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碧儿练思遥;茹凤纪宛如;江少恒江少衡,你发现了吗?】
这时,只听得一个笑盈盈的声音响起:“这是什么人惹得如妃姐姐一大早发这么大的火。”众人皆回望去,但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纤腰女子迤逦而来,身后伴着两个宫女。她玉簪搔头,长发未束,脸描梅花妆,耳垂明月珰,腰身纤细不盈一握。她身着水碧色五分窄袖束腰长裙,行走间水袖盈盈,暗香袭人,虽然不是貌美十分,一行一动间却甚有风姿,只是汉语说得十分生硬牵强,似不是中土人氏。
如妃见那女子,心中百转千回,终于还是笑脸相迎,福了一福道:“权贵妃妹妹好。”原来这女子,正是朱棣的新宠贵妃权氏。这权贵妃正是五年前朱棣命朝鲜进贡的五女之一,汉名叫做权湖衣。朝鲜五女入宫,权氏被封为贤妃,任氏为顺妃,李氏为昭仪,吕氏为婕妤,崔氏为美人。以后几年,其余四女略有升迁,唯有这权氏湖衣,因为慧心兰质,资质纯粹,擅于吹箫又能诗会文,甚得朱棣宠爱,不到三年,已经被擢升为一品贵妃。
如妃思量着:朱棣宠信王贵妃是因为她为人恭谨有礼,处事待人颇有徐后遗风;而宠爱自己,则是因为自己与练碧儿皆是惠帝旧人,练妃既死,他因怀念至深近而宠爱自己;而对权氏,恐怕是真心倾慕喜爱。若是自己对权氏稍有不是,她必会在枕塌间跟朱棣吹风,到时候自己反倒是得不偿失了。而且,尽管权妃受宠,却因是朝鲜人不可能被册为后,对自己不构成威胁。若是能把她争取多来,助自己一臂之力的话,对抗王贵妃,就又多了三成胜算。
权贵妃也笑道:“如妃姐姐何必多礼。你我同侍圣主,当姐夫相称才是,这样岂不是生分了呢?”说罢,挽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来,说道:“姐姐一大早的因何动怒呢?伤了身子可是大不好。”如妃赔笑道:“有劳妹妹挂怀了,只是教训两个不知礼的奴才罢了。”
如妃看了简怀箴兄妹一眼,忽然这个小女娃不是王贵妃姐姐跟前的小红人怀箴丫头么?她的脸上怎么啦?”权贵妃端详了简氏兄妹一会,道:“姐姐这可就不对啦。中原有句俗话,叫做:打人不打脸。不管这两个孩子怎么冒犯了你,你打了他们,就是摆明了给王贵妃没脸。如今王贵妃代行皇后之职,统领六宫,你贸然打了她的人,就是摆明景元宫跟尚阳宫过不去。何况这女娃娃是简世鸿的女儿,简世鸿刚刚晋升了礼部尚书,你打了她的亲生女儿,他恐是不肯善罢甘休,到时候到皇上面前参一本,只怕—”就此打住不说。
如妃想了一会,这才明白权贵妃是来救人的。但是她的话句句在理,教人反驳不得。只得冷冷笑道:“贵妃妹妹的话本宫受教了。雪儿、恒儿、小安子、绣云,咱们走!”说罢怒气冲冲而去。权贵妃甩甩帕子,忍住笑道:“如妃姐姐慢走啦!”喊完自个儿先吃吃笑个不停。
这时,凌纨容从一旁假山后闪出来,匆匆向权贵妃行了一礼,忙扶起简怀箴,心疼不已道:”箴儿受苦啦。”权贵妃格格笑道:“纨容,你教本宫说的那番话,本宫学得还不错罢!”凌纨容哭笑不得,道:“奴婢哪里教贵妃说什么啦,是贵妃自己冰雪聪明,灵慧无双。”说罢也忍不出掩口葫芦而笑。
原来是王贵妃等得久了,仍不见简怀箴兄妹的影子,便命凌纨容去迎一下。谁知凌纨容刚走到这揽月亭,便见如妃带了一大群人正在斥责简氏兄妹,眼见着已经动手,凌纨容惶急不已。若是自己现身,不但救不了人,说不准反而也要受得一番折辱;而回去搬救兵已是来不急。正手足无措间,见到权贵妃正带了两个宫女扑蝶玩耍。这权贵妃虽然聪颖灵慧,却心无城府。凌纨容向她求救,她因原本就与王贵妃交好,又素来不喜如妃为人,就立刻义不容辞地答应了。凌纨容附耳教了她几句,她依样说了,果然把如妃气走。
简文英、简怀箴忙谢过权贵妃救命恩德。简怀箴虽然常在尚阳宫走动,权贵妃却从未见过她。当下见了,心里也是很喜欢的紧。当下从手上褪下一只玉镯道:“这个镯子是皇上赏赐的,是本宫的心爱之物,本宫今个儿就送给你罢!你哪日里再进宫,一定要到本宫那里坐坐。本宫的清仪宫就在那座废了的凤仪宫后面,不难找到的。”简怀箴听到“废了的凤仪宫”几个字,只觉得揪心疼痛,强自忍着,谢恩收下玉镯。权贵妃见她脸色惨白,脸上红印鲜明,只当她小小年纪,无端挨打,受了惊吓过度,忙谴凌纨容和自己的一个宫女送她兄妹二人去尚阳宫。
(十七)忆亡人
简怀箴一众来到尙元宫,凌纨容将事情始末向王贵妃禀明。王贵妃见到简怀箴脸上伤痕,甚是心惊,忙命人去取白玉化瘀膏。她将简怀箴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小脸蛋,眼中怔怔落下泪来,道:“没娘的孩子真苦,箴儿,如妃若再敢动你分毫,我王聆书拼却王氏满门,也要为你讨个公道。”简怀箴忙取出绢子给王贵妃拭泪,安慰王贵妃道:“箴儿没事,娘娘您千万不要因为箴儿的事动怒。”简怀箴劝了许久,王贵妃的怒气才略微消停了些。
这时候,简文英、简怀箴早已敷上药膏。王贵妃拉着简文英的手问他多大了,练过武没,读了哪些书等,絮絮问了半天,心里很是喜欢的紧。笑道:“可惜我没有亲生的儿女,若是有个女儿,一定请皇上指给文英这孩子。”直说得简文英臊红了脸。王贵妃又嘱他好好照顾妹妹。最后也是多有赏赐,方命心腹太监小寇子护送二人出宫。
简怀箴兄妹走后未久,朱棣上完
早朝,摆驾到尙元宫小憩。朱棣已经五十有三,却依然精神奕奕,朗眉浓目又兼美髯飘举,康健如昔。朱棣边走边笑道:“今日外边太阳正好,贵妃怎么仍旧闷在宫里?”王贵妃迎上来,行礼笑道:“臣妾刚召了简尚书的一双儿女闲话家常呢。这不,两个人前脚刚走,万岁爷就过来啦。”朱棣“哦”了一声,道:“可是简世鸿的儿女?简世鸿主管礼部,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只不知道他的这双儿女,是怎么样的孩子?”王贵妃笑道:“简尚书的儿子简文英文武双全,小小年纪便有报国大志,实乃是国之英才。至于他的小女儿简怀箴么?才年方九岁,便已是知书达理、贞静端贤,颇有她姨母,当年的皇贵妃妹妹之风呢!”朱棣闻听“皇贵妃”三字,心下恻然伤感,半晌方道:“既像皇贵妃,闲暇的时候召进宫来,给联瞧瞧。”王贵妃心头一喜,领旨谢恩。
朱棣沉思半晌,对王贵妃说道:“聆书,今早在朝堂上,诸大臣又提起立后之事。”王贵妃听到他唤自己闺名,心中又是一喜,道:“皇上已是很多年没有唤过臣妾闺名了。”朱棣闻言,又是一震,恍惚中便看到徐皇后目光如水,眼中哀寒,凄然道:“皇上,您已经很多年没有唤过臣妾闺名了。‘他忙拉起王氏的手,切声呼唤道:”思锦、思锦“王氏轻声呼唤:“皇上。”朱棣这才回过神来,黯然道:“是联一时恍惚了。”王氏也泫然泪下,道:“皇上思念皇后娘娘,也是人之常情,臣妾初从苏州嫁给皇上时,年少不懂这个道理。及到如今,方才生离死别之深情难遣。”
朱棣闻言,心中一震。眼前顿时浮现出徐皇后和蔼真切的笑颜,想起徐后自十四岁起嫁给自己为妃,为人贞静端和,待人亲厚有礼,又多少年与自己同甘苦共患难,然而自己登基未久,她便撒手人寰,不禁悲从中来,伤怀难抑。
(十八)册后
二人说得倦了,朱棣不觉间倚在王贵妃的怀中睡着了。王贵妃心里想着朱棣每天早朝晚朝,兢兢业业,终于为大明王朝开创了有如汉朝文景之治,唐代贞观之治般的盛世局面,心中甚为敬服崇拜。又见他头上竟平添了几根白发,不禁很是疼惜,只觉得人生苦短,眼中怔怔落下泪来。
朱棣睡得正酣,忽然觉得脸上凉凉的,睁开眼睛却见到王贵妃正在流泪。他心里恐是只顾得思念皇后冷落了她,忙唤她的闺名道:“聆书,你这是怎么啦?”王贵妃忙拭泪笑道:“臣妾无状,皇上恕罪。臣妾只是听闻皇上说起徐皇后,回头想想,心里越发觉得难受。”朱棣当下心中大为感动。
朱棣抚着她的肩道:“聆书,联想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情。”王贵妃忙应着。朱棣叹道:“今日朝堂之上,诸位大臣又催促立后之事。你素有贤德,为人识大体,很有思锦之风,况思锦在世时,你侍奉她又甚为恭谨。原该立你为后。”王贵妃心里微微一动,道:“臣妾不敢希求什么,能够陪伴皇上左右,臣妾已感莫大福分。”朱棣点点头,道:“你人好,联向来知道。只是茹尚书参奏你苏州王家”便打住不说。
王贵妃听到此处,心中便了然了。她明白是茹瑞一党参奏她母亲张氏乃是风尘出身,出身不好;她苏州王家这些年越发人才凋敝,她父亲因年迈而告老还乡,她朝中无人,自难与茹氏一族抗衡;又加上她自己侍奉朱棣这些年又无所出,是以不足以母仪天下。当下她勉强笑道:“臣妾自知资质愚钝,出身不好,难以堪国母大任。不知皇上心中可有合适人选?臣妾定尽心辅佐,以慰圣心。”
朱棣暗在心中赞她贤惠。道:“茹瑞诸人议立如妃。”王贵妃道:“如妃乃瑞之亲女,议立如妃,恐有私心,何况外戚势力过于强大,终究不是朝廷之幸事。再者如妃又是惠帝旧人,立为皇后恐怕名不正言不顺。”
朱棣点头道:“正是如此。古来外戚干政亡国之事怎可不鉴?凝语是朝鲜人,也不当立。联心中倒是有一人选,想与贵妃商量。”
王贵妃笑道:“陛下请讲。”
朱棣道:“那便是敕封武宁王魏国公徐达的四女,徐皇后的妹妹妙锦。这丫头性子颇似思锦,小时候也是在我王府中住过的。”
共有四个女儿,大女思锦十五岁时嫁给了朱棣,二女念锦嫁于齐王,三女怜锦嫁给宁王。三女皆为正室张氏所出。后来张氏因得罪朱元璋被主诛杀后,徐达又续娶了谢氏。谢氏声了儿子徐增寿和四女妙锦。
徐皇后与四妹妙锦虽然年龄相差十五岁,却因秉性相似,感情最好。徐妙锦为人才思敏捷,聪慧文雅,很有长姐之风。她自洪武十八父亲徐达死后,专心诵经礼佛,仿佛半个方外之人。如今虽已三十余岁,却依然小姑无郎,不肯嫁人。
王贵妃听说是徐妙锦,开颜笑道:“臣妾恭贺陛下大喜。”言毕行礼。朱棣扶起她道:“委屈贵妃了。”王贵妃笑道:“臣妾不委屈。皇后娘娘贤明豁达,为人景仰,她的妹子想来也是极好的。况且徐四小姐系出名门,茹瑞一党也无话可说,陛下也不用忧虑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哪。”
朱棣笑道:“既然贵妃也这么说,那便是徐妙锦罢!联这便差人拟旨下诏。”说罢,大步流星而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王贵妃道:“聆书,既然你喜欢联唤你的闺名,联以后都叫你做聆书罢。免得如皇后般,留下遗憾。”
王贵妃却是怔了怔,恍若未闻。她想: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啊。陛下的心中,如今该是满怀的喜悦吧。
窗外,洁白的梨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