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托着腮,看着克里斯的侧脸。以往他总是或多或少地皱着眉头,眼睛里压着很多事,脸上笼罩着无形的疲惫。安叙命令他“笑一个”,骑士也会乖乖地笑一下,笑得相当勉强。她能看出来克里斯不是故意跟她过不去,就是没什么笑的力气,没什么好笑的。
那样的克里斯也不是不吸引人,他的疲惫,还有那副强提精神把仅存的一切挤出来给安叙的样子,在她看来都相当可爱。安叙明白他不喜欢她,讨好她也不是为了自己不被折腾,而是为了安抚她好让她别去折腾别人。这种圣人非常可爱,简直可爱到了激起人嗜虐心的地步。
安叙并不是神经粗大得完全感觉不到别人的情绪,只是在这个梦中,她不去洞察、不去顾忌他人情绪也能活的很好罢了,她有这个底气。安叙知道,如果此时突然出尔反尔,她可以非常轻松地把克里斯变成一个笑话,折断他的翅膀,榨干他骨头里最后一点活力,让他重新一无所有、别无选择地回到他的alpha怀里,在只有她的世界里度过余生。
那样的话,他也不会再和她开玩笑,不会再轻松地微笑了吧。
糟糕的恶趣味在心中蠢蠢欲动,安叙想了半天,觉得舍不得。
她带着一点被对方为了工作冷落在一边的小小不忿,走到克里斯身边,硬生生挤进他怀里,坐到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待那儿不动了。安叙像只趴在键盘上的猫一样,碍手碍脚地睡在了她的omega身上。
来到汶伽罗防线的第一个冬天就这样乱七八糟地过去,到了快入春,一件新的麻烦事又杵在了他们面前:大斋日快要到了。
记得吗,安叙弄死了主教。
随着大斋日一天天逼近,修道士们的缺席越让人疑心。民众们或许不会介意第一骑士是什么性别,但他们绝对会介意大斋日没有高级教士主持。
这件事夏洛特根本没和安叙商量,她在这方面已经对上司死了心,觉得告诉安叙也只能得到简单粗暴“谁不服揍谁”式回答(她猜得很对)。夏洛特早就在到处找云游教士,她联系的人在大斋日前赶到了汶伽罗防线。
除了固定在大修道院和教堂就职的教士们,有为数不少的教士四处云游,历练,化缘,找找别处有没有肥缺什么的。正规教士多半不会云游到这种穷乡僻壤,夏洛特已经决心招募野路子教士,只要脸生就好,包装一下可以充作高级教士,姑且哄骗一下见识不多的当地人。
等她联系的人到达时,夏洛特不知该说自己的运气是好还是坏。来的人很多,足有三十几人,足够撑起一个做礼拜的班子。来的是一群圣洁者,这也没问题,圣洁者结伴云游是挺常见的事情(鉴于游历亚默南对不成群的omega来说太危险,哪怕是圣洁者),在缺乏司铎时也可以主持礼拜。问题是,这一群圣洁者中,居然有三个戴着圣安德鲁神学院出身的圣徽。
规矩很多的圣洁者,狂信徒之都阿铃古,牧羊人的摇篮圣安德鲁学院。
夏洛特已开始在思考需不需要为了避免走漏消息进行非常手段了。
然而这群圣洁者对自己被请来做的事什么都没问,为首的一名圣洁者反而提出了让人吃惊的要求,那就是见一见安娜伯爵。
“安娜伯爵日理万机,恐怕没时间见你们。”夏洛特委婉地说。
为了你们的生命安全,还是不要见为好。夏洛特想。
“抱歉,我必须见一见她。”为首的圣洁者轻声细语道,“我曾是神眷者大人的同学呢。”
你们神眷者大人烧死过一个戴圣徽校友,还手撕了一个主教呢。夏洛特想。
“请转告神眷者大人我的名字吧。”圣洁者在白纱后面发出一声轻笑,“我想,她大概愿意见一见爱丝特。”
第104章 103.102.101.100.99.1
“爱丝特?”安叙惊呼道。
圣洁者摘下了她的白纱和兜帽,棕色眼睛的少女出现在安叙面前。安叙一眼就能认出那是曾经的小学妹,爱丝特长高了,不过依然没安叙高;她的五官长开了些,脸上犹带着点婴儿肥,圆眼睛和圆脸盘看着一团和气,那柔和的笑容就像教堂里的天使雕像一样。
“安,好久不见。”爱丝特说。
安叙给了爱丝特一个大大的拥抱,爱丝特笑着回抱了她。伯爵或圣洁者、alpha和omega的差异在这里不值得一提,她们相视一笑,仿佛分别的时光从未存在过。
当然,上面那个是形容重逢后没有隔阂的心情的,时间注定会留下痕迹。
爱丝特看上去依然温柔可爱得像朵菟丝花,但她身上却没有了之前那种迷迷糊糊、优柔寡断的气息。她询问了这里的状况,干脆利落地接下了在大斋日担当主祭的任务。
“我带来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兄弟姐妹,他们也能帮上忙。”爱丝特说,“除了大斋日以外,某些别的问题,也可以交给我们。”
“志同道合的兄弟姐妹?”安叙惊讶地说,“阿铃古有这种人存在吗?”
“如果没有,可以自己制造呀。”爱丝特笑道。
她说话的方式是再标准不过的圣洁者用语,用上许多安叙没法用中文叙述的敬语、自谦、柔和用词,这样谦恭又简单的语言下面却藏着许多细思恐极的潜台词。爱丝特的双眼清澈而坚定,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并对此毫无畏惧。
“哇。”安叙只能说,“哇哦,了不起。”
“完全不能和神眷者阁下比呀。”爱丝特闪光的眼睛看向她,“我与其他圣洁者曾去过安的领地……安所说的,果然是真的。”
爱丝特刚才表现出的沉稳似乎又变成了错觉,她看安叙的方式和很多年前被她唬得一愣一愣时一样,眼睛里冒着崇拜的小星星。安叙一时想不起爱丝特指的是什么,她当初忽悠过的内容太多,只好打了个哈哈过去。她看着显然成长了许多的小学妹,再一次感受到了支线在别处进行的奇妙。
这就好像你随手抛下的桃核长成了一棵桃树,在目光之外的地方,树苗又经历了多少风雨?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安叙忍不住问。
圣洁者的生活大同小异,而倘若身为圣洁者却想过与众不同的生活,甚至让别人也与你一样,那么披荆斩棘都不足以形容要面对的艰辛。然而爱丝特却露出一个发亮的笑容,她定定凝视着安叙,说:“我过得很好,谢谢。”
感谢你,告诉我一个明亮的世界,让我不至于在黑暗中安于现状地度过此生。
感谢你,制造出一个地上的神国,让我看到幸福并非幻梦,挣扎努力可能有成果,苦难并非不可动摇。
这种改变了人生的恩典,用语言来表达太过苍白。就像爱丝特不会说在神学院的圣洁者中悄悄传播“异端学说”有多危险,组织这个没有名字的秘密群体多辛苦一样,她也不会长篇累牍地表达她的感恩。“谢谢。”她只是这样说。至于更多的部分,用行动来表现吧。
安叙叫来了南希老师,当初神学院里画风不同的三个人再度重逢。老苦修士没像安叙那么不讲究地搂上去,不过她一样感慨万千,唏嘘不已。他们面前横陈着无数要做的事,没有花费几个小时叙旧的奢侈,这场时隔多年的会面很快结束了。南希回农业组,爱丝特开始准备祭典,而安叙在这久别重逢的气氛中,忽然很想见克里斯。
为了整编新边境军的事,这些日子克里斯不能再时时刻刻跟在安叙身边,许多时候都要没什么事情干的领主本人自己去见他才行。安叙熟门熟路地走向克里斯的办公室,发现那里已经有人在了。
一个年轻女人,还有一个年纪更轻的少年,像两只终于找到鸡妈妈的小鸡仔,扑在克里斯怀里带着哭腔叽叽喳喳不断。克里斯没有哭,他在笑,脸上的笑容可以用来在下雪天取暖。骑士紧紧抱着那两个人,笑得合不拢嘴,他笑啊,笑啊,笑得双眼泛起了泪光。
安叙一走进去,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两个哭花脸的家伙齐刷刷警惕地看着她,仿佛在看钻进鸡窝里的狐狸。安叙莫名其妙地站在门口,看里头三个人同时推推搡搡了一阵,活像大排档里抢着结账——哦,她看明白了,敢情他们每个人都企图挡在别人面前,挡她。
我是会吃了你们还是怎么的?安叙的眼皮抽了抽。
“大人。”克里斯抢先说,“这是疾风骑士团剩下的人,他们对黑兽之乱的起因一无所知,只是知道我还活着,来见见我。”
“团长也是无辜的!”年轻女人气恼地喊道。她和另外一个人还要说什么,被克里斯一手一个往下一按,按得闭上了嘴。
“这是切莉,是个急性子。这是阿德里安。”克里斯说,仿佛只是普通地在为朋友彼此介绍,“这是安娜伯爵,我的alpha。”
不得不说,克里斯多少还是摸准了安叙的心态。她讨厌被欺骗,对克里斯有着微妙的独占欲——喜欢展示所有权,又不像多数贵族alpha那样对自己的omega接触的所有对象疑神疑鬼。最后那句话一说,切莉和阿德里安不约而同地又是一脸泫然欲泣,不过安叙被搔到了痒处,一下子神清气爽。
“你们聊着!”她挥了挥手,得意洋洋地扫了两个新人物一眼,关上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