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遥远的炎炎夏日的傍晚,韩霜降背着满满的一筐猪草,摇摇晃晃的回家。
村里的几个孩子跟在身后,时不时乘她不防备抓一把扔到地上,待她回头,就跑远,叫着,挑衅着,直至将她推倒为止。
她小小的身体被竹篓坠着侧躺在地上,胳膊无法抽出,狼狈的挣扎着,眼泪在眼眶里转。
绝望之时,一双清凉的手轻轻把她伸向天空徒劳挣扎的胳膊上的背带解开。
她敏捷的爬起,看着面前的男孩,突然失了神,你是天使吗?
她傻乎乎的问,脏兮兮的右手不由伸向天使的脸。
天使抓住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轻轻一握,看向她的露在短外的胳膊肘,看见隐隐擦破的皮肤露出丝丝血痕,低头,他的嘴唇触上伤口,用舌头轻轻舔去上面的血丝和灰尘,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正的手绢,抖开后缠上她的胳膊。
霜降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帮她把地上的草捡到筐里,“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你是否再要一份冰粥呢?”一个声音温和的响起,她失措的抬头,看到惊蛰清新的笑脸,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碟子,空了!
关键是什么时候空的呢?
奶奶呢?回头看见奶奶在吧台和淑霞阿姨聊天。
崔惊蛰弯腰在她面前又放了一份,坐到她面前,霜降干脆着脸低头与冰粥干起仗来,待脸色自然些,就问:“惊蛰哥,你高考了吗?”
“没有,我该上高三了,明年高考。”
“你要考北大,有把握吗?”
“北大?”崔惊蛰讶然,他可不记得自己和她说过什么考大学的事情。
“记得小时候你说过,将来你是一定要上北大的。”
崔惊蛰的脸色忽然有点落寞:“哦,我,我——应该没问题。”
韩霜降看着他笑笑地说:“你一定会考上的,你那么的聪明。”
崔惊蛰避过霜降热切的目光,淡淡笑了:“丫头,你该上高中了吧?”
“我今年就该上高中了,一定会考到你们一高的,在学校等我啊!”霜降得意的笑笑,一脸明媚。
崔惊蛰看看乱糟糟的店,低头在手中的单子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撕下,递给霜降。
眉头一扬,戏谑着说:“我们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不如明天我们去西宫体育场溜冰,你有空吗?”
韩霜降脸一,娇媚异常,低低地说:“几点见啊?”
那神态分明有些忸怩不安。
崔惊蛰看她脸不由的想逗逗她就说:“丫头,哥哥带你玩,不是约会,看你脸的,哦,原来你会害羞哦。”
霜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过,脸上羞未退,眼风自然不锋利,看着反而像撒娇了。
崔惊蛰看得心一跳,说:“下午3点,我在西宫体育场的溜冰场门口等你。”
韩霜降羞着脸点点头,走向吧台,奶奶和淑霞聊了几句,她们就道了别。淑霞请她们务必常常光临。
奶奶说:“今天真好啊。”
可是,她不知道,从明天开始,她们的生活就直接从六月三伏往严冬的冰窟窿里跌了。
崔惊蛰本以为自己会和游相看两不厌,殊不知没几天撑着玩的,他竟然兴味索然了;尤其是今晚,更是打得没情没绪。
他随意倒在床上,枕着手臂,思绪却又回到今天那祖孙俩身上,那个嘴角有个痣的女孩,多少年不见了,要有将近十年了吧?
自从鳏居的祖父去世后,他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山水环抱的小村庄。
想起她,他感觉往事好像一下清晰起来,如环绕村庄的云气被一丝阳光拉开,清新的山水气息扑面而来。
那个傍晚,他刚踏入外公的村庄,看见前面几个孩童逐着一个被几乎齐身的竹篓遮盖的小小身影,青草在孩童们的手中抛下,一个踉跄,竹筐倒下了,没有传来农村娃粗俗的哭骂。
他赶忙走过去,斥退几个闯祸的孩童,把那个徒然挣扎着伸向天空的胳膊上的背带解开,他看到一张古雅秀美的脸,眼中盈盈的泪光,嘴抿得紧紧的,却没有哭。
她只傻傻的望着他,她的衣服被地上的土和身上的汗水揉得不像样子,却充满青草的气息,嘴角的痣让她的脸十分生动。
你是天使吗?她竟然这样问自己。
看到她胳膊上擦破的地方,不由心一疼,想起妈妈在自己擦破皮时的动作,就赶紧用唾液为她消毒,用手绢包上,奇怪的是自己竟没有嫌脏,粗裂的伤痕擦过自己的舌头,自己竟然担心会不会弄疼她的伤口。
背上竹筐,感觉出乎意料的重,那个稚嫩的肩膀如何承受得住呢?
把她送到家,竟然是住在外公家隔壁的邻居。
以后,知道了她的身世;
经常听到隔壁传来她伯母的呵斥声;
知道她每天要打一筐草喂猪,要打扫庭院,在大人忙时,要去放牛;
村里的孩子总欺负她,可是,几乎听不到她的哭声,连抽泣也没有。
他们毫无隔阂的成了朋友,一起打猪草,一起放牛,他们总是把猪草背到街口,他把自己打的草放进她的筐里,她帮自己把筐里剩下不多的草隆虚一点,她总担心他打的不多会被外公骂,自己被她的念头弄得哑然失笑。
他为她讲故事,搜肠刮肚的回忆看过或听过的女孩们可能感兴趣的故事,从《灰姑娘》到《白雪公主》,从《拇指姑娘》到《鲁宾孙漂流记》;
她教他如何把草棵编成小虾篓,傍晚放到洛河边的小支流,早上就会收到十几只活蹦乱跳的小鱼虾;
叫他拿着手电一起在夏夜到树林里摸“肉疙瘩”,第一次她把那种知了的幼虫放入他手心时,酥麻的感觉让他惊惧的尖叫了一声并立刻把手里的东西扔得很远;
他教她吹笛子,她会把随意的一片树叶放到嘴里吹出清亮的调调,可是却教不会他。
炎炎夏日,在知了的嘶鸣声里,水边的村庄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酷热。
每天中午他们把牛赶到河滩边的草地上,就和黑得像泥鳅一样的伙伴们跳水,比赛谁在水里憋气憋得时间长;或者打那副边角都磨开了的扑克牌。
有一次,他们村里几个孩子一起到坡上放牛,几个男孩爬上树,沿着长长的树枝用胳膊吊着身体往下沿到地上。
到他时或许是紧张,或许是树枝承重到了极限,总之,他刚从主干攀着那根树枝片刻,“啪”的一声,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他心一慌,就像牛顿的苹果一样落在了地上,实践了地球引力的理论,一动也不动躺着。
那几个孩子等了一会,见他不会醒,身上又没有伤口,吓坏了,说回家叫大人,都赶着牛逃了回去,可是一直到天黑也没人来。
无星无月,山坡一片不分层次的魆魆的黑,山脚下的小村有些微的灯火,没有经历过乡间的夜晚的人,是无法想象那种浓重的黑的,那吞噬一切的无尽的墨色,一直刻入他最深的记忆。
是她一个人陪着躺在荒凉的山野的他,抓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的哭泣着说着话,把想睡下去的自己叫醒,醒后两个孩子惊惧的并肩坐着。
半夜时,外公带人找了来,把他们带了回去。
后来,他问她不怕黑吗?她说:“我怕你醒来一个人会害怕。”
暑假过完,将开学时,爸爸妈妈来村里接他走,他趁他们和姥爷闲话时跑出门,却遍寻不到她的影子,在姥爷的呼唤声中只好黯然离去。
在他们的车行至村外时,他看到了山岗上那个熟悉的穿着小花布裙的小小的身影,他回头望去,很远、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不过,现在看来,她好像过得很好呢,那样的生活环境,竟然能如此的乐观和明朗,在他看来真的是奇迹了。
他想着那天她捉弄自己时的笑脸,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很有意思。她的脸羞的样子,竟然让自己心跳。
这丫头!
惊蛰收回思绪,看看电脑游戏,感觉充值卡里的钱不多了,很难够通宵。
看看时间,出去买也太晚了,算了,能打多久就多久吧。
明天还得约会呢。
约会吗?心里好像有丝丝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