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幼儿记忆是一件相当特别的事,有人说他婴儿时期就有记忆了,也有的人说他完全没有七岁之前的任何记忆,无论如何,对任何人而言,不管是早或晚,幼儿记忆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并不需要太在乎。
然而,对邝求安来讲,幼儿记忆却是足以影响她一生的困扰,因为她最早的幼儿记忆是在五岁。
在那一年的某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里,她的亲生妈妈带着她来到孤儿院门口。
“你爸爸不要你,我也不想要你,所以,你就自己想办法求生吧!”
她的亲生妈妈话说完就毫不回顾地走人了,虽然她又哭又叫的想要追上妈妈,但妈妈用腰带将她的手缠在孤儿院门口的铁栏杆上,使她无法脱身,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妈妈的身影愈走愈远、愈走愈远……这就是她最早的幼儿记忆:她被亲生妈妈抛弃了!然后,在孤儿院里度过了一年还算安稳平静的日子之后,又有那么一天,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孤儿院院长周妈妈突然要她跟着一对陌生夫妻离开。
周妈妈说那是她的新爸爸、新妈妈。
“你要好好孝顺他们,他们会疼爱你的。”
“不要,我不要新爸爸、妈妈,我只要有周妈妈就好了!”
“你必须跟他们走,才能展开新的生活呀!”
“不要!不要!”
“乖乖,院里经费拮锯,你必须把你的位置让给更需要的人,懂不懂啊?”
“不懂!不懂!”
她再一次又哭又叫着不肯走,周妈妈百般劝说无效,只好硬将她送出孤儿院门外,再把大门紧紧关上,不让她回去。
这是她第二个幼儿记忆:她被周妈妈抛弃了!
不过,她还是记住了周妈妈的交代,只要好好孝顺新爸爸、新妈妈,他们就会疼爱她的,所以她就很努力的按照周妈妈的话去做,当个既听话又乖巧的孩子,总是主动帮忙做家事,也很认真念书,年年拿第一名的奖状。然而,无论她如何讨好养父、养母,却始终得不到养父、养母半分关爱的心。直到小学毕业那一年,她终于明白,她永远也得不到养父、养母的疼爱,因为他们根本不把她当作是女儿,而只是一件“东西”。
她的养兄是养父母的独生子,一出生就有先天性障碍,医生断言说他活不过十岁,无法再生育的养父母为保住唯一的儿子,只好求助于神佛,到处烧香拜拜,之后,一位听说很灵验的算命先生告诉他们!
“去领养一个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的女孩子吧!”
“领养?”
“令郎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男孩子,与阴界的波动过于相近,必得有个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孩子来挡在令郎和阴界之间,令郎才能避过他早夭的噩运。”
“先生是说,童养媳?”
“不是,不是,千万不可以让他们结婚,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的老婆会克死令郎的!”
“那先生的意思是……”
“我是说,两位去领养个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儿,让令郎的养姊或养妹为他挡去噩运吧!”所以,她被领养了,只是为了替养兄挡掉早夭的命运。说也奇怪,自从她被领养之后,养兄的身体果然不再恶化了,满十岁之后,养兄的身体更是逐年好转,最后,他的先天性障碍竟也自动痊愈,生龙活虎得不再受死亡的阴影笼罩了。
照常理来讲,为养兄挡去死运的她应该备受宠爱吧?
但她没有,因为打从她被领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被当作一项“物品”看待的!一个“挡灾解厄的物品”。
虽然养父母并没有刻意虐待她,但是,她睡的是楼梯底下只有她个子一半高的储藏柜,吃的是养父母他们吃饱后的剩菜剩饭,穿的是亲戚不要的衣服,用的是废物回收的物品,住在那个家里!如果那还能算是个家的话,她只觉得自己是个被施舍的外人,在她看来,寄养家庭更适合那个家的名称。
然后,她考上了大学,养父母却不让她念,因为……
“咯,这是我们养你十二年的费用,利息算两分就好了,”邝母把一大迭详列各种费用的记帐表交给她。“现在,你可以开始去赚钱来还债了。”
费用?利息?十二年来,她费尽心思讨好、孝顺养父母,所能得到的只是如此冷漠无情的字眼吗?
还债?
“不能……不能先让我念完大学吗?”她鼓起勇气,为了自己的未来,嗫嗫嚅嚅地提出要求。“我发誓,大学毕业之后,我一定会努力赚钱来还爸妈的!”
“如果不是怕邻居们说闲话,我们也不会让你念到高中毕业,现在你还想念大学?”邝母不以为然地冷哼。“我们哪里会有那种多余的闲钱,你可不要得寸进尺跟你讲!”
“那……那……我可以申请学贷……”
“想都不用想,要是申请学贷,将来你的薪水还要先扣学贷,剩下来的才能还给我们,那要还到什么时候?”
换句话说,他们根本不考虑她的未来,只有钱最重要。
“那我可以到台北找工作吗?”
“哪里都可以,只要你每个月寄两万回来就行了。”亲生父母不要她,孤儿院的周妈妈抛弃她,连养父母也不把她当人看,现在,她只剩下最后一个希望了。
“颂奇,我不能念大学,但是可以陪你去台北,你念书,我工作,好不好?”
“我还不一定能念啊!”
“那么难才考上医学院,为什么不念呢?”
“我家里供不起。”
“办学贷嘛!”
“但吃用住宿呢?”
“……我负责。”
韩颂奇是她从高二就开始交往了两年的男友,两人一起考上台北的大学,为的就是能够继续这份恋情。
“这不好吧?”
“为什么不好?”
“虽然将来我是一定会和你结婚的,但毕竟现在还没有,这样……”
“既然将来我们是要结婚的,那现在我为了我们的将来而辛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谢谢你了。”于是,为了偿还欠养父母的债,提供男友吃用住宿,以及书本实习,甚至购置计算机等费用,她比牛还辛苦的工作,白天在日本料理店做侍应生,晚上在KTV值大夜班,辛苦一整天下班回到和男友合租的公寓之后,她也不能马上休息,还要整理,要洗衣,要煮饭……
每一天,她真正能阖上眼休息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四个小时,她吃的也总是韩颂奇吃剩的食物,好几次她都因为昏倒而被送进医院里打点滴,医生说她营养不良,说她疲劳过度,警告她要让自己的身体好好休息休息,不然早晚有一天会过劳死。
她也想啊!
她也好想好想能让自己放松下来好好休息几天,也希望男友能体贴她的辛劳,为她分担一点工作呀!
但是,她没有时间休息,而男友的课业太沉重,也没有空闲理会她。
她真的好累好累了,每一回,当她躺在医院病床上打点滴时,她都想就这样放弃算了,她认输了,她投降了,她实在太累了!
可是一旦下了病床,她又决定要咬紧牙根硬撑下去。
因为心里有个愿望在支撑着她,尽管她的身体早已撑不下去了,她的精神也早就认输一百万次了,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就这样半途而废。总有一天,她的愿望会实现的!就这样,她苦苦捱了七年,韩颂奇终于毕业了,当了一年军医退伍回来半个多月,他就很顺利的进入公立医院担任住院医师,原以为再撑个一、两年,等他工作稳定下来之后,他们就可以结婚了,没想到不过才一个星期……
“分手?”她震惊得整整三分钟后才说得出下一个问句。“为什么?”
“我们……”韩颂奇垂着眼不敢看她。“不合适。”
“不合适?”她喃喃重复,满脑子空白,一时不太明白他说的那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医生,而你只是……只是个服务生……”
“我可以回学校去念书!”她脱口道。
“你这种年纪?”
“我……我可以试试看……”
“可是我……”韩颂奇迟疑一下,“我从来没爱过你啊!”终于说出了最伤人的实话。
她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又是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那……那你又为何要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和我结婚,还……还让我跟你到台北来?”“……”
因为他的沉默,又不敢正眼看她,她恍然顿悟,“因为你要利用我,供给你吃用住宿等费用吗?”她缓慢地说出他费尽心机哄骗她跟来台北的真正目的,声音很轻、很细,好像不是在问他,而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等……等我赚了钱,我会加倍还你的。”韩颂奇用另一种方式承认了她的指控。
钱?
他以为她在乎的是钱吗?
“你……”她想生气,也应该生气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只觉得很累,累得连生气都提不精神来气,“太卑鄙了!”想骂他,出口却好像是在叹息。
韩颂奇瑟缩一下,“你不也没爱过我!”旋又抗议的反控。
利用了她七年的时光,将她任劳任怨的付出视为金钱交易,现在,连她的感情也要否认吗?
“如果不爱你,我为何要如此辛苦的为你做牛做马呢?”
“不,你不爱我,你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家而已。”她一震,张嘴,却说不出否认的话来。直至前一秒、前一刹那,她还认定自己是爱他的,然而,他一把话挑明了说清楚,她虽然想否认、想抗议,却吭不出声来,因为她心里很明白他说的是实话,所以她才会觉得震惊、觉得失望、觉得疲惫,却没有失恋那种伤心欲绝的痛苦。
可是……可是……
她是没爱过他,是只想要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有属于她,永远不会抛弃她的家人。
难道这么想是错的吗?
她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也没有兴趣成就什么伟大的事业,她只想要拥有一个她能够归属的地方,拥有能够真正关心她的亲人,长久以来,她辛辛苦苦的奋斗打拚,唯一的生存意义就是为了一个如此单纯的目标。
难道太贪心了吗?
就算真的太贪心了,她也只不过是不想再品尝孤单寂寞的滋味了,希望这个世上是有人要她的,更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而抛弃她。
这很过分吗?难道她今生今世就是注定要孤孤单单的品尝寂寞的滋味,注定没有人要她,注定要一直被人抛弃的吗?不,她不要,二十六年的孤独寂寞,她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就算没有爱情,也有十年的感情,难道我们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她温柔地,央求的低语。“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回学校去念书,也会努力做个好太太,我们还是可以……”
“求安,我已经有个论及婚嫁的女友了!”韩颂奇不耐烦地打断她的祈求。
闻言,她顿时僵住。
女友?
不是她吗?
论及婚嫁?
不是她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不但没爱过她,甚至没将她视为真正的女友过,对他而言,她也只不过是……是……提款卡。
又是一个把她当作是“东西”的人!
难怪那七年里,虽然他们住在同一楝公寓里,天天都可以见面、可以说到话,她却依然觉得孤独、感到寂寞,原来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事实是,走在一起十年,他们竟然没有真正的交集过。她再也说不出任何挽回的话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她而去,多年来的辛劳与期待就这样付诸流水。
然而,她的噩运也才刚开始而已。
这天早上,韩颂奇把话说清楚后就出门到医院去了,中午,失魂落魄的她到日本料理店上班,刚进厨房,后门就被厨师和所有侍应生气势汹汹地团团包围住。
“说,陈玉婉跑到哪里去了?”
“我……我不知道,我们并没有住在一起啊!”邝求安呐呐道。“她……她怎么了?”
陈玉婉是和她一起北上到料理店来工作的邻居,虽然从小就认识,但并不熟,只是因为她们是同乡,所以彼此话多一些而已,可真要询问陈玉婉的个人私事,她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
“还敢问她怎么了!”厨师粗鲁地推推她。“她是会头,两年的会她收了十几期的会款,这期我标到了,可是会款收齐后也不给我,她人就落跑了,可恶,你一定是和她同伙的!”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她惊慌地否认,胸口透心的凉,因为她所有的积蓄也都在陈玉婉标的会款里,如果陈玉婉真的倒会了,那她……她所有的积蓄也就……就……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一定知道!”厨师矢口赖定了她。
“对,她一定知道!”其它人也异口同声附和。
“但我是真的什么都不……”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把她给找出来,不然你就得替她还钱,不还的话,哼哼哼,我们就去告你们连手诈欺!”
告她?
为什么?
她也是受害者呀,为什么要告她?
恐慌又无措的邝求安一回眸,又见老板站在她后面,表情严厉地通知她,除非她能够把陈玉婉找出来证明她的清白,否则他也不敢再雇用她了。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炒了鱿鱼。
一整天,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为了追回自己的积蓄,邝求安四处寻找陈玉婉,打电话问陈玉婉家里,陈玉婉的爸爸说女儿已经三、四年没跟家里联络了;再去陈玉婉住过的地方、去过的地方、提过的地方找人,也都没有任何踪影,她已经不知道还能到哪里找了。到了晚上,拖着疲惫又焦虑的身子,她赶到KTV上班,不到一个钟头,她就因为心不在焉而不小心得罪了客人。
“你知道他是谁吗?”
“但他……他要摸我……”
“客人永远都是对的,你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还学不会吗?”
“我……我……”
“明天不用再来了,不然我很难对客人交代!”
于是,她又失去了第二份工作。
而后,午夜刚过十二点,当她回到住处时,却发现屋子早已退了租,也搬空了,她的行李都被整理到房东那里去了……
“韩先生说他要结婚了,不续租了!”
房东冷着脸把行李箱和旅行袋扔给她,然后就砰的关上大门,不再理会一脸茫然的她。
一日之间,她什么都没了!她的男友,离开她了。她的积蓄,被卷光了。她的工作,都没有了。
她的住处,被退租了。
如果找不到陈玉婉,她还会因为跟她毫无关系的罪名被告,未来更会是一场恐怖的梦魇。
她真的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打开背包,又发现她全部的财产竟然只有两百多元,连买车票回南部都不够,提款卡也是空的,因为前两天刚领钱去缴会费。
迫不得已,她只好打电话回家,想求救。
“终于想回来了吗?很好,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
“那正好,我们家路口转角那家超市的老板想替他儿子娶老婆,你就回来嫁给他儿子吧!”
“但……但那家超市老板的儿子是……是低能儿……”
“有什么关系,他肯付两千万的聘金就行了,这么一来,你欠我们的债就可以一口气还清了。”
“可是……”
“景气不好,你哥哥开的公司缺头寸,你就不能帮帮忙吗?”
帮忙?
用她未来的下半生去帮忙?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很想笑,她什么都没有了,过去二十六年的生命都是白白浪费了,她却不想哭,而只想笑。
她这二十六年的生命究竟算什么呢?
深夜三点多,拖着行李走在忠孝东路的人行道上,她一直这么问自己,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给她回答。
对她亲生的妈妈和周妈妈而言,她只是个多余的累赘,所以她被抛弃了。
对养父、养母和韩颂奇来讲,她只是个“物品”,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她就被丢弃了。
这二十六年来,究竟有谁是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真正关心她的人呢?
没有,一个也没有。
那么,如果她继续用下半生的二十六年去寻找,就会找得到能够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真正关心她的人吗?不知道。那是个不确定的未知数,不走到最后,谁也得不到答案,未来的事,也只有未来才能知道结果。
更何况……
未来?
她还有未来吗?
如果找不到陈玉婉,诈欺的罪名就得由她一个人承担起来,她又还不起那些会款,养父母更不可能替她偿还,到最后,她只好为她从未犯过的罪去坐牢。
一个坐过牢的女人,还有谁会对她付出真心?
或者,她也可以顺从养父母的要求,嫁给那个超市老板的儿子,超市老板应该有能力替她付清那些会款,可是……可是……
她真的要把她的后半生交给那个人高马大,却只有六岁智力的低能儿吗?
想到这里,她开始觉得累了。
身体累,心更累,好累好累!
她也觉得厌烦了。厌烦她自己,厌烦这个世界,好厌烦好厌烦!她累了、厌烦了,却还是一直往前走,因为她不知道除了往前走之外,她还能如何?走着、走着,她觉得行李好重好重,就把它们丢掉了,谁要就谁拿去吧!
走着、走着,她觉得不想再走下去了,就在一旁的行道椅上坐下,松懈身体,脑袋放空。
现在,她只需要一个答案。
她不想再走下去了,所以她就停了下来;那如果是生命呢?倘若她不想再继续了,也可以就这样停止了吗?
是她自己的生命,应该可以由她自己来决定吧?
“回来得正好,这给你,快,要出发了!”
“咦?”刚踏进家门半步,身子滴溜溜一转,康桥又被拖出门去了,手里还多了一把点三八,他啼笑皆非的举举枪。“喂,这是干什么?我……”“南部的人闹事闹到我们地盘上来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还以为我们的地盘很好吃呢!”
“可是我……”
“你是不是康家的人?”
“当然是,但……”
“那就给我闭嘴!”
“……”闭嘴就闭嘴!
康桥不甘心地瞪表哥的背影一眼,然后叹了口气,随后跟上。
午夜时分,北投某处山区公路上轰轰烈烈地展开一场南北帮派大干架,千军万马,枪林弹雨,直到差不多干出个结果来之后,姗姗来迟的警车才摇着车屁股赶到,现场却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一摊摊的血迹,连半个伤者也没有留下来给他们探听,大家只好鼻子摸一摸,又回警局里去抓蚊子了。
“桥廿,介勇喔!”
“哇尚某爱替郎‘乔’,拜托麦叫哇‘乔’。”康桥喃喃道。
虽然康家是外省人帮的角头,但也有不少台湾郎手下,耳熏目染之下,康桥也能说得一口正港A台湾话,尤其是三字经,保证一流的难听,最高质量的脏。总之,要混帮派,不会台湾话一定混不下去的啦!“走,大家到定来去林一杯!”
“……”
就像干架一样,康桥又身不由己的被拖去“林一杯”,这个人敬他一杯,那个人敬他一杯,杯杯都是“厚达啦”,到最后,他也开始敬这个人一杯,敬那个人一杯,杯杯见底,直到他见底见到地上去了。
“啧,捺A加某量!”
“虾郎麦加伊扛返去困啦!”
默默的,他的表哥康健把他扛到肩上,麦扛返去台,不,困。
不过,一回到家里,康健就像扔米袋一样把康桥丢在地上,然后径自转去开冰箱拿冰水喝。
“不用装啦!”
“下次换你!”
康桥咕哝着从地上爬起来,甩甩头,晃了一下,苦笑,转身进浴室去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每次回来都这样,下次谁敢回来!”他嘟嚷着抢来冰水,仰头大口灌。
“你敢不回来,爷爷会拆了你的骨头!”康健嗤之以鼻地道。康桥哼了哼。“他们呢?”
所谓的他们,是指康桥的外公、舅舅、舅妈和康健的老婆、儿子。
“下台中去喝‘周董’他儿子的喜酒了,大概要一个礼拜左右才会回来。”
“喝个喜酒,干嘛喝那么久?”
“因为他们要……”康健不怀好意的咧嘴一笑。“顺便和‘陈董’谈谈你的婚事啰!”
噗!
康桥又咳又笑!因为他喷了表哥满头满脸的水―又气急败坏地把冰水丢回给康健。
“他妈的‘陈董’又是谁?”
“海线的。”
“可恶,就知道你们会催我回来,都他妈的没安好心眼!”
“你们?”
“外公和老爸啊!”康桥愤怒的大步回到自己的卧室,“老爸也说要替我安排婚事,现在外公也要替我安排婚事,”一边怒吼,一边翻找换洗衣物。
“是怎样?他们以为我有两根鸟吗?”
康健失声大笑。“一根就够用啦,老弟!”康桥怒气冲冲的横他一眼,懒得再找衣服了,直接走向浴室,“他们哪一个也别想操纵我的‘鸟’事,那是我的人生,又不是他们的筹码!”吼完,砰一声浴室门关上。
“鸟”事?
康健斜肩靠在门上,大笑。“那你想怎样?”
“我要抢先结婚,看他们能怎样!”康桥的怒声从门缝里钻出来。
康健漫不经心地喝着冰水,想了一下。“假结婚?你骗不过他们的啦!”
康桥冷哼。“当然是真的结婚!”
康健讶异地挺直了身子。“你有女朋友啦?”
“没有,不过……”浴室门突然打开,康桥的脑袋探出来,贼笑嘻嘻的。“有个女同志找我结婚,好混过她老爸、老妈的催婚,过两年后,我们再离婚。”话落,脑袋缩回去,门又关上了。
“你不怕她后悔不离婚了?”
“结婚前,我们会先签好离婚证书的。”
康健耸了耸肩,“随便你,不过……”他走回冰箱,把冰水瓶放进去。“就算你真的结婚了,也不一定能够解决这件麻烦。”
刷一下浴室门又打开,脑袋再度探出来,“你不会说出去吧?”康桥眯眼问。
康健笑了。“当然不会,我也不赞成这种事啊!”
“那你又顺从外公的操纵,和他替你安排的对象结婚?”
“没办法,我跟你不一样啊!”康健无奈地撇了一下嘴。“幸好,你表嫂算是个不错的女人了,起码,她很听话。”
听话?
他是在养狗,还是养猫?
康桥摇摇头,脑袋又缩回去,门关上。“那二表嫂呢?”
他所说的二表嫂,并不是二表哥的老婆!康健也没有兄弟,而是康健的小老婆。
“那个女人……”康健呻吟。“就真的很麻烦了!”
“哦?怎样麻烦?”康桥的声音透着十分明显的幸灾乐祸。
“既野蛮又凶悍,老是跑来这里吵吵闹闹,连爷爷都有点受不了,老是叫我赶快想办法搞定。”
“谁都可以受不了,就是外公不行,这件事可是他安排的喔!”
“是没错,但是……”康健苦着脸喃喃道。“你敢这么跟他说吗?”
“当然敢!”气势万丈的说完,顿了一下,再追加一句弄话。“一说完我就跷头!”
康健怔了一下,爆笑。“原来你也很弄嘛!”
“对上外公那副蛮不讲理的大嗓门,谁不弄?”
“说得也是。”
“算了,那也是你的问题,你自己搞定吧!不过,刚刚你为什么说,就算我真的结婚了,也不一定能解决这件麻烦?”
“还用问吗?想想你怎会有二表嫂的吧!”
“可恶,那就……就……到时候再说吧!”
浴室门开了,康桥腰部围着浴巾出来,一边用另一条浴巾擦拭头发,看样子是清醒多了,不过两只眼皮却反而更沉重了。
“你拿我的手机干什么?”
“帮你换新的手机铃声。”康健贼笑兮兮的把手机扔还给他。“每次我来,你就帮我换新的手机铃声,”而且都是康健自己录的一堆无聊东西。
“你真的很无聊耶!”
“让你随时都可以‘怀念’老哥我的声音啊!”康健一脸令人恶心的笑。
“最好是怀念!”康桥嘲讽地咕哝,随手将手机扔到脱下来的衣服堆上。“我要睡了,拜托,就算台湾要陆沉了也不要再来找我,我真的很累了!”
“好好好,你去睡吧!”
于是,表兄弟俩各自挥挥手,一个回自己的房间,一个转向自己可爱的的床。
直挺挺的往床上倒下去之后,康桥暗暗发誓一定要睡到饱才要起来,天要塌就塌,地要陷就陷,他照睡不误。
可是……
一阵“豪迈”的手机铃声就在他阖上眼的那一瞬间开始愉快的念起来,“为兄弟可以两肋插刀,为女人可以插兄弟两刀……”
尽管插,不关他的事!
他把脑袋深深埋进枕头里。
康健的声音继续在手机里乐不可支的念个不停。“为朋友可以赴汤蹈火,为女人可以把朋友丢进热汤火堆里……”快丢,丢了就别再吵他了!他抓来另一个枕头往头上压。手机愈来愈兴奋的持续扰人安眠的任务。“人生有一知己,可以不恨……”恨你妈的×!
他抓狂地丢开枕头,爬过床,在另一边的衣服堆上抓起还在“为了女人,可以把知己扫进垃圾桶里……”念个不停的手机,本想关机就好,但想想又不甘心,于是按下通话键,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对着手机发飙。
“干你××操××,林刀死郎喔,三更半瞑卡三小电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