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无双看着百里皓哲,神色还是如常,竟看不出半丝的不对头,仿佛平日里上朝般的从容平常。只是他展开绢帛的手,已捏紧了,极用力,手尖呈现出一种青白色,微微泄露了几丝情绪。她慢慢的扶着腰,起了身,走近百里皓哲的身边。眸光很快的浏览了绢帛的字句,她家里有好几块景仁帝御赐的匾额,所以也识得景仁帝的字迹。这诏书是出自景仁帝的亲笔的。
原来姑姑所料的一点没有错。景仁帝是准备将帝位传给百里皓庭的。只是这诏书是怎么落入姑姑手里的呢?阮无双探询似的抬了眼,看着姑姑。阮皇后抱着波斯进贡的白猫,低垂着眼帘,仿佛漫不禁心的,慢慢的,轻轻的,在抚摩猫身上柔软的毛发。
殿内燃着甘草杏花香,清淡怡人的味道如雾气轻缭,薄纱般的渐次袭来。阮无双看着默不出声的百里皓哲,心头如有人在用指甲慢慢的轻抠,竟带起一丝莫名的不忍。诏书上说:“大皇子百里皓庭生性孝良,丰姿过人,见识卓越,又有治国之才,特立为皇太子,即皇帝位。”生性孝良,丰姿过人,见识卓越,又有治国之才,这几个字怕是过谦了吧。满朝皆知,百里皓哲是文韬武胜过百里皓庭的,又何止一筹而已啊!
想当年百里皓庭奉命率兵平长乐山上的匪寇,历时半年无获而返。而百里皓哲接手三个月后,即将土匪全部消灭。后百里皓哲又被派往当官最不想去的地方——黄河决口之处,协助官员治理水灾,也做得十分出色,深受当地百姓爱戴。
只是再怎么能干,再怎么出色,却一直不受景仁帝的宠爱。景仁帝一向主张立储立长,只不过百里皓庭实在表现的过于平庸了,所以朝中很多一,二品的大臣一直主张立二皇子百里皓哲。两派意见一直僵持不下,再加上当时还受宠的孟淑妃一直在旁边吹枕边风,所以立皇太子之事情就这么一拖再拖了下来。
她心里莫名的酸软了下来,手慢慢的伸了出去,缓缓的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仿佛吃了一惊,蓦地转了头过来,眼神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仿佛有东西在跳跃。她唇边扬起了一抹细碎的笑,恍惚而坚定,带着奇特的美丽,看在百里皓哲眼里,恰似初春的花朵慢慢绽开。他本来紧绷的心竟然奇异的放了下来,只因为这笑,只因为这眼里的温柔,如一朵幽兰,芬芳而柔软。
阮皇后的声音低缓响了起来,在空旷的殿里,犹如古暮晨钟,竟有回声似的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头:“哲儿,你看了这诏书,自然知道这是你父皇的亲笔吧?”百里皓哲抬头与她对视,没有作声,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表明了的确是景仁帝的亲笔。阮皇后沉吟了半晌,云淡风清的笑了出来,事不关已的道:“你说,这如何是好啊?”空气里很静,偶尔传来几声“喵喵”的叫声。却越发显出了偏殿里的静寂。百里皓哲对着阮皇后的眸光,眼里是毫不退却的坚定:“姑姑,哲儿听从你差遣!”这一声姑姑,与他平日所唤之母后,已是天地之别了。这一声所唤出后,就代表着他与阮皇后正式结盟。
阮皇后将手里的波斯猫递给了木姑姑,优雅的从锦榻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头上的金凤琉璃步摇,镶着精琢玉片,穗垂珠珞随着她的脚步,在发间频频颤动。看着百里皓哲道:“哀家可以助你登上皇位,但你必须答应哀家一件事情。”所谓交易,必须得双赢。没有一方白白帮助另一方的道理。
百里皓哲平静的与阮皇后对视:“姑姑请说,只要哲儿做得到!”阮皇后的眸光淡淡的扫过了阮无双,移到了她的肚子,又移到了她与百里皓哲紧握着的手,心底涌起一阵酸楚,是冤是孽是福是祸,实在难料啊。当年她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中间隔了多少的风雨,她还是这么走过来了。只是当时牵着手的他呢??
阮皇后收回了眸光,盯着百里皓哲:“你若登上皇位后,必须立双儿所出之子为皇太子。若双儿无皇子,则必须要由双儿选定的皇子为皇太子,继承百里皇朝的大统。到时候双儿所选之人,你与朝臣不得有任何异议!”
阮无双讶然的看着姑姑。想不到姑姑会以她以后的权益与百里皓哲作交易。如此一来,就算她无法产下皇子,还是可以保得自己和阮府的荣华富贵。由她来选定皇太子,那么所选之人必定对阮府感激淋漓的。只是这种协议是否能到他日选皇太子之时,只怕只有天知道了!现在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其实早在她下嫁百里皓哲之日,阮家已经与他绑成了一体了。姑姑今日的要求,无非是在所处的交易中多争取一些利益罢了。所谓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姑姑今日所作的,只是让自己和阮家在今后的几年甚至几十年中拥有更多筹码而已。
百里皓哲连眉头也没有皱,只微微转头看了阮无双一眼:“好!”竟没有其他的话语。十指纠缠中,阮无双感觉到他的手用力握了握紧。在以后的很多年,她回想起这一刻,唯一的感觉是他的手很大,很有力,也很温暖,仿佛可以这么握着,一直走下去。
花园里的黄莺不停的叫着,清亮的叫声有一下没一下的传来,声音极脆,如小时候吹过的竹笛一般,悠扬悦耳的。偶有风来吹来,还夹杂着其他的鸟叫声。风过林子,微微的拂动细碎的叶子,不徐不急的,发出沙沙的响声,分不清从哪个方向而来,到底还要往哪个方向去。空气里浮动着群花盛放的暗香,原来已经是夏天了!
斜风穿过树梢,带着柔和的声音,轻轻拂动她如梦似幻的淡紫色短襦长裙,半臂外挽着同色雪绡纱。月光漫过枝头,照进了屋内,如白银般流淌了一地。
内寝里燃了紫檀香,幽幽的弥漫着,将所有的一切都锁进了白色如雾霭的飘渺中。她躺坐在锦榻上,他坐在她身旁。看着窗台前的铜漏流沙,细细的滴落。两人皆不说话,偶尔眼神交会,她便移开了。她心里头酸酸的,软软的,说不出什么感觉。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仿佛从昭阳殿那一瞬间起,他就没有放开过。此时也亦然。修长的手指在她白皙而细致的肌肤上来回滑动,仿佛在一点一滴的品味温润如玉的纤细出触感。室内很是安静。但安静中,带着几丝说不出的亲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墨竹在门口轻轻地敲着门:“二皇子,穆侍卫来了!”她闻言抬了头,他也正看着她,四目相交。他眼底深处墨黑一片,看不见底,眼神却如那冬日午后的薄阳,柔和而逶迤。
“我要去了!”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她仰起了脸,清新干净如雨后的初荷,如水的眸光里带了一丝慌乱。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了她手心的温度,逐渐在降低。
他慢慢的放开了她的手,没有察觉到她的指尖微动,仿佛想要留住他的。缓缓的起了身。相对无声,她亦扶着腰起来。站在他面前,轻柔的帮他把紫金冠扶了扶正,将朝服的扣子扣好,又整了正腰带。
他静静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空气里带着说不出的几丝不安和伤感。墨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二皇子!”他微微抬了手臂,阻止了她继续的动作,也瞬时又掌住了她的纤手,握在手里,紧紧的,仿佛她似乎流萤,转瞬就要消失了。
他低下了头,如呓语般的道:“马上收拾一下,回阮府去!”她静谧地笑了,不语,只对住他笑,两汪泓瞳上似覆上了渺渺的一层薄雾。他心头一紧,伸手摸着她隆起的腹部,头越发低了下来,呼吸与她交融:“我会去接你们的。”
圣嘉二十一年五月二十日,景仁帝下旨封二皇子百里皓哲为皇太子,并代理政事。册封了百里皓庭为吴越王,即日起前往领地。由此两位皇子争夺皇位的事情已告终结。只是普通黎民百姓不知道的是,十九日的夜晚,雾蔼浓浓中,由百里皓哲带领的禁军一度曾与保卫景仁帝的侍卫交手,刀光剑影,铁马金戈曾刺破整个皇宫。
承乾殿内寝,景仁帝捂着胸口望着盛装的阮皇后,喘着气:“你——你——给我退下——”在明黄和杏黄掩映下的景仁帝,面色苍白如纸,曾经的秀美丰泽早已经消失在了过往的荣华中了。阮皇后眼前却闪过几十年前的赏花宴,她第一次遇见他的那日——她当年只有十五岁,躲在太掖池的柳树下——他气宇不凡地突然的出现在了眼前,与她交谈——几日后,先帝的圣旨就下到了府邸。原来一晃,竟然已经有数十年了。
“皇上,不想见到哀家吗?以前在太掖池边,皇上——不,不,不,当时的六皇子不是说我秀美端庄,无人可比吗?当时不是因为这样才求得先帝下旨的吗?怎么到如今,连见也不愿再见了呢——”阮皇后挑着美丽的眉毛,娇媚的笑了起来。
景仁帝闭了眼睛,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浓重的黄色里。忽地,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瑾儿,事到——如今,一切——一切如已经如你——如你所愿了!你——退下——吧!”瑾儿是阮皇后的小名,他只在新婚的时候唤过,后来的几十年中,她再也没有听到过。如今这么的一个简简单单称呼,中间居然隔了这么久,他再喊出的时候竟是如此事不关已的洒脱。
可是,她没有办法这么洒脱。她做不到。阮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皆是浓重的草药味道,冰冷的提醒着她,他已经药石不灵了。但她好不甘心,好不甘心:“你说,你说,为什么要骗我?你当年明明有心爱的欧静芝,为什么要骗我?”景仁帝微微动了动嘴唇,但终究还是没有说话,缓缓的转过了头。
阮皇后跌坐在了汉白玉的地面上,两行清泪缓缓的划过眼角,沿着脸颊,滴落下来。全身的翠华步摇,拖摆至地的丝绫广袖,什么都是至尊至荣的!但却什么也不是!
十日后,景仁帝薨,世称景宗文肃武睿圣宣孝皇帝。孟淑妃等人殉葬。皇太子百里皓哲继位,逾年而改元,即熙宁元年。
第9章
蝉声密密的从层叠的树叶间传来,声声清越。烈日头高挂在上空,像是燃着的金盘,仿佛永不休止的散着热量。侍女和内侍成列,远远的在大殿的门口处候着。内殿虽放置了冰块,但还是闷得如蒸笼,不把人蒸得汗腻腻的不肯罢休。
阮无双一身素白短襦长裙,半臂外挽着同色雪绡纱。因是国丧,宫中一律浅色。连窗上糊的薄纱也只是淡淡的绿色,远远瞧着,仿佛是天边的一抹白,几近透明。
墨竹端上了冰镇过的菊花枸杞蜂蜜茶:“这天气是越来越闷热了,简直没有法子过了!”墨菊与两个侍女正在伺候刚午睡起床的阮无双搽手,转过头来,啧她一口道:“别说混话,没瞧见这殿里一天到晚不断的冰块吗?这季节,本就如此。且整个皇宫的冰块,大半都在这昭阳殿里了。你还想要怎的??”说得旁边端着脸盆和丝巾的侍女们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阮无双微挽了一抹浅笑,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这几日已经接近生产了,更是难耐热。每每到了晚上更是翻来覆去的,没一晚能安睡的。所以百里皓哲命人将皇宫里的冰块,都往昭阳殿里送了。看着殿角圆桶里的冰块,微微的冒着白气,心里就觉得莫名的舒畅,仿佛是四月的微风拂过全身,清爽怡人。
此时百里皓哲已登大位,阮无双也已贵为皇后之尊,已由半月前迁入这象征百里皇朝皇后身份的昭阳殿。而原来的阮皇后,现在的阮太后,也已经迁到了百里皇朝历来太后颐养天年的慈宁殿。
阮无双接过墨竹呈上的茶水,用白玉勺略略搅绊了几下,碗和勺偶尔碰撞之间传出清脆的声响。微微笑了笑,轻饮了一口,温度适宜:“姑姑在慈宁殿还住的惯吗?”墨竹一早让她打发去慈宁殿给太后请安了。墨竹这才停了与墨兰的嬉闹,正正经经的回道:“回小姐,木姑姑说了,太后住得倒也惯的。但整个人很是消沉,每日里都不怎么吃饭。”停顿了一下,方又道:“小姐,奴婢瞧着,也觉得太后娘娘最近这几日又消瘦了许多——”虽说阮无双如今已经身为皇后了,但在阮府的丫鬟心里,阮无双依旧是她们的小姐。所以回话之间还是按以往的称呼。
阮无双双眉微微皱了皱,将白玉碗放下,扶着腰道:“我还是去一趟慈宁殿比较放心。”墨兰忙拦着道:“小姐,苏太医说了,您的产期就是这几天了。一再关照奴婢们要好生照看着,不可多走动的。”阮无双一手撑着腰,已慢慢站了起来。
墨兰忙向墨竹连连使了个颜色,墨竹虽喜欢嬉闹,但本也是机灵之人,已经接了口道:“小姐,太后娘娘与先帝一向感情深厚。如今先帝仙去,太后娘娘自然是一下子难以接受的,这也是人之常情。或许过段日子就好些了。太后娘娘也是知道小姐孝心的,今日奴婢去请安的时候,太后还问起小姐这几日的身子情况,说要奴婢等人当心照料,不要每日去给她请安了。您要是这么去了,一则太后不见得就马上能吃下饭了,这心病呀还是要慢慢来的。二则,外头天气这么热,小姐您现在又是两个人的身子,要是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呀?”
阮无双叹了口气,望着远处,因淡绿烟罗纱糊的窗子,这么望去,只见园内浓荫如水,庭院深深,一切皆是碧绿的。姑姑与先帝几十年的夫妻,终究是有着情分的。就算先帝心中一直有个人,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他自己而已,但那么多年的岁月中,但姑姑还是陷了进去,不能自己吧。几十年的日子,中间经历过多少,也只有姑姑心里头最清楚。否则怎么会先帝一离去,姑姑就病了下来呢?物是人非,最难挨的便是此等苦楚。
才起身,已觉得腹中有丝异样,忙扶着桌子。墨菊站在旁边也已经瞧出了不对劲,搀着道:“怎么了,小姐?”阮无双深吸了口气,那痛楚竟一波一波的来袭,慢慢的道:“估计要生了。扶我到床上!”墨竹忙掀起了帘子,朝候着的侍女和内侍们吩咐道:“快,快去请太医和稳婆。”那太医和稳婆本就一早安排好了的。垂手站着的内侍忙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闷得像是令人透不过气来。额上的汗一直往下滴着,就算侍女们一直用丝巾搽拭也没有用,全身都是汗,整个人像是在暴风雨里被淋过一般,浑身湿淋淋的。阮无双只觉得痛楚一波一波的袭来,她已经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了。稳婆在耳边不停的叫:“娘娘,用力,再用力点——”还有墨兰墨竹等人的来回走动的声音:“热水——快点——马上换一盆!”人已经快麻木了——
昭阳殿外殿,金兽烛台上红烛点点,萦萦火光将百里皓哲的身影拖曳在汉白玉的地上。他负手而立,正望着如墨的夜色。
近身内侍石全一过了来,恭敬又有一丝迟疑的道:“皇上——太医说这个时辰——还没有产下皇子,估计是——是难产。”百里皓哲猛得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他。石全一没由来的一惊,忙垂下了头。这新登基的皇帝在皇子时期就向来内敛,甚少见到他笑容,也极少有人能猜测他的想法。此时被他这么盯着,禁不住已经冷汗淋漓,惶恐的道:“皇上,是否——是否去太庙祈福??”按百里皇朝历代惯列,皇后若是难产,皇帝都会亲自去太庙祈福,求历代祖宗保佑。
石全一低头站着,半天没有听到百里皓哲的声音,微微抬了头,只见百里皓哲已经大步朝内殿走去,杏色的袍子下摆在身后划出了一道弧线。他忙跟着,急急地道:“皇上,皇上,不可进内殿。”百里皓哲站在门口,朝两旁候着的侍女道:“快开门。”声音不大,但侍女们已经胆颤心惊,忙推开了门。
石全一还在后面道:“皇上,您是万金之躯,万万不可——”话音还未落下,百里皓哲已经进去了内殿。他叹了一口气,回了头,正好瞧见手下的几个小内侍在探头探脑,怒道:“看什么看,还不给我去慈宁殿请太后娘娘过来。”
内殿里的一群人见了百里皓哲进来,呆了呆,墨兰和墨竹最快反应过来,忙唰得跪了下来:“皇上吉祥!”其他人这才醒悟过来,齐唰唰的跪了下来。
百里皓哲烦躁的挥了挥手:“都给我起来。”三步两步的已走到了床边,只见阮无双双目紧闭,脸上皆是汗滴,脸色惨白如纸,无一丁点血色。他转了头,盯着稳婆:“什么情况?”稳婆从未见过天颜,此时本已经吓的六神无主,见了皇帝问话,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拼命磕起了头来。
百里皓哲将目光移回到了阮无双的脸上,取过侍女捧在盘里的丝巾,缓缓的将无双头上的汗滴一一拭去,目光柔和无限,吐出的字句却让人心惊肉跳:“皇后和孩子若是有个好歹,你们这里的人全给我陪葬!”
阮无双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人一直握着她的手,很是用力,仿佛要与她一起努力。但她已经痛的麻木了,连手指也不想动了。那人就在耳边细细的给她勇气:“无双,我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来,再用一下力!”“快了,快了,再用点力,马上好了——”
当最后一波痛楚如海啸般袭来的时候,她实在无法忍受了,抓住他的手,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狠狠的咬住——在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有小孩的哭叫声“哇——哇——”的传来——她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稳婆接了孩子,用丝巾将孩子搽干净,忙跪下了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位皇子!”众人一听,忙都唰唰跪了下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百里皓哲接过孩子,小小的婴孩在他掌心里只是细细的一团,像是有感应,微微睁了睁眼,又马上闭了起来。虽然小,但鼻子眼睛灵活灵现的,十分的可爱。
他说不出什么感觉,心头像是略过一阵暖流,缓缓流遍全身每个角落,俯身看着阮无双:“无双,来,看一下孩子。”阮无双仿佛没有知觉般,动也没有动,他不知为何,心头一紧,竟不由自主的去探她的鼻息。指尖所碰之处,依旧温暖潮湿,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转头朝墨兰和墨竹道:“快将皇后整理一下,传太医来把脉。”
第10章
转眼便到了秋天,凉风送爽。微风吹拂过树叶,留下细微的沙沙的声响,侧耳静听,仿佛有一些神似落雨的味道。
墨兰带了几个侍女呈上了一盅牛乳燕窝以及几个精致的小点。阮无双正在修剪官釉彩描瓷里的花枝,满头的乌丝只微微挽了个斜凤髻。虽才产下小皇子几个月,但身型已经清瘦了下来,一身淡紫的纱罗裙装,墨兰从远处看着,只觉得比以往在相府之日,还显得婀娜些。
墨兰示意身后的几个侍女将点心动作轻柔的放在桌上,随即摆了摆手让她们下去。唤了一声:“小姐!”语气与往常有些不同。阮无双自幼与她一起,自然能清楚的分辨出来,只顾手上的动作,眼皮也未抬,清浅地道:“什么事情?”
墨兰趋前了上来,表情甚为慎重,又回头看了一眼,内侍和侍女们都远远的站在门外。于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天,有几个大臣向皇上参奏了一本,说新帝登基,六宫空虚,应该要扩充六宫。建议皇上选妃。”阮无双的手略略停顿了一下,微微转过头,那斜凤髻上的一只斜攒的的珠翠流苏正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细细颤动,显得小巧而精致:“这些朝廷的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啊?”阮无双从来不过问政事,也不喜打听。身边的几个贴身侍女知道她的性子,向来极少谈论朝廷的事情。今日墨兰会不顾她喜好,这么提及,怕是这几个大臣并非泛泛之辈啊!
墨兰挽嘴一笑:“奴婢我还用打听啊,这宫里啊,多得是人想巴结奴婢等从相府里随小姐出来的,每日里不远的——来昭阳殿送消息!”宫中的人自有一套生存的法则。她家小姐贵为皇后,又刚产下皇上的长子,更不必说背后的阮宰相和阮太后了。每朝皇帝都有一位皇后,但如此显赫的怕是古来也没有几人的。宫中的人又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呢?
阮无双低下头,继续修剪,那官釉彩里原本赏心悦目的秋海棠竟红的有些眩目了起来,她微蹙了一下眉头,仿佛不经意的问道:“那皇上的意思呢?”身为皇后,势必要与后宫所有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她是早就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了的!其实在一般富贵人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哪个男人不渴望妻贤妾美呢?男人只要有权力,有财力,有能力,就会想要拥有!古往今来,概莫能免!!
半天没有听见墨兰的声音,一转头,只见墨兰已经笑眯了眼,不知怎么的,脸一下子燥红起来,佯怒道:“好你个墨兰,竟然连我也耍起来了!”墨兰忙止住了笑脸,但眼角眉梢的还是笑意弥漫,语气却极恭敬的回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退了几步,才回道:“皇上说啊——皇上说啊,初登帝位,万事才开头,实不宜贪欢享乐——这可是石总管下面的小德子说的。”望着阮无双微红的怒脸,墨兰忙低下头补充说明了一下。
墨兰出去后,空气里静了下来,可以清楚的听见殿外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阮无双还是在修剪枝叶,绿叶娇花相映。墨兰的话不时的响在耳边,心里清楚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这只是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早晚的事情。但不知为何,越是这么想,心情就静不下来。一定神,这才发现,竟然错手将花朵剪了下来,花瓣猩红,如落英散在汉白玉的地砖上。呆了呆,猛得转过身,唤道:“来人!”
墨兰带了两个侍女进来,躬身行礼:“小姐!”阮无双缓缓的转过身,吩咐道:“伺候更衣吧!”墨兰从来是知道她心意的,挑了件浅黄色雪绡长裙。皇家向来以黄紫为尊,明黄,杏黄历来是帝后独享的颜色。但她却喜浅淡的颜色,素雅洁净。
慈宁殿里,檀香的味道四处萦绕。阮太后刚刚礼佛完毕,方在洁手,木姑姑已进了来:“太后,皇后娘娘来了。”阮太后接过侍女呈上的丝巾,转头道:“怎么来了,才生下孩子不久,理当好好休养才是!”话音未落,阮无双已经进了殿里,大殿里侍侯着的内侍和侍女已经唰唰的跪下行礼了。
阮太后携了阮无双的手,坐了下来,端详了半天方道:“怎么两天不见,又清瘦下来了啊?半点也不见丰腴。这太医院是怎么给调理的啊?”阮无双微微一笑,回道:“姑姑放心,苏太医说我身子已经恢复了,不必每日里大补小补的。”阮太后这才舒心了些:“这苏太医办事情,我也放心。”转头接过木姑姑递上的菊花清露,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阮太后端起了白玉青瓷的茶盏,以往长长的丹寇指甲已经不见了,带了两根细细长长的镏金护指,轻轻的拿起白玉茶盅的盖子,温温柔柔的道:“喝一口看看,是木清亲手调制的。”叹了口气,望着窗外道:“一转眼,竟已经有这么多年了。”木清是木姑姑的名字。从小即是姑姑的贴身侍女,又跟着姑姑进了太子府,进入皇宫大内。
阮太后悠悠地轻饮了一口,方才道:“味道还是跟以前一样。木清从小跟在我身边,向来熟知我的喜好。”阮无双轻轻掀了盖子,一阵菊花清香扑鼻而来,几朵干菊因浸了水,如在枝头般盛放,娇研可人。啜了一口,只觉满齿留香,这才微微颔首一笑:“当真好喝。”
阮皇后也笑了出来:“喜欢的话,让木清送一些去昭阳殿。”阮无双又饮了一口,点了点头:“谢姑姑!”阮皇后正随手拨弄着干果蜜饯,温和的抬头道:“你我姑侄,何需如此见外。”
拣了一个金丝蜜棠递了给阮无双,目光貌似漫不经心的一掠,淡淡的道:“听说昨天,归太傅等人向皇帝参奏了一个本子,说什么新皇登基,后宫犹虚,建议皇帝扩充六宫。”
阮无双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真有此事,且带头的还是归太傅。怪不得墨兰一早就来禀报了。要知道这归太傅在百里皓哲儿提懵懂时期已被先皇封为了王子太傅,二十多年来,扶持着百里皓哲走过了数不清的宫廷争斗。在百里皓哲这么多的谋臣中,归太傅的话是最后分量的。
如此一来,选妃一事可大可小啊!
阮家的势力如今已是如日中天,朝堂上有阮父贵为宰相,而阮家大驸马是武宣侯,掌着朝廷兵权,阮家二驸马又是吏部尚书,一门三杰,如此的高官厚爵,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在皇帝后宫,太后与皇后又皆出自阮府。忠于百里皓哲的归太傅等人自然对这个局势忧心冲冲。外戚主政历来是朝廷大忌。
但对于阮家在朝廷的根深地固的势力,要动又谈何容易。所谓牵一毫发动全身。百里皓哲刚登基不久,大皇子派和先帝的人马尚处于以不变应万变的阶段,随时可能有动作,百里皓哲想要稳做龙椅,靠的只有阮家的势力。但等他稳坐皇位后呢??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历来伴君如伴虎的事情,亦不在少数。
但后宫却可以有松动的。历来新帝登基,都会广选天下秀女,以充后宫。一来,此为先例,阮家没有任何理由反对。百里皓哲到目前为止,只有阮无双产下的一位皇子,可谓膝下犹虚。历来各皇朝最注重的就是子嗣,认为子嗣是延续国脉的根本,关系千秋社稷的大事情。以此为理由,怕是连阮太后也无法说不的。二来,选妃入后宫,必有不少朝廷大臣跃跃欲试,推荐适龄的女儿进宫。莺萦燕燕,佳丽如云,皇帝此后并不会专注皇后一人。如此一来,皇后的地位就流于形式而已,会少了很多左右皇帝的能力。而朝廷大臣的势力或许可因为皇帝的宠幸而重组。这样一来,阮家势力相对就会削弱。此乃一招妙棋啊!
阮无双只觉得手脚冰凉,隔着白玉盅能清楚的感觉到菊花清露的温度,温暖而绵长。想起昨天晚膳时分,百里皓哲掀帘而入。她正在锦榻上与皇儿嬉戏。现在回想起来,他表情温和如常,无半丝异样。
阮无双微蹙了眉头,无言的看着阮太后。阮太后亦在沉思,看着婆娑树影的窗外。此已经是秋日午后,光线懒散的从窗上折枝牡丹的雕花上照射进来,斑驳的映在两人身上。阮无双一低头,就看见浅黄雪绡的袖口,盛开着朵朵银白色的杏花,用银丝绣着,精致而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