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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妖弓之箭 1
    十二月十七,北都城。
    阿苏勒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奶白色的帐篷顶上,垂下一根五彩的搓花绳,下面缀着一个小铜铃。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有一生那么长,梦里他还在南淮,水波潋滟,他和羽然,姬野划着偷来的筏子在凤凰池上飘过。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那么熟悉,似乎很久以前他就躺在这里。看着那个搓花绳子和小铜铃,听着它叮叮地响。
    他忽地想起来了,这是木黎的家,他已经回到了北都城。他小时候跟木黎学刀,有时候太晚了,或者累得虚脱了,英氏夫人就把他带到自己的帐篷里睡,醒来就看见搓花绳子和铜铃儿,十年过去了就没变过,连那股羊奶的香味都一模一样。
    他支撑着身体要坐起来,去被一只柔软的手按住了额头,他看过去看见了一张女人的脸,有些美丽威武,又有些温柔,十年过去居然也只是多了几道皱纹,一样就能认得出来。
    他的嘴唇抖动:“姆妈。”
    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他称为姆妈,科伦帖姆妈已经死在了铁线河边,剩下的是木黎的妻子英氏夫人。
    “大那颜,真的醒了啊,这个月可吓死我们了大合萨说你今天会醒,我就一直巴巴地看着,居然让他说对了。”英氏夫人的眼角里流露出笑意,和阿苏勒记忆中的一样,她不是那种溺爱孩子的女人,可她那带着英气的笑,却能让她身边的每一个孩子觉得她是最可靠的姆妈。
    “木黎将军”阿苏勒的声音颤抖。
    “他已经下葬了。大君在金帐里说,木黎是忠勇的武士,战败不是他的错,武士啊,总是难免要为主子尽忠的一天,其实我早都知道。”英氏夫人扶着阿苏勒躺好,伸手抓住搓花绳子晃动,铃声一阵响亮,“这都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你睡了一个月啊。”
    “我睡了一个月?”阿苏勒吃了一惊。
    帐篷帘子被人一把掀开,一个闪亮的光头出现,冲进来的人急切地像只捕猎的斑猫,上去挤开英氏夫人一把抓住阿苏勒的肩膀,上下左右地看。
    “大合萨,我没事。”阿苏勒说。
    大合萨显然送了一口气,坐下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你上次昏过去,醒来就不认得我了,我还不得小心一点?”
    阿苏勒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笑了。只是从他看见北都城的城墙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其实有些东西依然没有变,就像是英氏夫人,就像大合萨,这些人甚至没有上来啰啰嗦嗦说分别以来的事,也没有渲染什么思念,说起话来好像他只是出门打了趟猎。
    “我怎么会那么久不醒?”阿苏勒问,“我并没有觉得很难受。”
    “你在东陆是不是又一次热血上涌?”大合萨严肃起来。
    阿苏勒想起法场那一幕,心里一寒,点了点头,他不知道那可怕的力量和意志从何而来,但是他隐隐约约感觉到那是一种极度危险的东西,那时候他只要再前进一点点,姬野就可能被撕碎。
    大合萨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离开的时候你太小,老大君不愿意告诉你,怕你不懂,怕你害怕。等你回来,老大君已经不在了,就让我这个老头子跟你说吧。你的病其实并没有治好其实你根本没病,你的血统和普通人不同,你有青铜之血!”
    “青铜之血?”阿苏勒想起他的爷爷曾经对他说过这件事,但他对于究竟什么是青铜之血并不清楚,多年以来这是帕苏尔家的传说,青铜之血是武神赐予帕苏尔家的,拥有者血脉的人可以变为武神的化身,可以在战场上一人杀死上千人,最后一个号称拥有青铜之血的帕苏尔家后代恰好是他爷爷钦达翰王,而无论是钦达翰王或者父亲的口中,受到万人尊崇的青铜之血似乎并非什么吉兆,而是恶魔。
    在法场上,自己岂不正像一个嗜血的魔鬼?阿苏勒心底的寒气更重了。
    大合萨叹了口气:“其实多年以前这种血脉被称为狂血,拥有这种血统的人也不知道是被神保佑了还是被恶魔诅咒了,他们拥有比一般人大得多的力量和速度,天生是成为武士的料子。当他们血液里的力量被全部激发出来的时候,就是狂战士,一个人扫平一支军队也并非不能做到。狂战士的身体会拥有很多不可思议的能力,比如伤口会迅速愈合,眼力和耳力都远比常人敏锐,不知道痛楚,也不知道疲倦。但是,他们也没有神智,不分辨敌我,只是想杀人,他们如果不清醒过来,会一直砍杀到耗尽体力而死为止。”
    阿苏勒呆了许久,默默地点头。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狂血往往会造就一个草原上的武神,然后彻底毁掉他。至今以来所有拥有狂血的人,随着他们一再使用者禁忌的力量,他们就会慢慢地丧失本性。你的祖先依马德是我们知道的第一个狂战士,他最后疯了,逼迫那些被自己霸占的亲姐妹们和他彻夜狂欢后一个一个咬死了她们,然后用刀一片片把自己的肌肉割了下来。”
    阿苏勒感到一股战栗从后脊一直冲上头脑。
    “你的爷爷其实是个怀有爱心的人,他年少的时候远比我们青阳的先祖依马德正直。可他也未能逃过狂血的诅咒,他第一次爆发狂血,是因为当时掌权的青阳五大老密谋杀死了他的母亲,那一次你爷爷独自杀死了数百人。他沉迷于那种力量,向人夸耀,自命为武神的使者,却不顾自己的性格越来越暴戾。最后他渐渐地疯狂了,怀疑一切,甚至怀疑他最心爱的女人,你的奶奶豁兰八失大阏氏阿钦莫图和人通奸,疑心你的父亲不是他的骨肉。于是他放逐了妻子和儿子,你的奶奶因此而死。你爷爷在清醒的时候想起这件事就会悲痛地吼叫,所以他越来越迷恋狂血上涌时候忘记一切的感觉。发起了很多战争。你的姑姑嫁给了真颜部的主君,本来是你爷爷最心爱的女儿,可她救了你父亲之后千里迢迢来北都为他央求,可你爷爷却不能控制自己,用鞭子勒死了她”
    “有一天我也会那样是么?”阿苏勒低声说,“像疯子一样,杀我最喜欢的人,我连这是大合萨那是姆妈都认不出来。”
    英氏夫人听得一阵心酸,上去抚摸他的头发,挥手让大合萨不要说下去了。
    “可你也是我知道的最善良的孩子,”那个饶舌的老家伙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发的严肃,“你不仅不是依马德,也不是纳戈尔轰加,你不恨任何人,你的父亲曾叹气说,这一代我帕苏尔家只有那么一个有青铜之血的儿子,可神为什么要把这血脉赐给我最孱弱的儿子阿苏勒呢?我反问他说如果它被赐给你最强壮的儿子,你是不是会觉得更可怕?你的父亲想了很久,说是。我说,那就对了,你的儿子阿苏勒,他不是一个虚弱的人啊!”
    “我?”阿苏勒呆呆地看着这个老家伙,那双老眼里闪着比年轻人更热切的光。
    “人的强壮,并不只是力气大,”大合萨指着自己的心口,“人的强壮,是在这里。阿苏勒,你http:///书农书库http:///明白么?你从不仇恨任何人,这不是你的虚弱,是你的强大。如果要克服那恶魔一样的血统,我们需要的难道不正是心里最强壮的人么?这是为什么你父亲要送你去南淮的原因啊,你父亲要你远离兄弟间的战场,去为他完成最大的心愿。”
    “最大的心愿?”阿苏勒记忆深处,慢慢浮现起那个眼中有一道白翳的男人的脸。他叮嘱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去东陆吧!我的儿子,阿爸和阿妈会想着你,你回来的那一天,阿爸会带着你阿妈,带着虎豹骑的千人队,去天拓海峡边,看着载你的大船乘风破浪地回来。那时阿爸扶你坐在金帐上,你是新的大君,让草原上的人都叫你长生王!”
    在南淮的时间里,阿苏勒一直觉得这句话只是个空洞的鼓励,也从没有寄望父亲真的把大君的位置从矫健的哥哥们手中抢出来交给他。可是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双眼是那么的真诚和热切,热切得不像他自己。
    “这个世界上你父亲最恨的一件东西就是青铜之血!因为这血缘无端地害死了他的母亲,他的姐姐,让他颠沛流离受尽侮辱,而他甚至没法把这一切归于他父亲的错。但是你父亲并不恨你,他爱你,他希望你能够克制住青铜之血,不要让发生在你爷爷身上的事情重演!”大合萨抓起阿苏勒的手,用力抓住,让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是狮子王给你起名为阿苏勒没有比这更好的名字了,我们都希望你长生,你活得长长久久,克制住这诅咒的血,你父亲一辈子的心结就解开了啊!”“长生王。”阿苏勒喃喃地说。
    原来是这个意思记忆中那个男人的眼睛里带着坚毅和关爱。他默默地放松身体,躺在松软的床上,觉得自己有点想哭。过了好些日子了,他本以为自己对父亲的思念已经慢慢淡去了,可是当他发现他这么多年以来从未真正http:///书农书库http:///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时,却没有一个人能站在他面前听他说,“我懂得了”,他想起路夫子对他解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时,忽地停了下来,默默看着窗外一株梧桐。
    “家父已经过世二十年了,”那个老头子说,“我年幼家贫无财,父亲为我手植梧桐,夏天在树荫下读书,父亲为我打扇驱赶蚊蝇。父亲说,此树快长快长,我儿快长快长。这树亭亭如盖的时候,我儿也一定出相入将,车上翠葆霓旌。”
    他用手按住额头,闭上了眼睛。
    大合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每一次你使用狂血,这诅咒就会侵蚀你的身体,你的身体又远不如常人来的强壮。我听巴夯说了战场上的情形。那些东陆人当使用了某种秘术强行克制你血液里的烈性,秘术我懂得有限,可是越强大的秘术越是危险,要压服狂血的秘术更是非常危险,就像东陆艺人玩的走钢丝一样,稍有不慎就会反噬自身。同时这些东陆人,他们的力量可能解开他们自己当时封入你身体里的禁制。你已经被这力量侵入了一次,所以一个月昏迷不醒,你千万要记住,无论如何,离那些东陆人越远越好!”
    “我http:///书农书库http:///明白!”阿苏勒睁开眼睛,缓缓地点头。
    “唉,阿苏勒刚醒来,大合萨你就说了那么多,你们都不饿么?”英氏夫人看到气氛已经平静下来,埋怨着老家伙,摸摸阿苏勒的额头,“睡了一个多月,只靠补羊奶过活,饿也饿死了吧?我们阿苏勒是十八岁的男子汉了,靠喝奶当然不够,想不想吃獭子肉?”
    阿苏勒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发出了咕咕的空响,仿佛对英氏夫人的回答,阿苏勒愣了一下,抓了抓头。
    英氏夫人禁不住笑了,提起裙子起身出帐篷去了,她掀开帘子的时候,巴夯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急匆匆地跑进来,也一股脑儿地围到阿苏勒床边,巴鲁和巴扎一路上仍旧穿着自己从东陆军营里带出来的军服,此刻都换上了崭新的蛮族大袖。一眼看去都是魁梧的蛮族男子汉,都是蛮族少女心目中的勇士样子。巴鲁,巴扎两兄弟围上来都探着脖子,说了同一句话:“可醒了,吓死我们了!”
    巴夯愣了一下,两个胳膊肘分别顶着两个儿子的腰眼,像只蛮横的野猪把他们拱开:“父亲在的时候,父亲先说话!”
    巴扎性格要比哥哥活泼,对于父亲也没有顾忌,刚要接着说话,被巴鲁又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示意他安心等父亲说完。
    巴夯很满意于十几年未见的儿子们服从了他这个父亲的威严,抖了抖肩膀,郑重地靠近阿苏勒,想了想说:“可醒了,吓死我了”
    “不还是我说的那句?”巴扎捂着嘴笑了一声。
    “同样的话,父亲说出来就不一样!”巴夯强调。
    巴鲁只好对父亲摆摆手,意思是大家都别争了,确实巴夯这个父亲在说话上还未必有儿子高明。
    阿苏勒看着他们父子三人,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想起第一次巴夯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拉给他当伴当的时候,摸着两个男孩的头说:“这是我家两个小崽子,世子一定喜欢!”他确实喜欢巴鲁巴扎,喜欢这样看着他们说话,更喜欢巴夯,这个十年没有变过的武士,这里是他的家,在这里他和他的朋友们又相逢了。
    大合萨怀里一个小小的脑袋探出头来,那只叫做巴呆的耳鼠不耐烦地出来透气,阿苏勒忽然想不知道大合萨给它起名巴呆是否占了莫速尔家的那几个武士的便宜,巴呆显然选择了错误的时间露头,英氏夫人帐篷里养的那只黑白相间的草原斑猫从床的一角蹦了出来,闪电般窜过去伸出爪子探巴呆。巴呆慌不择路往床下跑,大合萨平生就养了那么一个宝贝,原本只能活几年的耳鼠被他养了几十年,吓得赶紧去拦猫,莫速尔的三个父子也帮他拦猫,不小心撞上了,三个都是魁梧力大的人,彼此被撞得退开一步,斑猫就直接冲过去抓巴呆了。
    “拔都儿!拔都儿!”阿苏勒急忙喊那只斑猫的小名。
    斑猫站住了,回头看着阿苏勒,不知道这个陌生人为什么知道它的名字。这个机会大合萨跳过斑猫,把巴呆抓了塞回自己的羊皮袍子里。
    莫速尔家的父子正拍着肩膀互相埋怨对方的莽撞,看见阿苏勒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们赶快过去按住了他。
    “要水么?要吃的么?让我小崽子们去就可以了。”巴夯以父亲的威严说。
    阿苏勒略有尴尬:“要出去解个手”
    “哦哦哦,不过外面冷得很,就在帐篷里解也很好,一会儿让奴隶盖层土就好。”巴夯说。
    巴扎终于得到机会捅了一下父亲:大那颜读东陆人的书过了那么些年,在东陆可没有在睡觉屋子的地下解手的,就算是在屋子里也是用器皿。盖泥土?那不成猫了么?何况英氏夫人的帐篷那么干净”
    阿苏勒实在受不了这三个人就这件事争执下去,只好披了件羊皮大氅说:“我出去一下,顺带看看姆妈的獭子肉好了没有。”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三父子的眼里显然都露出了馋涎欲滴的神情,各自靠在床边坐下了。
    阿苏勒掀开帘子,那一瞬间,他愣住了。此外是一片看不到边的白雪,贴着帐篷一个女人蹲在地下,捧着一个铜盆,里面是喷香的獭子肉盖饭,那个女人双肩耸动,无声地哭泣着。泪水滴在她亲手烹制的獭子肉上。阿苏勒从她的背影里感觉到一股足以吞噬掉他的悲伤,他的身体在寒风中一寸一寸的冷却。
    “姆妈”他的嘴唇嚅动。
    英氏夫人惊得抬起头,一张美丽却憔悴,泪水纵横的脸。
    阿苏勒想自己真是个傻瓜,你不会悲伤么?如果你失去了陪伴你一生的人,你不会难过么?他在众人面前砍下了自己的头。你不会绝望么?它既便死都被看作一个引发了败阵的老奴隶。木黎是姆妈的丈夫啊!丈夫是什么意思?
    他从心底深处感觉无力。其实那些都是大家骗他的,希望他开心。在这些人眼里自己还是个孩子。可他没法开心,木黎死了,人头落地的一幕历历在目,北都城依然被困,城外大概还躺着几万句尸体。从他踏上归途的那一刻开始,他故乡的天已经开始坍塌了。
    他走上去,蹲下来,抱住英氏夫人的肩膀。低声说:“姆妈,我会保护你的,跟木黎将军在的时候一样!”
    金帐里,比莫干、将军们、大家族的主人们都在。
    铁由心里突突地跳,左看看,又看看。将军们以巴赫为首,都低着头保持沉默,大贵族们脸色紧绷,也不说话,他们的首领是斡赤斤家的主人,他年纪最大,势力也最大。三个大家族中,原来势力最大的是合鲁丁家族,但是合鲁丁家族的主人战死了,他的儿子额日敦达赉刚刚接管家族,还太年轻,许多原来依附于合鲁丁家族的小家族都开始疏远,这个年轻人此刻正坐在斡赤斤家主人的身边,目光阴森,像是眼里能拔出一柄刀来。而比莫干也不说话,一手按着黄金宝座的扶手。这个动作让铁由格外地不安,比莫干按住扶手不动的时候,总是在用力抓紧,那是他在努力克制。
    这沉默已经持续得太久了,气氛僵住了,谁也说不服对方。争执到了这个地步,在别的部落里或许已经拔出刀来了,但是青阳毕竟是受东陆影响最大的部落,讲究礼教,不顾大君威严拔出刀来叫嚣的时候少很多。
    比莫干从黄金宝座上站了起来,走到人们中,摊开手,缓缓坐在地上:“我们这里有人的意见不同,那就按照逊王的办法,开一个小的库里格大会。大家都坐下发言,谁都能说话,谁都把心里的疑虑说出来。”
    斡赤斤家的主人摇了摇头,冷冷地说:“大君,我恐怕我的想法和您的不同。将军们中主战的多,各家主人要和谈的多,这些都说http:///书农书库http:///明白了。我刚才说将军们没资格说话,并不是怀疑将军们的勇敢和忠诚。但我不得不说将军们靠的是勇气和战功,我们几个老家伙年轻的时候也一样敬仰勇士,自己手里的刀剑也不含糊,可是我们如今管着自己家族下面几万人口,我们不能拿着大家的命去赌,这事情关系到北都城里几十万人的死活,将军们还要说什么祖宗的尊严不能让朔北人玷污了,祖宗的土地不能送给狼崽子,我不同意。”
    巴赫慢慢抬起眼睛:“我们在谈的,是青阳的存亡,不是斡赤斤家的存亡!”
    以他的性格,这句话已经说得极重了,几大家族的主人脸色都变了,年轻的额日敦达赉眼睛里跳过一丝凶狠,抖身就要站起来,被斡赤斤家族的主人生生地按了回去。
    “巴赫将军在嘲笑我们这些老家伙没有勇气么?只想保着自己的牛羊和帐篷?”斡赤斤家主人冷笑,“别忘了我们和你一样迎着朔北人的刀冲锋过!斡赤斤家有几千个男人的尸体还躺在城墙外面呢!”
    比莫干紧紧地皱眉,摇了摇头,铁由急忙上去斡旋:“现在大敌当前,我们有话好好说,朔北人可巴不得我们不信任自己人呢!”
    “其实朔北这一战的损失并不小,也死了几万骑兵,呼都鲁汗的兵力折损很大,我们主要是输了士气,这时候朔北人未必敢主动进攻。我们不必太过担心,如果要和谈,也可以延后,试图取得几次小规模的胜利,我们才能在谈判中占据主动。”开口的是旭达汗,这个曾经在北方和夸父作战的那颜原本绝对有资格在军事上发言,但是经历了贬黜和赦免后,他出奇的沉默。今天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很多时候,旭达汗这个人已经被大家给忘了。
    脱克勤家族的主人翻了翻眼睛,以极度的轻蔑瞟了旭达汗一眼:“流着狼血的人就别多说什么了。”
    旭达汗旁边旁边的贵木一直低着头,此刻眼睛里凶光一闪,伸手就摸刀柄。旭达汗看着地面,默默地伸手把贵木的刀柄扣住。他没有再辩驳,帐篷里也就此沉寂下去。
    比莫干的一个伴当进账来:“大君,阿苏勒大那颜醒了,正在金帐外等着觐见呢。”
    比莫干点了点头,起身说:“那今日先这样,这个小库里格大会我还要开下去,大家各自回帐篷去想清楚,我会再召集大家来。最后一件事,我知道城里有人饿死奴隶的事情,我知道大家剩下的粮食都不多,但是奴隶也是人,得活命。尤其现在优势需要人的时候。”
    阿苏勒跟着那名伴当进帐,开会的人们和他逆着走,每个人都只是扫他一眼,并不说话。阿苏勒和他们一个个擦肩而过,觉得那一道道冷冷的目光像是从他脸上割过去。他刚才站在外面已经听见了许多,并不觉得很奇怪,毕竟现在城外的敌人是他的外公蒙勒火儿。
    片刻,帐篷里只剩下比莫干、阿苏勒和那名伴当。比莫干坐在他的黄金豹皮宝座上,低头看着这个弟弟。阿苏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尴尬的意识到自己忘记了礼节,这个哥哥已经是大君了,他看到大君是应该下跪的,他又有些不习惯,犹豫了一下弯曲了膝盖。
    比莫干遥遥地挥手阻止了他:“阿苏勒你不必跪,你醒来我很欣慰。你上阵很勇敢,我页很高兴。没事就好,去见见你的母亲吧,她应该很想见你才对。”
    阿苏勒楞了一下,不知道该说感激还是什么的,刚一抬头,看见比莫干已经起身走了。他看着比莫干的背影,心里有些难过。他想自己大概是个多余的人,站在空荡荡的金帐里显得那么突兀。
    阿苏勒被那个伴当引着往金帐后走去,这里是他从下熟悉的地方。伴当把大君的整片营帐叫做翰尔朵,里面住着伺候大君的女人们和伺候的奴仆,差不多等若东陆皇帝的后宫。他放眼眺望,不禁楞了一下,在营地里,他看到了两座一模一样的白色帐篷。
    在蛮族,大君的妻子们也被称为翰尔朵的女主人,其中又以大阏氏和侧阏氏为正妻,好比东陆的皇后和贵妃,只有她们生下的孩子才是嫡出,才可以作为继承人。大阏氏所居的帐篷是红顶,侧阏氏所居的是白顶,阿苏勒的母亲勒摩翰尔寒就一直住在白帐里,可他站在岔道口,看着左右两条路,不知道往哪边走才对。
    “那是新的大阏氏的帐篷,她坚持说自己是个卑微的努力出身,不能住在红顶帐篷里,大君将来会娶到真正能管理翰尔朵的大阏氏。但是大君说,她就是大阏氏,让我们都这么称呼。”
    阿苏勒不知道那些话是否能够隐含着某种提醒或者威胁,默默的点了点头。
    伴当引着阿苏勒走近其中一顶白色帐篷,一个年轻的女奴提前出来掀起了帘子。
    “呼玛呢?”阿苏勒随口问。呼玛是他母亲身边最得力的女奴,他有点想见她。
    “呼玛去年冬天就死了”年轻女奴说。
    “呼玛死了?”阿苏勒心里一凉。
    “老死的,走得很安静。”年轻女奴说。
    阿苏勒呆住了,看她掀起里面一层的帘子,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女人默默的坐在床边,时光没有夺走她的美丽,他年轻的就像是阿苏勒的姐姐,只是一双失神的眼睛,让他再没有当年草原天女的光辉。他抱着一个布娃娃,轻轻的唱着歌,她的床上,铺着一件翻毛的貂皮氅,阿苏勒还能认出这是他阿爸穿的,夜深的时候会被拿来压在身上,这大概是他阿爸最后死去的地方吧,而他阿妈大概还以为她的男人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他忽然想用力拥抱什么人,于是扑进去紧紧抱住了母亲。她的眼泪无法控制的流了下来,他把头顶在母亲的胸口,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温暖的怀抱。
    可女人没有,依然只是低低得地唱着歌,抱着她的布娃娃。
    伴当挥挥手让女奴放下帘子,转身离开了。
    阿苏勒过了很久才出来,已经擦干了泪水,外面只有那个年轻女奴在点炭盆,伴当已经不在了。
    “这里就你一个伺候么?”阿苏勒淡淡地跟她搭话。
    “以前还有几个,不过手脚不如呼玛勤快,伺候不好主子有时候生气会哭,就都给撵到外面去了。不过我一个也够了,新立的大阏氏对主子可好呢,每天都来陪着,有时候还陪主子过夜。大君哪边的白帐等一晚见不到人,还抱怨呢。”年轻女奴是个直言快口的人。
    她没有听到阿苏勒的回答,楞了一下扭头看去,看见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年轻的大那颜默默的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阿苏勒沿着那条分叉的路慢慢的前行,雪飘在他的头发上,天地苍茫。他走出了很远,回过头,看见自己留下遗传足迹慢慢又被新下的雪盖上了,远处两座白帐在雪里模糊起来,像是一座城门。他用靴子吧周围的雪扫开,发觉自己正站在那个分岔口上。他看看脚下,想了想,走上了去另一边白帐的路。
    距离那顶白帐还有十几步路的时候,他听到了笛声,于是停下了。他太熟悉那笛子的声音了,听着就让人想到越野之下女孩一个人脉脉低语,应为阿苏勒不会说话,所以他才会用笛子去表达。
    他的神思追着那旋律走,想着有几分腐儒气的百里煜认真的对他说:“尘少主吹的,是亲情啊,好比草原一望无际,亲人远行,吹笛的人留在帐篷外,看着风吹草低,等着那人回归。所以去掉始终低转,只有偶然风来,看见远方来的牧人马群,迎上去,却不是,于是又只有风声,仍旧是依依相望。知识多了几分失落。”
    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总是在午夜醒来的时候听到笛声,那时候苏玛在外面,他在里面。只要他咳嗽一声,苏玛就会走进来摸摸他的头,帮他盖好被子。他倒从没有想过会是他在外面听,苏玛在帐篷里面。
    “苏玛,这些年你过得好么?”他用极轻的声音对雪说。
    他在帐篷外站了一会儿,直到笛声渐渐淡去,他才转身离开。
    走回到那个岔口时他又一次回望风雪里白帐的影子,忽然想起姬野给他看的那本《四州长战录》上说最后蔷薇皇帝抱着蔷薇公主,在雪野桥边眺望天地尽头的天启城,无比的孤独。他想就是这种感觉了。真是孤独。虽然是故乡,又什么东西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
    二
    北都城外,雪深没膝。蒙勒火儿坐在一张狼皮上,看着他的狼在远处啃食一具僵硬的尸体。
    呼都鲁汗走到父亲背后:“我们抓住了一个想靠近城墙的青阳人,看起来好像是青阳派出去的使者。”
    “带到这里来。”蒙勒火儿下令。
    两名狼骑兵押着年轻人来到蒙勒火儿面前,年轻人大约十八九岁,一身朴素的牧民衣裳。可那双白皙细长的手暴露了他的贵族身份,脖子上用银链子挂着一件造型诡异的玩意儿,像是两片墨晶磨成的圆形薄片,套在精巧的金属细框里。大概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和朔北狼主这样的恶魔面对面,这个纤弱的家伙抖得像是一根被拨动的琴弦,脸白的像纸,魂儿都被拎走了似的。
    蒙勒火儿出人意料的平静,看了他一眼:“阿摩敕,你是沙翰巢德拉及的学生。”
    阿摩敕傻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自己只是个小人物,连老师都说他的天赋差的离谱,将来能否继承大合萨的地位都不知道,可草原上令人恐惧的朔北狼主却仅用一眼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我叫我的儿子呼都鲁汗去了解北都城里哪些人我需要注意,我的儿子告诉我沙翰还活着,他说自己有个出色的学生。我了解沙翰这个人,他看得中的学生我会留意。”蒙勒火儿完全http:///书农书库http:///明白阿摩敕的惊疑。“你的里衣领口说明你是个巫师,还有你脖子上的透镜。”
    阿摩敕低头看自己的领口,才觉察到自己虽然罩上了牧民衣裳,里衣却还是巫师特别的五彩领子。
    “你从哪里来?”蒙勒火儿一边问,一边望着他的狼,像是牧人看着羊儿吃草。
    “澜马部。”阿摩敕低下头。
    “你是去求援的,澜马部愿意为了拥戴没有经过库里格大会的大君而派出援军么?”
    阿摩敕犹豫了很久,低声说:“澜马部说愿意派出援军,但是雪地会阻碍进军的时间。”
    “这样的天气里,澜马部的营地到这里怎么也得走一个多月吧?”蒙勒火儿随意地说,“他们的骑兵很好。”
    阿摩敕不敢接话。
    “你觉得青阳可以取胜么?”蒙勒火儿用一块磨石打磨他的青铜大钺。
    阿摩敕看着那柄森严可怖的武器,眼睛里满是惊惶,憋了很久,摇了摇头。
    “去城下劝说你的族人们投降,告诉他们没有援军回来就他们。我不会伤害他们,我只要北都城。在我还没有决定要屠灭这个城市前,你这么做是就他们。完了之后无论他们是不是开城投降,我都给你一百个牧民三千只羊和五个漂亮的女人,以后你当我的巫师。”蒙勒火儿淡淡的说。
    阿摩敕浑身哆嗦,木愣愣的看着那柄那柄大钺的利刃,听着磨石擦擦的响。呼都鲁汗有些不耐烦了,走到他背后,鼻子里重重的哼出一声。
    阿摩敕惊得跪倒在雪地里,慢慢地俯身行礼:“我知道了,让我去劝劝他们,可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听我的。”
    “试试看吧。”蒙勒火儿挥手让人带走他,“如果你没能说服他们,我知识要多费点心思砍下他们的头来。”
    阿摩敕被狼骑兵押着在雪地里走了很远,听见背后遥遥传来蒙勒火儿的嘱咐:“呼都鲁汗,派人跟着他,如果他耍什么花样,就杀了他。”
    他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被一名狼骑兵抓鸡仔一样林了起来,双脚虚浮着继续前行。
    北都城北门,大合萨提着袍角慌慌张张的冲上城墙。豹子旗下,不花剌眯着鹰眼眺望,手把长弓,弓上搭着一直黑羽箭。
    “那是你的学生阿摩敕么?”不花剌微微偏过头,以眼神示意大合萨。
    大合萨扶着城头的垛堞看出去,距离城墙两百余步,一个年轻人被两个精悍的朔北武士押着跪倒在雪地里,把头埋在雪里。
    “朔北人说他是你的学生,大概是让他来劝降的。”不花剌低声说,“我不想听见任何人劝降,青阳部没有那种懦夫。请大合萨告诫他,不然我就用我的箭告诫他。”
    大合萨的肩膀微微一震,默然良久,深深吸了一口气:“阿摩敕,是你么?”
    那个年轻人从雪地里抬起头来,一张清秀白皙的脸上写满了惊惶,头发散乱,眼神迷茫。大合萨觉得一股血涌上来,几乎失足跌倒,他的老眼不算犀利,却也看清楚了,嘛就是他派出去求援的学生。
    他咳嗽了两声,嘶哑的对外喊:“阿摩敕,不花剌将军说青阳部没有懦夫,让我告诫你,不然他就用弓箭告诫你阿摩敕你要记住啊!”
    他用颤抖的收捂住自己的头,眼泪涌了出来,划过脸庞,在寒风里几乎冻成冰渣。不花剌瞥了他一眼,默默地张开长弓。
    阿摩敕身后的两名朔北武士中,一人上前一步,吧一面蒙着牛皮的盾牌竖在阿摩敕的前方,另一人拔刀押在阿摩敕的后颈里。
    “站起来,告诉他们!”朔北武士低吼。
    阿摩敕默默的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雪尘,抬头看着城头的老师和数百名青阳武士。
    “青阳的族人们”他的声音颤抖着,却分外的嘹亮,在雪地里传出很远,“我去了澜马部,还去了九煵和沙池部,为大家请求援军”
    他的眼泪也涌出来,和城头的老师一样。
    “他们都答应了!援军会来的!不要投降!”阿摩敕忽然用撕裂般的声音大喊。这个纤弱的年轻人不顾一切前扑,以肩膀撞退了持盾的朔北武士,发疯般向着北都城门奔跑。持刀的朔北武士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变化,但一瞬的错愕之后,他立刻提刀扑前,挥刀劈向阿摩敕的后背。可不花剌的错愕更短,黑羽箭尖啸着离弦,持刀的朔北武士像是正面被人集中一拳,跌跌撞撞的往后退了几步,低头看着插入自己心口的羽箭,慢慢跪倒在雪地里。
    “该死的青阳人!”不远处眺望的呼都鲁汗大怒,“杀了他!”
    他背后数十名朔北骑兵同时开弓,瞄准哪个在雪地里跌跌撞撞的人影。
    “援军会来的!援军会来的!”阿摩敕奔跑着,狂呼着,挥舞手臂,头发散乱,像是个疯子。他扑向北都城的城门,泪花四溅,仿佛伤心的孩子扑向母亲的怀抱。
    “阿摩敕!快啊!快啊!”大合萨狂吼。但是没有用了,他们之间有两百步远,阿摩敕跑得再快,又怎么快得过羽箭?
    一匹马从呼都鲁汗背后闪出,那是朔北狼主蒙勒火儿翰尔寒本人。他按在一名武士的小臂上,吧举起的弓按了下去。朔北武士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慢慢地松开了弓弦。
    “真是个又意思的年轻人,我很欣赏他的勇敢。放他进城,他能带给青阳人的一定是坏消息,青阳最后的希望也会断绝。”蒙勒火儿淡淡地说。
    “坏消息?”呼都鲁汗不解。
    “他想骗我们,说澜马部会派援兵来救北都城。可他还太年轻,眼睛里藏不住。他没能请来援兵,一个都不会来。放他入城,他会把这个坏消息传给郭勒尔的儿子。青阳人只会更加恐惧。”蒙勒火儿拨转马头,放任马儿漫步离去。
    “你说各部落都拒绝派出援兵?”比莫干的声音颤抖。
    金帐里,将军们和贵族们怀着狂喜聚集而来,却觉得被一盆冰水淋在头上。金帐外面,援军即将到来的消息在武士、奴隶、牧民的嘴里跑马般的传播着,原本死气沉沉的城市忽的振奋起来,无数人在不同的长碰见钻入钻出。可准确的情报却完全不是这样。
    阿摩敕裹着羊皮氅,脸色惨白,止不住的哆嗦:“他们都说雪太大了,援兵派不出来,澜马部还说还说这是盘鞑天神给青阳降下的劫难,青阳需要自己承受。”
    比莫干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几十年来,北都城里的大君第一次被整个满族拒绝了,他的命令和请求不再通行草原。比莫干感觉到沉重至极的无力感几乎要吧他压垮。
    “我听说达德里大汗王的子孙在澜马部重新得势,他们对老大君诛杀达德里大汗王的事非常记恨吧?”九王低低的叹了口气。
    “可是阿爸也是迫于无奈”比莫干说到这里收住了。就算那时候老大君是再三权衡才忍痛对曾经全力支持自己的达德里大汗王下了手,可又怎么能对人说作为盘鞑天神选中的人,却要违背自己的意愿做出什么事来?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只是想试试。”大合萨说。
    “那些人想看看朔北人攻进北都城么?北都城的主任换成了朔北的恶狼,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比莫干的声音里带着怒气。
    “大君,其实北都城的主任是我们青阳对他们也说不上什么好处他们是觉得青阳要输这一场仗,就算是不输不赢,青阳也会重伤,再没又兵力去讨伐他们了。”大合萨摇了摇头。
    “是说整个草原都觉得我们回输掉这场仗么?”比莫干的声音微微颤抖。
    无人回答,金帐里一片死寂。
    阿苏勒骑着骊龙驹,默默地走在雪地上。他的背后是一辆马车,马车里是大合萨守着昏过去的阿摩敕。从金帐里出来,没有人说话,灰色的绝望沉甸甸的压在每个人心头。
    今天的北都城格外的热闹,一直憋在帐篷里不露头的男人女人好像春天到来草根发芽似的,忽地都出来了,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甚至放任孩子们在雪地上追打。女人们在自己啊帐篷外扎上了五彩的搓花绳子,这是给就要出去打仗的男人们的祝福,希望他们打败敌人而凯旋。天色将暮,空气中弥漫着很久闻不到的血味,不知什么地方有羊被宰杀前的哀声,女人在帐篷上支锅烧水,等待她们的男人割一刀肉回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好消息。很快援军就要来了,青阳军队将和其他部落的援军一起把朔北人彻底打回北方去,这是男人们立功的好机会。
    阿苏勒拉紧缰绳令战马停下,让两群追打的孩子从他的马前经过。孩子们挥舞着木头削制的刀剑跑远了,阿苏勒听见他们嘴里发出“嗖嗖”的声音,大喊着说你们是朔北人你们输了!另一群孩子则倔强的反击着大喊说你们才是朔北人,输的是你们!
    阿苏勒摸索着握住影月的刀柄,却觉得自己的手那么无力。纵然他我今这把刀又有什么用呢?援军永远不会来了,吃光了城里的粮食,就会有人饿死。最后朔北大军会攻破坚固的北都城门,把这些孩子都变成狼群的食物。他闭上眼睛,却止不住想到那些孩子躺在血泊里,身旁躺着他们的木头小刀剑。
    “大那颜,快走吧。要被他们知道你是在台纳勒河边挡住了朔北人的英雄,他们会把你围住的。”一个武士策马靠近阿苏勒。
    “我挡住了朔北人?“阿苏勒摇摇头。
    “大那颜可是在溃军中往前冲的那个人啊。“那个武士淡淡地说。
    阿苏勒楞了一下,回头看了那个武士一眼,发觉他有点面熟。
    夜很深了,阿苏勒坐在床边。还是英氏夫人的那顶帐篷,现在换成阿摩敕躺在这里昏迷不醒。巴夯父子三个和大合萨每天都往这里聚来议事,晚上就睡在这里。阿苏勒知道为什么巴夯父子要这么做,因为有人说台纳勒河边战死几万人是木黎的错,有些人死了父亲兄弟,觉得木黎死了都没法偿还这个错误,于是放言要让木黎的家人接着偿还。巴夯在深夜里提着刀在帐篷周围转圈,像只守窝的老虎,远远看见鬼祟的人影就放声大喝,把阿苏勒从梦里惊醒。
    不过今天巴夯大概不会巡视了,他正与两个儿子和大合萨在旁边的帐篷里喝酒,此时大概只有古尔沁烈酒能让他舒服一些。
    阿苏勒了摸了摸阿摩敕的额头,觉得他的体温差不多恢复了。这个童年好友已经算是真正的男人了,可还长了一张孩子的脸,上唇一层淡淡的绒毛。阿苏勒也不知道这个家伙哪里来的勇气曲欺骗恶魔般的狼主,换得了这个生还的机会。
    有人掀开了帐篷帘子,阿苏勒回头,看见是那个面熟的武士。他警觉的把手按在刀柄上。这顶帐篷是木黎生前住的地方,一般人轻易不准进来,而这个武士逼近的时候没有发出丝毫脚步声。
    那个武士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上,示意阿苏勒低声。
    他摊开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敌意:“大那颜不记得我了?我叫哈勒扎,大那颜曲东陆那年,我从几百个孩子里被选出来,作为大那颜的七名随从之一。我曾在大柳营的比武场上和大那颜的朋友姬野当对手。后来只有巴鲁巴扎兄弟在大那颜身边伺候,我们几个都被编入下唐军队学习,四处换防。知道青阳和下唐断交,我受到巴鲁的召唤才返回,大那颜被铁浮屠保护着强突出城时,我们曾在城里各处制造混乱。”
    “你”阿苏勒忽地想起来了,“你有一对能伸长的锥枪!”
    哈勒扎笑着点点头:“当时我可是得意得很,觉得到了东陆能扬我们青阳的威风,可是一演武就被姬少将军缴掉了武器。”
    “坐下说话。”阿苏勒上前招呼他,“其他四个人呢?都和你在一起么?”
    “两个人死了,没能从军营里逃出来,被就地格杀。还有两个不愿意再回北都城,效忠了下唐国。”哈勒扎低声说,“只剩我一个。”
    阿苏勒和他并排坐在羊皮垫子上,想到南淮呈和那里的人,一时间怅然出神。
    “如果巴夯将军发现我私下来找大那颜就麻烦了,我的时间不多没有些话请大那颜听我说。”哈勒扎神色异常严肃。
    “我们是一起去东陆的朋友,又什么花都可以说,可为什么要瞒着巴夯他们?”阿苏勒问。
    哈勒扎沉默了一会儿,翻开牛皮手甲,露出拇指上铁青色的鹰徽,压低了声音:“铁甲依然在。”
    阿苏勒在震惊中,习惯的一手按住手腕,竖起拇指:“依然在!”
    哈勒扎拇指上是一么真正的天驱铁指套,阿苏勒看得出真伪,虽然没有宗主指套的特殊铭文,但是这种金属极其特殊,无法仿制,而东陆流传的天驱指套据息衍说不超过两千枚了。
    “我从西将军那里得到了这枚指套,我知道大那颜也是天驱的成员。”哈勒扎说,“作为天驱,我们之间不分贵贱。我想直接对大那颜说,既然已经知道了朔北人后面是辰月在指使,我们应当竭尽全力把他们阻挡在北都城下。否则这场战争会变得越来越可怕。”
    阿苏勒沉默不语,盯着哈勒扎的眼睛看。哈勒扎觉得对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陌生了,心下不安,却笔直地迎上了阿苏勒的目光。
    许久,阿苏勒收回了目光,看着地面:“哈勒扎,你知道我是天驱的成员,我却不知道你是。你从将军那里得到了指套,是将军安排你跟着我的么?你现在来见我,因为天驱需要对抗辰月,你们需要我。”
    哈勒扎愣了一下:“不是我们需要你,你就是我们!你也是一名天驱啊!”
    阿苏勒沉吟了很久:“将军是我的老师没事我生平最信任的人之一,按说他说的一切我都会去做,可是”阿苏勒抬起头来,“哈勒扎,你该亲眼见过白狼团的进攻,青阳的军队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的外公连木黎将军也挡不住,还有谁能够挡住他?白狼团一直以来的习惯,不投降的部落如果被击溃,女人和孩子都沦为奴隶,男人全都被杀死。我如果劝哥哥在北都城挡住朔北部,那会要了北都城几十万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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