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怀箴沉吟道:“听你这么说,这件事可能的确同千红楼脱不开关系。见深是在千红楼失踪,从千红楼开始调查,也未尝不是一个法子。”
江少衡深以为然道:“既然如此,我飞鸽传书给蓝静,让她派人来调查千红院的底细。”
简怀箴笑道:“倒是有些日子不曾见到蓝静,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
江少衡亦笑语盈然:“蓝静把烛影摇红交托给惊染后,便隐居在栖霞山,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两三年。原以为她的性子,原是坐不住的,却不曾想到清修这么多年。”
简怀箴莞尔一笑,却只是笑而不语。蓝静当初喜欢江少衡,因为江少衡的缘故,在怀明苑中陪伴他几十年。然而江少衡心中,却仍旧只有简怀箴一人。
蓝静一度对简怀箴心怀妒意,甚至还起了心思要害她。然后经过相对后,蓝静对简怀箴的敌意慢慢取消。在上官鸣凤死后,简怀箴把烛影摇红交托给蓝静掌管。蓝静担任烛影摇红宫主初期,曾经做了很多错事。后来,简怀箴非但不计前嫌,还全力为蓝静补救。蓝静终于从心底对简怀箴服气,并且也明白江少衡心中永远只有简怀箴一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从此便对江少衡死心,全心全意打理烛影摇红。
在蓝静的打理下,许多年来,烛影摇红越来越兴盛。直到三年前,江湖和朝廷中都趋于平静,而方寥的女弟子唐惊染亦学有所成,蓝静便把烛影摇红交托给唐惊染,自己隐居在栖霞山做了女冠子。
如今,唐惊染受伤在南京休养,而调查千红院的底细,江少衡自然要请蓝静出山帮忙。
几日以来,京城之中一直风平浪静。有简怀箴坐镇京城,无论是朝廷中的人,还是江湖中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然而背地里有多少暗潮汹涌,却没有人知道。
蓝静接到江少衡的飞鸽传书后,第一时间派了两个人前来帮助江少衡调查。这两个人皆是烛影摇红后一辈中的精英,是一对夫妻。男的名叫杜余杭,二十八岁,杭州人氏,心思缜密,武功高强。女的叫文笑影,二十五岁,苏州人氏,轻功绝顶,暗器一流。这对夫妻屡次为烛影摇红立下大功,昔年深得蓝静信任。等到唐惊染掌管烛影摇红后,他们又辅佐唐惊染,屡次立下大功。
杜余杭和文笑影接到蓝静的命令后,便快马加鞭来到京城,到怀明苑拜见江少衡。
恰巧简怀箴也在怀明苑中,见到杜余杭和文笑影,便向他们询问了南京的一些情况,以及唐惊染和于冕的伤势,得知二人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不日方寥便携二人回京,简怀箴与江少衡均感安慰。
杜余杭问道:“蓝静宫主命我们夫妻二人赶来京城,不知皇长公主与江太傅有何差遣?”
江少衡微微颔首,道:“此次请两位前来,的确是有事所托”便把整件事大略讲述一遍。
文笑影一直站在旁边,笑而不语,听到江少衡讲完后,望了望丈夫。杜余杭问道:“太傅的意思,是想我和内子去查探千红院和顾凤凰的底细?”
“不错。”简怀箴接口说道,“如今朝廷奸佞众多,人心莫测,忠奸难辨。本宫可以依靠着,唯有烛影摇红与忏情门的弟子。然而忏情门自从九重去世后便一蹶不振,如此重要的事,便还要依托两位了。”
她说话的口气淡然,杜余杭与文笑影夫妇毕恭毕敬,他们深知简怀箴不仅是朝廷的皇长公主,亦是烛影摇红的创始人。烛影摇红三代而兴,与她不无关系。
杜余杭想了想,说道:“皇长公主和江太傅有吩咐,我和内子一定尽力而为。我们现在便去联系京城分舵的兄弟,竭力去查千红院的事。”
简怀箴浅笑:“辛苦两位。”
“不敢。”杜余杭和文笑影双双行礼,退下。
简怀箴仍旧盯着他们的背影瞧了半日,竟然有些痴怔。江少衡笑道:“箴儿这是怎么了?”他甚少呼唤她的名字。
简怀箴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没什么。瞧着他们,便想到年轻时候的事情。文笑影温婉,杜余杭精明,这对伉俪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做平常的人总是好的,像我们这般,总是身不由己。”说完,便停住不说,眼角隐约泛着泪痕。
江少衡认识简怀箴几十年,两人同生共死,出生入死,从来没有见过她露出这般软弱的一面。他正在想要不要上前去抚慰她,她已然转过身来,笑道:“一时有些失神,想必是最近太累了呢。”
江少衡心中蓦然一冷,竟不知何言以对。
杜余杭和文笑影接到简怀箴、江少衡的命令后,便立刻联系了京城分舵的部众,命令他们去调查千红院的底细,而他们两人,决定闯一闯千红院一探究竟。
夜色朦胧,繁华的金鼎大街也慢慢平静下来,平静的犹如一汪静谧的湖水。唯有千红院,随着夜色的降临,愈发喧嚣热闹起来。
白天的千红院,要安静许多。夜晚时分,所有的姑娘们都充满朝气,在这红墙绿瓦的青楼中迎来送往。
今日的千红院,格外热闹。千红院的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拢了一群人。一男一女跪在地上,泪眼凄迷。女人看上去有二十余岁,一身缟素,鹅蛋脸儿,柳叶眉,素净的面容像是水洗过的天空一般,清雅动人。男人看上去十分粗犷,满脸的络腮胡子,他一拳一拳的捶打在地上。两个人的面前,躺着一个人,那人身上覆盖着一张席子。
“求求你们行行好,出钱葬了我叔叔吧。”女人低声哭泣着说道。
男人一句话也不说,横眉冷对,看得出心中十分焦躁。
有好心的姑娘们上前问是怎么回事。女人轻轻说道:”我们兄妹二人,原是湖广人氏。家乡遇到灾荒,便跟随者叔叔来京城卖艺糊口。谁知道前些日子,叔叔表演爬天梯时,从绳子上摔了下来,昏迷不醒十数天,终于还是去了。我们兄妹二人无钱安葬叔叔,只好恳求各位好心人帮忙。”
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们见他们可怜,便零零散散的丢了些碎银子给他们,女人不停地说“谢谢”,男人则一声不吭。
很快,这兄妹二人便把千红院中的打手和护院给招了出来。带头的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戴着一顶绿色的尖帽,样子十分古怪。
“谁让你们在千红院闹事的,活得不耐烦了么?”绿尖帽瞪了兄妹二人一眼,道。
“这位大爷,我们也是逼于无奈。整个金鼎大街,除了这千红院门前,别处都没有人了。然而奴家的叔叔却等不得”女人柔声细语,说道。
“我管你呢。”绿尖帽尖着嗓子道:“整个京城中,谁敢不给我葛绿毛面子,敢在千红院门前闹事,就是自寻死路。”边说着,他边重重踹了地上的死人一脚。女人受惊似的叫嚷起来,哭喊道:“不要碰叔叔,不要碰叔叔”
“岂止是踢一脚?你们不赶快离开,我现在就找人把你们三个死人加活人,一起扔到护城河里喂王八!”葛绿毛撒泼似地大叫。
女人有些怯怯地看了葛绿毛一眼,对虬髯汉子说道:“哥哥,我们还是走吧叔叔的事,我们再想办法,千红院的人,我们的罪不起。”
虬髯汉子却不理这一套,他攥着拳头站起来,狠狠地说道:“我们现在是在金鼎大街上。我知道千红院了不起,可是这是金鼎大街,凭什么不让我们兄妹在这里?”
“呷,小子你不想活了?敢不给葛爷爷面子?小的们,给我按住,狠狠的打,往死里打,打死不偿命!敢耽误千红院的生意,我看你真活得不耐烦了,奶奶的!”葛绿毛一声令下,后面的护院和打手们,手中持着棍棒,统统向虬髯汉子打去。
虬髯汉子把袖子往上一捋,往前一站,整个人便像座铁人一般,看他扎马步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得出是练过的。葛绿毛仗着人多,也不惧他,大声嚷嚷着:“快打,打死不偿命!”
虬髯汉子面对十来个打手和护院,竟然也丝毫不畏惧,他伸出拳头,重重打了出去。哎呀一声,便有一个打手被打倒在地。虬髯汉子身上,也挨了结结实实一棒。接着,他又伸出了拳头
没过多久,就有一半的护院和打手被虬髯汉子打倒在地上,而他自己身上,也被重重打了好几棍子。葛绿毛算是看得明白,这虬髯汉子也并不是什么练家子,只是仗着身上有几分蛮力,又有些狠劲,便死撑着和打手护院们颤抖。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他这么打下去,早晚会力气不支。
果然,过了没有多久,虬髯汉子便有些体力不支起来,手中的动作明显地慢了起来。周围围观的人,见到有人打架,都站到旁边去。千红院的姑娘们,有些被吓得哇哇大叫。
虬髯汉子被护院和打手们追赶,便往千红院中跑去。后面葛绿毛带人追来,一时间大厅中的桌椅被打翻在地,也有一些客人和姑娘们被撞倒在地上。
顾凤凰一直一言不发,站在一边,眼中露出凶狠的光芒。
素衣女子见兄长挨打,大为恐慌,顾不得地上的叔叔,跑进千红院中,哭喊道:“你们不要打我哥哥,不要打我哥哥”她姿容原本淡雅清丽,如今哭泣起来,更如梨花带雨,娇柔动人。
顾凤凰眼前一亮,心中便有了计较。这时候,虬髯汉子已经被几个人按在地上狠狠打,没有还手之力了。
素衣女子哭得十分伤心,却又无计可施。
“好了。”顾凤凰袅袅娜娜走上前来,斜着眼睛瞥了葛绿毛和虬髯汉子一眼,冷笑道:“出了什么事?”
“凤凰姐,是这个家伙,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来千红院捣乱。我不打断他的腿,怎么和凤凰姐你交代啊。”葛绿毛对着虬髯汉子的时候,凶神恶煞,转过脸去对着顾凤凰,却是柔声细语,谄笑连连。
顾凤凰往前走了两步,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眼中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寒意,道:“这是怎么回事?”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素衣女子。
素衣女子这才明白过来,顾凤凰才是千红院的掌权人,忙上前两步,跌跌撞撞跪下,哭道:“求求您,放过我哥哥吧,他不是有意的。我们兄妹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会在千红院门前卖身葬叔,请您放过我哥哥吧。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计较。”
顾凤凰细细打量了素衣女子一番,见她皮肤白皙细腻,带着江南女子的袅娜和柔媚,心中颇为喜欢。面上却仍旧表现地很是冷漠:“你让我放过你们,我便放过你们,以后我们千红院在京城还有地位么?我顾凤凰怎么管理这千红院?””凤凰姐,这小子敢在我们的地方闹事,我看不如打死他,往护城河里一丢得了。“葛绿毛呲牙裂嘴,得意洋洋的说道。”混账!“顾凤凰猛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头上珠花乱颤,“我们千红院是奉公守法的地方,怎么可以执行私刑?打死人,你去偿命?”
葛绿毛被顾凤凰一吓,一句话也不敢说,缩着脖子揣摩她的意思。
顾凤凰瞅了虬髯汉子一眼道:“来人哪,把这个人送去官府,另外点算一下他今天打坏我们的东西,需要赔偿多少银子,一并告知官府知道。”
“是。”两个人走上前来,就要拖着虬髯汉子往外走。
“不要啊,求求您不要啊,求求您放过我哥哥吧,我和我哥哥愿意做牛做马,求您不要把他送到官府去。人都说,衙门大门往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生不如官门,死不入地狱。衙门哪里是我们这些穷人进的地方?何况,我哥哥这样的性子,进去官府恐怕恐怕就出不来了。”素衣女子一直文文静静,如今实在心焦,便扯着顾凤凰的衣角哀求。
顾凤凰的面上,添了一抹怜悯之色,她叹口气道:“唉,你我同是女人,你也莫说我顾凤凰是女人为难女人。只是你哥哥在这千红院中一闹,我今晚如何能做生意?何况,被打坏的桌椅茶杯怎么办?”
“我和哥哥可以为您做工赚钱,赚来的钱赔偿您的损失。”素衣女人忙不迭当地说道,眼中泪花莹然。
“我千红院中,并不缺工人。这样吧,如果你真得想赔偿,你便在我这里做个姑娘吧。以后跟着凤凰姐,吃香喝辣,如何?你哥哥也可以在我这里做个护院,从此你们兄妹也不必流落街头。至于你的叔叔么,我也可以出钱帮你葬了。”顾凤凰殷切地看着素衣女子,劝说道。
素衣女子的面色,刹那间变得晕红。她望着顾凤凰,又看了看在一旁被人扭住的哥哥,终于缓缓点点头说道:“一切都听凤凰姐安排。”
“好!好妹子!从此你就是我们千红院中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诸位,这位姑娘是自愿要加入我们千红院的,我顾凤凰一没有逼二没有用强,也请诸位为我做个见证。千红楼的姑娘们,都是自愿服侍诸位大爷的。以后诸位大爷要经常来啊。”顾凤凰一反方才的冷淡,满面堆笑,对大厅中的客人说道。
葛绿毛倒是忽然精明起来,大叫道:“凤凰姐好仁义!”当下,好些人都跟着喊了起来。顾凤凰一边摇头,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当下,她便命令葛绿毛放了虬髯汉子,还让人带他去治伤,又派人去安葬了兄妹两人的叔叔。素衣女子对她感激不尽。
等到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后,顾凤凰便带着素衣女子走到楼上一间房中。
等到两人落座,顾凤凰打量着素衣女子,问道:“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素衣女子便说了十哪里人氏,又道:“奴家叫做湘雪,今年整整二十一岁。我哥哥名叫方展鹏,二十八岁了。”
顾凤凰以掌抚着下颚,似乎在想一些事情,想了半日,才问她:“你可嫁过人么?”
素衣女子闻言,面容顿时变得悲戚不已,她点点头道:“是。”顾凤凰的脸顿时拉长了。
方湘雪却似没有看到,哀声说道:“奴家十几岁,就被许给旁人做童养媳。婆家原本也算宽裕,是一方富贵。谁知有一晚上忽然遭遇土匪。土匪不但抢走了婆家所有的财物,把全家上下的人也都杀了精光。我的小丈夫才八岁,那些强盗们也不放过他。”
顾凤凰的脸上,顿时绽放开来一朵花儿。原来,她千方百计吓唬方湘雪,无非是见她长得美,想把她纳入千红院中做花魁。却没想到她说已经嫁人,自然心中不痛快。可是经过方湘雪一番解释后,顾凤凰明白她原来仍旧未曾破。瓜,自然又对她青眼有加。
“湘雪,你听凤凰姐的话。我们做女人的往往命苦,所以么,做人只要能痛快,比什么都好。你只要肯听我的话,以后保证你什么都有。何况你又长得这么好看,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淡雅气质,早晚会成为我们千红院的花魁。”顾凤凰劝说着方湘雪。
方湘雪慢慢地把头低下去,面上阵阵潮红不息,她声音如蚊蚋:“我一切都听凤凰姐的。凤凰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顾凤凰望着她,笑逐颜开,仿佛捡到宝贝一般。
方湘雪安安静静地坐着,气质素雅,如同一朵娉婷雅致的白莲花。她那般安静,那般温婉,一如在怀明苑中拜见简怀箴和江少衡的时候。
她,方湘雪,便是从南京来的文笑影。
而那个虬髯汉子方展鹏,便是她的丈夫杜余杭扮成的。
至于地上躺着的死人,他们的叔叔,只不过是烛影摇红中的一个兄弟,服了龟息单后假死罢了。
杜余杭和文笑影夫妇,如此处心积虑混入到千红院中,无非是想查清楚顾凤凰和千红院的事。而顾凤凰却是做梦也想不到,她还在为自己捡到方湘雪这个美女而沾沾自喜。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