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很静,静地连一根银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晰在耳。入目一片幽暗,暧昧不明,有沉沉的光线透过窗棂缝低低地斜漏进来,更添几分压抑沉闷。整个房中阴森森的可怕,处处笼罩着诡异的气息。
简怀箴正准备回头,只听到“哐啷”一声,房门被从外头重重关上。关门所带起的风,向着简怀箴扑面而来,让她忽然觉着浑身泛起丝丝寒意,有一种冰冷而尖利的感觉沁入骨髓。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寒意,一阵一阵袭击而来,带着生冷的血腥的味道,压迫地人几乎喘不过起来。简怀箴闭上眼睛,只觉得眼前出现一片苍茫血海,血色红艳欲滴,层层叠叠地把她围拢在中央,苍苍血海之中,狂浪翻涌,一道又一道的亮的发白的日光打在浪尖之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忽然,一阵阵哀怨凄凉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恍惚中似乎有人在低低地、冷冷地呼唤着她的名字,那声音阴阴恻恻,仿佛是从十八重阿鼻地狱中传出一样。仿佛才一瞬间的功夫,那声音竟然充斥在四面八方,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她只觉得自己处在愁天恨海之中,无以自拔。
这时候,忽然房梁之上传来扑棱一声响,紧接着,一团带着苍然日影的寒鸦,从梁上飞了起来,在房中忽闪着翅膀兜圈子,仿佛是想找个地方飞出去,却不得其门而出。
南三所地处偏僻,杂花生树,草木葱郁,宫殿的工程又尚未竣工,因此人迹罕至,久而久之,便栖居了数不清的乌鸦。宫人们都视乌鸦为神鸟,平日里没有人来管它们。久而久之,乌鸦便飞入宫殿中建巢安生。
简怀箴正身陷血海愁音中不得自拔,恍惚之中听到有有扑棱声入耳,心中惊异,忙收敛心神,睁开眼睛,波澜汹涌的血海顿时消失不见,眼前只是暧昧氤氲的阴暗光线而已。
方才的情形历历在目,犹如中了梦魇一般。是梦,又仿佛不是梦。如果是梦,为何那般真实,好像实实在在发生过一样?如果不是梦,又为何会幡然惊醒?
房中越来越冷,简怀箴遍体生寒,犹如堕在冰窟雪窖中一般。有一种“深秋绝塞,木叶萧萧”的清冷,一时之间忍不住又要触动前尘往事,心绪凄迷。一种淡淡地香气扑鼻而来,暗香袭人,却又淡漠渺杳,转瞬间便没了痕迹。
简怀箴心头凛然,顿时明白过来,方才并不是做梦,而是有人在房中燃了羯布罗香,香气袅袅,渗入入她的肌肤腠理,让她一时产生幻觉。
羯布罗香来自乌斯藏,乃是由一种形容像松树的树木分泌出来,香的颜色欺霜赛雪,燃烧时香气极淡,反而会释放出极冷冽的寒气。闻到这种香后,会让人精神溃涣,产生极其恐怖的幻觉。等到抽身其中不能自拔之时,就会失去知觉,严重者精神失常。
简怀箴曾经在风萍居的书籍中,看到过关于羯布罗香的记载,曾以为只是闲人杜撰出来的,却没想到世间当真存在。幸亏寒鸦寻路,把她从幻觉中拉回现实,若不然,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她顺着光线找到一张古老的三相硬木屏风椅,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静定心神,默默诵读佛偈,一颗心顿时明澈如菩提树下的明镜台,点尘不惹。她要走出这间房,原是易事,只是她想查清楚三番五次蓄意害她和简文英的幕后黑手是谁,因此才假装中伏。
过了莫约半个时辰,羯布罗香焚尽,房中的若晓寒气慢慢散去。简怀箴眯着眼睛躺在椅背之上,静静等待。
果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一把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弦子,你这回做得不错。本宫不单放过寒月这小蹄子,还会赏你们一大笔钱,求父皇放你们出宫去呢。”说话的人,宛然便是落雪公主。
接着是咬弦兢兢战战又略带兴奋的声音:“公主所言当真?我给公主磕头。”说完,就是“砰砰砰”的磕头声传来。
“得了,得了。阖宫上下,谁不知道本宫是最好说话的?小弦子,看你这么听话,本宫就赏你一盒胭脂。你带回去哄寒月吧。这盒胭脂叫‘朱华摇影’,是极品中的极品。上回舅舅去焉支山统共就带了两盒回来,我与母妃每人一盒。今天我看你如此帮得了我,我便把他赐给你吧。你站起来闻闻香气”落雪一反往日的刁蛮娇狠,笑嘻嘻地说道。
“多谢公主殿下。”接着有衣衫窸窣的声音,想必是咬弦站了起来。只不过一刹那的功夫,咬弦便惊道:“这胭脂这胭脂”他说话变得十分非礼,“砰”的一声,重重倒在地板之上。
光亮,透过敞开的门洒在房中,房中一时沉寂无声。简怀箴微微睁眼,看到咬弦躺在地上,落雪手持九花比目凤纹胭脂盒笑得得意。凤纹映着她娇俏的容颜,显得异常扭曲可怖。
“小弦子,你要怪就只能怪你命不好,怪简怀箴这个贱婢连累你。”落雪公主咬牙说道,她的下唇上被咬出一道重重的唇印,犹如被凤仙花汁染过一般浓艳。
落雪说完,又走进房中,看到简怀箴双目微合,依靠在三相硬木屏风椅上沉沉睡去。她冷笑几声,声音中满是怨毒之气:“简怀箴,本宫也不想屡次三番对付你,怪只怪你命太硬!怪只怪自从你进宫以来,少衡哥哥眼里心里就只有你!敢跟我落雪公主抢男人,我教你不得好死!不,是生不如死,哈哈哈”
落雪笑得癫狂,眼角眉梢都似恨,沾染着些许戾气,张扬跋扈。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匕首,在简怀箴银盆绮云般的面庞上划来划去,凌厉的刀锋沾过肌肤,简怀箴觉得心中生冷生冷。她硬生生隐忍下来,瞧瞧持了一支梅花银针在手中。
“真想划花你这张勾引男人的脸,看少衡哥哥还喜欢你什么?只不过么,少衡哥哥是个长情的人,如果他知道我对你不利,即使嘴里头不说,心里头也一定会恼我怨我。万一他见你可怜,一时心软想要照顾你一辈子,岂不是成全你们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么?”落雪积怨甚深,每一句话中都沉带怨气。
“简大小姐,”她用纤细的手指捏着简怀箴白皙莹润的下颔:“你说明天少衡哥哥一觉醒来,发现你和父皇身边的小太监私通相好,他会怎么看你?会不会彻彻底底对你死了这条心?”
简怀箴微微睁眼,锋利的刀锋在阳光之下泛着冷冷的寒芒,冷意渗入她面上的毛孔之中,让她觉得不寒而栗。平日里,她只是觉得落雪公主刁蛮恣肆而已,却没想到她如此歹毒。银枪蛇的事儿,已经放过她一马,她仍旧不肯安分,又生出这样的事端来陷害自己。
只是产于乌思藏的银枪蛇,产于乌思藏的羯布罗香,产于焉支山的毒胭脂难道一切都仅仅是落雪因妒成恨而已么?
可惜,已经容不得她多想。落雪把锋锐的尖刀,转到她的身上,想要挑开她的衣衫。简怀箴手指微微捻动,手中的梅花针已然脱手而出,打在落雪的穴道之上。落雪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冰凉的地板之上,手中的尖刀也“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你你杀了她么?”不知何时,房中多了一个身着三色缎子斗的水田小夹袄,脚蹬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的小女孩儿。那女孩儿看上去十五六岁年纪,头发枯黄如野草,用如意云纹花箍簪成楂髻,左右两个小圆髻之间,戴着一朵花钿,花钿上有一颗星子般明亮的明珠。她的脸色甚为晶莹剔透,面皮薄的似乎可以看到底下的毛细血管,情状甚为诡异可怖。
简怀箴当她是寻常宫婢丫鬟,心中暗惊,目光幽然如暗火丛生:“你什么都瞧见了么?”手中已然执了一支喂毒的梅花针,犹豫要不要将她灭口。
“当然瞧见了。我听到她们两个,呶———”她指着昏倒在地上的小弦子和落雪公主,继续说道:“我在外头打鸟玩,看到这个打扮的很漂亮的女的鬼鬼祟祟走进来,就跟着她走了进来。接着又听到他们两个在这里商量着害你。我瞧着她们不像什么好人,就寻思着你是好人。正想法子救你呢,你却把这个女的给杀掉了。”
简怀箴见她言行举止,略显癫狂,竟连落雪公主也不认识,颇为惊奇,又不知她是不是故意做戏,因而问道:“你是谁?”
那女孩子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简怀箴面前,用脚踹了落雪公主几下,盈盈闪烁的眼眸中大为恐慌:“她真的死了么?”
简怀箴眉心紧蹙,持着梅花针的手有些颤抖。这个女孩儿,样貌生的稀松平常,只有一双眼睛,如水钻般璀璨晶亮,引得她忍不住多看几眼。
凝视着她璀璨如星辰的眼眸,简怀箴心底忽然生出一些无以言语的莫名情愫来,一时心底有些波澜翻腾,满怀怜惜之情油然而生,竟然对她下不了手。
“她没死。只是昏过去了。”简怀箴长长舒展一口气,脸色苍白如纸,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目光寒凛,生出无尽寒意,一时有些咄咄逼人,小女孩儿被吓唬地连连退后几步,方才怯怯说道:“我师父叫我做萦萦。我才随着十三娘进宫没几日。宫里头真不错,好吃的好玩儿的应有尽有,只是有些闷闷的。”说到后来,她的眸子越发晶亮,可见所言不似作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