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沅锦睁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那高挺的鼻子,微弯的薄唇,和利剑一般斜飞入鬓的眉毛,简直无处不合她的心意。
谢沅锦从前只知英雄难过美人关,却不知原来美人也难过男色关。在连景淮深深的注视下,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便回答道:“喜欢。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
乍一听见这么直白的话语,连景淮有瞬间的愣神,但随即唇角弯起的幅度便越来越大,笑意也越发明显。 “是么?那我一点不剩,全部都给你好不好?”
谢沅锦面颊绯红,烛火下一双美目迷蒙地望住他,用羞涩却坚定的语气,应允了他放荡的要求。
“郎君……”她纤长宛若玉笋的手指搁在朱红的被褥上,用力攥紧被角。
长夜漫漫,但谢沅锦不觉得难熬,也不觉得厌倦。她只是随着喜案上龙凤喜烛,一同融化在这个柔情蜜意的夜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谁说男色不诱人。
☆、第三十八章(二更合一)
第二日, 武贤王府,主院。
红罗纱帐里,谢沅锦轻轻睁开眼睛。她的作息很规律, 每日都是卯时中刻起, 几年来没有丁点儿变化。
但今天早上,谢沅锦却罕见地睡过了头,直到听见婢女在外头走动的声音才被惊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 谢沅锦第一反应就是去查看喜案上的龙凤喜烛。
因为在新婚夜, 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说是房里的灯盏不能熄灭, 否则就意味着将来夫妻生活会不顺利,无法百年偕老。所以,新娘子每隔一会儿便需要醒来挑挑灯、剪剪烛。
然而, 谢沅锦昨日实在是太累了,夜里根本没有醒来过,这下不禁有些担心。
她正欲起身下床, 连景淮却突然伸出一只胳膊, 由后向前圈住她纤细的腰肢。 “不用看了, 我昨晚都盯着呢,确定两只蜡烛都燃到了天亮才燃尽。”
谢沅锦略显懊恼地问道:“你怎么不唤醒我?”
连景淮未有迟疑, 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睡得很熟,我不忍叫醒。”话落,他收紧手臂,想要把她勒进自己的身体里, 但仅仅是片刻又松开。
“你这么软,又这么娇,我真怕一个用力就会把你捏碎。”说到这里, 他似乎是回忆起了前夜的种种,激烈、滚烫又蚀骨销魂,某物不禁悄悄抬头。
谢沅锦感受到异状,浑身打了个激灵,一时间所有的睡意都烟消云散。她吓得连推带搡,只想将他远远地推开:“我真承受不住了……郎君……你怜惜一下我吧……”
连景淮这回倒真是有些冤枉,那东西是蛰伏或者昂扬,他管不住,但眼下他确实是没打算欺负谢沅锦。于是他索性往后退了退,尽量不与谢沅锦有肢体接触。
“要不,我去将婢女喊进来替你更衣吧?”他提议道。
待看见谢沅锦颔首表示认可后,连景淮当即掀开被子,翻身坐了起来。
经历过昨夜的荒唐以后,连景淮穿在身上的中衣早已被谢沅锦拽得皱皱巴巴。见状,他干脆抬手把衣裳一脱,非常俐落地开始换装。
“你不找人伺候么?”谢沅锦撑起身,目露好奇地看向他。
这一看,有些不得了,只见连景淮宽阔挺直的背部上多出了几块指甲印儿,有的在后颈,有的在肩膀,还有的在腰间……
尽管痕迹青紫斑驳,深浅不一,但毫无例外都是谢沅锦昨晚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
瞅见这副景象,谢沅锦顿时感到些许内疚。她悄然把头缩回被子里,整个人埋得严严实实,好像生怕连景淮会找她秋后算账似的。
连景淮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就她方才的问题回答道:“哪儿就这么娇气了?更何况,你放心让侍女给我更衣么?”
大清早的,放任孤男寡女近身接触,确实不甚合适,但是……
谢沅锦忍不住弱声反驳道:“那你可以找小厮啊。”
连景淮轻啧一声,却没有立马接话,而是仔细系好玉带,又整理了一下衣袍,等到打扮妥当后才走回床边,对着谢沅锦说道:“男人们大多粗枝大叶,哪有姑娘家的一半细心稳妥?娘子若是当真心疼为夫,倒不如亲自上手。”
连景淮脖子上的青筋尤其明显,谢沅锦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脉动,一起一降,带着令人心安的节奏。
坦白说,妻子替丈夫更衣在大户人家里是极为常见的事情,连景淮这项要求本身并不算过分。再者,谢沅锦也不是会懈怠懒惰的性子,这点小事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但或许是因为两人如今的关系,比之以往更加亲密,谢沅锦有了敢于恃宠而骄的底气,她不禁故作娇蛮地说道:“你每天那么早上朝,我怕我起不来。”
连景淮唔了一声,然后满不在意地说道:“那这件事就作罢吧,衣服我自个儿穿,你只要会脱就好。”
谢沅锦想叱骂他不要脸,但连景淮反应得极快,趁着她尚未开口之时,三两步跨出房门,便消失在了她目力所及的范围。
今个儿是休沐日,帝王臣子皆不用上朝,隆昌帝特意叮嘱过,叫他们巳时再进宫即可。
巳时初刻,马车准时停在了宫门前。由于连景淮是外臣,不方便进后宫,所以谢沅锦只得独自前去长乐宫拜见皇后。
临分别前,连景淮捏了捏谢沅锦的掌心道:“别怕,皇后为难不了你的。”
“我有什么可害怕的?”谢沅锦失笑道,“好歹也是在宫里摸爬滚打三四年的人了,你别小觑我。”
连景淮闻言也笑了笑,抬手将她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随后用食指和拇指,慢条斯理地揉搓起她小巧圆润的耳垂。 “知道了,我家娘子本事可大着呢。”
身在规矩森严的皇城里,饶是性情狂傲如连景淮,也晓得收敛几分。眼看谢沅锦的耳朵尖,被折腾得泛起了一抹可疑的红晕,他立刻收回了手,恢复成正经的语气说道:“小姑娘就要厉害点儿,才不会受人欺负。你只管放纵,出了什么事有我兜着。”
“我晓得的。”说罢,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两人便暂时告别。
朱红门阑,青绿彩画,厚重的宫门,和金黄色的琉璃瓦,构成了皇后所居的长乐宫。
谢沅锦在女官的带领下步入殿里,便见沈氏居中坐着。今年已经将近三十岁的她,容貌姿色却丝毫不逊于年轻的女孩子,相反她还比未曾发育完全的姑娘家,多出一股子成熟的风韵。
谢沅锦毫不意外沈氏能够长年得宠。她身上拥有相当显著的优势,不单单是美貌,还因为她是一朵带刺的牡丹,一把锋利的温柔刀。
在你没有触犯到她的底线时,她都能展现作为国母的广阔胸襟,笑着带过所有恩怨;但当她决心铲除一个人时,便会专门往对方的心窝子里捅,白刀子进,不到见红绝不罢休。
比起不经世故的小姑娘,这样身段软、手段硬的女子,自然是更容易征服帝王心。
在谢沅锦打量沈氏的同时,沈氏亦在打量着她。
谢沅锦今日穿着一件牡丹掐腰织锦长袄,全身红衣有如层层花瓣交叠,华而不俗。然而,比起这身明艳动人的装扮,沈氏却更关注谢沅锦面部的状态。
许是因为昨夜休息不足,谢沅锦眼眶四周泛着淡淡的青色,但总体看起来气色还算红润,眼尾略弯上翘,流露出不经意的娇媚。
这种娇色,是未经人事的姑娘无法有的,想也知道,她定然是受尽了武贤王的疼爱。
沈氏心中有了底,琢磨几下便开口问道:“婚后日子过得还习惯么?”
谢沅锦含笑应是,“王爷待妾身极好,妾身没有不适应的地方。”
沈氏颔首,“你夫君是我朝的肱骨之臣,万岁身边的顶梁柱,遇上朝政繁忙的时候,难免顾及不到家里。王妃平时若是有什么难处,尽可来找本宫商量。”
面对这明晃晃的示好,谢沅锦倒也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仍旧浅淡地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好意,妾身省得了。”
正说着,忽见二皇子走进来。走到谢沅锦面前时,他的脚步似乎迟疑了一下。
宁朝历代君主,通常都是在册立储君的同时,册封其余皇子为亲王,将其发配到各自的属地去镇守。
如今储君之位尚未确立,二皇子哪怕声势再高,也只是个没有爵位头衔的普通儿郎,按理说,比不得谢沅锦这个正经的武贤王妃尊贵。但对方毕竟是皇室的嫡出血脉,出于礼节,谢沅锦还是起身朝他施了一礼。
在屈膝福身的时候,谢沅锦微微抬眸睨了他一眼。
二皇子是朝中出了名的翩翩公子,相貌好,气质佳,但注视着他的面孔,谢沅锦却本能地感到不舒服。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受,他脸上的笑容乍一看温文尔雅,态度也很柔和,但骨子里却透露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显得格外违和。
倘若只是表里不一倒也还好,毕竟人活在世上,哪能没有几副不同的面具?但关键是,谢沅锦几乎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位二皇子对自己的态度极为不友善,甚至已经到了憎恶的地步。
他讨厌她,可是为什么?
谢沅锦在脑海中飞快搜索着有关二皇子的记忆,可最终却无奈地发现,两人之间好似未曾有过交集。她正疑惑着,忽又听见皇后开口说道:“本宫记得王妃是擅长刺绣的吧?碰巧老二他媳妇儿平时也喜欢窝在家里,琢磨女红之事。”
说到这里,她招手示意二皇子走近前,然后拆下他别在腰间的荷包,递给谢沅锦。
“这物件就是老二媳妇亲手绣的,你瞧瞧,手艺如何?”
“皇子妃心灵手巧,这只荷包绣得极好。”谢沅锦这么说,倒不是违心夸赞,而是真真惊艳于二皇子妃的绣活儿。
能够把七只形态各异的仙鹤刺绣到小小的荷包上,还绣得如此灵动自然,确实是颇有本事。
二皇子妃出身江南望族,祖父在江南士人里头极有威望,而她自身也是蕙质兰心,符合贤内助的种种条件。沈氏向来满意这个儿媳妇,闻言顿时笑得真切几分。
“既然这样,那往后你们俩便多走动走动,活络一下感情。”
谢沅锦估量着,皇后的主要目的大抵便在于此,所谓见面三分情,任何关系都是处出来的。二皇子妃同她年纪相仿,一来一往间,很容易就能培养出情份。
但如此这般,不免有些违背谢沅锦想要维持中立的原则。因此,她并没有即刻答应,而是模棱两可地说道:“若是有机会,妾身定当面向皇子妃讨教刺绣的技巧。”
从长乐宫退出来,谢沅锦正打算去找连景淮会合,可行至半路,却先碰上了许久未见的庆妃。
庆妃身穿一袭湖水绿宫装,裙裾上绣着几朵浅淡的白梅,淡雅处又多了几分清尘气质。
时隔多年,双方的身份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她一开口,仍旧是那副清凉却不寡淡的口吻:“相逢即是缘,王妃不妨停下来听我说几句?”
谢沅锦心里其实明白,如今所有事情都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她不再是那个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小宫女,对方也不再是那个每到冬日,连炭火都用不起的无宠贵人……
然而,面对故旧,她终究是无法像方才对待皇后那般铁石心肠。
谢沅锦轻轻吁了一口气,道:“王爷还在宫门口等着,妾身恐怕只能陪娘娘说小半刻钟的话儿。”
见她同意了,庆妃先是摆摆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宫女内侍们全部退开,然后才道:“早在当年,我便知道你并非池中之物,也知道你终会有扬眉吐气的一日,但……我着实是没有料想到,你竟然能够成为武贤王妃。这等造化,当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谢沅锦不置可否地答道:“庆妃娘娘深受皇恩,荣宠不衰,才是莫大的造化。”
庆妃听闻此言,不觉笑出了声。
那笑里包藏着几许辛酸,几许落寞,更有几许无奈。
“何谓宠爱?如果说,让皇上翻我牌子就算是受宠,那我的确是被召幸得最多的妃嫔。然而,为了得到侍寝的机会,我算计来算计去,日夜不停地想着,要怎么做才能将皇上从其他女人床上抢过来。”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才接续着道:“我自己抢来的宠,还能算作是宠么?我想,是不行的。”
这种问题不好作答,因此谢沅锦只是笑而不语。
所幸庆妃也没有为难她,很快便转移了话题道:“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我不怨天,亦不怨任何人,今日特意将你拦截于此,只因我想再为自己的命运争取一把。”
“这些年,我作为帝王后宫中最得宠的妃子,风头甚至压过正宫皇后,在享尽荣华的同时,也树立了不少敌人。”
“我不是没有想过要投靠其他育有皇子的高位妃嫔,但是仰仗别人,哪有依靠自己来得实在?”
她语气平淡,就像是在闲话家常,可偏偏是这么几句淡得不能再淡的话,让谢沅锦感到风雨欲来的压迫。
“皇上有意将大皇子记于我名下,约莫这几天,便会下旨让宗人府那边着手重修玉牒。”庆妃果然抛出了一颗震撼弹。
“我知道大皇子如今势力薄弱,也不要求你们立马公开表态支持,不过你们可以先将他纳入备选的名单当中。”
她仔细地分析道:“沉稳内敛、聪明多智,是大皇子最显著的优势;而出身卑微,没有母族支持,则是他目前最大的劣势。”
“倘若他成了我的养子,这点劣势便会立即消弭于无形。届时,大皇子未必没有夺嫡成功的可能性。”
听到这里,谢沅锦不禁出言打断:“恕妾身直言,娘娘想寻求盟友的心情,原是无可厚非,但您恐怕是找错人了。”
她不疾不缓地解释道:“异姓王不同于普通朝臣。将来无论谁成了皇帝,王爷的地位都不会受到丝毫动摇,因此我们实在没必要上赶着掺合这事儿。”
“话不要说死,凡事都得留点余地。”庆妃婉言规劝道:“眼下武贤王府固然昌盛,但富贵传家,难过三代,谁又知道将来会是怎么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