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痕觉得好扭曲。
因为扮演白马,因为商彤,也因为钟情。
幸亏第十二期是这个游戏栏目的最后一期了。
“驯马师”大发慈悲:“要过新年了,再送读者一匹马。这次送马意义非凡,大家的心情都会有所不同,都会停下手中的事,回顾和展望一番。所以,这一期的主题是:荣誉。”
照例有“马经”。
关于白马,有这样一段:“白马公子商痕为此愿奉上《处子之吻》,但他更愿意将一切隐藏起来,荣誉在他眼里是个可远观不可近视的圣洁之物,像一只抓不住的美丽的狐狸。那耀眼的荣誉还迟迟没有到来,而我们的白马已为它倾尽了所有的热情。但他从未怀疑荣誉的存在,尽管他已疲惫不堪。他的前程已被那耀眼的荣誉的光芒照亮,他只需要走到那灯火辉煌的地方。”
处子之吻
文/商痕
由白马变做美少年的过程十分简单。
不是童话世界里粉红蝴蝶心的蝉变,没有烟雾弥漫和森林中的木房子、彩色的蘑菇圈。
正午的阳光静静地照着,你迎着白马的方向奔跑——跑到一半的时候,你的心猛地发痛,天旋地转。
那是我。
在轰雷掣电的刹那,你已是五内摧伤,神魂弛荡,认出了我。
长天老日之下,你心心念念,记起我跪香拜佛的日子,汗湿淋淋的日子,万般地撺掇了去,瘫在我一世殉情的怀里,流前缘未尽的眼泪。我们的泪水纠结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阳光在你的睫下的幻影一如我星目下郁悒缠绵的痕。我们不再把真心掩了,只用假意;也不用把假意瞒了,错了真心。我看到你非常年轻,印堂凝结着珠玑一般的红晕,眉毛散散淡淡,瞳仁里是游动的红鱼和黑鱼,还有清幽幽一汪水,丰泽在颊后,鲜润在双唇。
我知道这就是我一生都在寻找的那个人。
我颤栗的抚摸无法恢复梦中独舞时的情绪,我知道那是踏花归来杏树之约之后,再也无法释怀的心绪。执香披衣,瞻拜观玩时心情相对的东西,干噎在心里,缱绻成朝花夕拾的风露里千年不涸的忘忧水。而你,万莫在我的故事里哭泣,我万里征程时滴落的泪水是河,再也不愿你的眼泪是雨。
我们在一座有风穿过的巢穴中住下。
你说:这就是我们的家,多年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一愣,竟是怔住,猛醒得这风巢就是好久好久以前的那棵杏树,由于等得太久太久,树干风化成来去如风的洞穴,每一片叶子都掉光了,千疮百孔,根须丛生——原来你一直在杏树底下等着我,白了你的发,白了你的衣,你的心竟然像《诗经》里的爱情一样坚贞,每一个丝丝缕缕的心事都是沧桑——杏树老了,恒久持远的等待老了,走过千山万水的世事老了,你我却容颜依旧,年轻可人。
你的旗帜鲜活如初,着在张扬不尽的快乐里。
我们又看见了那一列满载着幸福的火车,它轰隆隆地辗过,满车都是流泪的人。
固守风巢,我们感念着每一缕风动之中细致入微的过程,任由你轻吟低诵那一阕《金缕曲》;你阳光一般的笑脸无遮无掩袒露你不断更新的欲望,你舞蹈着自己编撰的心事,清澈的表情则显示你内心的安宁和你对那份遗世独立的爱情的信若神明。有风抵达的日子,你忧郁游离像要绝尘而去,每一个灯盏都在你的叹息和风的叹息中,一盏一盏地熄灭了,夜凄迷了你的眼,你的脸上泪流不止。你说你难于忘记历经磨难的寻找中情寄白马的心泣,内心恍惚一如雨中的杏树,寥落的只是迟迟不肯回归的不羁之旅——明明知道有他,明明知道有你,就是看不见他在哪里,就是不知道何处找寻?而现在,我们是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属于自己的杏树,我们坐在自己的快车上,每一日都是初恋,每一夜都是新婚。
我们终于能够在一张琴上共一曲《高山流水》,千百年的传说在你我削如葱白的十指间铮铮作响,成为经典。我们甚至无须琴瑟的律动就已是怦然心动的知己。
我们杏树上的爱情果早已凝为琥珀,凝为化石的心。
我们收获了只有我们才能采撷到的神奇,如同云蒸霞蔚,如同甘霖洒在炙热的土壤里,如同荔枝滚动在玛瑙盘里,樱桃跌落在白玉杯里。
——那是一种被俗界摒弃的、千惑万惑、无法示爱、无法释爱、无法不爱的境界。
——如同叠叠梅影松骨竹韵于阳春白雪的宣纸上逸出的三百篇。
——如同故国箫声里吴带当风的一个曲牌。
——如同美目盼兮时轻舒广袖的一段小令。
——如同你的处子之吻。
稿子写好了交给“驯马师”审阅的时候,商痕有些忐忑。
心里老惦记着他在“马经”中的忠告之辞:荣誉是一个可远观不可近视的圣洁之物,像一只抓不住的美丽的狐狸。
好像心里的小鸟被他捏住了翅膀,他在提醒:危险!
幸亏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把稿子收拾得更“干净”些。
他其实挺了解商痕的。
商痕还记得几个月前和“驯马师”合作“绿色行动”的文字构成时,这个儒雅智慧的同事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为他朗读普鲁斯特的《地粮》,商痕很感动——当他念到校旱中的那个男孩的名字时,商痕真以为那是他在喊自己,似乎普鲁斯特的每一句话都是讲给他听的。
商痕无法面对来自《地粮》的那份,更弄不清楚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普鲁斯特的校旱和声声诵读的《地粮》片段,让他看到隐藏在故事里的那样一个敏感、脆弱、哀情、多思、易伤的心魂——他像极了商痕#蝴给了商痕从未有过的奇妙幻觉,让他觉得自己在一瞬间游离了生命本体,摇身变做书中的男孩——他让商痕为自己的命运感到绝望。
“驯马师”那时候正热衷于研究梦,积攒的许多解梦析梦的个案丰富得都可以出一本专著了。商痕对他讲述了自己十八岁时做的关于火车关于杏树关于白马的梦,他的解释和商痕当初“自圆其梦”的结论惊人的相似。
商痕相信这个热心的同事绝不是想打探别人的隐私或者猎奇,他是诚恳正直、心智健康、成熟稳重的人,同时又对《心理学》很有研究。在商痕的眼里,他是医生;在他眼里,商痕确实病得不轻,他其实是想试着医治他的“病”。
所以,有关商痕《白马黑马》里的全部文字,只有“驯马师”最有发言权。
假如他什么都不说,商痕就只害怕钟情一个人了。
钟情不知道他只是在假扮白马。
这匹白马已被她给淹死了。
钟情是隔山隔海也能淹死他的水。
重新活过来的是另一个商痕,是真正刚勇、懂得真爱、如假包换的另一匹白马——钟情,你知道吗?
钟情不知道——她似乎再没兴趣给他打电话。
只有他,再也忘记不了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孩。
好女孩,鬼丫头。
假若真如“驯马师”所说,荣誉是一只抓不住的狐狸,那么钟情比荣誉更难抓住。钟情只留下声音,而且这声音远在电话哪一头,远在不可知的地方;假若她再也不打电话给他,他是没有任何办法捕捉到她——一只狐狸,一只狡猾的美丽的狐狸,红狐狸!
商痕似乎听钟情说过她的参赛校旱就叫《红狐之恋》。
电话铃响了——是否错觉?
商痕在心里喊了一声:天,这么久,我的小狐,我的红狐,是你么?
心里这样喊,嘴里也这么说:“小狐,是你吗?我的小狐,我的红狐,是你吗?”
一定是有感应,他才知道是她。
一定知道是她,他才这么忘情。
钟情是那么快乐:“商痕,是我!我喜欢我的这个名字:小狐!红狐!!我就是小狐!我就是红狐!!”
商痕说:“这次,不骂我好吗?我一直等着你的电话,我又那么怕你,我盼你又怕你。”
钟情的心早就软了:“我再也不会骂你了,商痕!我好感激你,商痕!”
钟情说:“告诉我,商痕,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狐狸,你怎么知道红色是我的旗帜——红狐狸是我自小给自己起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商痕?”
钟情说着又哭了:“我不希望是巧合,我只当它是从你心里喊出来的声音。”
钟情哭得无奈而又伤心:“为什么商彤从不这样,从不喊我好女孩,从不喊我鬼丫头,从不叫我红狐狸?”
商痕觉得有很多话要对钟情讲。只是此刻,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钟情一直在哭。
商痕抬眼看着窗外,十一月的天空,有些微的雪意了,风冷飕飕地吹来,心里却暖烘烘的:呵,钟情,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