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仁们见杨科长来了,纷纷聚拢过来,向他打探道,杨科,郑秋仁死了,你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么?
他如坠云雾之中,反应当然十分茫然,我也是刚刚听你们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我哪里知道呢?你们不是开玩笑吧,他在什么地方死了?
有人大声说,扯乱谈,你都不知道么?他死在金苑的红梅包厢里,是被人开枪打死的。
杨玉清实在想不清这是为什么,只感到身子发冷,手心发麻,觉得这个事件背后太复杂了,他摇了摇头说,不行,事情太不可思议了,我得到现场去看看。
他什么也不想了,拔开人群,一个人快步走出了检察院的办公楼。又一次快速发动了他那台摩托车,骑着冲出了检察院,向着金苑大酒店方向飞驰而去。
杨玉清担心的是,昨天晚上答自己与郑秋仁在红梅包厢见了面,自己还拒收了他的10万元现金,先他离开了包厢,现在他却死在了那里,自己怕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了。大灾大难来临的感觉,袭上了心头。他心中涌起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紧张与焦虑感,他怎么会死在了那里面呢?这一次,自己肯定是惹出麻烦来了。得赶紧过去看个究竟。
车子不知不觉在身下向前飞驶。在东源路上的金苑大酒店,不几分钟就赶到了。
他下车快速停稳锁好,快步冲上三楼,气喘喘地来到了红梅包厢门口。只见市公安局的法医、技术员,已对现场做了必要的勘察,并将郑秋仁的尸体用床单盖住了。杨玉清问站在身边的市公安局的副支队长常文杰,常支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文杰看了看气喘如牛的杨检察官,有些不解地反问道,你来干什么?
杨玉清不得不说,他是我刚进入初查阶段的一个贪污案的嫌疑人与当事人。
常文杰这才轻声地说,郑秋仁系头部中弹身亡,我们也是接到报案后才赶过来的。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清楚,你这些天与他接触过?那我们正好要找找你,你把相关情况,向我们介绍一下,行吗?
杨玉清想都没有想就爽快地说,完全可以,我把我知道的情况全部告诉你们。
征得常文杰等人的同意,杨玉清上去揭开床单看了看,他从来还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见到过满脸是血污的枪打鬼。眼前恐怖的景象,让他心跳过速,满身起了一层鸡皮子。***的大贪官郑秋仁,确实被别人枪杀了,他那一张原本保养得极好的脸,已经僵硬失色,与活着时的福态已无法进行对接联系。
他心里有了一丝莫明的快意,看来他的死不关老子的卵事,老子这个空心干什么?他这么想着,那紧绷的心弦便很快放松了下来。是什么人干的呢?是自杀还是他杀?虽然要弄清楚这些情况,是公安机关的事,与他没有什么瓜裹与关联,但郑秋仁毕竟是他手中所办案件的一个嫌疑人、当事人,现在他突然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当然想弄清背后的黑手与黑幕——郑秋仁死亡的真正原因。
公安机关围绕当晚郑副市长,来金苑大酒店红梅包厢请客的情况,进行了重点调查。他们很快就发现,郑秋仁在这里先后与市委副书记黄建明、市长唐仁标,公安局的储少良、唐明远,检察院的周开河、陈小董,及办理郑秋仁案件相关的人员等,许多人见过面、吃了饭。
因为三楼的服务小姐认识黄副书记、唐市长、公安的储副局长、以及周副检察长这些人,她们肯定,与郑副市长一起来吃过饭的人都走了。只是后来,郑副市长还在这里约见了一些人,最后一个来见郑秋仁的,肯定不是与他一起吃饭的这些人。也就是说,市领导、市公安局、市检察分院的领导的作案嫌疑,完全可以被排除掉。
应该说最后与郑老板见面的那个人的嫌疑最大,只可惜当时酒楼没有在大楼内安装监控设备,因而一时无法确知,郑秋仁在死前,会见了哪些人。
郑副市长死于别人的枪口之下,杨玉清何以能够放下那颗悬着的心?因为他早就把分院配发给他的那把公务用枪,交到院里集中保管去了。也就是说,郑秋仁中的枪弹不可能是他的枪支所为!再说他确实也没有必要枪杀这么个腐败分子。
郑秋仁差不多就要被绳之以法了,枪杀这样一个死老虎,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杨玉清精神正常,又是一个崇尚法治的人,不可能傻到那样的地步。就算是用他的枪杀的,他也没有去领出过枪支,枪杀案与他无关。
可是就在当时,市公安局的常文杰等侦查员,已询问了他与郑秋仁交往的一些情况。并让他就与郑秋仁接触以来的相关经历进行回忆,写出一个书面材料,交到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来。杨玉清从现场回来,就动手写了情况说明,并交到了公安机关。可是第二天,他还是被请到了市公安局。
常文杰对他说,根据我们调查得知,郑秋仁死前与你见过面,请你配合我们调查,把你们相见的过程详细跟我们谈一谈。
因为心中没有鬼,常文杰等人来找杨玉清时,他一脸坦然地跟公安人员走了。可是他的同事却一脸惊异!难道是杨玉清谋杀了郑秋仁?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人们尽管很惊讶,但还是在社会上一定范围内传言了开来。
在市公安局,杨玉清如实向办案人员讲述了自己与郑秋仁见面的详细经过。无论他怎样心地坦荡,他这个主办郑秋仁贪污受贿案的主办检察官,阴差阳错、无可奈何地成了谋杀自己当事人的犯罪嫌疑人。
东源市的夏天,太阳像火一样在人们的头顶上燃烧着,不免让人脾气爆燥、心情烦躁。这些天来,反贪局的上上下下都处在了高度紧张的状态之中。
一条不起眼的线索,竟然意想不到地让检察机关网到了一群大鱼。为了把这些触网的“大鱼们”成功地捞进法律的铁网中来,不让其挣脱出去继续危害国家与人民,大家日夜不停地奋战,终于将一些关键的证据及时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法网结得比较牢固之后,侦破工作便向省院与市委汇了报。当即得到了上级领导的支持,当然麻烦也随之而来了。
得知刑侦支队把检察分院的杨玉清找来了,心情十分爽快了的林局长,已听过黄忠汉的情况汇报,他想亲自了解一下郑秋仁的情况,就来到了刑侦支队。当他走进询间室时,他听到杨玉清已经向办案人员在述说着——他自己与郑秋仁相见面的详细经过。
杨玉清说,上午刚刚与郑秋仁进行了一般性的接触,这天下午下班后不久,我就接到了一个让我并非感到十分意外的电话。郑副市长约我到金苑大酒店去见个面,他对我说,我有十分重要的情况要向你反映。你一个人来,否则我什么也不会说。
接到这个电话后,我的头脑在飞速地旋转着,想到对方是自己侦办案件中的一个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在这一特殊时节,他想争取立功是可能的,只要对破案有利,我认为自己是值得冒这一风险的。在家中吃过晚饭后,我确实没有向任何领导汇报这一情况,就出了门,真的一个人去赴了他的约会。
我承认,私自一人与案件当事人会面的做法,无疑违犯了检察机关,关于办理经济案件的相关制度规定。可是我当时并没有太多地考虑办案原则与自我保护。按照郑副市长提示的方位,我来到了金苑大酒的红梅包厢。
我到来的时候应该是晚上十一点多钟,当时走廊里出奇的安静,只有过道天花板上柔和的灯光,在忠厚地履行着破除黑暗的职责。我敲过门后,他在里面说了声请进,我就推开门走进了房间,看到只有郑副市长一个人在里面,我就主动把门轻轻地关上了。
我身上没有带枪,我的枪已交分院保管。
我注意看了一下那个包厢内的设施,它的空间并不是很大,可以一览无余。红色的地毯,咖啡色的窗帘,板栗色的桌椅茶几,银灰色新式的大屏幕电视,绝对高雅上档次。室内确实只有郑副市长一人站在沙发边,他显得有些慌乱,房间里虽然开着空调,可他似乎有些燥热的反应。
见我真的来赴了他的约会,他便快步走过来要与我握手,脸上的表情当然显得格外亲热。面对他的做作,我有意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我心想,你也有今天啊,你那市长的气派怎么荡然无存了呢?我只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平静地对他说,郑市长,你不用客气,我既然来了,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并没有接住他主动伸过来的那只手。当然啦,要是在过去,一个市长主动与我一个小小的检察官握手,那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啊!拒绝与市领导握手,那又是何等的大不敬。
虽说我平时也有点清高,但礼节还是懂的。之所以敢如此怠慢对方,是因为我知道,今晚与郑秋仁的见面,已绝对不是什么正常情况下的接受领导召见了。他已是我们市检察院列管的腐败案件的一名嫌疑对象。我与反贪局长陈小董,今天上午代表国家检察机关已正式找他谈过一次话了。
此时的郑副市长,哪里还能维持得住往日那趾高气扬的神气?他当然尽量的还是要表现出领导人的风格来,可他那内心的惊慌,已让我感受无余。我的不冷不热,让他更是心中无底,他只得收回手示意说,杨科长,你请坐。
我把眼睛盯在了他的脸上。这是一张显得有些虚胖却红光满面的典型的当官人的脸,成熟的背后隐藏着空虚与惊慌。如果不是在这种场所,他绝不可能会对我如此容忍与卑谦!我也不讲什么客套,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在沙发上座了下来。
他自己也在另外一只沙发上坐了下来。我们彼此相距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我早就发现了他那双有些昏浊而狡猾的眼睛,不停地在我的脸上游移扫探。我知道他心里发虚,一直在试探、揣摸我。面对这只死硬奸诈、垂死挣扎的老狐狸,我的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屑的憎恶的念头。
可这儿毕竟不是审讯室,我是来赴约的,不应该与他形成对立与冲突。于是,我便再一次冲他点了点头问道,郑副市长,你想告诉我一些什么情况呢?
我认真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可他欲压,并没有马上说什么。
我便说,你没有什么情况要告诉我的话,你把我叫来干什么?你不用顾虑,机会在你手中,你信任得我过的话,你就说,我会为你保密的。你不信任我,恕我不能奉陪了。
我站起身来要走,他马上说,杨科长,我心里好乱,你让我先抽根烟,行么?
可是他没有烟,见他在身上到处摸,我不得不把自己的香烟掏了出来,自己叼上一只的同时,主动递了一支过去。
我说,你不会是只要我来陪你抽抽烟,这么简单吧?
他的手有点哆嗦地接了我递过去的香烟。我再一次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恐惧。我想,今天他可能会对我说许多话,我相信自己已牢牢把握住了主动权,于是便点燃打火机凑了过去。
见我为他递烟点火,他诚慌诚恐地接受与配合了,我们两人都抽着香烟,室内的气氛得到了有效的缓和。坐在沙发上,我们终于开始了交流与对话。
他向我靠拢了一些,吸了一口烟,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后对我说道,杨科长是云楼人吧,我爱人也是云楼的,我们是半个老乡嘛!你父母亲身体还好吗?
见他与我套近乎,我觉得好笑,态度上却温和了许多,我回答说是的,我是云楼人,父亲已去世多年,母亲现在与我生活在一起,身体还过得去。
他接着就对我说,我这次被你们喊去问了话,杨老弟,你能不能帮帮我的忙,你们检察院到底掌握了我的一些什么情况?
我以为他是要向我交待问题的,想不到,他却是邀约我出来,打探我们侦办案件的具体情况!我做了十几年的检察官了,这点局面还能把握得住。
我当时就想到了,要是我连这些原则性的东西都丢了,我在这个工作岗位上,今后还怎么混得下去呢!于是,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郑市长,你大概也听说过我杨玉清是个什么人吧,别人都喊我叫做杨除腐!老子舍得一身祸,敢把皇帝老子拉下马。你别想从我这里探听到什么消息。再说,我凭什么要为你而出卖国家机密呢?
他看着我轻轻地笑了笑,然后说,我正是知道你很正直,我才约了你出来。我就是敬佩你的为人,才愿意与老弟结交的。我要告诉你,我是被别人陷害了的,所以想请你为我主持公道!
他把自己说得雪一样的清白,对我拍马屁,给我下,我心里很生气。但我没有对他发火,只有我们两个人在那里,没必要与他争吵。
我心里想,你的还想狡辩!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这个大贪官!因我心中有气,我便对他说道,郑秋仁,你真的如你自己说的那么干净吗?前些年,我们市里出让汽车制造厂,重组远达汽车生产有限责任公司时,张老板给你帐上打了1000万元,现已查明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实。其它如转让市造纸厂、木材厂、水泥厂等活动中,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哪一次没有你的份?
他马上狡辩说,这些都是马书记与唐市长他们亲的板,钱转手就给了他们,与我没什么关系。
我说,转手给了他们的证据呢,在哪里?转帐还是提现钱?怎么能说与你没有关系?你儿子一个中学生,银行帐上就有200多万元。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今天下午,你儿子的这个账户已被冻结了。那些老板都只说是你拿了钱,可不说人家书记和市长啊。
可是他却说,哪为什么,你们检察院把我喊去问了话,又放了我呢?
我只好说道,你不是也说了吗,案子不只牵涉到你一个市领导,我们院领导正在向省委汇报,估计明天,最多后天就会有结果了。
我这样一说,他就更加的汗流浃背起来。我看他有点狼狈,心理斗争十分激烈,心里确实有点兴灾乐祸的味道。
他有些结巴地对我说,‘杨科长,帮帮我吧,我这里有现金10万块,你先拿去用就是了。你们问我的那些事,我只是一个马前卒而已,具体情况,到时候我会对你们说清楚的!
他竟然想用10万元收卖我,我哼了一声说道,郑市长,我劝你把自己掌握的情况,还是早日说出来的好,机会不是永远都在等着你的。你今天开出这个价,我确实很高兴,但你把我也看得太低级了,我如果因收你10万块而砸了自己的饭碗,我花得来么?
其实,现在你就是给我100万,我也不敢要。我认为,做人做事要对得起良心。我要奉劝你一句,不要抱侥幸心理,也不必为别人承担什么,事到如今,只有你自己才救得了你自己!
他却有点生气地说,你不肯帮我就算了,我是清白的!
我冷笑着说,事情已明摆在那里了,你不要认为别人就是傻子,做贼的人从来不会说自己是贼,但是贼人总会有失手的时候。
他竟然站了起来说,你到底要多少钱才肯帮我?我说,你给我一个亿,我也帮不了你,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检察官,我决定不了你的命运,你的命运,现在还你自己的手里抓着,明天就很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