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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金尊神令
    黑衣人真的将金牌交给飞红笑了么?飞红笑会将金牌还给自己么?
    独孤剑忽然发现自己一点把握都没有。茶庵寺中,飞红笑甩自己的那记耳光还兀自火辣,郢城城外,他们如同陌路,各为其主。
    他们已是敌人。
    独孤剑沉默地前行着,他不敢跟降龙说话,因为他生怕自己的不安会传递给降龙。
    降龙展开疯魔杖法,一路将小舟划得如同飞一般,才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渡过洞庭湖面,到了对岸。此时月色有些沉了下去,郁郁树木中,前途一片模糊。
    降龙停下脚步,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自己多加小心些。”
    独孤剑道:“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去见飞红笑么?”
    降龙摇头笑道:“傻瓜,我那是骗清薇的。我跟你去做什么?我相信你!”
    他跳下小船,摇橹离开,道:“快些去吧,我就在那边柳荫处等你。”
    唉乃一声,降龙小船滑走。独孤剑心中一阵感动,他望着茫茫夜色,他该如何找到飞红笑呢?他知道金军一定停驻在此,他知道飞红笑是金军首领,但几万人中寻一人,谈何容易?独孤剑茫然了。
    便在此时,柳荫深处,忽然亮起了一盏红灯。
    独孤剑怔了怔,这红灯似乎散发出一股妖异的魅力,吸引着他的心神。灯影幽淡的红光与柳荫的浓绿交揉在一起,被夜色笼罩,却又急欲冲破夜色的束缚,如潜龙欲破九霄而出,自然有股萧疏傲岸之意。独孤剑忍不住拔步向红灯走去,他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
    红灯缓慢地闪烁着,独孤剑的脚步竟不由自主地合着红灯的节奏,倏而缓,倏而急,片刻之间,就走到了绿柳之下。
    一人抬起头来,微笑道:“你来了。”
    绿柳下摆着一个小桌,上面放着一壶酒,两个杯子。
    那人并不是飞红笑,也不是宸随云,而是一个青衣男子。
    他坐在桌子后面,笑容看上去极为轻淡,他的人也如绿柳之扶疏,清风之悠淡,举手对独孤剑道:“坐。”
    独孤剑不认识这个人,但心中有个奇怪的感觉,他对这个人并不陌生。他顺从着那人的话语,坐在了他的对面,那人举手道:“请。”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殷勤邀客。
    独孤剑迟疑了一下,拿起面前的酒杯,慢慢饮尽。那人微笑看着他,眼中有了一丝赞赏之色,淡淡道:“我终于见到你了。”
    独孤剑凝神细想,确认没有见过此人,拱手道:“兄台高姓大名?请恕我眼拙。”
    那人笑道:“你可以叫我金先生,不须疑惑,你没有见过我。”
    独孤剑沉吟着,道:“那你怎么……”
    金先生道:“我也没见过你,不过我知道你要去找飞红笑。”
    独孤剑眉毛挑了挑,道:“你知道飞红笑在哪里?”
    金先生笑了笑,举手一指,道:“沿着这条柳道向前,有个小亭,飞红笑就在那里。”
    独孤剑站起身来,道:“多谢告知,在下身有要事,就先过去了。”
    金先生含笑点头,道:“异日多暇,当与足下好好一叙。”
    独孤剑拱了拱手,向柳荫深处行了去。金先生盯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浅浅酌了一口,忽然仰首向天,叹了口气。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萧索之意,似是不禁这湖边的风寒。他举手挥出一掌,向那红灯击去。
    他通晓奇门遁甲之术,接着这盏红灯,将湖边的一十八棵柳树布成一座九成飞韶之阵,将独孤剑吸引了来。既然目标已经达到,阵法也就没有陈设的必要了。他出来的时间已太久,是时候该回去了。
    他的掌风并不激烈,但算得极准,一丝不多,一毫不少,恰好能将红灯击灭,而灯罩上的红绸不伤。他对自己的掌法极有信心,自从他艺成而来,从未失手一次。
    恰恰今日就是例外。他一掌击出,那红灯的火焰丝毫不动。金先生的脸色变了变,他慢慢收回手掌,提起壶来,将两只酒杯斟满。他并没有搜寻周围。因为他知道隐在暗处的人既然已出手,就不会再隐藏下去。
    桌子对面忽然就显出了一位老头,半眯着眼,仿佛从未睡醒一般。他身材极为瘦小,蜷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就仿佛蝉稚缩在自己的壳里。金先生自负眼力天下无双,竟然看不出这老头是如何出现的!
    他的目光才接触到老头,面容立即变得极为肃然,急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道:“师尊,您怎么来了?”
    那老头一扬脖将面前的酒喝干,摆手道:“你不过是看了我一本书,不必叫我师尊。”
    金先生拿起酒壶,极为恭谨地为老头又满上一杯,笑道:“我知道师尊不肯收我这个不肖弟子。”
    那老头又是一扬脖,将酒喝完,猛然举手狠命地拍了几下桌子,大叫道:“我若是有你这样的好徒弟,简直高兴死了。可惜老头子命不好,收的徒弟一个不如一个,不是不好好练武功,就是专门想着怎样算计老头子!”
    他倏然抬起头,双目光芒轰然爆发,宛如两只火炬般,在柳林中炸开。这精光一闪之后,立即完全熄灭,老头又恢复了原来那眯眯登登浑浑噩噩的模样,他厉声道:“你就卖我老头子一个面子,放了他如何?”
    他的双目寒光闪处,金先生心房倏然一紧,在那瞬间,心脏的跳动似乎都停止了。他就仿佛成了个死人,等老头目光隐住后,才再度活了过来。金先生心中涌起一阵惶恐,但他瞬即压住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笑了笑,道:“若是放过他,我又如何雄霸天下?”
    老头面色愕了愕,嘿嘿干笑了声,道:“雄霸天下凭的不是无情。老头子说过的话从不收回,但你是老头子看着长大的,老头子不愿向你动手,你说,究竟要如何才肯放过他?”
    金先生沉吟着,显然他知道老头子的脾气,也实在不愿意开罪于他。慢慢地,金先生道:“父王当日效仿宋朝的太祖金牌,铸了四枚金尊神令,分别象征着本族四只神兽,颁给我们四兄弟。约定神令如神兽,万众景仰,无不凛遵。我的那枚金尊神令属‘水’,方才已被我颁了下去。师尊若一定要救他的性命,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用另一枚金尊神令来阻止我。”
    老头叹道:“你父王铸造金尊神令,本是一片苦心,竟被你们用作彼此杀戮,他若是知道了,只怕会气得立即吐血。”
    当的一声,一枚玉牌摔在了桌上。那玉牌通体赤红,上锐下丰,呈令牌的样式,在尾端虎头人身的怪物,相貌凶猛。金先生变色道:“火魍?三皇兄竟然将他的金尊神令给了您?”
    老头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将天下看得那么重。你现在可以收手了么?”
    金先生叹息着,他脸上一片深重的惋惜:“父王曾经说过,谁集齐了四枚金尊神令,便可传他的帝位。我求过很多次,三皇兄仍不愿将他的神令给我。今日令在我面前,但我却不能接,因为……”
    他的目光转向柳林深处:“因为杀劫已经开始,就连我也无法阻止了!”
    老头脸上变色,道:“你做了什么?”
    金先生道:“玄梧将金牌给了我,作为交换,我告诉他,大金皇族传自苍狼之神的纯血,才是祭炼道尸的唯一钥匙!”
    玄梧,就是带着大颠遁去的黑衣人,也是飞红笑的哥哥。
    老头怒道:“这么浅显的谎言,他居然也信了?”
    金先生笑道:“你不知道玄梧多么想练成道尸,就算是再荒谬的方法,他都会去试的。何况他自小就钦佩我,对我言听计从。师尊,你为何不坐下来,边饮酒边等着呢?反正九成飞韶之阵已将地势变换,就算以师尊之能,仓促之间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的!”
    老头冷冷道:“一万多人的锐气布成的阵,还难不到老头子。”
    金先生微笑:“不是一万人,我又调来了三万多人,现在是整整五万,五万金国精兵。弟子惭愧,借了五万人的锐气,方才将阵法布到第九重,可幻魂夺魄,通神变化,移步景换,颠倒挪移,连天星地火都一齐遮住。师尊,就算是您,在一时三刻之内,也无法推算清楚。”
    他优雅地端起手中的酒壶,替老头斟满。酒液才出,那盏红灯的颜色立即有了些改易,恍惚之中,洞庭水波尽数隐起,一阵热风吹来,周围黄沙卷天,两人宛如置身在无穷无尽的大漠之中,炽阳飞烈,流火铄金,几乎能将人烤干。
    但老头脸上却没有一丝汗渍,他双目中精光再度一暴,森然道:“难道你不怕我召唤九天神魔,将你连这什么狗屁阵法全都轰成齑粉?”
    金先生面上丝毫没有恐惧之意,笑容依旧如清风淡月:“金砖不厚,玉瓦不薄,师尊一向喜欢我,一定不肯伤我的。何况这五万精兵,已是金国之根本,容不得任何损伤。师尊若强行破阵,只怕于他们的心智会大有损伤吧?”
    老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慢慢地,脸上泛起一阵苍老的萧然之意,喃喃道:“好,果然英雄出少年,你竟将种种因缘推算得如此之好,不枉老夫将阵云纵横之术传给你。金砖不厚、玉瓦不薄,为救你的长兄而杀你,老头子的确下不了手。今日就放你一次,不过若你敢亲自出手杀你的兄弟,有如此桌。”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桌子,向外走去。他的身形倏然就隐没在了柳丛中,金先生甚至没有看出来他是如何离开的!
    一阵淡淡的风吹来,那张桌子忽然就变成了一团木粉,被风吹得满天地都是。但桌上的酒杯、酒壶,甚至桌下的泥土都连分毫都没动过。砰的一声,酒壶酒杯一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金先生想接祝狐们,但他的手慢了半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摔碎。
    就连关系到天下的大事他都从未判断失误过分毫,但他却抓不住一只酒壶。金先生目光中充满了讶异之色,逐渐变成了燃烧的妒火:“宗元,我的长兄,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帮着你呢?”
    独孤剑才踏出了一步,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阵恍惚之色。他回过头来,脸色顿时变了。
    那盏红灯已然消失,背后是茫茫的一片黑暗。金先生方才的谈话,忽然之间都变得模模糊糊,仿佛只是一场梦,离他越来越远。他使劲摇了摇头,企图将这种不真实感甩出脑海去。只有一个感觉是极为清晰的:沿着眼前的这条路走下去,他一定会找到飞红笑!
    拿到金牌,他就可以阻挡伪齐与钟子义的联合,天下苍生就可以多一分保障,就算这条路有千艰万险,他也必须要走下去。
    他只希望金先生没有欺骗他。
    果然,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亭子,翼立在路边的柳丛中。独孤剑大喜,急忙赶了过去。
    亭子的四周挂了四盏极大的宫灯,红绸缭绕,红烛高烧,柔淡的红光照射下来,将整个亭子映得无比娇艳。独孤剑心中兴起了一股错觉,他走进的不是荒野中的一座孤亭,而是走进了新娘的洞房。这感觉让他的心中升起了一阵温柔,他竟有些期待看到飞红笑了。
    那银铃般的笑声,那飞动的红影。
    那曾经与他数度共历生死的情缘。
    然而,他没有看到飞红笑,他只看到了一袭红盖头。
    一位女子静静地端坐在亭子的那头,身披崭新的红衣,大红盖头将她的面容罩住,只隐约看出一抹娇丽来。她含羞静坐,如同洞房中的新娘,在等着她的檀郎揭去她少女的青涩。
    独孤剑怔住了,他实未想到,竟真的在这个如同洞房一般的小亭中,见到一位待嫁的新娘。
    他呆立着,不知道该做什么。那是飞红笑么?他惶惑地想着。幽幽地,那女子轻叹道:“你不想为我揭去盖头么?”
    ——那是飞红笑的声音!独孤剑心弦震了震,他认得这声音,只是他不明白飞红笑为什么装扮成新娘子的样子来等待自己。恍惚间,飞红笑的声音似是埋怨,又似是邀请,独孤剑忍不住走向了前来。
    他猝然顿住脚步——自己是在做什么?飞红笑是金国的统帅啊,她是自己的敌人#蝴来的目的,是要回金牌,而不是陪她过家家!
    这念头让他清醒了些,他深深吸了口气,朗声道:“姑娘请了,我今日来,是想讨回太祖金牌的。”
    飞红笑沉默着,盖头朦胧下,她的面容沉了下去,良久,她长叹道:“你再见了我,就只知道说些这个么?”
    她的声音有些酸楚,独孤剑心肠忍不住软了软。是啊,他也曾无数次盼望着跟飞红笑再见,但再见后就只说些这个么?独孤剑的声音不禁轻了下来,柔声道:“你先将金牌交给我,然后……”
    然后该做些什么?他也不知道!飞红笑静静地等待着,她削瘦的身姿看上去是那么单薄,那么无助,独孤剑很想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挡住风雨,但胡汉之分,两国交兵让他克制住了自己,他紧紧咬住了牙,郢城前的修罗战场再度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时,飞红笑正是金国的统帅,而他,在为全城百姓浴血奋战着。
    也许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便注定是敌人,再也不能如从前那样走在一起了。纵使现在,他要从她手中讨回金牌也一样。独孤剑攥住了剑柄——面对敌人,剑是否是唯一的选择?
    飞红笑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宛如银铃,摇响在寂静的夜色中,又似是一柄匕首,刺破了这尴尬的温柔。盖着的红盖头,披着的红嫁衣,就在这飞纵的笑声中化成粉屑,片片如蝴蝶化开,飞红笑的身形舞空而起,矫如一道红色的闪电,飙射到了独孤剑面前!
    独孤剑正在犹豫!片刻之间,闪电紧贴着他的胸前炸开。独孤剑身子遽退,飞红笑身子如影附形般贴上,红电再闪!
    独孤剑一声狂吼,双手急速抓出,闪电交舞,一裂而成两道,深深嵌进了独孤剑的身躯。两枚白玉匕首,分插入独孤剑的左右肩头中,刃薄如纸,在飞红笑精致的掌控下,竟不断裂。鲜血不住从独孤剑体内渗出,被刀身吸纳,白玉变成血玉,同飞红笑低垂的衣袖一般颜色。她的脸色也泛着艳艳的娇柔,与方才的哀婉截然不同。
    银铃般的笑声依旧回荡着,飞红笑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屑:“你该不会自作多情,以为我是想以身相许吧?算你聪明,没有过来,否则,你早就死在我的夺情双杀之下了。”
    夺情双杀!独孤剑的心紧缩起来。茶庵寺中的那一记耳光无比清晰地在他面前闪现,他几乎可以肯定,飞红笑的心中只将他当作敌人,当作可利用的傻瓜,枉他竟一直记挂着她!
    独孤剑愤怒起来,他爆发出一声大喝,双手抓住白玉双匕,用力一扳!咯嚓两声响,白玉匕首从中折断,独孤剑内力运处,两道断剑宛如流星般向飞红笑袭去。
    飞红笑冷笑道:“生气啦?只怪你自己太笨!还妄想要金牌,我们之间很熟么?”红衣飞舞,她的身子宛如闪电凌空,间不容发之际躲开了断刃,飞红笑森然道:“我已派重兵前去君山,你再不识相,就只能见到自己伙伴们的尸体了!”
    独孤剑大怒,厉声道:“你好毒的心!”内力提纵,剑招更紧。
    飞红笑脸上露出一丝厌恶之情,道:“我不想见到你,你快些滚吧!”红影卷天,闪过几道剑光,向独孤剑刺去。她的武功比此日的独孤剑已稍逊一筹,但独孤剑受伤在先,加之心浮气躁,武功大损,竟被她攻得节节后退。
    飞红笑冷冷道:“快滚,一刻都不要停!”
    独孤剑怒喝道:“今日不杀你这妖妇,我誓不后退!”他心中激怒,也分不清是因为飞红笑的阴险毒辣,还是因自己用情之物,受了她的欺骗。他招招拼命,将武当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誓要将飞红笑毙于剑下。
    飞红笑脸一冷,突道:“你一定要杀死我才甘心么?那你就杀吧!”
    她猝然住手,胸膛挺出,向独孤剑的长剑迎去。独孤剑一呆,手中长剑飞快掠过层层柳丝,向飞红笑刺下。眼看转瞬之间,就能将这个诡计百出、狠辣无比的妖妇毙于剑下,但不知怎么的,他的心中竟生出了一丝寒意,长剑忍不住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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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第三十五章苍狼神血
    暗夜中迸发出一阵锐利的笑声,一道黑影飞插而下,独孤剑就觉一股大力涌来,正拍在手中的长剑上。他的劲气本就收束,被这股力量席卷,身子踉跄后退,几乎摔倒。四周艳红的宫灯同时熄灭,凌厉的大笑声响彻了整个湖岸,黑衣人身上的黑暗狂溢而出,几乎将月色都遮蔽住:“我、要、杀、你!”
    飞红笑厉喝道:“不可以!”
    黑衣人轰然大笑道:“妹妹,这次我不会再听你的了,因为我必须要得到他的血!”
    他漆黑的身形凌空飞舞,宛如一道黑色的阴影,怒旋而下,向独孤剑扑了过来。他的厉呼声宛如魔鬼的诅咒:“我、要、杀、你!”
    眨眼之间,他连发三十六招,狂风暴雨般将独孤剑围在中间。独孤剑虽经郢城之战的洗礼,功力增强许多,但仍与黑衣人相差悬殊,他全力展开剑法,勉强招架住黑衣人狂戾的攻击,但黑衣人劲气宛如天雷怒震,挥洒而下,每一招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三十六招攻完之后,独孤剑鲜血将整个亭子都染得血红。
    飞红笑怒道:“玄梧,你敢不遵我的号令,我会告诉老头子的!”
    黑衣人似是对老头子极为忌惮,闻言急忙住手,飞红笑阴沉着脸色,冷冷道:“此人对我还有用处,你且退下,这里就交给我吧!”
    黑衣人道:“是!”他躬身行礼,突然之间,双袖宛如灵蛇般探出,轰在了飞红笑的胸口上。飞红笑大惊,她实想不到黑衣人居然会出手攻击自己#糊惊愕着,狂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踉跄后退。
    黑衣人抬起头,他的双目中尽是狂烈的炽烈:“老头子?我的妹妹,你还要拿他压我多少年呢?”
    飞红笑见到他那如狂如颠的神色,忍不住感到一阵惊恐,本能地全力后退,黑影飘飞中,黑衣人双袖追袭而上,啪啪脆响,重重击中飞红笑的左右肩头:“我苦练武功,内力高你一倍,招数精过你两倍,但老头子仍然把重任委托给你,所有的武功秘笈任你观阅,而只给我最粗浅的心法,难道就是因为我是私生子么?”
    黑影飞舞,黑衣人的双袖倏然上抬,顿时长空云乱,尽是他的袖影。黑衣人厉声道:“只要我炼成了通天道尸,我就再也不用怕老头子了!”
    袖影全都凝结成实体,向飞红笑狂压而下!黑衣人的眼神尽是癫狂!猛地一道雪亮的剑光亮起,飞斩而前!漫天袖影本无隙无破,这道剑光硬切进来,袖影中蕴藏的无尽威力立即完全被引发,化作千万宏霆阴雷,齐齐炸向剑光。
    飞花般的血光溅起,剑光化作漫天流萤,迅速被袖影搅碎。但剑光中蕴涵着一股无惧无畏的悍然之气,却硬生生挡住袖影绽炸出的雷霆,让它们无法越雷池一步。
    黑衣人目中狂烈稍减,他的面上腾起一丝讶异。独孤剑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挡在飞红笑面前,他的双目中充满了一战身死的决然,竟不畏惧黑衣人那宛如舞天狂魔的凌厉杀意。
    飞红笑凝视着他那坚定的背影,目中泛起一丝欣慰,声音却有些苦涩:“你为什么还来救我?”
    独孤剑沉默着,为什么还要救这个数次要杀他的女子?就因为她是飞红笑么?独孤剑回答不出来。这女子仿佛是一团火,炽热而灼烈,一不小心就伤了别人伤了自己;又仿佛是一缕风,飘来飘去,任谁都捉摸不定。
    但他就是不能眼看着她被别人杀死,无论如何都不行。
    所以他只能出剑,不问为什么。
    独孤剑默然,长剑就是他的回答。他剑势缓缓摆动,同时身子跨上一步,又变成了进攻之势。但这进攻,却是毫无守的攻,是以自己的生命勃发而出的悍然一击。
    也许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守护住飞红笑,尽管他从未对她允诺过什么。
    飞红笑目中泛起了一丝泪光,但她却不能让这个男人死,无论如何都不能。他们在武当山下初次见面,此后浮生忙碌,并没能太多地呆在一起,并没有共同积攒下太多美好记忆,也很少生离死别,但他们的宿命却早就连接在一起,就连山河破碎都无法斩断。
    而今山河已经破碎,尚存的一点神州余息,就全都维系在那块金牌中。独孤剑自然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发出的这一击,没有任何保留。
    这一击之后,他将一无所有。
    黑衣人目光冷了冷,但随即又腾起了更深更重的狂烈。他喜欢这种感觉,独孤剑越是愤怒,越是拼力拼命,他就越是兴奋。因为他的循息曼绕在独孤剑的身边,对独孤剑每一分攻息与守息都万分了解。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就算独孤剑拼了性命,也不可能伤得了他。一想到独孤剑看到自己赌上性命都无法赢得什么时的绝望表情,黑衣人就兴奋得全身发抖。
    他的身子旋风般卷起,向独孤剑冲了过去。他要击碎独孤剑的兵刃,击破独孤剑的招数,粉碎独孤剑的信心!
    他要完全打败这个人,踏碎他的每一分希望!
    这能让他有主宰的感觉,他要主宰一切!
    他的拳头轰在秋水剑上,独孤剑满盈的内力立即被他击散,但剑并没有断,因为剑是秋水剑,名剑如水,不可断绝。
    黑衣人狂啸着,拳风反压向剑尖,硬生生顶着秋水剑向独孤剑撞了过去!
    独孤剑只觉黑衣人的劲气霸猛狂悍之极,浑身宛如置身冰窟,他咬牙苦苦支撑,一点元气在胸腹间盘旋,始终不被扑灭。黑衣人啸声更厉,宽大的黑袍散在空中,塌天般压下!
    飞红笑缓缓抽出两柄白玉匕首,冷声道:“玄梧,你若是还不住手,我就帮他了!”
    黑衣人厉笑道:“我都不认你这个妹妹了,你还顾忌什么?杀啊,来杀了我最好!”
    他久攻不下,心下焦躁,突然出脚,闪电般踢中了独孤剑胸口。独孤剑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飙出。
    黑衣人大笑道:“血!”
    他变掌为爪,内力急速收束,长空碧血被他的内息卷起,倏然向他身上落下。黑衣人张开双臂,任由这些鲜血化作蓬蓬细雨,落了满身,他扬声道:“好,果然是好血!”
    他撮唇一声长啸,突然一道黑影显在了独孤剑的身后,平平一掌,击上了独孤剑的背心。独孤剑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将黑影全身染得通红。迷蒙中,他看清楚,那正是大颠。
    已死去的大颠。
    黑衣人纵声大笑,身子飙射而出,双手跟大颠扣在一起,身子妖异地舞蹈起来。大颠周身一片漆黑,但随着黑衣人内息的鼓动,彼此互为影子的金刚曼荼罗与胎藏曼荼罗一一浮现在两人的身体上,黑衣人身上的是以金盏曼荼罗花纹为主的金刚曼荼罗,而大颠身上却是暗狱曼荼罗花纹为主的胎藏曼荼罗阵。花纹妖异地扭舞着,黑衣人的步伐也越来越急。他口中的啸声越来越厉!
    突然,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这样是炼不成通天道尸的。”
    黑衣人身子骤然顿住,厉喝道:“谁?”
    亭子四周的红灯忽然冉冉亮起,黑衣人内息悄无声息地探出,但却一无所获。那些红灯竟仿佛是被神鬼驱动一般!
    黑衣人看着亭外无穷无尽的黑暗,心中忽然兴起了一阵恐惧。
    他本是从不恐惧的!
    那淡淡的声音道:“你尚没有修炼道尸的资格,还是停止吧。”
    黑衣人怒道:“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如何修炼道尸,偏偏我却不知?”
    那个声音不去回答,似是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可笑,又似是不屑作答:“放了这个人,因为我曾答应过,不能让别人伤了他的性命。”
    黑衣人眼中的狂戾之气汹涌暴涨,他突然出手,一把抓住独孤剑的脖子,厉声道:“说出修炼道尸的方法,我就放了他!”
    淡淡的声音依旧波澜不兴:“你杀不了他。”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充满了与生俱来的自信。黑衣人狂啸一声,狂气上涌,大叫道:“我偏偏杀了他!”
    他抓着独孤剑,猛然后跃,另一只手掌聚起全部力气,向独孤剑的天灵盖下拍去。轰然一声大响,正中独孤剑的头盖骨,黑衣人能够感受到那块坚硬的傲骨在他的掌心已成了粉碎,他狂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嘎然停住,因为他赫然发现,他手中抓着的,不是独孤剑的头,而是亭中的石凳,石屑纷飞,便是他方才一掌之功。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抬头,却见亭中已然失去了独孤剑与飞红笑的踪影。
    那淡淡的声音传来:“等你练成通天道尸之后,我们再续茶庵寺之约。”
    声音悠悠淡淡,瞬间飘远。黑衣人惊叫道:“宸随云?”
    他惶然四顾着,但整个湖岸已空,只有幽幽的红灯还在闪烁着,照亮黑衣人那满身黑袍,以及呆立无言的大颠。他看着大颠,大颠也看着他。两人都面色死灰,宛如死尸。
    宸随云救出独孤剑后,将他交给飞红笑,便弃了他们,独自顺着柳道走了下去。柳道的尽头,是一个独坐的青衣男子。
    宸随云没有说话,轻轻走过来,坐在了他的面前。
    恍惚之间,灯火似乎跳了跳,宸随云微笑,他的微笑似乎有着神秘的感染力,金先生也不由不笑了起来。他的嘴唇才一动,立即便醒觉,心神不由一惊!
    宸随云微笑道:“九成飞韶之阵对我没有作用的。”他的笑容也是淡淡的,却如以春风为刀,笑容才绽,绿柳、红灯似乎都笑了起来,连他手中的杯盏,其中都漾起了一阵阵细纹。
    金先生就觉心情愉悦之极,全身栩栩然、飘飘然,不由自主地就想展颜欢笑。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笑,他就会完全落入宸随云的控制,万劫不复。
    这种摄魂夺魄的法门,本是他最擅长的,他以此博取了钟子义的信任,又驱使黑衣人去杀独孤剑,但此时,他的魂魄却几乎被宸随云反摄。而他背倚五万金军精气所凝结的九成飞韶之阵,威力提升了何止一倍?如此想来,宸随云的功力岂非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仍在不停地抵抗着那股笑意,双目中的恐惧之意却越来越深。宸随云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微微一笑,缓声道:“因为我也布了一座九成飞韶之阵,用的是岳家军的三万子弟精气。”
    金先生惊呼道:“岳家军?”他心神不禁一分,在宸随云秘魔般的笑意摧动下,他面部的肌肉自行扭曲,组成了一个完美的笑容。金先生只觉自己的心越跳越缓,他的心也越来越凉!
    宸随云点头,道:“不错。”
    他起身,转头向外走去,再没说半个字。他已不必再说任何话语。
    金先生脸上的微笑变成了苦笑,他的心被恐惧充满,不仅仅是对这个神秘而强大之极的宸随云,而更对于他所说的三个字:岳家军!
    百战百胜,号令如山的岳家军,已来洞庭了么?金先生深深吸了口气,心神急剧运转起来。洞庭已变成一锅粥,太多的人想捞一瓢,金先生必须保证,自己捞到的,是最大的。
    慢慢的,他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是该让独孤剑得到太祖金牌的时候了。
    独孤剑紧闭着眼,大量的失血让他昏迷了过去。他做了很多梦,有的极为凄艳,他被一个女子抱在怀里,那女子的泪滴在他的脸上,他很想看清楚那女子是谁,但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有的却是恶梦,他被绑在一只巨大的车轮上,无数的利刃插进他的身体里,用力地旋刺着,崩射出钻心彻肺的痛楚。独孤剑大叫一声,满身冷汗地醒了过来。
    他的确是被抱在一个女子的怀里,那个女子是飞红笑。他的伤口用红色的丝巾很细致地扎好了,独孤剑甚至能感受到金创药的清凉,但这些全都没用,伤口宛如贪婪的蛇,吸食着他的精气,他越来越衰弱,甚至无法思考。
    飞红笑怔怔地望着远天,那里,有一线艳红在微微跳跃着,不时有金星上下,带领着这份艳红一起跃上云头,将树木、水天全都染成这两种颜色。那是压倒一切的、无与伦比的颜色,夺摄了飞红笑的心神。
    天,快亮了。她没来由地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她感觉到了独孤剑的悸动,低下头来。她的眼波照在独孤剑的脸上,充满了温柔与怜惜,让在剧痛中挣扎的独孤剑也不禁怔了怔。飞红笑替独孤剑拉了拉衣服,柔声道:“你醒来了?”
    他们似乎并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是相交多年的朋友,相许多年的恋人。独孤剑有些接受不了,他的心底很想就此躺下去,但他的理智让他挣扎着站了起来。
    因为飞红笑是敌人,因为金国大兵临境,因为他还要去抢金牌。
    飞红笑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阻拦。她轻轻道:“你还要夺金牌?”
    独孤剑用秋水剑做拐杖,使劲拄起自己的身子,他的内息艰难地运转着,好不容易才通达到已有些麻痹的手脚处,点了点头。
    是的,他一定要夺到金牌,因为这关系到万千百姓的生死。
    飞红笑涩然笑道:“可惜金牌并不在我手上,否则我一定给你。”她又解释了一句:“我对玄梧没用了,他只会把金牌给有用之人。”
    她一定会给自己,独孤剑点了点头。他相信她,不是因为她的解释,而是因为她是飞红笑。她虽然数度杀他,但不知为何,独孤剑始终从心底认为她绝对不会欺骗自己。
    飞红笑嘴角绽出了一丝笑,那是温柔的,能包容一切的笑。眼前的这个人已明白她的心意,但他还是不明白,不明白他们的因缘并非从武当山下会面才开始的。
    那是生生世世,早就钤了千秋印记的因缘,他无法更改,她也无法抗拒。
    但他不知道。
    那又如何?
    飞红笑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独孤剑。她的神色异常平静,但心中的情感却宛如波涛起伏,瞬间跨越了千年万年。那是轮回在他们身体中刻下的缠绵之印,虽然并不清晰,无法言传,却让人相信,这印记是的的确确存在,从看到的那一眼开始相信,从未看到的那一眼开始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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