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匕现 下 三
“沒长眼睛的东西,该死。”沒等陈亮反驳,临时被抽调來担任护卫头目的亲兵百夫长的海森已经扬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
“别打,别打,老夫不怪他,真的不怪他。”参军陈亮见状,赶紧出声阻拦。
然而,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其他丞相府的家丁们,愈发忍无可忍,全都冲了上去,举起马鞭,朝着倒霉的辅兵劈头盖脸乱抽,一边抽,一边还大声教训道:“不长眼睛的东西,陈参军您可以不怪你,但老子却却必须收拾你,你敢对陈参军咆哮,就是对我家丞相吐吐沫,老子今天不打残废了你,对不起我家丞相大人的恩典。”
他们骂的是牧羊辅兵,参军陈亮却如同自己挨了骂一般,灰头土脸地劝说,“各位,各位兄弟,听,听我一言,丞相临來之前,曾经,曾经”
他的话,被吞沒在一片嚣张的叫嚷声中,“打,打死他,打死这个沒长眼睛的。”
“打,狠狠地打。”
“哎呀,你他娘的小心一点儿,抽到老子头上了!”
尽管临行前曾经被管家一再嘱咐要收敛,尽管所保护的对象是一名在相府根本沒多高地位的汉人幕僚,但一众相府家丁却坚决不肯继续忍气吞声,很快,就将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牧羊辅兵从马背上抽下來,抽得满地打滚儿。
他们也是别人的奴才不假,可他们的主人是当朝丞相哈麻,如果临行前不是被勒令不准沿途招摇,这一路上,就连那些地方常驻的千户、百户都得主动出门十里相迎,临别前再送上份足够丰厚的程仪以表对当朝宰相的尊敬,而脚下这个区区牧羊奴,居然敢对着大伙粗声大气,这不是自己想找死,又是在干什么,。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周围其他牧羊辅兵忽然见到自己的伙伴被一群陌生人从马背上打落于地,一边疾驰过來救援,一边奋力吹响了手中号角。
“吹你个鸟毛,噪呱。”家丁们则骂骂咧咧迎上去,与对方战做一团。
转眼间,整个潍水河西岸,就全都热闹了起來,连绵的号角声响彻云霄,很快,在号角声的背后,又隐隐传來了风雷之声,“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震得脚下的大地也跟着微微颤抖。
“咩,咩,咩咩,,。”正在低头吃草的羊群受了惊吓,雪崩般逃散,负责看护羊群的狗儿,则狂吠着奔跑追赶,“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咩,咩,咩咩,,。”,“打,打死他不长眼的,娘咧,,。”刹那间,狗叫声,人喊声搅在了一起,响成了一片,把个参军陈亮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着圈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就在此刻,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三声号炮,“轰,轰,轰。”,一声比一声更近,一声比一声嘹亮,紧跟着,从一簇并未见得如何宽阔的树林后,绕出了三千多铁骑,跑在最前方的是一匹桃红色战马,极其高大神骏,马背上,则坐端着一个银盔银甲的将军,战刀遥遥指向陈亮的鼻尖儿,“呔,哪里來的狂徒,居然敢在老夫面前撒野。”
“速速下马就缚,我家大帅饶尔等不死。”仿佛事先操练过无数遍一般,银甲将军身后的亲兵们,扯开嗓子齐声高呼。
“雪雪将军,雪雪将军,不要误会,是我,是哈麻丞相派我过來的。”参军陈亮一看这个阵仗,就知道自己要找的正主儿來了,慌忙跳下坐骑,将哈麻给的信物高高地举过头顶,“小人陈亮,拜见雪雪将军。”
“小人海森、阿鲁丁、赛季拉祜”众家丁见引來的大军,也不敢继续造次,放弃各自的虐待对象,跳下坐骑,纷纷跪倒于地。
“嗯。”马蹄声太大,雪雪根本听不清对面在说什么,但从陈亮等人的动作上判断,來者可能不是敌人,于是乎更加精神百倍,策动桃红色的汗血宝马,急冲数百步,堪堪已经踩到了陈亮的头顶,才猛地一拉坐骑缰绳,“吁,,。”
“吁,,。”他身后,也是一片嚣张的喝令声,两百余名骑着栗色大食宝马的亲随,齐齐拉紧缰绳,在翠绿色的旷野里,排成了一条笔直的横线。
不用再往远处看,光是这两百名亲兵的做派,就让陈亮佩服得五体投地,“呯、呯、呯”他用力在草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再度将信物高高地举过头顶,“小人陈亮,乃相府参军,今日奉丞相大人的命令,前來探望将军。”
“你是。”雪雪微微愣了愣神,目光顺着信物快速向下,“哈哈,我想起來了,你是大哥的笔且齐,我说谁敢打到老子头上來呢,原來是大哥的爪牙,这事闹的,老子吃了亏都沒地方说理去。”(注1)
“小人驭下无方,请雪雪将军责罚。”百夫长海森唯恐自己被落下,向前快速爬了几步,与陈亮并肩谢罪。
“你,红胡子,大哥居然把你也给派來了。”雪雪的目光迅速扫过他的面孔,又是微微一愣,记忆中,这个來自极西之地的亲兵头目,甚得自家哥哥的信任,几乎出门就必然令其贴身跟随,这一次,居然为了保护一个小小的书吏,把他也给派了过來。
“是小人,是小人。”亲兵队长海森沒想到雪雪居然还能记得自己,兴高采烈地继续向前爬行,“小人是何等的荣幸,居然能再度见到将军大人您,小人家里”
“行了,你别拍马屁了。”雪雪身边,从來不缺擅长阿谀奉承之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一个“化外蛮夷”的粗糙奉承,皱了皱眉头,挥鞭打断。
“是,小人,小人不是拍马屁,小人只是高兴,高兴,嘿嘿,嘿嘿。”亲兵队长海森讪讪地跪直身体,满脸堆笑。
“起來吧,你们两个。”雪雪轻轻挥了下马鞭,皱着眉头叮嘱,随即,冲着身后一名身披千夫长锦袍的人吩咐,“宝音,你去看看那帮牧奴被打死沒有,沒有的话,就让他们赶紧滚起來去收拢羊群,一帮子废物点心,尽给老子丢人。”
“遵令。”那名年龄看上去与雪雪差不多的千夫长大声回应,然后回头点起了几名亲信,一道策动坐骑,朝着先前被相府家丁们打到马下的一众辅兵驰去。
“小人,小人先前不知道他们是自家奴才,小人”参军陈亮见状,少不得又要拱手赔罪,然而雪雪却又挥了下马鞭,满不在乎地打断:“打就打了,这种蠢货,从塞外那边,一吊钱可以买來一窝儿,沒必要太放在心上。”
“是,多谢将军大人宽宏。”陈亮闻听,心中登时一松,拱起手,再度低声道谢。
“你这人也忒啰嗦。”雪雪根本沒功夫跟他弄这些繁文缛节,皱了下眉头,低声呵斥,“别婆婆妈妈了,信呢,赶紧拿出來给我看。”
“启禀将军,是口信。”陈亮心里沒來由打了个哆嗦,四下看了看,非常警惕地提醒。
“口信,大哥真是闲的沒事情干了,如此大张旗鼓,却只为了送个口信。”雪雪闻听,眉头又是微微一皱,低声抱怨。
“雪雪将军”见到对方反应如此愚钝,陈亮忍不住低声提醒,“丞相大人的意思是,他的话只能转给您一个人听。”
“由你,一个汉人笔且齐。”雪雪低头扫了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谁知道你转的,是不是他的本意。”
这话,问得可是道理十足,一时间,居然令陈亮无言以对,口信这东西,的确可以保证把柄不会落到第四个人手中,可充当传达者要是不被当事双方信任,又怎么可能保证口信的真实。
正急得火烧火燎间,却又看见雪雪用力拍了一下自己头上那顶镶嵌满了各色冰翠的的银盔,大笑着说道:“哈哈,我可真是傻了,大哥他为什么派海森保护你,不是就想跟我说,你比海森,你跟海森一样可以信任么,上马,上马,你这就跟我回军营去,咱们俩关起门來,慢慢细聊。”
“卑职遵命。”参军陈亮终于松了一口气,躬身行礼,然后飞身跳上坐骑,被雪雪麾下的两百名亲兵团团簇拥着,弛向旷野的尽头。
一路上,依旧很少见到人烟,入眼的,全是大块大块的牧场,有的地方放养了成千上万的绵羊,有的地方,却专门空出來长草,一队队衣衫褴褛的辅兵或者牧奴们,则挥动镰刀,将齐膝高的牧草割倒,然后熟练地打成一人多高的卷子,堆在露天中等待风干,远远望去,一排排整齐的草卷就像碧海中的亭台楼阁,随着草波的起伏忽隐忽现,蔚为壮观。
“怎么样,老夫将这地方收拾得不错吧。”雪雪的年纪还不到三十,却也自称起了老夫,“老夫敢说,连大都旁边的皇庄,都沒老夫收拾得好。”
“这。”参军陈亮看不懂那鳞次节比的草捆子,除了养羊之外,还有什么其他高深用途,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回应,“将军恕罪,卑职是汉人,不通畜牧之事,但将军能在战场上养起这么多羊來,想必也花费了不少心血。”
“那是当然,这羊,可都是老夫托人专门从辽东买回來的良种。”雪雪丝毫不懂得谦虚,立刻高高地扬起头颅,“这地方原來的羊,根本不产毛,而辽东羊,每年却能剪两次毛,据说大食人那边,还有一种细毛羊,专门为产毛而生,每年能剪四次,加起來有十二三斤重,老夫已经给海商下了单子,向他们重金求购了,等到种羊运回來,再养上几年,老夫就让益都到潍州这一带,全都都变成牧场。”
“牧场将军,您养那么多羊,莫非就只为了剪毛,。”参军陈亮听得晕头转向,忍不住皱着眉头询问。
“当然了,你莫非不知道羊毛眼下都涨到什么价了么。”雪雪猛地挺了一下腰身,像看乡巴佬一样看着陈亮询问。
“这。”陈亮虽然不是书呆子,可身为相府的笔且齐,平素也沒时间去注意羊毛的具体价钱,愣愣地看着雪雪,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哎呀,我忘了,你们汉人讲究的是读书人命格高贵,不操心贱业。”雪雪却也不为难他,迅速晃了晃镶满冰翠的银盔,笑着说道,“怪老夫,怪老夫,嗨,实话告诉你吧,这养羊呢,可比种地赚钱多了,你看看我身后这帮亲兵,每人一套全身板甲,你再看看他们身后的那些弟兄,每人至少能保证用铁甲护住自己的前半身儿,如此败家的装束,你在别的地方见得多么。”
“启禀将军,即便的禁军,如今也不会装扮的如此,如此齐整。”陈亮拱了拱手,实话实说,这两年朝廷上下用度非常节省,很少给大都城内的禁军添置什么新武备,而产自淮扬的全身板甲和半身胸甲,更是因为高昂不下的价格,只会由将领们自行出钱置办,朝廷绝对不会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來,一购就是上千套。
“这些,都是老夫和军中诸将率领辅兵垦荒放牧所得。”雪雪是个标准的二世祖,心中早就把陈亮当成了自己人,所以也不瞒着他,得意洋洋地炫耀,“刚打过仗的地方,百姓能跑得动的早就跑光了,指望他们土里刨食,怎么可能养得起老夫麾下的弟兄,所以还不如直接将地给圈了,专门养羊,然后不管是卖给大都來的商贩,还是卖给淮扬來得商贩,价钱都好得很。”
“这个。”参军陈亮闻听,心中忍不住激灵灵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冷战,怪不得过了益都之后,沿途看到的村落就越來越少,百姓也越來越稀疏,原來雪雪等人,铁了心要将这一带全都变成牧场,而所谓百姓跑光了,恐怕也就是一个说辞,只要蒙古兵策动着战马到别人家门前來回驰骋几趟,有谁还敢大着胆子继续留下來种地。
“你在大都附近,平素根本见不到这么大的牧场吧。”见参军陈亮被眼前的壮观景象惊得两眼发直,雪雪愈发志得意满,“实话告诉你吧,非但老夫在养羊,从真定府往南,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沒土地闲着,要不然,你以为,桑干水两岸那么多织机,都是用來纺棉花的么,这年头,纺纱织布,哪有纺羊毛织料子來钱快,你也就是來早了,等明年开了春儿,老夫至少还能再派人圈出五十万亩草场來,要是再能买到足够的大食细毛羊,用不了五年,老夫麾下所有战兵,就能全都披上胸甲,到那时,老夫倒是要看看,脱脱麾下的那些余孽,还敢不敢再于皇上面前,嚼我们兄弟的舌头根子。”
注1:笔且齐,古代蒙古语,写字人,卷八职官门:“笔且齐,写字人也。”,满语中的巴克什,笔贴式,也是源自此词。
注2:从第二十八章开始,章节顺序沒错,但编号有误,今天发现后重新修订了一下,特此向大伙说明。
注3:怪圈中,被处死的七名儒生为,刘谌,伯l颜守中、郑玉、王翰、姚润、王谟、李祁,前文将李祁写成了王逢,特此更正。男儿行
第三十章 匕现 下 四
“啥,吴公他老人家要來江宁,那咱可得好好给他磕个头去。”与腐儒郑玉和诸侯张士诚的反应不同,江宁城内外的市井小民们,却个个满怀欣喜。
他们不在乎什么天命纲常,也不在乎什么正朔反朔,他们在乎的是,能不能让全家人吃上两顿饱饭,睡一晚上安生觉。
毫无疑问,淮扬大总管府,尽最大可能地保证了他们这种简单的要求,从去年挥师过江到现在,始终稳扎稳打,将元军和各路“义兵”逼得节节败退,整个战场从沒出现过两方拉锯现象,而新來的淮扬官吏,则在军队的支持下,将蒙元贵胄和官吏名下的大片牧场,重新变为农田分给了百姓,并且强逼着地方士绅豪族和普通百姓一样交粮纳赋,摊丁入亩。
除了出动军队和官府之外,淮扬商号和各家工坊,也在新光复的土地上,大肆扩张,比起江北,江南的河流更多,水网更密集,可以很方便地建设起大大小小的货运码头,架起高高低低的水车,将羊毛、棉花、蚕丝、麻丝以超出人力百倍的速度纺成纱,然后再织成各种各样的面料,装上货船,销往长江和运河两岸所有愿意接受货物的城市,有的仿阿拉伯式货船,甚至能直接从扬子江入海,然后前往泉州、福州、广州等地,给商家换回大把的金银。
商人逐利,赚到了钱之后,就想赚得更多,而想多赚钱,就得请更多的人工,买更多的原料,于是乎,长期以來被蒙元官府刻意压制着的民间活力,在过去一年内得到了极大的释放,新开的店铺鳞次节比,各行各业都迅速恢复了生机。
家里有了隔夜粮,兜里有了隔夜钱,百姓们当然不愿意再去过那种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日子,而能让他们永远保住眼前安稳生活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淮扬大总管府永远占据这里,永远不再离开。
所以,无论几个月來儒林如何闹腾,市井小民们,却极少有人跟着他们瞎起哄,偶尔一两个与常小二类似分不清是非者,也被家长一顿笤帚疙瘩打了回去,“二呆,二呆,沒事儿跟在傻子身后扬什么土,人家跟吴公做对,图得是不缴粮纳税!你图个屁有好处也轮不到你头上,野菜饽饽还沒吃够么,还是你天生就是贱骨头,。”
“你这老汉,怎么说话呢。”书生们当然不肯让追随者离开,拉着家长的衣袖理论,却被后者一笤帚疙瘩打在手上,抽得龇牙咧嘴,“孬相公,要去你自己去,别拉着我家孩子,谁缺心眼儿啊,任由你拿在手里当烧火棍使,。”
骂罢,押着自己儿孙回家,禁止再离开家门半步,直到听闻淮扬大总管的车驾已经到了江宁城门口儿,才解除了禁令,换上了干净衣服,拉着全家老少到街头上去拜谢恩公。
虽然明知道在几万乃至几十万张面孔里头,恩公朱重九不可能记住自己一家,但老百姓依旧愿意远远地去拜上一拜,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老天爷看见,民心到底在哪一边,并不是谁嚷嚷的声音高谁就占理儿,大多数人平时都不说话,可是个个心里头都有一杆称。
所以当朱重九的车驾进入江宁城的时候,道路两边,早就是人山人海了,白发苍苍的宿老跪在香案后,嘴唇颤抖着,不停地祷告膜拜,年青力壮的小伙子们则高高地举着瓜果篮子,不停地向骑在马上的士兵发出邀请,“军爷,您尝尝这个,我家里种的,新鲜。”
“军爷,尝尝我家的苹果,顺便给吴公他老人家也带几个,今天早晨刚摘下來的,还带着露水气呢。”
“军爷您要是不放心,我自己先吃一个,尝尝吧,尝尝咱们江宁人的一片心意。”
“军爷,吴公他老人家坐在哪辆车上啊,他能看见我们吗。”
无论是询问的,还是祈求的,骑在马上的近卫旅兵卒,都一概不予回应,他们只管控制住麾下坐骑,彼此拉开距离,横成排,竖成线,为队伍中央的马车提供保护,而站在道路两边的黑衣城管,则手拉起手,一边尽力限制人群朝道路中央挤,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嚷,“让一让,老少爷们儿,都让一让,让大总管的马车先过去,别挤了,你们的心意,大总管已经看到了,再挤,就要被马给踩到了。”
“不要挤,不要挤,大总管舟车劳顿,大伙别给他老人家添乱。”
“各位父老乡亲,你们的心意,大总管说他领了,拜领了。”
“大总管威武。”
“大总管公侯万代。”
“大总管早日一统天下。”
百姓们,则一边努力控制着身体别往马蹄子下冲,一边以欢呼声回应,霎那间,整个城市里人声鼎沸。
“呸,收买人心。”站在路边二楼包间里的老儒郑玉等人听了,脸色不觉又开始发黑,想要张口唱上几句反调,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彻底被周围的欢呼所吞沒,根本不可能传进车队里。
“狂妄。”无法表达自己的抗议,又不屑跟草民们挤做一堆儿,老儒郑玉气得低声唾骂,“秦始皇当年封禅泰山,也不过如此,转眼就有义士出,击其于搏浪沙中。”
“师山先生所言极是,汉初之时,高祖出巡,驾车之马亦不敢用纯色,这朱屠户才得弹丸之地,民心未定,居然用了清一色的大食宝马拉车,真是暴殄天物。”老儒王翰也凑到窗口处,咬牙切齿地数落。
“依老夫之见,其早晚必步陈胜、吴广之后尘。”
“小富则安,岂能成就大业。”
屋子里,仅剩的七名儒林“翘楚”,纷纷开口诅咒,巴不得楼下立刻就跳出一个拎着铁锤的壮士,对着朱屠户的马车倾力一击。
而他们各自麾下的仆人们,则挤在另外一扇临街的窗口旁,满脸羡慕地看着一队队骑兵保护着数辆马车缓缓从街头走过。
天气有点儿热,所以骑兵们身上穿得全是无臂的胸甲,护腿甲也仅仅到膝,其余部分,则以透气的银丝甲编织覆盖,这令他们显得更加英俊伟岸,却又不显死板,一个个好像天神下凡般,从头到脚透着高贵和威严。
六百多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队伍中间,是十辆干净整洁的四轮马车,每辆车的车厢都涂成了暗蓝色,被天空中的阳光一照,反射出海水般的光芒,拉车的弩马,则全都是浅栗色,从第一辆到最后一辆,所有马匹个头都同样高矮,钉了铁掌的马蹄,整齐划一地踏在年久失修的青石路面上,不断溅起闪亮的火星,起起落落,起起落落,闪得人心里直痒痒。
“劳民伤财,劳民伤财!”老儒郑玉的声音,从另外一个窗口再度响起,里头带着深深的羡慕与不甘。
“沐猴而冠,再怎么收拾打扮,他也终究是个屠户。”老儒王翰在旁边愤愤不平的附和。
他们两个都做过大元朝的官,知道那些驽马的珍贵,按照大食商人说法,纯栗色的驽马,乃大食那边专门为王族而培育,非但卖相好,性情温顺,还足够聪明,根本不需要车夫太耗费心思,就能将马车以最平稳速度拉着走。
像这样的纯血挽马,每一匹拉到市面上,都能换战马五匹以上,大元这边,也就是大都和泉州一带的官衙用得起,其他地方,即便是知府和各路的达鲁花赤,也是想都不用去想。
“师山先生,我等何时下去。”与郑玉和王翰两人不同,伯颜守中沒心思指责朱屠户的奢靡,而是走到二人身边,以非常迫切的声音催促。
“有几分把握靠近车队。”老儒郑玉打了个哆嗦,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不清楚。”伯颜手中想了想,肃然摇头,“下面人太多,只能让家奴们先去挤一下,然后咱们接着往里冲,左近只是为了表明我等志向,只要被那朱屠户和周围的百姓们看见了,就已经足够。”
“就,就怕挤不进去,我等,我等力量太,终究还是太单薄了。”老儒王翰哆嗦着,脸色瞬间变得雪一般白。
以血相谏,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了的事情,并且各自于心中,也曾经演练过了无数次,峨冠博带,数千士子迎着朱屠户的利刃,慨然赴死,而周围的愚民们,则被大伙的热血唤醒,一个个顶礼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