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他被中组部委以老城市委书记的重任,并补选了中央候补委员,他独当一面,成了江南举足轻重的政界知名人物,有了无可限量的十分光明的前程。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和交往,林文龙发现他为人随和,根本不避讳他什么,在小范围内还称他老弟,这使得他受宠若惊,对马书记产生了极大的情感依赖。
林文龙来老城工作如此顺利、顺心,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具备,与马书记的支持当然是分不开的。可是在林文龙的心里,郑秋仁死亡案、储少良黑恶案、储少红死亡案,却又总能感受到马书记的影子,看马书记就像雾里看花,他的心灵深处仍有一个没能解开的结。
看着马玉新、张开旺、王学仁、白若晨边玩牌、边扯谈,林文龙坐在马玉新与王学仁之间,认真地参与并分享着他们的快乐。
王学仁问道:“白组长,你们来老城两三天了,不知听到了什么意见没有?”
白若晨看了他一眼说:“还是不谈这些的好,现在的群众,哪里没有些意见的,只是提领导的具体意见不多。一般性的意见如对党风不正问题,大家都是知道的。”
张开旺见白若晨不愿说了,他想听听他的意见,于是接着说:“现在的老百姓自由得很,针对社会上的一些现象,提出了很多顺口溜,有的很不象话。比如有一首说党校的,说是‘远看象座庙,近看是党校,无僧无尼又无道,一群腐败分子在深造’。我们的党校在一些人眼里成了什么样子了?”
王学仁也说:“现在的干部议论较多,我也听到了。”
白若晨见马玉新不做声,也就不做评价没说什么。林文龙却试探地说:“这真的是一种反党言论,怎么传起来的,是不是要追查一下。”
他这样一说,谁也不好回答,张、王两人看着马玉新。他若同意,恐怕就会有几个传谣的人要倒霉,毕竟是公安局长主动提出来要办的事,不成功的情况十分少见,他们都是运动中锻炼出来的老队员了,见得多了。
马玉新说话了,但他十分平淡地说:“这句话,前些年我在中央党校学习时,就听说过了。老百姓要讲,就让他们讲吧,我们自己不去传播就是了。”
这个林文龙,不该是个古董吧。马书记说不必查,张开旺、王学仁才松了口气,否则查查他们是怎么听来的,真还有点麻烦!看来这个家伙是正宗的傻冒,与自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也就不敢开玩笑了。
白若晨见大家沉默不语,于是打破了寂静:“昨天,我在市委门口三讲教育意见箱里,收到了另一首打油诗,说‘中央搞三讲,干部讲三气,上班讲正气,下班讲手气,晚上讲力气’。这些卵仔,写的竟然是这么一些卵掰话!”他自己反倒先笑了起来。马玉新接过话题说:“你还别说这是什么卵掰话,它还真是一语道破了我们现在,干部队伍的真实情况。上班的时候,我们确实抓了三讲教育。
下班后呢,干部们干什么去了?不都是打牌赌博消磨时光去了。晚上有几个人,不华天酒地乱来一气?搂着自己老婆干的,还要算是好同志。”
马书记这样说,大家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白若晨说:“我们对干部,党员要求这么严格,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不上进,就是要跟中央唱对台戏呢?”
白若晨只顾着讲话,忘了出牌。马玉新则说;“没事,白处长出牌,出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普通人哪里看得到希望,有些问题难免。就象我们现在,没犯什么大的原则错误。林老弟,你说是不是?”
白若晨出了牌,马玉新突然想要试探一下林文龙对赌博的看法,于是对他说:“林局长,我们这样搞输赢,不对吧?”
其实,林文龙是十分反对赌博的,但偏巧是几位领导在赌,自己确实反不了,更不好得罪他们,这次他学聪明了一点,只是微笑着说:“只要不是以赢利为目的,娱乐娱乐,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大家说。我们这样玩玩,哪里有什么赢利目的,说着一盘就打完了。马书记得了70分,张、王保本,只有白若晨输了100元给马玉新。张开旺就去洗牌,他大声宣布说:“这一盘该我翻身了。”
看来他们一下想也不出什么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来,这种闲谈时断时续,刚好用打牌掩盖了这分寂寞与尴尬。
张开旺洗好牌后,四人又接着抓牌。王学仁如饥似渴问白若晨:“小白,你和省委领导经常在一起,省里是个什么情况,能不能给我们透露透露*点消息?”
白若晨看看周围,确信没有其他人,就笑着老老实实地说:“几位老兄,说真心话,我哪里有什么机会,和省委领导们在一起罗,边见到他们的机会都不多。不过,听倒是听到了一些传闻。领导也是人嘛,个人爱好千奇百怪,不好讲,不好讲。”
张开旺看样子也是一个大炮,白若晨不敢讲,他倒讲开了:“省委书记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某某打电话,有这回事吗?”
白若晨只是笑了笑,不说有也不说无,算是作了回答。说到自己的上级,太实际了,马玉新、王学仁只是笑,谁也不做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高喊出牌、出牌。
林文龙知道,今天自己是当了一次傻子的了,不如就照这个样子装下去,让他们对自己少个防范。见他们安静了下来,他接着说道:“谣传是不能相信的,一般来说,我们的领导不见得个个都有作风问题。外面说副处长以上的领导,不找情*妇的没有了。这是完全是乱讲吗,据我们公安机关掌握的情况,我们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就能廉洁自律、洁身自好,口碑是很好的。”
白若晨知道林文龙拍他们几个马屁的用意,可这种话说出来就太弱智了。为了不冷场,他只得马上接着说:“马书记、张书记、王部长他们那还用说么,在全国全省都是响当当的清官,特别是马书记这次补了中央候补委员了,前程无量啊。”
马玉新则谦虚着说:“我还差得太远,我还差得太远呢。”
大家也不知道他是说,自己的为人差的太远,还是地位差的太远。身在官场,深知其中三味,就算是不满足现状,也是不敢轻易暴露其政治野心的。哪怕是对手下人暴露暴露心机,也有可能犯大忌。中国人毕竟不如外国人个性张显,在官场追求官位,更是要讲含蓄、找靠山、深得上级领导的意才行。
张开旺、王学仁心里好笑,这新来的公安局长,与政法书记杨林一个样,真的又是个蠢宝啊。真是哪壶不开提那壶,马玉新样样都好,就是生活作风不好,这是路人尽知的风花雪月事,你偏偏来说据公安机关掌握的情况,来证明他的规矩,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的搞笑么。他们只好点着头嘿嘿嘿地笑。
马书记也得意地笑了起来,林文龙却进一步地拍了马屁:“那是我们的马老兄太谦虚了!”
白若晨也说:“那是,那是,领导有方啊。”
其实他对马玉新的话,多少有些莫明其妙。这两舅老一唱一和,张开旺与王学仁就看着他们笑得更加得意了。他们心里想,你们真是两个猪脑袋、二百五啊。
马玉新看着他们心想,怎么只拿本官说事?看把你们高兴得一个个像傻卵,就对白若晨说:“白老弟才年轻有为呢,我可以肯定,你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飞煌腾达的。白省长,现在身体还好吗?”
白若晨见马书记表面上夸他,实质上是问他那现已退休的老头子,还有没有威力,就说:“承蒙马兄贵言,我是不敢有什么奢望的。我老头子的身体也还可以,只是绝对没有荫护子孙的能力了。”
这时,张开旺接嘴说:“小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有一个好爸爸,会发达的,弟兄们,苛富贵,勿相忘啊。”
张开旺突然想起了陈胜吴广起义前,在一起劳动时的谈话,也正好是自己与马玉新、白若晨现在的情景,就谈得有些豪迈壮烈起来。
马玉新说:“也难啦!这个时代,人人要骑高头马,个个想穿大红袍,庙小和尚多,竟争惨烈啊。”
“那是,那是。”他们几个都附和,说着一盘牌又打完了。
这次,白若晨只得了25分,只有张开旺说好就好,手气顺,得了90分,进了三担水,马玉新则得了60分,刚好保本,无进无出,他就笑了笑说:“这牌肯定不对,张书记怕是有名堂,我来洗。”
他将牌抓到了手上,自己洗起来,大家又说笑起来。他说你牌艺差,你说他手气臭。个个最都争说自己是牌场高手,谁也不服谁,娱乐的气氛又浓了起来,新的一轮抓牌开始了。
抓完了一轮牌,正在喊主。王学仁突然说:“现在不知那些出版社是怎么搞的,一些有严重问题的书也出版了,还有那么多的地下工厂,在出版各种盗版书、劣质书。这些文化部门、公安部门,也不知是干什么去了。”
大家不知王部长突然去讲出版社与盗版书是什么用意,不便插嘴,只是看着他,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他也看了马书记一眼接着说:“前些天,我到街上一些个体书店,记得是到了莫愁、奋进、大众、求是等书屋,看到的几乎全都是些盗版劣质书籍。
竟把《马屁经》、《中国奇术》、《当代民间顺口溜》、《中国司法黑幕大揭秘》、《中国政府腐败大要案曝光》、《行署大院》、《省委大院的女人们》、《官场春秋》、《国画》、《怎样追女人》等等,统统印制出来毒害我们这个社会来了。
尽是一些充满了色*情和反动的东西,我粗略地翻看了一下,被吓了一跳,我们共*党领导的社会,竟然搞成了这么个乌七八糟的样子。”
大家听明白了,王学仁是说为什么人民政府能容忍别人,这么放肆地说自己的坏话,并传播那些黄色的反动的东西。
白若晨和马玉新见王学仁这般小儿科见识,就看着他笑。白若晨说:“为什么?一个字,钱啊!现实中比印出来的这些东西还要丰富得多,我们的生活中,哪里不是充满了假冒伪劣产品?对于文学艺术精神产品,我们党的政策,历来就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至于有些反动的,黄色的东西,那是新闻出版机关把关不严的问题,就是印了出来,公安机关也是要打击的。总的来说,我们党对新闻文化舆论阵地抓得还算是严的,比较紧,比较死,还有大量的东西被枪毙了。那才是真正的毒草呢。”
白若晨看大家都不打牌,听他说了下去,就停住出了一手牌。他拿眼睛去看着马玉新。
马玉新也接着他的话题说:“王部长,你也逛书市去了啊,看到了一些问题,不过这些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大不列颠博物馆什么书都收集,还让马克思在那里搞了一辈子,研究如何推翻资本主义的理论,也不见得就把英国社会搞乱了。
这些书印出来,教人们了解了社会,也了解了中国现行官场。我们的政府,我们的组织也是人组成的,说句老实话,我们是有太多失误的地方。过来,我们就是长期将人的头脑禁固了,以一种理论一统了天下人的思想,使中国人仍处在一个肓从、专制的时代。
这些年,我们给了文化及新闻、宣传、出版部门一些自由,我看很好嘛。再是毛泽东时期那种‘美帝国主义一天一天烂下去,我们一天一天好起来’的愚民政策,那只能自欺欺人,我看是要不得的。中国要出事,政府要垮台,也只有垮在思想的愚味上、理论的僵化上。
政治理论和精神没有突破,我们的政府也没有希望。作为领导干部,你讲的这些书也该看一看,是很好的正反两方面的教材嘛。我小鬼在大学里面,就买了一些这样的书籍专门寄给我看,我就很受教育和警示啊。
至于盗版问题,我们的公安、文化部门,应该下大力整治打击,要给我们的文化市场造成一个宽容、繁荣的局面。要尊重知识分子的劳动成果,要给每一个人以说话的机会,为推动中国的民主化进程作出贡献嘛。”
听了马玉新的这一席话,白若晨、林文龙、王学仁很是佩服。
林文龙和白若晨的心里豁然明亮,他们想不到马玉新的思想这么开放,理论水平这么高,认识这么清晰。中国有这样开明的领导,就十分有希望。
林文龙不好说什么,倒是白若晨说开了:“马书记,我很赞同你的没有政治理论与人的精神的突破,就没有希望的观点。中国难得有像您这样开明正确的领导人啊,我们党有希望,只要有一批您这样的政治家,掌握国家政权,何愁我们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不能繁荣昌盛呢?”
张开旺听见白若晨太吹揍马玉新了,自己不便跟的太露太紧,加上心中对任副职多年不被提拔的不满,心里就已不痛快。
好在他还晓得不能说出来,于是默不作声,听任了他们去谈国家的命运之类的大话,自己一心一意打起牌来。王学仁则因为自己的思想保守,已经被马玉新不怎么看得起,也就不敢再过多的暴露自己的灵魂了。
马书记看了他们几个一眼,却说起了兴致:“任何一个国家,光靠几个人是靠不住的,小平同志说得好,还是制度可靠。”只有白若晨和马玉新的思想合拍,“是的,是的。”他连声附和着。于是大家乱扯谈,就成了马玉新与白若晨两人对国家前途的理论探讨。他们谈起党和国家的发展方向,谈起了党的理论与思想,谈起了治国方略。
马玉新比白若晨的思想更加开放,他进一步地说:“不论是谁,只要他能真正把中国建设成为世界一流的强国,就是让我们的党组织退出历史舞台,也是应该的。我们的党到了现在这一历史时期,还不注重政治思想的更新和总结,本身也是没有什么出路的。”
白若晨笑着说:“马书记,依你的观点,你一定是中国的戈尔巴乔夫了,只怕是现在党和国家的领导人,绝对不会同意你的这种观点啰,我们的党是绝对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执政地位的。”
马玉新却坚定地说:“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们这个组织会退出历史舞台的。”
张开旺则说:“马老弟,这样的话你也敢讲,老兄我佩服。”
林文龙也说:“马书记,只怕这样的话,在其他场合就说不得了。”
马玉新也感觉自己确实扯远了,便说道:“扯谈嘛,扯谈的,认真不得的。好,现在打牌,莫谈国事。”
但白若晨还在兴奋之中,收不住自己的嘴巴,他想,你马书记对我能够讲这样的话,不是说漏了嘴,就是把我们视为知已了,领导人要这么明显的透露心迹,不到十分了解的地步,怕是永远不可能的。
他目光真诚地看着马玉新说:“你老兄如果哪一天用得着我白某人的话,我一定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马玉新连忙说:“岂敢,岂敢。还望白老弟在鸿图大展之时,不要降罪于老兄,就很不错了。”
林文龙、王学仁心中大惊,面前这两个角色,不就是两个有极大的政治野心的人么?
再厚的木鱼也怕敲,他们就不敢说些什么了,说中国官场野心家不少啊,显然不行;说你们痴人说梦吧,好像也不行,说我们等着你们成功的那一天,好像也有看人笑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