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和首席骑士关系较好的人迟疑地说。
“每拖延一分钟,伯爵大人就多一分死亡的风险。我是安娜伯爵的首席骑士,我很高兴能帮上忙。”克里斯简洁而坚定地说,“阿尔瓦先生,请动手吧。”
安娜伯爵没有能对她的病情说得上话的其他亲属,最终的决定权在医生手上。阿尔瓦定定地看着伯爵的第一骑士兼她的omega,慢慢点了点头。
“如果你决定了。”他说。
这事便定下了。
人们无声地离开,离开前不约而同地向克里斯行礼。手术室飞快地布置起来,安娜伯爵刚经历了又一次病发,需要再等她稳定下来才能开始分流。首席医官与首席骑士站在她的病房里,等待着那个时机。
“我永远不会理解你们这些人,你,那些为了保护别人丧命的士兵……尽管我感谢你们。”阿尔瓦忽然说,“我不会为任何人去死。”
克里斯笑了笑,说:“每个人的选择不同。”
“我没法理解你,一直都是。”阿尔瓦说,“明明不是你的责任,你却非要站出来。这一次是为了什么?报恩?为了让世界变得更好?我可以理解你这么做,却不能理解你乐于为此去死。你知道吗,你刚才在笑。”
“她对我有恩,她能让世界变得更好。”克里斯顿了顿,“而且我爱她。”
阿尔瓦睁大眼睛看着他,像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诞的事情。
“我爱她。”克里斯笑了一下,重复道,他发现告诉别人这件事感觉还不赖,“我醒过来,看见她倒下去,那种感觉比自己倒下还难过。这几天我得忙军队的事,每次回来她要么躺着不醒,要么比躺着更糟糕,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真的很高兴,终于能为她做点什么了。”
阿尔瓦露出了牙疼的表情,他忍耐了一小会儿,忍不住说:“你被虐上瘾吗?”
“她对我不坏。”克里斯纠正道。
“对你不坏。”医生冷笑一声,抱住了胳膊,“如果你是那种给了身份地位就觉得相当幸福的omega,我根本不会问你。她强#暴你——别否认,我们第一次见面给你检查的时候能看出来——给你套狗项圈,把你当乐子玩,然后你说爱她?爱她什么?是个好领主?在你能撂倒其他所有人的情况下给你地位,哪怕你是个omega?偶尔会听你说话?嗯哼,这样对待一个omega,真是天大的恩赐。”
“她是个英雄,了不起的领主,天才,救世主,是啊她的确是。可再怎么英明神武,那也是对外。”没法刹车似的,阿尔瓦一口气说了下去:“要是一个抗击兽潮的英雄回到家里强#暴你,她对你来说就只是个强jian犯。为了她英雄的部分付出生命?无法理解但是了不起。但是爱她?你是受虐狂吗?”
克里斯静静地听他说完,既没有显出尴尬,也没被说得恼羞成怒。他在阿尔瓦的话告一段落时说:“她和父亲不一样,母亲。”
阿尔瓦脸色难看地抿住嘴。
克里斯的父亲是驻守提比斯防线的一名男爵,那位女性alpha在战场上称得上战斗英雄。她英勇地战斗,善待自己的私军,还让残废了的手下在自己的庄园里工作,其中一个伤兵后来成了克里斯的剑术老师和骑士精神启蒙。
在这方面,那位男爵的确是个好人,可在私生活上她简直一塌糊涂。她纵容自己的兵卒随意糟蹋战场附近的omega,自己糟践的omega更是数不胜数,年少时就有着惊人美貌的阿尔瓦也在其中。她对阿尔瓦算得上喜爱有加,在这么多搞过的omega里,男爵只与阿尔瓦成了婚,还纵容这个omega稀奇古怪的爱好,破例给他布置了炼金术师的实验室——要知道,omega可是不能当炼金术师的。
用这位男爵和她的狐朋狗友们的话说,她简直被阿尔瓦迷昏了头,堪称情圣。至于男爵的omega根本不想要这场婚姻这种小事,可不在他们关心的范围。
克里斯的母亲阿尔瓦,只比克里斯大十二岁。
阿尔瓦从始至终一直深深憎恨着他的alpha,无论她对他多么“宠爱”。他始终记得这位好战士和好领主强#暴他,侮辱他,强迫他生下孩子,在他逃跑未遂后毒打并把他用铁链锁在高墙后十年。在隐忍十多年后阿尔瓦终于找到了机会,让他的alpha死于“意外”。
没有任何人怀疑是他动的手,几乎每个人(包括死前依然觉得自己的omega只是在对她闹别扭的那位男爵)都认为,他应该爱上对他一往情深的alpha了。你瞧,他们结婚那么多年,孩子都那么大了呢。
条件允许的话,阿尔瓦想把每个这么想的人都开个脑,看看里面装着什么屎。
“我与您不同,安和父亲也不同。我爱她,不是因为她对我有恩。我们在很早之前就认识,她可以理解我,而再次见面的时候她正在接近我们的理想。我爱她的思想,尽管她有时候做起事情来显得混乱,但还是能从中看出她的理念,和这个世界的普遍观念不一样,她的更好,而且……这样说起来好像太冠冕堂皇。”克里斯笑道,“其实很难说出明白,爱上就是爱上了。承认爱上一个alpha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
阿尔瓦哑口无言。
病房里陷入了沉默,直到安叙的呼吸变得平缓。阿尔瓦摸了摸她的脉搏,表示现在可以开始了。
“祝你好运。”阿尔瓦对克里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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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叙在飞。
她在一望无垠的蓝天上飞行,身边环绕着以火焰为羽毛的鸟群。火鸦发出粗嘎的鸣叫声,却并不让她烦躁。她本来就是它们当中的一员,一样长着大大的翅膀,尖尖的嘴巴和燃着火焰的羽毛,它们要到北方去,因为夏天到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一天都悠闲得像没有期限的假日,充满了田园牧歌般的诗情画意。每一天看起来都相当相似,以至于安叙开始分不清这一天和那一天有什么差别。天亮了,天又暗了,天气热了,天气又凉爽。等要往南方迁徙的时候,安叙的羽毛熄灭,而后结冰,周围的鸟儿也变成了白色大鸟。
春天和秋天长得差不多,差别只在是从冬到夏还是从夏到冬,但当夏天和冬天循环往复,没有日历记载,一年年之间也变得非常相似。夏去春来,冬来春往,她在这一日日消磨中变得脑袋迟钝,不愁饿肚子也不怕被捕食,脑中的念头变得越来越单调,许多概念变得相当单薄。
有一天,天空变得一片火红,世界随之震荡起来。安叙看着天上星星点点落下的流星,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流星雨不是应该在……之前发生的吗?
之前?
什么之前?
随行的鸟儿被陨石雨打散,安叙却停留在原处。她发现身上不再是火焰或者冰霜,只剩下普通的羽毛。这样才对,她想,冰和火好归好,毕竟不是自己原先有的,正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想到这里她有觉得哪儿有些不对,身上这层灰扑扑的羽毛就是自己本来有的东西吗?自己生来就长着羽毛?长着翅膀?会飞?要迁徙?
安叙已经迁徙了很多年,很多很多年,漫长得无法计数,却总算没忘记年的概念。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有十二个月,每个月大概有三十天左右,二月份特别短,二月二十九日生日的人好惨哦,四年才能过一个生日。
一只鸟为什么会想这个?
随着更多不属于自己的想法冒出来,天空震荡得更厉害。白天不知何时变成了黑夜,周围的景物变得非常巨大,不对,是自己变小了。她发现自己从河边飞起,夜晚的天空中飞下无数道流光,接着湖水被蒸干,同伴死去。她发现自己站在湖边,夜幕一片安静,湖水波光粼粼,同伴们收起一只脚,把头缩进自己的羽毛中。
安叙忽然产生了强烈的既视感,她预感到接下来天上会坠落流星雨,她会作为幸存者活下来,带着左翅上的陨石碎片。说是“预感”,不如说是“记忆”,她抬起头,强烈的违和感终于冲破了混乱的脑海。
时间在倒流。
世界在她意识到这点时强烈地震荡起来,天空向下崩塌,大地向上拱起,半空中升起无数气旋,重力在这一刹那增强了数百倍,几乎把她直接压碎。安叙在膨胀,也在收缩,她就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的一张纸片,整个世界扑面而来。这个世界坍塌时寂静无声,无论是山崩地裂还是星辰坠地,天地间都只有一个旋律:噗通,噗通,噗通……
在这重压下,安叙的意识变得恍惚,仿佛陷入半梦半醒之中。这事发生过,她挣扎着想,发生过很多次,循环,轮回……这念头冒出不久便淡去了,像晕开的水彩画。
安叙在飞。
她在一望无垠的蓝天上飞行,身边环绕着以冰霜为羽毛的鸟群。白色的鸟儿们发出清脆的鸣叫声,她则是其中最为巨大的一员。她的翅膀展开能覆盖一个村庄,鸟喙又尖又长,羽毛结着冰霜。它们要到南方去,因为冬天到了。
安叙仿佛在做梦,不同于难得一见的清明梦,这个梦和大部分人的夜晚一样混乱无序,记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在做梦,不记得上一刻发生了什么,更对这一幕发生过多少次一无所知。每一幕都是新开始,每一幕都似曾相识,安叙自然不能和上一轮比较,因此也发现不了,每一次挣脱轮回后,她本来就时有时无的记忆会更加淡去一分。
大概再过上几轮,安叙就不会怀疑自己是鸟以外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