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怀山长公主府的处置,也在这天下来了。梁牧在国孝期间行为不端,有辱先皇, 着即革去秀才功名, 永不叙用。怀山长公主教子无方, 罚俸一年,还要跪在先帝灵前忏悔, 怀山驸马罚俸一年,降职三级。
梁牧的岳父黄侍郎也把女儿黄氏接回了娘家, 任凭怀山长公主如何威逼哄劝, 一口咬定要和离。
“一旦和离, 今后再娶, 大约只能往下找些小门小户的女儿, ”一同给顾和收拾东西时, 罗氏向顾惜惜说道,“以怀山那心高气傲的性子, 大约又要气得倒仰。”
顾惜惜撇撇嘴,道:“小门小户的女儿也是倒了霉,平白要被他们挑来挑去。”
看着梁家这些人的下场,她心里才觉得解气了些, 只恨恶人太长命,丢了这么大的脸面,怀山长公主居然身体硬朗,丝毫没有生病的迹象。
“据说那个当众揭告梁牧的丫鬟已经投井死了,”罗氏叹了口气,眼中有些不忍,“怀山屋里剩下那些丫鬟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也不知道……”
顾惜惜心中恻然。梁家的事能爆出来,多半是晋阳大长公主、泰安长公主和黄侍郎三家联手办的,这些丫鬟当初肯当棋子,自然是抱着事后能逃出火坑的念头,但事情了结了,头一批被清算的,却是她们。
顾惜惜低声问道:“能不能想法子把人弄出来?”
“身契在怀山手里捏着,急切中想救也救不出来,”罗氏沉吟着说道,“就看后面能不能再想想法子,好歹是几条性命。”
罗氏打点好顾和贴身应用的物件,拿一个小箱子装好了,道:“惜惜,趁着你爹爹这次出门,你正好跟我学学如何打点安排出门的事情,这样等你将来成了亲,万一有点什么事,也不至于着急忙慌的摸不着门道。”
顾惜惜红着脸答应了,问道:“娘,接下来该办什么?”
“传脚行的人过来,雇走远路的人手和车马。”罗氏笑着拍拍她,“慢慢来,等跟着我办过这一遍,将来你就知道了。”
剩下这几天里,顾惜惜便每天跟着罗氏一道安排顾和出门的事情。头一件是要收拾行李,打点四季衣服,常用的物件,一样样归置好了装箱编号,命管事造册登记,需要时按着号码来取。
第二件是要雇走长路的大车、骡马,以及跟车的脚夫、把式,传了脚行的人过来,挑了最好的长行骡子和车把式跟着,约下日期,到时间便赶过来一同上路。
第三件是收拾干粮和路菜,那些能长时间存放又不至于走了味道的腊鸡腊鸭腊鱼火腿,咸蛋齑酱梅豆咸菜之类的,一样样做好了封存打包,又让厨房蒸了馒头,做了饼子锅盔,晾干后也都一样样封好了,预备带在路上食用。
顾惜惜每日里跟着罗氏在库房、厨房、账房几处走动,一忙起来,那些千头万绪的心事也只能抛在一边,唯有夜里睡下时,安安静静地躺着,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到魏谦身上。
他到底把酒弄去哪里了?他那天夜里究竟有没有来?如果来了,他想跟她说什么?
如此惦念着,越发比往日更加留心狗舍的动静,只是从那天之后,一条龙接下来几天里却安安静静的,一丁点儿声响也没有。
他还真是,听话呢。
她说不让他偷偷来,他就果然没有再来。
顾惜惜心里想着,嘴唇不觉翘了起来,眼中流露着笑意,却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这种怪模怪样的滋味,可真是既陌生,又新奇。
这天夜里刚睡下不久,顾惜惜突然听见一条龙叫了几声,几乎是同一息,顾惜惜呼一下便坐了起来,一手握住纱帐,凝神细听。
没多会儿,又传来两声狗吠,越发清楚了,夹杂着哼唧声,仿佛十分欢喜的模样,顾惜惜不假思索地披衣下床,一只手急急地扣着纽扣,另一只手便已经撩上去,把披散的头发挽了一下,握在手里。
只觉得心跳突然就快了起来,嗵嗵地响着,仿佛自己也能听见似的,慌张中透着欢喜,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别扭,脑海里不知怎的,突然就跳出来曾经读过的几句诗,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脸上刷一下就红了。
她定定神,只在心中告诉自己,是为了看看一条龙,并没有别的缘故,然而越是这么说,那心跳,却是越发快了。
偏在这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顾惜惜连忙又坐回床帐中没敢动,再过一会儿,不远处正房的方向,隐约传来了顾和说话声。
这些天顾和白天里忙着到兵部和吏部办理一应交接的手续,夜里又要查看海图、方志,熟悉东海防务和近海的形势,每每都要三更以后才能睡下,顾惜惜心知,大约是顾和才从书房里回来,也不知他有没有留意到狗叫?
她安静地坐着又等了一会儿,外面渐渐没了声响,这才又站起来,急急将头发打成一条大辫子垂在肩上,穿了件外裳,悄悄地走了出去。
外间里三元在灯下打盹儿,四喜已经睡了,女护卫还有两个在廊下走动巡逻,顾惜惜低声道:“我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着。”
她推开院门,也没打灯笼,只借着月光悄悄往狗舍去,哪知道刚走两步,忽地听见顾和叫她:“乖女,你去哪里?”
顾惜惜吓了一跳,连忙站住脚时,顾和一手提着灯笼,正从花丛里转出来,一脸疑惑地问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睡了已经,听见一条龙叫,想着去看看。”顾惜惜一颗心砰砰乱跳,尽力保持着声音平稳。
“我去看过了,刚才有老鼠,一条龙抓老鼠呢,这会子已经安生了。”顾和道,“快回去睡吧,太晚了,不要一个人出来走动。”
原来,是老鼠啊。顾惜惜一阵失落,口中答应着,懒懒地往回走去。
顾和提着灯笼给她照着路,小声叮嘱道:“乖女,我走了以后,你千万照顾好自己,那些护卫什么时候都不能离身,就连夜里出来,以后也得带着护卫一起。”
顾惜惜满心里的胡思乱想顿时都给丢到一边去了。再过几天父亲就要离家,要很久,甚至是几年里,大约都没法见一面,顾惜惜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子难舍难分的眷恋,轻轻挽住顾和的胳膊,低声道:“阿爹,我舍不得你走。”
“好孩子,”顾和摸摸她的头发,低声道,“我也舍不得你和你娘,只是皇命在身,事关生民,爹爹不得不走,等那边的局势安顿下来了,我想法子回来看你们。”
“嗯。”顾惜惜点点头,柔声道,“阿爹一个人在外头,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父女两个絮絮地说着话走远了,廊下人影一闪,魏谦紧走几步,望着顾惜惜的背影,面沉如水。
若那人不是她父亲,若不是她与父母亲感情极好,他简直想直接打昏了顾和,拖到一边扔着。
再没有那么碍事的人,白天拦着不让他登门,就连夜里他偷着过来,也被他搅了局。
算起来,已经三天不曾相见了。魏谦心中焦躁万分,思念、失落中夹杂着怨愤,让他只想不管不顾地闯进去,撵走所有碍眼的人,只剩下他与她两个。
然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说过,绝不能像从前那样,一声不吭地闯进她家中。
魏谦死死盯着顾惜惜的小院,刚才的灯光停在院中,许久都不曾动,想必是顾和还没走,依旧在院里跟她说话。
却在这时,突然想起来,方才那惊鸿一瞥时,她垂在肩头的,那条松松的长辫子。
她应该是睡下之后,听见他的动静又急忙跑出来的。
一刹那间,云开月明。
她是想要见他的。
她甚至都已经跑了出来,只不过不凑巧,刚好撞上了她的父亲。
魏谦眼中露出一丝极浅淡的笑,像水面上一点涟漪,渐渐地漾开了,于是整个眼睛都笑起来,跟着是嘴巴,跟着是整个人。
掩在黑暗中,无声地笑着。
她是想见他的。她是专门跑出来见他的!
转眼之间,离顾和出发,就只剩下一天的时间。
顾惜惜天不亮就起床,吃了素茶素点心后,跟着罗氏乘车出城,到观音院为顾和烧平安香,请平安符。
原是去的早,等一切办妥之后,时间也还绰绰有余,罗氏被请到方丈中与主持女尼说话,顾惜惜带着丫鬟,便在方丈附近的钟鼓楼闲走闲看。
日头越来越高,山里虽然清幽,渐渐也热起来,四喜忙忙地去讨茶水,三元见紫竹林近前有石椅石桌,连忙过去用帕子拂了灰尘,正要请顾惜惜坐下休息时,回头一看,四野静悄悄的,哪里有顾惜惜的影子?
丈高的护法尊者像挡住了窗外的光线,顾惜惜挣脱魏谦,涨红着脸,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谦:什么也挡不住找媳妇的步伐~
第50章
佛殿高屋高梁, 原是最朗阔不过的房子,偏生因为厅堂太过幽深,又到处都是几人高的佛像, 大白天里看着,也带着昏沉的颜色, 像是从明媚的午时, 突然跳进了半明半暗的黄昏。
尤其是此时脚底下的香炉里, 还烧着飘飘渺渺的檀香,边上深红的帷幔,还挡住了大半的光线, 顾惜惜满心里都有些恍惚, 不知自己是真的看见了魏谦, 还是一时发梦,又在梦里看见了他。
直到他向着她俯低了身子, 微凉的手慢慢握住了她的,直到他忽凉忽热的呼吸扑在她脸颊上, 他微带着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顾惜惜才能确认, 这不是梦。
她本能地躲了下, 想把手抽出来, 魏谦却握得更紧了, 低低地说道:“我去了两回,你都不肯见我。”
他的声音, 他的语气,跟从前都不一样,顾惜惜竟隐隐觉得,他像是在对她抱怨撒娇一般, 她下意识地看他一眼,语气就认真起来了:“我去了,只是……”
魏谦都是知道的,只不过见了她,没忍住就想抱怨,然而她这样忙忙地向他辩白,一瞬间就让他的飞到了半空里。
他忍不住将她又向自己的方向拖近了些,她这时候正仰着头看他,乌鸦鸦的头发坠在纤细的脖颈后面,白水晶的耳坠子点点滴滴的,拖在脖颈上,点在头发上,像细碎的月光,洒了她满身,让她温润得如同水波一般,瞬间便浸湿了他的心。
而她光洁的脸隐在透过帷幕照进来的微光里,半明半暗的,袅袅的香烟从她裙边悠悠地升起来,萦绕着她,使得她明媚的眉眼像是悬在云端一般,美得让他心颤,心疼。
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的诵经声,魏谦沉沉地想着,她就是他的菩萨,他的佛,他这辈子最后的救赎。
他怀着无比的虔诚,无比的渴望,双唇向着她瓷白的额角,轻轻地吻了下来。
顾惜惜在恍惚中突然清醒,急急别开了脸。
他凉薄的唇便擦着她的额,顺着她弯细的眉,轻轻地蹭了过去。
留下一道颤栗的弧线。
顾惜惜突然就脚软地站不住,胡乱抓了帷幕,乱着呼吸说道:“你别乱来!”
“惜惜。”魏谦双臂一展,紧紧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时间停止了,万事万物都不存在,只剩下他和她。
顾惜惜恍恍惚惚地听见自己嗯了一声,然后这声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急切的心跳声,噗通,噗通,清晰地带着回响,沉重又觉得欢快,让她忽然间就六神无主起来。
然后又觉得,头皮上有些热热的痒痒的,才发现魏谦正细细地吻着她的头发,这让她浑身一个激灵,几乎是使出了所有的力气猛地去推他,颤声道:“别!”
魏谦的力气很大,她推不开,而他也并不肯听她的话放手,只管紧紧地抱着她,微闭了眼睛,沿着她的发心一点点吻下去,渐渐地,就到了她的耳朵。
他的呼吸不再是忽凉忽热的了,变成了灼热难耐,像墙外的酷暑天一般,让她心慌意乱,汗意透出来,陌生的躁动中夹着惧意,却在这时候,他凉凉的唇,突地触到了她的耳廓。
顾惜惜整个人都软了。
两只脚站不住,然而意识却格外的清明,只趁着那瘫软下来的势头,把脸整个儿都藏进他的怀里,努力地收缩着自己,仿佛如此一来,他就再也找不到她,看不到她,他就不能这么对她无礼了。
“惜惜,”魏谦叫着她的名字,“惜惜。”
他想让她的脸露出来,她却只是向他胸前躲着,他急切中吻不到她,可她躲闪的姿势又取悦着他,因为她的躲,全是朝向他的怀里,越来越近,越来越紧。
陌生的体验让他口干舌燥,喉头滑了一下,声音越发沙哑了。他笨拙地哄劝着她,几乎是出于本能:“惜惜,你让我亲一下,好不好?只一下。”
顾惜惜的喉间逸出一声无意识的呢喃,这声音太怪异太陌生,让她几乎不敢相信是自己发出来的,羞耻到了极点。
她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就连现在这模样,也是万万不应该的,可是手脚都太软了,她失去了主心骨,怎么也挣脱不开这暧昧的气氛。
“惜惜,让我亲一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灼热的掌心贴在她后颈上,迫使她的脸向后仰起来,小巧玲珑的耳朵露了出来,嫣红嫣红的,能看见细细的血管。
魏谦渴得厉害,她就是他解渴的甘露。
他不管不顾的,几乎有些粗鲁地握着她,急急地覆了上去,却在此时,远处突来传来一声钟响。
跟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连绵不绝。
这是在佛门清净地,满天的神佛都看着呢。顾惜惜在混乱中抓住了最后一丝清明,一只手用力向他脸上一推,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腰,狠狠地拧了一把。
魏谦冷不防,嘶了一声,顾惜惜已经脱出了他的怀抱,慌张着连帷幕也不曾揭起,只闷着头向外跑。
刚跑出两步,便被他追出来捉住了,他的胳膊箍住了她的腰,将挣扎的她拖回到角落里,一屈膝坐在半高的台子上,低声道:“别走。”
他的胳膊仍旧死死地箍着她,顾惜惜又是着急又是羞赧,又不敢大声,只得低低说道:“你放开我!”
“你答应我别走,”魏谦道,“我就放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