。于是打电话给闻婧,结果闻婧去南京了,去参加一个广告方面的会议。我找微微,结果微微告诉我她早结束她的假期了,现在忙着呢,脚丫子都朝天了。最后我很无聊地打给火柴,没事听听她念成语也是好的。火柴告诉我说她最近特倒霉,正好心里烦,出来冲我诉诉苦。
我和火柴约在人大外面的那家茶房里,我们要了个包间。火柴告诉我说最近她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都撞鬼,霉得都掉灰了。我问她怎么了。火柴说,怎么了?妈的我手下的三个姐妹接客的时候不小心,被逮进局子里了,至今还没给捞出来。还有俩丫头,居然怀孕了!这浪费我多少资源啊,净让那些老鸡头赚去了,**。昨天我陪丫们去做人流。
火柴突然压低声音说,林岚你知道我在做人流那儿看见谁了吗?操,就是白松那女朋友!小茉莉!
我一口茶全喷桌子上了。我靠,白松居然骗我,不是说连嘴都没亲过吗,是根本就不接吻不前戏直接上床吧!
我问火柴,我说白松去了吗?
火柴摇摇头,笑得特神秘。
我特凶狠地骂,我说去他大爷的白松,自己舒坦了,把人家一个人扔那儿,还是人吗?不行,我得去训丫个孙子。
我说完就站起来,结果火柴一把拉住我,她说,你听我说完,说完了估计别说要你训白松,你连白松的面你都不想见!
我有点疑惑了,我说,这怎么回事儿?
火柴告诉我,你不知道吧,原来小茉莉,她也是一鸡头!
我手一抖杯子就摔下去了,小姐过来打扫,我连声说对不起。我望着火柴,我说你丫脑子没病吧,怎么看谁都是鸡头啊?你怎么知道人家是鸡头?做个人流就是鸡头啊?那姚姗姗还是鸡头呢!我靠。我挺激动的,主要是我知道李茉莉不是像我们一样与社会接触特别深的那种女孩子,从小就呆在家,和布娃娃玩的那种丫头。
火柴说你别激动啊,我是确定了才这么说的。当时我看见李茉莉走进病房躺下来我就挺疑惑的,我第一个想法也是白松把丫弄出事儿了。我正到处搜寻白松的身影呢,结果我看到我以前同甘共苦的好姐妹儿坐走廊里。我过去问她怎么今儿有空到这地儿玩儿啊,不是像我一样倒霉手下的小鸡头要做人流吧?我姐妹告诉我可不是吗,她指着里面的李茉莉说,我跟茉莉说了多少次了,带套子带套子,丫就是不听,这回该了吧!
我听完火柴说的话后愣在原地,其实我脑子挺清楚的,只是我不知道做何反应。
火柴问我,她说,林岚,你说我们要告诉白松吗?
我赶紧摇头,我说不成,绝对不成。
火柴说,那好,我可以装哑巴。可是这事儿迟早会被发现的。
我突然觉得特虚弱,我说算了,该怎么着怎么着吧,要发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反正我们不告诉白松就好。让他多过几天快乐的小日子。
我望着窗外,蓝天白云,特别干净,可是这么干净的天空下面怎么会有这么肮脏的事情呢?这让我很忧愁。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永远存在着一些无奈,而这些无奈,你永远无法改变。
春节一晃就过去了,可是雪还是不停。我觉得今年的雪特别多也特别大。我开始忙着找工作的事情。我不想再找微微帮忙了,陆叙本来也要帮我的,但是我不想再靠他的关系进公司,我不想被别人一直戳脊梁骨。可是我忙了一个星期依然毫无进展。于是我爸帮我打了个电话。我那么努力都没有成功的事情就在我爸半开玩笑的口气里解决了。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上永远存在着一些无奈,而这些无奈,你永远无法改变。
我找到工作那天白松给我个电话,说是我找到工作,为了庆祝我在北京的重生,于是他们集体决定我请客。我知道一切都是借口,要我请他们喝酒才是真的。我说成,然后挂了电话后就打手机给微微说又要问她借场地了。
那天晚上顾小北和姚姗姗没有来,陆叙公司加班也来不了。只有白松和李茉莉来了,还有闻婧微微和火柴。在喝酒的时候我都尽量不去看李茉莉,生怕自己的目光泄露了心中的秘密,我就低头喝酒,反正这红酒兑得淡,再怎么喝也喝不醉。
喝到后来他们提议分帮派,喝啤酒,我和闻婧一组,白松和李茉莉一组,火柴和微微一组,白松不服,指着我和闻婧说她们俩酒量跟济公似的,谁喝得过她们啊,再说了,茉莉又不喝酒。火柴说去你丫的你是不是男人啊,谁叫这儿只有你一个男的,不服也得服!实在不服就给打服了!结果火柴自我受诅咒,一直输,微微也跟着喝了很多酒,大骂她不会划拳。不过喝到一半的时候风水倒过来了,白松连着输了三盘,火柴一边倒酒一边特淫荡地笑,我估计她早就喝高了。她的酒量撑死也就两瓶儿。白松说,不成,茉莉不能喝,她不会,我帮她喝了。说完就去拿杯子。火柴一把夺过来,说,操,装什么处女啊,丫陪客人喝酒的时候十瓶之内从来没脸红过,操,这会儿装得倒挺像的,我告儿你小茉莉,今儿你要不把这……我听着苗头不对,赶忙把火柴手里那杯酒朝火柴嘴里灌,让她下面的话不能再说出来。可是就是这样,当我转过头去的时候,我看到李茉莉的脸突然就白了,跟在水里泡了两个时辰一样。我的心当时就凉了一大半,看来火柴说的是真的。
白松还在笑,笑着笑着笑容就凝固在脸上,我看着那个僵死在他脸上的笑容觉得特别可怕。白松沉下脸来问我,他说,林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死死地盯着我,看也不看旁边的茉莉一眼,我让他盯得直发慌。
我看了眼李茉莉,她咬着下嘴唇,咬得都快出血了。我说,你有病啊,火柴喝高了说的话你都信,脑子进水了吧?昨天火柴还在我妈面前说我出去接客呢,你倒是信还是不信啊?
白松说,那你干吗堵着她不让她说下去?
我算没词儿了,我望着火柴,估计她酒也有点醒了。酒后吐真言,我发现什么事情都是在喝了酒之后昭然若揭的。上次也是白松喝多了,然后让我面对了一个至今都让我无法承受的事实,一想起来我就难过。我觉得今天似乎历史又要重新演绎。
我望着白松,又望了望李茉莉,我把杯子一摔,我说白松,你不相信我林岚没关系,你总不能不信李茉莉吧,人家好歹跟了你这么久!你丫有点儿人性行不行算我求你了大爷!
我不管了,我要把这个话留给李茉莉自己去说,要我当着白松的面睁着眼睛装瞎子实在是有点儿难度,我怕舌头打结再也解不开。
李茉莉站起来,我看到她眼里充满了泪水,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出去了。白松低着头也没说话,停了一会站起来追出去了。我突然想起当年在学校运动会上白松跑四百米时候的样子,那个挥汗如雨飒爽英姿的白松在我脑海里依然那么清晰,像刀刻下的一样,成为一幅散发时光香味的木版画,我在想,当年他是朝着心里的理想朝着那个辉煌的终点奔跑过去,而如今,他跑向的终点到底是什么呢?
我望着白松的背影觉得很难过。我不知道以后的某一天我会不会看见白松的眼泪,就如同当初白松在我面前流下的眼泪一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闭上眼,忧伤兜兜转转,散也散不开。
火柴没说话,微微也没说话,我知道,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有很多想法,只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生活,就是这样,永远占领着绝对的领导地位。当无数的傻子高呼着自己控制了生活自己掌握了命运,却没有看到,生活站在更高的苍穹之上,露出的讥笑嘲讽的面容。
第八十集
开始了工作之后我觉得生活变得平静一点了,没有了前一段时间那些让我觉得铺天盖地的恐惧,似乎一切都进入了以前的轨道里,所有的列车都平稳地朝前面滑动。微微依然很忙碌,每天出入各种饭局应对各种面孔。火柴依然带领着姐妹冲锋陷阵地占领着男人们欲望的领地。而白松和李茉莉似乎也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偶尔和陆叙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
可是我很早就听过一句话,说河流表面的平静往往催生底层的暗涌。只是我没想过这些暗涌会这么强悍,几乎淹没了我的生活。
那天我打电话给闻婧的时候本来是问她周末有没有空陪我去买衣服的,结果她一接到电话就心急火燎地对我说,林岚,你怎么还有心情买衣服啊?微微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我有点糊涂,我说你慢点儿说,慢点儿,怎么了?
微微被抓进局子里去了!
我靠,不至于吧?她没交税还是怎么着啊?
要是真没交税就好了,我他妈不用找我爸,我自己都能把她捞出来。丫卖药被抓了!
药?什么药?我有点儿蒙了。
操,毒品!海洛因!
我当时就傻了,我从来没想过微微会和这样的事联系在一起。在我的观念里面,火柴从事的行业就已经游走在我所能接受的法律底线了,可是现在微微竟然和海洛因扯在一起,这可是真正的和法律对着干啊!
我说闻婧你别急,我现在就去找顾小北他爸,他爸好像在公安局挺有地位的。没事儿的,能捞出来。
我听闻婧的声音都有点带哭腔了,的确,我也很怕,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遇到过的最严重的事情。这可比姚姗姗和顾小北跟床上睡了一宿严重多了。
我挂了闻婧的电话就打到顾小北家,电话通了,是顾小北接的电话,他听出我的声音,有点惊讶,我说找你爸爸,快点。我知道顾小北挺疑惑的,可是他什么都没问。他知道我的脾气,我想告诉他的总会告诉他,而我不想说的,一辈子也不会说。
我听到他爸爸的声音的时候有一瞬间的伤感,因为以前我去他家的时候他爸爸对我特别好,老是做这个做那个给我吃,而且老爱拉着我和他一起翻小北以前的照片儿。每次我都指着照片里小时候的顾小北说,多可爱一孩子啊,结果长成现在这副模样,毁了。
可是我知道现在不是我伤春悲秋的时候,微微还在局子里呆着呢。
我把事情大概跟小北他爸讲了一下,他爸考虑了一下问我,微微到底有没有做这事儿,林岚你跟我讲实话,如果微微真做了,那我想真做了的办法,如果她没做,那么我想她没做的办法。被小北爸爸这么一问我有点结巴,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按照微微的个性,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可是事情并没有明朗,我也不好乱下结论。其实当时我心里是在想,就算微微真做了,我也得把她给捞出来。我对小北的爸爸说,我说伯伯,微微真不是那种人,我知道,尽管她事业上很好强,可是违反法律的事儿她是不会去做的。叔叔,我不说您也知道局子里是什么地方,您照顾照顾,不然微微在里面受不了的,她再强也是一个女孩子家……我说着说着挺激动的,都语无伦次了。
小北他爸爸对我说,林岚你别急,你现在就去看微微,问问怎么回事儿,回头再告诉我,我再帮你想办法。你放心,有我在,微微肯定没事儿。
我挂了电话没一会儿,闻婧的电话就来了,她说她在我楼下,叫我下去一起去看微微。我穿好衣服就下楼了,还在楼道上就听到她在楼底下死命地按喇叭,惊天动地的。再急我也就这速度,你总不至于叫我跳下来吧。
闻婧把她爸爸的车开来了,我一出楼梯她就叫我上车。
我坐上去,闻婧问我,给小北他爸爸打电话了吗?
我说打了,老爷子叫我们先去问清楚怎么回事儿。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不知道,我要知道我就没这么急了。
急也没用,开稳点儿,不然神仙找到了也没办法救微微,还得搭俩小命儿进去。
操,你以为这世界真有神仙啊,我告诉你林岚大小姐,这世界上真正的神仙只有金钱和权利,我这次豁出去不要钱不要脸了,我不信把微微弄不出来!
听了闻婧的话我有点感动又有点忧伤。我知道我们这几个人是谁出了事儿另外的人都恨不得事儿出在自己身上的那种。可是我也觉得伤感,我突然觉得闻婧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什么都不知道跟着我和微微瞎胡闹的孩子了。
我看着窗外,天很黑,我估计又要下雪。
我坐在长桌子这边,微微坐在那边。我看到她眼睛里都是血丝,肯定一晚上没睡觉。谁能在局子里睡得特安稳那才真叫牛掰。
我伸过手去握着微微的手,冰凉冰凉的,我当时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我去过微微的家,那个地方让我觉得特舒适,巨海的沙发和床,到处都是软的。可是我知道这里到处都是硬的。我有点无法想象微微在这儿都能挺下来。
微微低着头,很小声地说,是火柴。
我本来有点蒙,可是一看到微微眼里的泪水我就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我说微微你放心,你肯定没事儿。真的。我不敢说下去。我觉得这一段时间以来我变得很脆弱,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坦克,也不是那个受了伤也装得很牛B的穿防弹衣的大尾巴狼。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让我彻彻底底地难过,这让我觉得很忧愁。
微微用手拢了拢头发,她没什么表情,可是我依然看得见她眼里的泪水,特别晶亮,她说,你看,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能欠别人人情,一欠就得还,现世报,特别快。
我回家打电话给火柴,我开始什么都没说,火柴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用不带感情的语气问她,我说微微的事儿你知道了吧。
火柴叹了口气,她说,其实你打电话来我就知道是这事儿。
我问她,我说是不是你?
火柴说,是。
我没想到火柴会这么干脆,这倒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说你怎么想到去搞那种东西!你知不知道,现在风声最紧的就是那个,谁碰谁死!这世上赚钱的路子多了,哪条路上有狼你逮哪条路走,你丫脑子被门挤了啊?!我开始还能保持点冷静,后来说着说着火就大了。
火柴半晌没说话,她说,我知道我对不起微微,可是这也得感谢你一心维护的好姐妹小茉莉。
我听得有点糊涂,我说这关她什么事?
火柴也有点火了,我在电话里听得出来,她说,你以为是谁打电话报警说微微场子里有人身上有货的?!操,丫还记着上回我喝醉了跟白松说她是鸡的事儿。妈的我他妈最见不得这种人,有本事做鸡没本事承认!又要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操,天下哪儿那么多好事儿啊,她真以为观音姐姐是她妈啊!
说实话我有点不大相信,我想着小茉莉的处世和谈吐,我顶多觉得她做作,小家子气,气量小,可是也不至于干出这样恶毒的事情。我问火柴我说你怎么知道是她打的电话?
火柴说,你以为我为什么没被当场抓住?就是因为我姐妹听到丫打电话了,我本来要告诉微微的,可微微那个时候不在,我就只能自己走,连通知手下那些小鸡头把货冲进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妈的!我火柴弄不死她小茉莉我不是人!
我说你先别想着怎么弄死李茉莉,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儿,现在关键是怎么把微微弄出来。
火柴说,你放心,我经验比你们丰富,你告诉微微,无论如何不要承认知道这件事情,就说不知道那些女的进酒吧来是做毒品交易,公安没证据,关几天自己就会放人。
我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刚说了句你自己小心然后火柴就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我又去看了微微,我悄悄把火柴的话告诉了微微,微微听了就释然了,她说我就知道火柴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把我往火坑里推,原来是那个茉莉。操。看不出丫够狠的。
现在的微微突然变得很坚强。其实我知道,什么风雨都见过的她不会这点事情都扛不住,我想她昨天让我看见她不轻易出现的眼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被自己的姐妹害了。自己越在乎的人自己就越不能承受她对自己的不好。我曾经强烈而真实地感受过这样的情感。
我很镇定地对微微说,你别担心,我已经跟小北的爸爸说了,他答应去帮你疏通路子,小北的爸爸道儿挺深的,跟一千年妖孽差不多,只要如来佛不来,基本什么都可以解决。所以你别担心了。其实我内心远远没有我表现的那么镇定自若,可是我依然要表现得很有把握,因为现在我要再在微微面前弄得跟被火烧了的蚂蚁的话,我估计微微该有得忧愁了。
微微看着我,看了很久,她说,林岚,这段时间里,我觉得你都长大了。感觉怪怪的,以前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小孩子,我要照顾你,没事儿还得像训儿子似的训训你,可是一转眼,我觉得你长大了。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心里知道,每个人都会成长,只是看那些能让我们成长的风雨什么时候到来而已。
我回家后给小北的爸爸又打了电话,我说伯伯,那件事我问过微微了,真不是她做的,那几个小姐微微根本就不认识,您一定要帮忙啊。
林岚你放心,我已经去帮你问了,没事儿,警察那边也没证据,所以本来他们也是打算关几天就放出来的。我虽然不能直接去叫他们放人,但是我已经婉转地告诉他们了,他们也是听得懂事儿的人。你放心,应该这两天就能出来了。
我听了很开心,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小北他爸突然转了个话题,他问我,他说林岚啊,好久都没来家玩儿了,什么时候来看看你伯伯和伯母啊,今年还没向我们拜年呢,怎么着压岁钱不想要啦?过来看看吧,伯伯我给你弄几个菜,我好久没下厨了。
我听了不知道怎么说话,我实在是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冷场和顾伯伯对我的期待,可是我搜索了脑海里所有的词汇竟然都没有一句话可以现在用出来,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写过那么多书是不是瞎编过那么多故事。
顾伯伯估计知道我不好回答,他也给我台阶下,他说,林岚啊,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就过来,没事来看看我和你伯母,啊。
我说好好。
微微出来那天在酒吧请客,顾小北来了,姚姗姗没来,我本来想问问怎么回事的,后来忍住了,我的位置这么尴尬还是不要问的好,不然别人肯定觉得我有什么居心或者我的口气特酸。倒是白松和小茉莉都来了,闻靖武长城火柴都来了。陆叙没来,他出差去了,到无锡去见一个客户。
说实话我有点不敢去看李茉莉,我可以想象她那张干净的面容和朴素的打扮后面隐藏着另外一个面孔妖娆身材婀娜的小姐,可是我无法想象她眼睛里面竟然隐藏了那么多卑鄙和阴暗的东西。如果她光明正大地找到火柴破口大骂火柴甚至抽火柴两个大嘴巴,我都不觉得过分,因为的确是火柴把她的身份在白松面前讲出来的,无论她有没有喝醉酒,这是事实。可是她玩的这一手也太阴了,让我觉得可耻。
我问微微,我说是你叫李茉莉来的吗?因为是我通知的人,我根本就没叫白松。微微用眼睛斜了斜火柴,我知道了,这肯定是火柴叫的。我突然想起火柴曾经在电话里对我说过的“我火柴弄不死她小茉莉我不是人”的话,我突然开始发抖。我不知道等会儿火柴要做点什么事情出来,说实话我根本就吃不准,微微和火柴做事情我都吃不准,如同我小时候看体操比赛一样,每当我以为那些甩胳膊甩腿儿的小丫头们要高抬腿了,结果她们一个小劈叉就下去了,当我的思路跟上来觉得她们会继续劈叉的时候,她们已经在开始旋空翻了。
所以我拿着杯子,很紧张地注意着气氛,我像一个久经锻炼的职业革命党人面对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变化一样时刻保持着神经的高度兴奋甚至高度紧张。弄得我有点缺氧。可是看看白松依然笑得又露门牙又露大牙的,小茉莉依然腼腆地微笑,微微和火柴依然你傻B我傻B地骂来骂去,闻婧和武长城简直当每个人都不存在,彼此凝望望得跟在演连续剧似的。
似乎一直都没事情发生,我有点沉不住气了,于是我把火柴微微叫到洗手间去了。我要问问她们。
进了洗手间里我看了看门人就把门锁了,我不管外面要憋死多少个女的,但我一定要先把事情弄清楚,再不搞清楚我得跟那儿缺氧而死。
我问火柴,我说你准备怎么弄小茉莉?
火柴看着我,挺无所谓地说,该怎么弄怎么弄。
我听了差点摔马桶里去。这不是屁话吗?说了等于没说。
估计火柴看我的表情有点儿愤怒了,于是她跟我说,我准备给丫下药,微微手下的妹子已经拿饮料去了,我就下里面。
我声音有点发抖,我说,白粉?
火柴眉头一皱,操我他妈没那么缺德,就是一类似春药的东西,有点让人神智不清楚的东西,我要让白松看看,这一本正经的毛皮下面裹着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不行!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了火柴的话突然吼了出来。
为什么不行?微微挺认真的问我。
因为……因为……白松啊!你们想过白松的感受吗?再怎么说白松也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
微微说,就因为白松是我们从小到大的朋友,所以更要让他知道。林岚,你的软弱其实是在害白松,当有一天白松自己发现真相的时候,他会骂你,狠狠地骂你让他做了那么久的傻B都不说话,骂你看自己朋友的笑话一看就是三五年!
我听了微微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想到白松看到李茉莉在大庭广众下暴露出她的职业特点时的那种忧伤的表情我就觉得心里空虚得发慌,就是那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慌。
不成,还是不成。要告诉也得在没人的时候告诉,私底下告诉白松,他会……好受点。说到这儿我都觉得心里发酸。
微微没说话,可火柴还是坚持。于是我打了闻婧手机,我叫她到厕所来。她接到电话第一句就是“你这个傻B青年,上个厕所也会迷路,我真佩服你”。我说你到洗手间来,快点。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发现闻婧总是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她也不同意这样做。不过她倒不是觉得怕白松难堪,而是她觉得这样的惩罚对李茉莉来说太轻了,闻婧说,灌丫药没意思,你觉得丫能做出那种事儿来,她还要脸吗?这种没皮没脸的人丢再大的人她也不在乎,白松没了还有另外无数的傻B男人等着她纯真的笑脸。要玩儿她就抽她,狠狠地抽她!就跟当初抽姚姗姗一样。
从洗手间回来我们谁都没说什么,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当过了一会儿火柴叫小茉莉和她一起去上厕所的时候,我就知道小茉莉肯定完了。本来小茉莉不去的,我估计她也知道这次火柴肯定得玩儿她。可是火柴也挺聪明的,她说,小茉莉,上次我喝醉了,乱说话,你别介意,我帮你买了份礼物,在里面,走,一起我拿给你。小茉莉没话说了,知道了是朝铺满荆棘的路走那也没办法,顶多硬一下头皮。
回来的时候她两边脸都红红的,仔细看会发现肿了。我突然有点同情她。我发现我天生同情弱者,所以很多时候我看不得别人被欺负。不过这次我依然觉得是小茉莉自找的。她们两个出来之后小茉莉一直没有说话。她一直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眼睛,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眼里也充满了泪水或者说是怨恨的光芒。火柴说,茉莉,这份礼物是我精心帮你挑的,你可得好好收着,别忘记了。我看着火柴,她的表情格外严肃。
我突然觉得很累很没劲,就算是教训了她又能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为什么永远充满了争斗呢?我始终想不明白。
我突然很怀念在大学的日子,尽管我现在依然是一个大四的学生,可是也几乎不回学校了。终日奔走在这个喧嚣的社会里,其实我很想回到学校去,去看看那些曾经在我身边悄悄生长的自由嵩草,那些曾经站过了一个又一个夏天依然清澈的树木,那些沉默无言的古老的教室以及长长的走道,那个有着红色塑胶跑道的运动场,那些日升月沉的忧伤和在每天傍晚燃烧的苍穹,它们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没有声音,没有眼泪,悄悄地哭泣。
这让我觉得惆怅。我记得有个作家曾经说过一句话,我特喜欢,他说,我落日般的忧伤就像惆怅的飞鸟,惆怅的飞鸟飞成我落日般的忧伤。
微微的案子有点不了了之的意思,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微微顺利地出来了。我打电话给顾伯伯,我想谢谢他,或者按照我老爸的意思对他表示表示,请客吃饭什么的。我刚说了句谢谢,顾伯伯有点严肃地问我,他问我是不是找过另外的人去帮微微这件事情。我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只找过顾伯伯啊,其他神仙我也不大认识。但我突然想到估计火柴也在这上面使了点力气。所以我支支吾吾地没有明说。可是顾伯伯毕竟是经历过太多伤痕和荣誉以及争斗和退让的人,所以他告诉我,林岚,我明确地跟你讲吧,插手这件事情的有一些警方正密切关注的人,你少和他们来往。我乖乖地点头答应然后挂上了电话。
我窝在沙发上想了很多,我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火柴,我一直觉得她就是个什么思想都没有的女流氓,不过挺讲义气,可是我现在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她。
可是话说回来,我们谁又真正了解过谁呢?谁不是把自己设计好的一张一张面具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做出最好的选择然后把那张最好的面具给别人看呢?
日子进入二月中下旬了,北京依然还是这么多雪,我有种感觉是这个冬天似乎永远不会结束了。我和陆叙走在大街上,看着路边将化未化的雪,感叹这个冬天的没完没了。情人节的时候陆叙本来想找我出去看电影,我借口说外面冷,下雪,不想去。其实我是怕在街上碰见姚姗姗和顾小北,如果上天要让我们四个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的话——老天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这样的惩罚是不是惨了点儿?所以我没答应陆叙,我就说我工作忙,要加班。陆叙于是说要不去他家。我当时有点想晕过去,因为我还记得我和亲爱的闻婧同学在上次的因为扮演“精神妞”而使陆叙受到肉体与精神上的伤害事件中,微微曾经亲热地对陆叙的爸爸问了句“您是哪个庙里的和尚啊?”真是想想都后怕。于是我颤着声音问陆叙是要去见他父母吗。陆叙听了说你怎么想那么多啊,就是在我现在一个人住的那个小公寓里,我做饭吧,你还没吃过我做的东西呢。说完之后他又换了种特奸诈而又带点兴奋的声音对我说,如果你要见我父母也没问题,我明天就跟他们两老人家说,把咱俩的事儿给定了!
我说你少跟我扯,谁俩?咱俩?我什么时候跟你这么瓷实啊?我没注意嘿陆叙同志。
不过那天陆叙表现的是挺好的,我看着他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穿着件白毛衣蓝色牛仔裤,大冬天光着脚丫子在地板上跑来跑去的,不过还好暖气开得足,不然真能冻死他。陆叙弄了一桌子的菜,我吃的时候他在旁边巴巴地望着我问我好不好吃好不好吃,跟一小学生问成绩一样,我觉得特好笑。平时里对我耀武扬威的陆叙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温顺的小绵羊了?这倒是挺让人振奋的,大好河山尽在展望。谁说人的本性不能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