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恰是他生辰,他贵为妖王,自有一场别开生面的盛大贺宴。
歌舞声靡,舞姬白皙的腰肢在空气中妖娆扭动,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诱惑。台下众妖看得目不转睛,然他却只觉着无趣。一杯又一杯地呷着杯中清酒,目光如蜻蜓点水忽抬起忽落下,却是无一处可吸引他的视线。
身旁小侍跟随他多年,甚知他心。便在此刻稍稍凑了些过去,低声道与他不远处骊山上的桃花今日开得极好,主上您若觉无趣,不如去赏一赏桃花。
若在平日,这般附庸风雅之事他是绝不屑去做的,然今日不知是喝多了酒,抑或是其他何种缘由。他心中莫名一震,竟有些动心了。当下便偷偷捻诀施了个幻术,而他本尊却是乘风向着骊山去了。
骊山山清水秀,初春之时更是漫山桃花,如上好锦缎,如天边烟霞。
他曾与绰影在这山中饮酒,他仍记得那时自己难得地醉了,痴痴笑着问道绰影:“绰影啊绰影,你来这世间快满万年,你可觉得寂寞?”
绰影却不答,一双如漫山桃花妖娆的双目只深深将他望着。
他又笑……是了,绰影不过是由他影子幻化而来的人形,你可同他倾诉苦闷,他却是绝不会安慰你一句,开解你一句的。他又何苦多问这一句?权当是自己醉了才会这般忘形罢,自嘲一笑,便一闭眼睡了。
今日又至骊山,又是桃花烂漫之时,仍是他孤身独自一人。举步迈入桃花林中,微风拂过,几片绯红的桃花瓣洋洋洒洒落在他水红色的长衫上,落在他墨黑的发丝上。也懒得拂去,便这般继续向前走,待入得林深处时,蓦地顿住步伐,长睫轻轻一颤,一瓣桃花紧贴着他长翘的黑睫滑落,翩翩似舞掉落在地。
依稀听得不远处传来软软懦懦,却又带着少女特殊清亮嗓音的歌声,歌词是这般唱的:“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略有些好奇,便寻着歌声而去。又似觉这歌声是自半空传来,悠扬入耳。这才略略抬了抬眉眼望了一望,待瞧见那歌者之时,脑中却是恍惚了一下,一种难以言语的复杂感觉在他脑海四肢蔓延开来。莫名地舒适,却又莫名地惶恐。
彼时,他并不知这种感觉称作为“情动”。
只见少女身姿婀娜,立于桃花树顶翩翩起舞。一袭素白的长裙并不比那些舞姬袒胸露乳的装束性感,略显苍白的面容也比不上舞姬多情妩媚的五官,就连她口中的歌声,随风而起的舞姿,也不过是平平淡淡。
但他却觉自己仿佛入得太虚幻境,见着了世间最美好的那一方景致。
他活了这万来年,自诩一个风流倜傥的性子,然而此刻却不敢上去搭讪,生怕自己唐突了佳人,毁了这美景。便在他痴迷犹豫之间,忽闻歌声断,佳人惊叫一声。而后便是一袭素白身形自半空坠落,又有一妖紧随而后张开利爪似是欲将她捉牢。
他脑中轰的一声,指甲一弹便有一道业火自指间弹出,重重击在那妖畜的身上。然待他方欲过去瞧瞧少女伤势之时,却有另一月白衣衫男子自另一方大步而出,见到躺于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女之时面上闪过一丝焦色,当即便挥剑将那妖畜斩成两段。
他止住了脚步,将身形隐在桃花树后。眼睁睁地望着那男子将少女打横抱起,御剑飞离这灿烂的桃花林间,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心里头顿时空落落的,仿佛遗失了无比贵重的珍宝,然而他却记不得了。
时光如梭,转眼又是千年。
天界这几千年频频挑衅妖界,他便也忙着思忖如何应对,闲暇之时亦少了很多。然而千年之前桃花林中那一抹素色的身影,却仍旧时不时在他脑海浮现。无论是在他与下属商讨要事之时,在他睡觉之时,抑或是有其他女妖缠着他不放之时。
而这一件事,却也着实让他苦恼。自桃林回来,他竟瞧着妖界女子个个皆是比不上她,千年以来他如同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亦招惹来不少的闲言碎语。
日子仍是这么平淡地过着,却在某一日给了他最不平淡的重重一击。
他虽不时地想着她念着她,但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见着她。与天帝谈妥之后,他便喜滋滋地回了妖界,觉着这当真是上天给予他的机会,应当好好把握才是。
于是他便当心翼翼地朝她靠近,识得了她,做了好友,成了至交。她如同他想象地那般美好,然而随着他越发深入她的生活,他便越发绝望地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她的美好,早已被他人采撷而去,根本不会属于他。
后来有一日他问她:“小九儿,若你师父他是真心待你,又为何不肯将你们二人的关系告知于众?”
那般自私贪婪的男子,如何能配的上她?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她无比坚定且坚信的话语:“并非是师父不肯,而是我顾及师父名誉不愿公开。师父他绝不会负我,我亦绝不会负他。既然我爱上了师父,这一生一世便不会再有改变。”
他闭了闭眼,勉强笑了笑,心底黯然。
只要她觉着幸福,他便不会去打扰他的生活,亦不愿将心底的爱慕透露半分。他原本那样风流的性子,竟让她磨得成了一个清心寡欲安分守己的人。只要她愿意,他便陪着她去寻她师父最爱的茶叶,去寻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最美的丝绸,让她织成舒适的衣衫赠与她师父。
只要她不说,他便权当她根本不曾发觉自己的心思,只恪守着二人之间应有的距离,竭尽自己所能帮着她,陪着她。
他曾无数次这般想过,若无后来那事,他与她的一生便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罢?她守着她师父,而他……守着她。
莫失珠裂,情肠断。
待他赶到之时,眼前便是这样一副场景:那凤君少觅怀中抱着几乎透明的漓九,声嘶力竭地喊着。莫失珠的碎片洒落一地,而那凤族公主朝华怔怔地立在二人身旁,满脸的恐惧与不敢置信。
莫失珠乃是远古神祗所留神物,可在危难时刻保其性命。他一串,她一串。若一串莫失珠被毁,另一串则会发出暗光,伴随低低悲鸣。
他顾不得自己身份便跑上前去,一把拽住凤君的衣衫狠狠道:“她怎的了?这是发生了何事?”
凤君一双琉璃般澈亮的眼眸却只是空洞地盯着他,毫无一丝生气。
“九儿……”凤君低声轻唤,声音中如承载了难以言语的巨痛。
他低头望了一眼,便顿时肝胆俱裂。她身形已毁,魂魄快要散去。若再迟片刻,便会灰飞湮灭,从此不再存在这世间。
他当机立断以自身真气将她魂魄护在手心之中,转身欲走却被疯了般的凤君在背后重重一击,踉跄了几步,口中咳出鲜血。
“快将她还给我!”凤君神情狂乱,似痛苦,似怨恨,似绝望。
他呸地吐出一口鲜血,冷笑道:“还你?你能做什么?你能救她么?小九儿痴心待你,你却仍与这贱女人不知廉耻地勾勾搭搭,如今更是害得她丢了性命!你摸摸你的良心,你可曾对得起她?!”
凤君面色骤然惨白,急急辩解道:“不,我并未做对不起九儿的事,我可向天发誓!”
他又是一声冷笑,反手将一簇焰火朝凤君击出,便趁凤君无暇顾及这一刻,乘风至半空,随即便头也不回地朝西方去了。
凤君被业火包围其中,不得而出,隐隐之间却闻得一个男声低沉道:“如今她都死了,你发誓又有何用?”
一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心痛如绞。
他掌心中牢牢护着她的魂魄,一路厮杀入得佛祖大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恳求道:“佛祖慈悲,求佛祖救救她!”
佛祖眼也未抬,便淡声道:“她已死,如何可救?”
他心急如焚,一思及她已不在这世上,便觉有人将他一身血肉撕烂扯烂,更要将他一颗心剜成数片。苦苦哀求道:“佛祖慈悲,我知佛祖定有办法能将她救活。若佛祖当真袖手旁观,我怕她会魂飞魄散,难入轮回!”
佛祖终于望了他一眼,唇边却隐约含笑:“无端,你可知曼珠沙华?”
他一愣:“我知道……”
佛祖继续道:“曼珠沙华乃是冥界之花,永世开放在黄泉路上。每一千年开一次花,一千年绿一次叶,花叶永不相见。你可知你与她,便如这曼珠沙华的花与叶,本不应有交集,却是你打乱了这尘缘。”
他眉眼哀伤,仍旧是苦苦哀求:“我知这一切皆是我的罪孽,我倾我所有,只求佛祖能救救她。”
佛祖淡淡一笑,忽然道:“好,我便应允你这一次。”
说罢便轻轻一弹,一粒佛珠静静落于他面前,闻得佛祖又道:“这颗佛祖能凝魂结魄,你先将她魂魄存于此处,再去凡间寻得一个合适的身子,以你万年妖力将她魂魄注入那身体内,她便能复活,但却不会再有这一世记忆。”
他欣喜若狂,慌忙拾起佛珠连声道谢。
佛祖却又一凝眉,淡淡告诫道:“你需记得,漓九与无端本无交集,亦不该相见,更不该相识。”
他握着佛珠的手紧了紧,却轻轻点了点头。
云雾缭绕,尘世间的千姿百态入得他眼中,耳边依稀有尘世间的戏子娇声念唱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将将路过青丘之地,却闻得凄凄惨惨的一阵啼哭之声。垂眸望去,原是一对狐仙夫妇怀中搂着才出世却已没了气息的小狐狸,痛哭不止。
他望了眼手心中窜动的点点光亮,唇边抿出一丝笑容,“下一世,你可要等着我。你不再是漓九,而我亦不再是无端……下一世……”
他将她的魂魄注入那小狐体内,万分留恋地轻抚着她开始缓缓起伏的脊背,又与那对狐狸夫妇告诫了一番之后,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又一日旭日东升,有人在六道轮回旁往内纵身一跃。
入轮回,血肉俱去尽,前世骨亦要剔去,剜肉剔骨之痛,乃常人无法忍受之苦。
自此,妖王无端便再无在世间出现。
很多年后的一日初春,有一只狐狸初初修成人形,清秀的面容,瘦削的身形,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面颊上那一朵妖冶的曼珠沙华。他心知,这是佛祖予他的惩罚。
而远在西方极乐的佛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停下说法,忽然捻指叹息:“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这是定数。”
不错,自从相见,她,便是他生生世世的定数。
要说:找不到工作……只好窝在家里码字……囧~
这个番外应该能解释一点前世的纠葛,后面接下去就该揭开谜底啦~
第41章
“九儿,待我回来我们便成亲,这回不许你再推搪了。”
“九儿!你胡闹什么!我与朝华之间并非你所想像那样,是你误会了……”
“小九儿,可是你师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莫哭,我这就去杀了他!”
“小九儿莫要再伤心了,还有我……还有我会陪着你……”
她不知昏睡了多久,方才悠悠转醒过来。恍惚间只见梨白素色悬垂的帐顶,被自窗棂间泻入的阳光勾勒出几条缠绕的金线,四方垂下的月白色穗子随着微风摇曳不断。她的手被人紧紧攥在手心中,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淡淡的呼吸声起伏不断。
狐九瑟闭了闭眼,恍然如梦的前尘往事立即回到了眼前。
她的手指只稍稍一动,坐在她床畔浅眠的花不迟即刻醒转过来,担忧地凑上前小声问道:“瑟瑟醒了?可觉得还有哪儿不舒服?”
他似是在床旁陪了她许久,面容有少许憔悴,眼下淡青,眼眸中却有难以掩饰的忧心之色,只一心一意地将她望着。
“瑟瑟?”花不迟见她不语,复又开口轻唤。
狐九瑟这才回过神来,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脸颊,一笑时,眉眼间竟浮绕起几丝安宁温婉之色。
“我无妨,倒是辛苦你了。”
花不迟一愣,旋即微笑。俯下脸,冰凉的唇角轻轻碰上她的面颊,笑道:“我不累,只不过你已睡了三天,可要起来走动走动?”
狐九瑟心中诧异,稍稍挪动了下身子便觉浑身酸痛,愕然道:“我以为不过是睡了一个晚上,怎么竟有三天了么?”
“来,我扶你,当心些。瑟瑟,你可记得是谁伤了你?”花不迟半俯下身子,双手搂住她的腰间。
狐九瑟伸手环过他颈后,借力起身,一边苦思道:“天色太黑,我并未看清。”忽又似记起了何等大事,死死捏着花不迟的肩膀,惊道:“不迟我告诉你,是水君夫人他们害死了水君!他们才是凶手!”
花不迟唇角一挑,双臂在她的腰间紧紧收缩,将她死死搂在了怀中,欣喜道:“瑟瑟,再叫我一声‘不迟’听听……”
狐九瑟两颊发烫,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不好意思地小声嘟哝道:“不过是叫了一声你的名字,你怎的就高兴成这副样子?真真是好没追求!”
花不迟轻笑,“是,我当真是好生开心,你自小到大从未曾唤过我的名字,成日皆是‘小花狐狸’‘小花狐狸’这般地叫,你可知道你今日唤我这一声‘不迟’,我心中有多高兴?而且,你怎能说我没有追求?你不正是我这一世的追求么?”
狐九瑟听得心中泛蜜,羞涩不已,将脸颊径直往花不迟颈窝处埋了进去,不好意思道:“你快别说了,羞死人了。”
花不迟抿唇一笑,墨黑的双瞳陡然生辉。他抚了抚狐九瑟背后的发丝,又道:“瑟瑟你不必担心,我们早已知道了真相。不过只可惜那只魇兽好生厉害,我们一个不谨慎便让他们逃了出去。”
狐九瑟抬起脸来讶异道:“魇兽?”
花不迟解释道:“水君夫人成日抱在手中的那只黑猫,便是魇兽。那日我们本欲将她三人拿下,却不想那魇兽忽的幻成人形,施法逃脱。不过那魇兽瞧着像是重伤未愈,阿绍前日已承袭水君之位,想来她定不会放过他们。”
“怎的我昏睡之时发生了这许多有趣的事情。”狐九瑟扼腕叹息。
花不迟又是一笑,眼中意味深长,道:“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这会怕是正等着你,你可要去见一见?”
狐九瑟纳闷道:“是何事?”
恰在此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花不迟懒懒瞥眸,眼瞳间微闪烁孤傲僻色,隐含讥诮,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道:“你不必去,他这便来找你了。”
站起身退开几步,顿了顿,又朗声道:“进来罢。”
房门应声而开,狐九瑟好奇望去,面上血色竟在瞬间退却地干干净净,身子一僵,口中喃喃出声:“少觅……”
门外男子白袍似雪,衣袂翩翩,俊美的容颜一如既往地让人心悸颤抖。
“瑟瑟,你可好些了?”
凤君朝他微微一笑,迈步而入,在她床旁的椅中坐下。一双琉璃般的瞳仁将她注视着,语气略有些埋怨道:“瑟瑟,我遣了不下百只纸鹤带信与你,你怎的一只也不回我呢?叫我好生担心。”
纸鹤?
狐九瑟眼角余光瞥了眼若无其事的花不迟,笑意略带了几分疏离,道:“许是这纸鹤半路遇上了状况,我却是一只也未曾收到过。不过少觅你不必担心,有不迟在我身边,他自会保护我。”
此言一出,凤君与花不迟俱是一怔,眸光惊疑不定地望向她眼中。
她面上佯装镇定,暗处却死死绞着被角,心中似有怒兽在狂呼在嚎叫。她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质问凤君,你可还曾记得你有一个徒儿名唤漓九?你可还曾记得她是如何死在你的面前?然而她却不能这么做,因为不迟,也因为她自己。
今生,他仍是凤君少觅,而她早已不是花妖漓九。
花不迟怔愣之后随即愉悦地如沐春风,笑眯眯道:“瑟瑟说得对,我自是会用我的性命去保她周全。”
凤君蓦地起身,三两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恳切道:“瑟瑟,你可是在怪我?你莫生气,我日后定不会再对你置之不管。”
狐九瑟未曾讲手抽回,一双眼冷冷地瞧着他,忽然问道:“少觅你为何来到此处?”
凤君一怔,面色黯然,低声道:“我在这周围发觉有颠倒老妖的气息,便寻味而来,不曾想却碰见了不迟,这才知道原来你们也在此处。”
狐九瑟垂眸,兀自喃喃道:“你总是这样的……”
凤君却未能听出她话中深意,慌忙解释道:“瑟瑟,你不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我必须杀了颠倒老妖!我一定要杀了他!!”话语间咬牙切齿,似是有无边恨意。
转眸间望见她黯然垂首,心中一软,又恳求道:“瑟瑟你莫要生气了,不如我们先回青丘,先将婚事定下可好?”
狐九瑟抽回手,望着凤君弯了弯唇,恶意道:“婚事?谁的婚事?”
凤君不解地望着她,道:“自然是我们的婚事。”
狐九瑟冷笑数声,忽然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趔趄着走到花不迟身边,伸手将花不迟搂住,方才回首望向凤君,讥道:“凤君抬爱!我不过是小小狐女,怎的配的上凤君?再者,我心中所爱乃是不迟,我若要嫁,自然也是嫁给他!若是我之前有何举止让凤君误会,我现在便给凤君道歉,还望凤君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再追究才好!”
凤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脑中如雷轰鸣,似是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他眼中琉璃碎成数片,面容惨白如纸,脑中闪过种种前世今生分错交叉,顿时心疼欲裂。口中却仍有一丝挣扎地问道:“瑟瑟,你所说当真?……”
狐九瑟毫不迟疑道:“自然!”又嘲讽道,“若是凤君欲觅良偶,不如择凤族公主朝华。她与凤君容貌地位皆是匹配,况且她痴心等你千年,你亦曾痴恋于她,若你二人能在一起,必定是天作之合!”
凤君死死咬住下唇,眸底的悲伤哀恸让人不忍深究。
“瑟瑟!”花不迟紧皱双眉斥道,亦觉狐九瑟过分了些。视线飘过她空荡荡的颈间,却是蓦地呼吸一滞,连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欲颤抖起来。
在三人沉默之时,自门外传入一声惊喜:“小九儿你醒了?”
狐九瑟猛地转过身去,眼中满含欣喜地望着来人,喜笑颜开道:“无端,你是无端……你来看我了?”
无端倏地展颜一笑,妖娆的面庞上神采飞扬,亲昵道:“是,是我。我来看你了,小九儿你可要与我一道去走一走?”
他面上笑意不变,似是没有感受到这房内压抑的气氛。
狐九瑟连忙应道:“好!”
花不迟不满地拽了她一把,低声道:“谁允许你与他一道去散步了?”
狐九瑟无视凤君,凑到花不迟耳畔小声道:“不迟你放心,无端……无端他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只不过……我一开始没有认出他来。我去去就回,你也好好去睡一觉,晚些我找你一道用膳。”
说罢,便欣喜地上前与无端一道出去了,待花不迟与凤君自震惊中苏醒,他二人早已没了影子。
无端领着狐九瑟一径往前,直至一处僻静的小桥上方才停下脚步。
“无端,能再见到你真好。”狐九瑟兴奋地拽着无端的衣袖,开心得忘乎所以、
无端抿唇笑了笑,如画的眉眼在阳光下更为耀眼,他当心翼翼询问道:“小九儿,你可是……你可是记起来了?”
狐九瑟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唔,我全都想起来了……”
无端捋过鬓边散发,睨着她笑道:“这便好了,你终于记起我了。”
狐九瑟松开手,转而望向桥下清澈的湖水。适才对凤君一番发泄,她本该解恨才是,但心中却只十分茫然失落,难以形容的落落寡欢。
口中喃喃道:“适才,我好似过分了些……”
无端鼻中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道:“这就算过分了?他从前是如何待你的?是如何骗你的?若不是他执意护着那贱人朝华,你怎会差点魂飞魄散?难道你不恨他们?不想报仇么?”
狐九瑟心下茫然,忽又侧脸望着无端,真切道:“不论如何,我知道定是你救了我,我该同你说一声谢谢!”
无端敷衍一笑,面上似有些烦躁,又道:“瑟瑟,你当真不恨他?”
狐九瑟默然半晌,望着桥下潺潺流水,展颜道:“无端,我已经不是漓九了,如今我是狐九瑟。而我爱的人,亦不是少觅,而是不迟。前世的那些恩恩怨怨,我权当作是一场梦,一场终于苏醒的噩梦。”
一阵沉默。
蓦地,无端嗤笑一声,语调怪异道:“若是无端此刻听到你的这一番话,不知该是作何感想?”
狐九瑟只觉这话怪异,却还未曾回味过来,忽然身旁狂风大作,她面前的“无端”被风沙卷在中间,依稀有突突的火苗在里头闪耀不停。她心中大惊,连连倒退数步,退到了桥下,脑中仍是弄不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桀桀桀——”一阵怪异的笑声忽然自风沙阵中传出,半空中忽然露出一张獠牙鬼面,冲她笑得颇为诡异。
狐九瑟眯眼仔细望了望,顿然大惧,“颠倒老妖?!”
颠倒老妖哈哈笑道:“你这小花妖竟然还记得本座?!本座亦很是牵挂你呐!”
狐九瑟强压下心中惧意,怒声道:“无端呢?你为何要假冒无端?”
颠倒老妖又是嗤地一笑,似是听见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斜乜着眼望着她道:“本座假冒他?如今世间早已没有了妖王无端,你如何可说是我假冒他?”
狐九瑟额角渗出丝丝冷汗,手中幻出金鞭警惕地将他望着,一口否认道:“不可能!快说!无端被你藏在何处?!”
颠倒老妖啧啧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眸中俱是恶毒之意,嘿嘿笑道:“你以为你是如何活下来的?若非他用万年妖力救你,你早已经魂飞魄散了!说到底,这一切皆是那两只鸟儿害的!如何?你若想找他们报仇,本座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狐九瑟瞪大双眸,不敢置信道:“不……不可能……”
颠倒老妖不耐道:“老道还会骗你不成?!怎么样,你可想好是否要与老道联手,里应外合杀了那凤君,替无端报仇?”
狐九瑟面无人色,手中金鞭骤然落地。她呆怔怔地蹲下身子抱住双膝,似是有极寒的冷意朝她侵袭而来。身子不由自主地打颤,眸底渐渐变得通红,蓦地自口中撕心裂肺般吼道:“不——”
颠倒老眼瞳孔猛然一缩,手中异芒乍现陡成利器,望着她冷笑道:“当真是无用的东西!既然不能为本座所用,不如本座今日就卖个顺水人情,这就送你下去,让你好好地向无端道谢罢!”
话音才落,利器便如闪电冲狐九瑟呼啸而来。
眼见着利器便要击入她的身体,她却仍是一无所知般紧紧搂着自己的双膝,满面泪水深陷思绪之中。便在此时,一道人影自一旁窜出,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狐九瑟紧紧护在怀中,反用自己脊背抵挡住利器袭来。
“噗——”
利器入体之声与男子低沉的闷哼声同时传入耳内。
狐九瑟这才恍然回神,不知所措地将倒在一旁的白潋扶起,急得连声唤道:“小白!小白!小白!”
白潋唇边挂着一缕血丝,吃力地抬眼望了望她,温和一笑,道:“瑟瑟……别担心……我……我没事……”
颠倒老妖幸灾乐祸道:“没事?本座从未瞧见有谁能自这夺命刺下逃生,你还是赶紧给他预备后事罢!”
狐九瑟恨得咬紧银牙,侧眼怒目而视,道:“如何能够救他?!”
颠倒老妖却是不答,兀自哈哈大笑着。风沙渐然退却,而颠倒老妖的身影竟也随着缓缓变淡,最后竟在半空中消失不见了。
忽闻怀中白潋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她慌忙垂眸望去,当心翼翼地擦去他唇边血丝,勉强笑道:“小白你莫听他胡说!我带你回青丘,我带你去见我狐帝叔叔,他定会有法子救你的,你千万别怕!”
白潋启唇一笑,眉眼无比安详,轻声道:“瑟瑟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我是活不了了……我只想……只想你好好听我说会话……”
狐九瑟伸手将他搂得紧了些,哽咽道:“好,你说,我听着。”
白潋又轻咳了数声,黑色腥臭的血液自伤口缓缓淌出,弄脏了白色的衣袍,仿佛是洁净的白纸上染上了一滴黑墨,渐渐晕了开来。
“瑟瑟……我来此处……并不是……并不是要害水君。我……我不过是想向水君……借一件神器,好去……救我母亲。”
“你母亲?”
白潋眸色一黯,淡笑道:“嗯……我曾与你说过……不过……我的话……你总是不曾放在心上的……”
狐九瑟惶然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在白潋顿了顿,又继续往下说道:“那魇兽受了伤……需水君的精元治伤……我……我事先并不知晓的……若我知晓……我定不会……定不会答应他们!”话到此处,白潋蓦地伸手紧紧攥住了狐九瑟的手腕,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面色越发惨白,“瑟瑟……你信我……我不是坏人……不是……”
狐九瑟慌忙点头道:“我信你!我信你的!”
白潋这才松了口气,身子又瘫软下去,眼中满是凄凉道:“他们骗我……我娘早就去世了……他们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狐九瑟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心中不忍,“小白……”
白潋又是一笑,神色复杂地望着她,道:“你不必……可怜我……如今……我便能与娘亲……与爹爹……团聚了……我……”话还未完,他蓦地伸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脖颈,面色涨的通红,眦目欲裂,似是十分痛苦。
狐九瑟顿时痛哭出声,俯下脸去紧紧贴住他冰冷的面颊。耳畔闻得他最后自喉中挣扎出的一句话语,欲回答,却惊觉怀中之人早已没了呼吸。
他说,
五月初九,今日……是你与我相识……一百日……
我很开心……能遇见你……
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