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午,赣西北小城铜鼓县城比昨日更为热闹,三条T]渡口周围满是赶往城东的乡民,偶尔出现一队队敲锣打鼓、披红挂彩的村民,在喜庆的锣鼓声中举起自己村子的旗幡,无比自豪地向城东的帅家坝前进,引来无数乡民的热议与猜测。
人群中众多观看过昨日下午表演的乡民兴奋不已,唾液四溅地描绘自己所见到的盛况:十几个将军校尉上台给乡亲们敬礼,一个姓蒋的将军接着宣布取消铜鼓县所有苛捐杂税,国民政府很快就会派出县官进驻铜鼓,领导人民展生产,城里几个有见识的老夫子都在说,这个姓蒋的将军很可能是拥有几十万人马的革命军蒋总司令的弟弟,足以看到国民政府对我们铜鼓的重视;还有,两个多年没出场的老戏班子拿出了压箱底的曲目,吹拉弹唱身段唱腔都让人非常过瘾,听说今天还有几个乡要自组戏班参加……
演出到一半,革命军那个“模范营”百多名官兵喊着号子冲到河滩上进行练……模范营是什么?老表你竟然不知道?就是半个上午就把城东一两路修得平平整整结结实实的那个部队啊!听说“模范营”这三个字还是革命军蒋总司令亲自封的,在北伐中屡建战功名声响当当……他们整整齐齐步调如一,身上的家伙都是黑亮亮的,百多人的练威风凛凛让人大开眼界,他们刚走另外三十几个的官兵冲出来,举枪对着河对岸山脚下的三十几个陶罐,乒乒乓乓一轮枪响,百米外的陶罐全被打碎,当场就把各路豪杰镇住了,原本想上台争夺五百大洋花红的各路绿林全都没了胆气;接着又是戏班子唱大戏,演出结束前,一个手臂受伤吊着白带子的高个军官上台,大声宣布明天上午开始,革命军将一一亮出绝活,当即让几千人欢呼鼓掌,把后面大山上的鸟雀全都惊走了,这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军官嗓门出奇的大,就像天神般威风,距离半里路都能听清楚他讲些什么……
城中渡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几个脸色平静眼神漂移的精壮汉子,一群人蹲在河岸边的石板上抽旱烟,与周边的乡亲们没什么两样,似乎是想休息一下再赶往帅家坝看热闹。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对襟短祅打着赤脚的健壮年轻人挤进这群人之中,接过一边弟兄递来的烟袋猛抽几口,转向身边那位脸型方正浓眉阔嘴的二十三四岁汉子低语起来。
浓眉汉子双眼精光闪闪显得颇为高傲:“小豆子,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棋坪、高桥、香炉坑、仙人洞、黄寺、大仙庙、何家湾等各山寨头人全都出动,小弟听猛子岭的老四说,宜丰地界的赖老三也在咱们铜鼓县城浮头了。”
被称作小豆子的机灵青年想了想问道:“二哥,这革命军在城里城外都设置了岗哨路卡,可他们根本就不搜身,轻轻松松就让咱们进来,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浓眉汉子哼了一声,吩咐弟兄们分散前往帅家坝并与各路弟兄联系一下,看看今天下午会有哪路老大打算登台比武,等十余名弟兄散去,他紧了紧短祅内腰间宽大的牛皮带,站起来带上小豆子转入大街低头向东走去。
两人走到一间肉铺前面停下脚步,走进肉案里面的壮实屠夫身边低声聊了起来,像是老熟人之间的正常打招呼一样。
屠夫警觉地四处扫了一眼。放下一尺多长地切肉刀低声说道:“这伙革命军很好说话。和那些扛着家伙硬抢老子猪肉地旧军队不一样。昨天早晨两个三十左右地军官背着短家伙来我这儿买两扇猪肉。过完称一分不少给我付现大洋。其中那个姓韩地军官还分给我一支洋人产地好烟。告诉我今天还来买肉。让我多宰三头猪。
他老哥一句话就把我一家人忙坏了。好不容易从城西地汤家漕买来三头到家一直忙到天麻麻黑。看不成昨天晌午后地唱大戏和革命军模范营地练。我那婆娘为这骂了老子一夜。天没亮杀完四头猪我婆娘就不愿干活。领着我家老娘和儿女侄子一帮人。胡乱扒两口早饭全跑去帅家坝看革命军。
我正打算等革命军来扛走几头猪也去看看。听说那个模范营今天表演绝活。咱们杨家寨地五百弟兄十几年来都在这百八十里地转悠。从没见过外面地军队露出真本事。不像二当家你。从小跟着周老师傅有机会游历三山五岳到处以武会友。把外面地花花世界都玩了遍。兄弟我真不知道这个修路修得挺好地模范营有什么新鲜玩意。不看可惜啊!”
年轻地顾二哥微微一笑:“哪里地军队都他娘地一样。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老子就看不惯那些狗日军队地做派。否则哪里会在湘西地面连杀六个官兵惹火烧身。最后被迫回到老家上山落草?老何。你别把这什么狗屁地军队看得太高。动起真格地老子谁也不惧。管他娘地什么模范不模范。惹到老子照样狠揍他狗日地。哈哈!”
三人哈哈一笑。模范营地老韩头却在这时带领后勤班地十几个弟兄到来。后面两个弟兄牵着两匹有架子地杂色大驮马。显然是依约买猪肉。
顾老二和助手窦方不动声色后退两步站到肉铺和过道口之间,何屠夫连忙乐哈哈迎上去。
老韩头吩咐手下两个士兵帮忙抬大称,与何屠夫一起认认真真称完八扇猪肉,算完帐立刻拿出大洋清算,果然一分不少全额支付,完了吩咐弟兄们把猪肉搬到马背上去,和昨天一样拿出包洋烟抽出三支分给何屠夫和不认识的顾老二两人,客气地告诉何屠夫明天还来买,最好能杀八头猪,否则弟兄们太多不够吃。
平时三天只杀一头猪的何屠夫见此大买卖兴奋不已,看到老韩头这么实诚这么好说话,心中感激连忙跑回屋里抱回个篓筐,将半箩筐的猪肚、猪肝、七寸大肠全都送给老韩头。
老韩头看到这么好的猪肚肥肠大为高兴,连声说自己的营长好久没吃到川味肥肠了,一个劲儿地谢谢还掏出一包洋烟塞进何屠夫油腻腻的裤兜里,吩咐手下弟兄搬上马背正想离去,突然被道路上一个洪亮的声音叫住了。
“老韩,今天买到什么好东西了?”
用脏兮兮的白带子吊着左臂的安毅骑在高高的小黑驹背上,胡子骑着同样高大的枣红马静立一边。
老韩头快步上前敬礼:“报告营长、胡营副,今天有好东西,今晚定能让长官们吃到属下的几道川味烧卤。”
安毅哈哈一笑:“行啊,今晚老子敬你一杯,哈哈!”
胡子的一双冷眼似乎根本就看不到其他一切,而是冷冰冰地将肉摊矮棚下的顾老二全身罩住细细端详。
本来想离开的顾老二心中顿感一股寒意,他知道自己遇上劲敌了,这种令人脊梁寒的感觉在他生命里没有几次,一次是自己十七岁时与乡绅将要出嫁的女儿偷情被师傅现、从盛怒的师傅身上体会到的,另一次是一年半前在湘西石怒杀当地驻军营长时从营长身上感觉到的,但是这一次的内在反映绝不相同,更冷更烈,也更诡异,越来越沉重的压迫感让年纪轻轻身怀绝技的顾老二不敢迈出一步。他收回抬起的左脚缓缓放下,侧着身子慢慢抬起头,精光闪闪的眼睛透过遮盖双眼的长,先是扫了一眼挂在枣红马侧边的墨绿色七星宝刀的刀鞘和握柄,最后毫不怯懦地与胡子对视起来。
安毅看到这样的情景,立刻想起胡子往日的介绍,惊讶之下一双明亮的眼睛瞬间将脸色变白的何屠夫和站在后面一动不动的小豆子锁定,最后将目光转到顾老二的脸上。
细看之后,安毅觉得这个和自己一般年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威武不屈气度不凡,略呈鹰钩的高鼻子和一对细长的丹凤眼冷漠而敏锐,两只宽大的的手掌自然垂下,双手虎口和拇指、食指上的老茧让安毅暗自心惊,立刻意识到在胡子的逼视下仍能不卑不亢的这个年轻人不但是个武学高手,而且善于双枪绝非等闲之辈。
安毅和胡子身后的四个警通排弟兄看到这样的情景,暗暗握紧花机关枪,凝神警惕准备随时出手,谁知胡子一晃眼就抬腿下马,走到顾老二身前两步之遥:“这位兄弟,你是干什么的?”
“卖肉的。”
顾老二感觉身上压力大减,冷冷地回了胡子一句。
胡子点点头走到老韩头身边,抬手就将马背上的一扇猪肉轻松提起,“嘭”的一声抡到三米外的肉案上:“既然你是卖肉的,请你将这肉上的排骨剔下来。”
顾老二看到胡子如此轻松就将百斤重的半边猪准确扔到肉岸上,半边猪的中部正好停在何屠夫插在案子上的刀尖前方,心中暗自钦佩却也毫不示弱,他两步走到肉案前拔出宽大的割肉刀,右手提起猪脊猛然一翻,未等晃呼呼的半边猪肉停止摆动左手挥刀而出,三两下就将一块完整的猪排骨均匀地分离出来,看得周边的安毅和老韩头一帮弟兄齐声喝彩大为佩服。
胡子暗自惊讶,脸上微微一笑,向顾老二双手抱拳客气地说道:“能在江南山城见识淮北周家的五虎断魂刀绝技,胡某三生有幸!足见千年铜鼓藏龙卧虎,这位弟兄如有雅兴,请到城东帅家坝模范营一叙,沧州八卦门不肖弟子胡家林定会备下薄酒,扫榻恭迎!”
顾老二惊讶地看着胡子转身上马与乐哈哈的安毅打马离去,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极为震惊的小豆子上前低声问道:“二哥,刚才那个瘦脸胡子怎么会知道咱们的武艺是五虎断魂刀?而且一口就叫出咱们源自淮北周师祖的师门?”
顾老二长叹一声:“小豆子,咱们遇到高人了……想不到这革命军中竟有如此高手,大哥我太小看天下英雄了,去年恩师临终前告诫的话一句没错啊!”
“那咱们还去不去帅家坝?”窦方着急地问道。
顾老二坚毅地点点头:“去!为什么不去?老子倒要看看这个模范营有何过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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