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倒退到一九五二年的六月一日,周、孙两家终于盼到了“换亲”的良辰吉日。
太阳刚刚露出笑脸便射出了道道刺眼金光,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狂风大作,太阳在这层灰气上面显得极小、极白、极亮,使人不敢抬头。
孙家庄热闹非凡,众乡邻聚集在村口指手画脚议论孙家“双喜临门”——孙大旺新婚之日,同时又是孙晓芳出嫁之时。
八点三十分,周家庄的周大梅和孙家庄的孙晓芳,在事先约定的“同一时刻”坐上了对方的娶亲牛车。
半个时辰过后,只见一头老黄牛拉着一辆用苇席装饰的娶亲车缓缓在孙大旺家门口停下来,婚车中跳出一个满脸含笑、且没有一点含羞样子的新娘周大梅,早已等候在一侧的新郎孙大旺快步迎上前搀扶新娘。同一时刻,周家庄的周福顺也喜滋滋地从婚车上搀下了新娘孙晓芳……
黄昏的余照从天空慢慢地消失了,东方那一轮明月从地平面冉冉升起,渐渐地越升越高,先挂在了树梢,继而又悬挂在当空,银色的光辉洒满了大地。
周福顺醉醺醺进入洞房不见新娘踪迹,便放开喉咙叫喊起来:“快、快、快来人呀!娘、娘、新娘不见了!”
原来孙晓芳以“解手”为借口溜出洞房,并在夜幕的掩护下潜回孙家庄。
“你咋回来了?”掌上明珠突然出现在面前,杨大妮惊讶万分。
“娘,我的命好苦哇!”孙晓芳辛酸的泪水夺眶而出。
杨大妮劝解道:“莫慌,快对娘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儿?”
孙晓芳擦擦眼角的泪水,说道:“让我和结巴舌成亲,别说看见他,就是想起他也直呕吐……”
“我多次劝告过你,若不与福顺成亲,周家的大闺女能和你哥成亲吗?”杨大妮瞪了晓芳一眼,问道,“你忍心看着咱孙家断了香火?”
“俺给你实话实说了吧。”孙晓芳双膝跪倒在杨大妮跟前,哭诉道,“年初,我和二哥进城逛灯节,结识了一个在县政府当通讯员、年方16岁、名叫张吉祥的人,虽说其貌不扬,却是自来红,俺俩私定终身,我已怀上了他的孩子。”
“什么!”杨大妮指着孙晓芳的头颅,呵斥道:“你是憨了!还是傻了!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吉祥曾对天发誓,这辈子非我不娶,我也发过毒誓,这辈子非他不嫁!前天,我进城对吉祥言明家中发生的变故,他劝我先答应结婚,新婚之夜再借故潜回孙家庄,待福顺察觉逃婚,我哥嫂已生米做成了熟饭。”孙晓芳望着怒气冲天的杨大妮,又说道,“当我问及逃婚后事宜,他说,按照政府颁布的婚姻法规定,男年满二十、女年满十八方可结婚,作为国家工作人员绝对不能搞特殊,他让我再等他四年。”
杨大妮一愣,问道:“等四年?你挺着大肚子咋出门干活?”
孙晓芳反问道:“要不我到表姨家躲一阵子?”
杨大妮摇摇头,说道:“眼下,人们整天高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连生产队那些芝麻大的干部,也瞪大眼睛监视咱这些成分不好的人家。你若躲藏的话,我如何向村干部交差!躲得了初一,你能躲过十五吗?”
孙晓芳说道:“要不我逃到外省,等生下孩子再回来。”
“不行、不行!”杨大妮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说道,“今儿个,你坐上婚车刚走不久,村口来了一群敲锣打鼓的宣传队,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头戴用黄表纸糊的‘二尺五’,帽子上分别写着‘奸夫、淫妇’字样,脖子上还挂着破鞋。据说就是因逃婚被公安局的便衣抓获,遣送归来遭游街示众的处罚。好闺女,听娘的话,快回婆家吧。”
“娘啊,我若回去,今后将如何面对吉祥?还不如一死了之。”孙晓芳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
“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杨大妮掏出手绢替孙晓芳擦拭了脸上的泪水,又说道,“福顺若察觉你逃婚,说不定快要找上门来了。”
“开、开门!再不开砸门啦!”门外传来急急的叫门声。
“郡县地邪,说谁谁就到,看我这张臭嘴!”杨大妮轻轻自掴了一个嘴巴,踉踉跄跄走出房门。
周福顺撞开大门,上前一步抓住杨大妮的衣领,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你这个老不死的!说,我、我、老婆在哪儿?”
杨大妮说道:“莫着急,有话到屋里慢慢说嘛。”
“滚一边去!”周福顺顺手把杨大妮推了个趔趄,并高声喊叫,“大梅!快、快、快出来!”
“哥!发生了啥事儿?”周大梅披着衣服慌慌张张从室内走出。
周福顺一把拉住周大梅的手,说道:“妹!你、你、你嫂子跑了,你也不能跟他家的男、男人睡觉了。快、快随我回、回家去!”
“误会了!”杨大妮上前一步,说道,“晓芳出嫁时,把我给她用于镇宅的条幅遗忘在家,晓芳怕此事儿与婆家不吉利,悄悄返回来取,刚才还说要二旺送她回婆家哩。这不,说着说着你就到了。”
“都怪我性子急,闹误会了!丈、丈母娘,俺给您赔礼道歉了。”周福顺跪在杨大妮面前磕了一个响头。
“娘,俺走啦!”孙晓芳见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知道无迂回余地,只得随周福顺回到周家庄。
转眼到了一九五三年的元旦佳节,周大梅生下一个白胖的儿子,取名孙石头;孙晓芳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取名周振标、周振胜。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首先表一表孙家庄的孙氏兄弟吧。
某一天,孙大旺和三旺串亲归来,刚走到一废弃的烟炕旁,无意间听到别人议论他们的家事,便躲在一旁偷听。
一个说:“‘七个人睡两头——颠三倒四。’就说大旺吧,去年‘六一’结婚,今年‘元旦’就抱上了孩子,这真是煮熟的野鸡飞上天,稀奇古怪。”
对曰:“这有啥稀奇古怪!当大旺那个‘二百五’还是‘处男’时,就戴上了‘绿帽’。”
问:“究竟是咋回事?”
对曰:“想当初,二旺到周家提亲时就想把大梅据为己有,却遭到父母的反对未能如愿。二旺不死心偷偷约会大梅,正所谓‘苍蝇飞到大便上——臭味相投’,以致怀上了二旺的孽种。前天,有人在村东岗瞧见他俩以大树为掩护,抱成一团亲嘴哩。”
问:“真的?”
答曰:“当然是真的啦!不过,大旺那个傻蛋至今还蒙在鼓里沾沾自喜哩。”
问:“我还有一事不明?”
答曰:“啥事儿?”
问:“大梅和晓芳同一天结的婚,又同一天生孩子,晓芳生孩子这事儿又该如何解释?”
答曰:“小偷拜师傅——同出一辙(贼)。”
问:“究竟是咋回事儿?”
答曰:“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
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不妨说说看,权当解闷咋样?”
对曰:“提起这事儿,还得从去年的灯节说起……”
“老和尚娶新娘——离经叛道!”孙大旺既憋气又窝火,转身回家欲找周大梅理论。
孙大旺轻轻走进家门,隔窗往里望,差点让他背过气:孙二旺和自己的女人正在疯狂地行鱼水之欢。
“禽shou不如的东西!”孙二旺忍无可忍,一脚踹开了那扇禁闭的门。卧室内,赤luo裸的两个人急忙慌乱地找衣服。
“臭biao子,叫你臭不要脸!”孙二旺一连扇了周大梅三个耳光。
孙二旺把周大梅拉在自己的身后,对孙二旺言道:“既然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也用不着再瞒哄你了。大梅原本是我的女人,可父命难违,虽说我含泪把大梅拱手让你,可石头娇儿却是我和大梅的亲骨肉,有咱俩照顾大梅的起居,你知足吧!”
“你、你、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孙大旺顺手拿起墙角的木棍对准孙二旺使劲打去,二旺侧身一躲,木棍打在了床帮上一折两段。
周大梅顺势一脚踢在孙大旺的肚子上,孙大旺向后一仰,后脑勺狠狠撞到墙壁上。他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地身亡。
周大梅脸色发青,哆哆嗦嗦地问道:“这、这、这可咋办?”
孙二旺说道:“慌什么!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事情真相!我这就去告知父母,以大旺不慎摔倒致死为由悄悄掩埋算了。”
杨大妮得知大旺突然过世的噩耗,当即昏厥过去。
在众人阵阵呼唤声中,杨大妮慢慢苏醒了,问道:“大旺刚串亲归来,咋眨眼工夫说没就没了呢?”
孙礼让抚摩着大旺的遗体瞪了周大梅一眼,问道:“大旺之死实属蹊跷,快说,到底是咋回事儿?”
周大梅吞吞吐吐地说:“他、他、他!”
“定是你这个泼妇害死大旺的。走!跟我到大队部说理去!”孙礼让站起身拽住周大梅不松手。
孙二旺上前劝解道:“适才我在嫂嫂房中逗小侄儿玩耍,看见大哥双手抱头走进屋内。问其缘故,回答说头晕得厉害。大哥言罢,向后一仰,头磕到了墙上,待我扶起一看,已气断身亡。大哥之死,定是血压升高引发脑溢血所致。”
孙礼让呵斥道:“狡辩!纯属狡辩!”
“爹,俺有话说。”孙三旺把孙礼让拉到一侧,把众乡邻如何议论,及大旺、二旺争吵之事儿诉说了一遍。
“孩儿明说了吧。”孙二旺扑通一声跪倒在孙礼让脚下,哭诉道,“大梅原本应是我的女人,可二老竟错点鸳鸯……”
孙礼让呵斥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旺毕竟是你亲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置他于死地啊!”
“这事儿能怨我吗?他进屋后,不容分说拿起棍子打我,我顺势推了他一下,他向后一仰,后脑勺竟撞在了墙上。”孙二旺偷眼看了看孙礼让铁青的脸颊,又说道,“大哥因我失手而死,与大梅毫不相干,若报案,我就在家等死!”
“你以为我不敢!”孙礼让转身欲走。
“慢!咱把丑话说到前面,你再走也不迟!”孙二旺上前一步挡住孙礼让,又说道,“你一下子会失去两个亲生儿子,也会背上杀人犯家属的罪名,咱这地主家庭无疑是水中冻冰冰种雪,雪上加霜。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
“老头子,你诚心让左邻右舍看笑话?”杨大妮蹲在地上大声嚎啕。
“莫非是苍天对我的报应不成?”孙礼让进退两难。
孙三旺上前言道:“人死不能复生,可不能把二哥的命搭上啊!”
周大梅插话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能否行得通?”
“你能有啥馊主意?”孙礼让不屑地瞟了周大梅一眼。
周大梅回答说:“以大旺意外致死为由,方能逃脱干系。”
孙礼让双手一摊,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