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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波不溯流(上)
    简一墨兰亭笺纸桃花色在线全集:全文全集番外寒波不溯流(上)寒波不溯流(上)
    群山蜿蜒环抱,苍穹在头顶栩栩展开,宛如一卷倾世名画波澜壮阔,放眼扫去一片苍茫碧草,青色连绵。巍峨旌旗在风中猎猎招摇,隐见上面绣“晋”的墨金大字,旗后一排人马浩浩荡荡,皆身穿羽林甲胄,头盔上插一束红缨。
    旧历三月十五,正是每年皇家祈福的日子。
    车轮缓慢,鎏金飞角的宫辇从眼前滚滚碾过。天青色的缂金缎帘子撩起一角来,里面的人探出头,盛妆潋滟,神色略有些疲惫。
    道路两旁拥着人山人海的观潮,争相笑着竞睹,你推我赶,夹杂着小孩子嚷闹的哭声。人群中只有一个女子是安静的,喧闹中反而显得异常惹眼。她的眉心描着一朵花钿,杏眼水眸衬着唇上嫣红的胭脂。
    君羽扭过头,正视着那个女子的脸,总觉得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那女子望着她,只微微一笑,车辇重又向前行去。
    “公主,看什么呢?”侍女也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瞧去,并没有察觉到特别之处。
    “没什么。”君羽放下窗帘,隐隐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到了鸡鸣寺,塔刹巍峨高耸。寺里的主持听说鸾驾到了,早命沙弥们清扫理尘,惟恐招待不周。晋朝崇尚佛法,武帝开始就养了一班僧尼,在建康大兴土木,营造了许多寺院台阁。鸡鸣寺在西晋的基础上大加修缮,风景幽雅依山傍水,香火一直很旺盛。
    君羽随着指引,迈步进了正殿。方丈捻着墨檀念珠,率众沙弥在门口相迎,见她进来,低头诵了一声佛号。
    入门供着弥勒菩萨.背面是护法韦陀菩萨,。君羽这些天抄颂佛经,凝望着端方肃穆的圣像,也悔悟了不少。聆听着咒唱梵音,她突然问:“大师,您看我可有慧根?”
    方丈捻着长须,笑道:“公主龙章凤貌,自有浑然天成的灵气。”
    “那如果皈依佛门呢?”
    “这……”方丈讪讪笑着,不知如何回答她,“公主说笑了,您尘缘未断自然不可能出家。”
    君羽闻言一笑,心想:是啊,我这种六根不净的人,一辈子也做不到心如止水。
    祈福也是按部就班,从别人手里接过香,恭敬地插上,叩头跪拜,再叩头再跪拜。等一切礼毕,殿里开始转法轮,上百名僧人诵念经文。君羽觉得没必要再打扰,就一个人出去,沿着层层台阶,上了鸡鸣寺的高塔。
    倚在扶栏上,早春的风犹带寒意,吹得她身上的衣衫瑟瑟抖动。寺里的樱花开的绚烂,正是春寒始盛的季节,芬芳媚朵簇堆在枝头,压的花枝垂下赧首。风一荡,吹花落雪,淡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不知不觉沾了满头。
    君羽想起以前读杜牧的《江南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那时候还在现代上学,每天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平淡,却是无忧无虑。可是一只玉佩就改变了她所有的生活轨迹。这短短一年,看惯了生死别离,回想起从前,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公主好兴致,在这里登高望景,可真有闲情逸致啊。”
    清甜的声音,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君羽蓦然回头,不由愣住。一只纤纤素手扶着塔梯,轻轻款款地走上来。女子提起红缎罗裙,水袖下露出一串虾须镯,随着手腕的起伏泠泠作响。
    “这位姑娘,你是……”君羽皱眉问,打量了片刻,突然想起来她就是那个额间描花钿的女子。
    女子凭栏站定,淡粉花瓣落到肩头,沾衣欲湿。她眺望着满院的花海,扬唇笑了笑:“哦,公主大概还不认识我,民女姓袁名叫锦衣。”
    锦衣,人如其名,漂亮的像匹花团锦绣的丝织品。君羽心里咯噔一声,没来由紧张起来。“姑娘,你也是来这里祈福的?”
    “不错,我求菩萨开开眼,把我的夫君还给我。”袁锦衣转过脸,直直的盯着君羽。那尖俏的脸不过盈掌大小,浓长的睫毛一瞬不瞬,美得近乎肃杀,尤其她笑起来,总让人觉得不安。
    君羽被逼的别开视线,犹豫道:“姑娘不必担心,缘分这东西,是你的终归是你的,别人也未必抢得走。”
    “是吗?”袁锦一挑眉梢,弹指抚去肩上的落花,冷冷地笑了,“我可不这么认为。倘若跟你抢的人位高权重,什么都有,你还会这样说吗?”
    君羽胸口未窒,隔了许久,才勉强说:“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东西不公平,不是付出了,就一定能得到。与其辛苦争夺,不如退一步,早些看开点才好。”
    袁锦衣刻意瞟了她一眼,肆无忌惮地笑了:“抢了别人的东西,反让别人退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美事?想不到堂堂大晋朝的公主,除了蛮横跋扈,连头脑都这么简单,真是蠢的教人可怜。”
    “你……”君羽顿时哑然,冷冷盯着她艳丽的面孔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怎么,生气了?”袁锦衣勾起唇角,笑里含了饱满的恨意,“公主既然有胆量抢别人的东西,还受不住这一句话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本宫还有事,告辞了。”
    君羽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转身欲走。袁锦衣横身挡在面前,漫不经心地走近,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却,转变成激愤的神情,君羽被逼的步步后退,腰脊突然一痛,已经抵住了身后的栏杆。
    此时寺院里寂静无人,所有的侍卫都被禀退了,只有满树的樱花澎湃如海,像水波一样在风里起伏,极其凄艳亮烈。这样春深似海的时节里,却让人感觉不到分毫的暖意。君羽踉跄移动,退到不可再退的死角,袁锦衣一脚踩住她繁长的裙摆,眼里腾起森然的幽光。
    “你到底想干什么?”君羽扳住身后的白玉栏杆,仍是隐忍不发。
    袁锦衣乌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别害怕,你是公主,我能把你怎么样呢。只要答应我一桩条件,我就立刻放了你。”
    “什么条件,你说。”君羽镇静地问。
    袁锦衣蓦然俯到她耳边,悄声道:“其实也不难,我要你离开谢混,永远不许再缠着他。”
    君羽浑身一颤,霎时面色惨白。她仰起脸,从颤抖的唇间吐出字句:“万一我不答应呢?”
    袁锦衣微微一怔,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捏住君羽的下巴,反手从髻里拔下根簪子,用簪尖对准她的脸颊,轻轻划着说:“没有万一,你现在别无选择。啧啧,多美的一张脸蛋呀,要是就这么毁了,子混该多心疼。倘若你现在反悔,失去的只是一个人,如若不然,这根簪子下去,可就再也迷惑不了男人了。”
    君羽深吐气息,望着眼前浓艳到极致的面孔,平静地说:“你不敢。”
    她话音未落,突然感到巨大的冲力袭来,仰面倾了下去,半截腰身都倒仰在护栏外。袁锦衣揪着她的衣领,居高临下地说:“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大不了咱们一命抵一命,谁也不吃亏。你已经贵为公主了,王孙贵胄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为什么偏偏跟我抢子混,你说你说呀!”
    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起来,君羽闭着眼,任由她疯狂地推搡,始终缄默不语。其实略想一想,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来责罪她的。
    袁锦衣依旧固执地抓着她,压抑许久的泪憋在眼眶里,终于倾泄而出:“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想嫁给他,这一生除了他,我什么都不想要。可是你,自从你这个狐狸精一出现,什么都变了,你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毁了我所有的一切!”
    君羽睁开眼,世界急速颠倒,她艰难喘息着,漠然说:“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抢,你们成亲的事,我也绝不会打扰。至于信不信,由你自己做主。”
    “司马君羽,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狡辩?”袁锦衣陡然尖叫着,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了几分,“你知不知王珣前几天来袁府,告诉我父亲谢家要退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子混说他心里已经有人了,以至险些被逐出谢家,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让他对你念念不忘,你教教我呀……”
    君羽望着泣不成声的女子,逐渐变了神色,眼中露出迷惘:“你怎知道,他所说的人就一定是我?”
    袁锦衣唇边挂着泪,冷笑道:“子混平日孤高冷傲,极少与女子接触。梅花山上,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这还不够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吗?”
    她自顾自地说着,全不曾注意到君羽愈发惨白的脸色:“既然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夺走。是谢混先违背承诺的,那么我杀了他心爱的女人,也不该算过分。”
    君羽艰难地苦笑:“你以为……杀了我就有用么?”
    “是没用,但至少杀了你,比杀所有人都更能让他感到愧疚和痛苦!”她咬牙切齿地笑,眸中凝聚出一丝冷寒厉色。
    寒波不溯流(中)
    “你值得吗?”
    “你还敢问我值不值得?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在乎他。”袁锦衣忽地放声而笑,直笑的泪流满面,她眼睛盯着塔下,低低地说,“我已经给谢家投了信笺,他马上就会到,我要让你们后悔一辈子。”
    微风在黄昏中荡着,妖冶的樱花一浪袭着一浪,仿佛是炽烈澎湃的云海。君羽仰面朝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浓馥的香气呛得人鼻腔发软。
    “司马君羽,你记住,一切不会尽如你意。”袁锦衣诡异地笑着,突然一把拨开她,朝白玉阑干外翻了出去。君羽惊呼一声,试图去拉住她,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看那单薄的身躯如同苇叶飘落,带着最快的速度,仿佛是一道亮丽的闪电垂直劈下,在落英如雨中轰然崩塌。
    “砰”地一声,尘土飞溅,砸开满地落花。一脉细血蜿蜒流出,沿着裙底氤氲开来,她像躺在鲜红锦缎上,横陈在白衣公子脚边。她伸出一只血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角,艰难地张了张嘴。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谢混蓦地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君羽呆呆地站在塔顶上,俯视着他冰雪般的容颜,突然有种彻骨的寒意。她的气息卡在喉咙里,只听到自己紊乱的急促呼吸,却什么都无法出口。
    而袁锦衣最后望了她一眼,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安然睡去。人群缓缓聚拢,先是袁山松问讯赶来,扑在女儿的躯体上呼天抢地,被侍卫硬行驾走了。
    接着有人来拖运尸首,女子曼秀的乌发在脚下蜿蜒而过,拖出长长一匹朱砂红。这样明暖的季节,投在日影里却有些血腥。
    君羽扶着楼梯,一阶阶走下塔。侍女们迎过来,对她恭恭敬敬地说话,礼貌周全,却是异常地生疏。她们也隐约听到有关公主与这个陌生女子的传闻,在她们眼里,即便袁锦衣不是君羽杀的,也是她逼死了她。
    然而君羽什么都想管了,懵头懵脑地走着,从塔上下来,仿佛像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咒唱的佛经在耳边飘忽不定,一阵一阵,萦绕不去。人来人去,在身边匆匆游晃。慌乱中有一个小沙弥与她擦身掠过,将她撞了个趔趄。沙弥手里拎的桶滚到地上,水哗啦一下淌出来,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浅红。
    像被这束灼烈的光烫住,君羽愣了一刹,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腥味,脑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司马君羽,你记住,一切不会尽如你意。
    袁锦衣何其的聪明,她要让她愧疚一辈子,这比杀了她都来得痛快,于是她的目的达到了。谁又能与死人抗衡?
    淡青色的薄雾弥漫在空中,依依杨柳如烟行。三四月里野桃花开的正疯茂,隔着雾看去一大蔟嫣红。
    君羽低着头,也没防备太多,走着走着忽然撞到一团白影,两人几乎撞到了一起。男子的身形极高,几乎遮没了头顶的阳光。闻到他衣襟上熟悉的淡香,君羽霍然抬头,慌乱地迎上他的目光。
    谢混悠然望着她,神态从容不迫,此刻他乌发披散,身上的衣衫白地近乎耀眼,即便在这个时候依然是绝好的风姿。
    君羽有种压抑不住的冲动,觉得伪装的镇定就要溃散。她转身就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现在说什么,怎么说,既然一切的解释都显得苍白虚伪,不如什么都不说。
    刚走几步,就听谢混平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不想知道,她临死前给我说了什么?”
    君羽停下脚步,犹豫着没有回头:“她说…是我把她从塔上推下来的,对不对?”
    身后没有声音,安静的不置可否。
    果然是这样。仰起视线,微刺的光穿过瞳内的虹膜,有一点点酸涩。君羽长吁口气,累的仿佛虚脱了般,默然朝前走去。
    “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谢混折下一枝桃花,凑到鼻端嗅了嗅。
    “不错,是我杀了袁锦衣,她的死我脱不了干系。”君羽坦然转回身,眼里静的没有一丝波动,“你要是想替她报仇,就尽管来吧,反正死到你手里,我也无话可说。”
    “好,你既然这么想死,我成全你。“谢混揉揉鼻子,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对着阳光晃了晃,寒光乍起即灭。薄如秋水的刃上潋滟宛转,映着一双同样冰凉的的眼,直透出凛凛的幽蓝。
    那一刻,君羽分明感到了杀机,前所未有的杀机。她不由打了个哆嗦,暗中后悔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袁锦衣不惜以死换她一条命,就是摸准了谢混的脾气,他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也绝对狠的下心肠,说到做到。
    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近,君羽脸色骤变,浑身不可自抑地颤抖。若不是相同的容貌,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谢混就是曾经在山洞里拥她热烈激吻的那个人。
    想到那一晚的抵死缠绵,心里突然像有把刀,无声的插进去,痛的几欲窒息。她早该想到的,飞饿扑火的爱上这种人,是多蠢的决定,明明看见火舌张狂,却还要义无返顾扑上去。
    一切不会尽如你意。原来因果报应,来的如此及时。
    这么想着,谢混已经从阴暗处漫步行到眼前,目光阴郁:“害怕了?你要是后悔的话,现在就逃,或许还来得及。”
    君羽微微一愣,晃了晃身体,站稳了缓缓笑道:“为什么要逃?以你的身手,我能逃的了吗?”
    谢混眉尖微挑,眼里露出几分赞许。他漫不经心地走近,猛地捉住她手腕,一把拉到怀里。君羽被他箍的动弹不得,只能瞪大眼睛,胸口剧烈起起伏。
    谢混一手用拇指推开刀鞘,将匕尖对准她的下颚,轻轻抬了起来。君羽垂下眼帘,感觉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冰凉匕首贴在脖颈上,只要稍稍朝内一切,她这条命就完了。
    合上眼,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奢求他的谅解,既然所有的误会就是上天注定的劫数,那么任凭真相被隔绝在咫尺之外,永远也进不来。
    这短短一瞬,漫长的犹如永无尽头的黑夜。
    时间(超多-书农在线书库)倏忽倒流,想起那夜他炽热缠绕的舌尖,在她颈间放肆的游移,混着龙涎香淡淡的味道,一寸一寸,不依不饶。可仅仅是几个月过去,居然就替代成了冰冷的匕首,真是莫大的讽刺。
    分明显感到怀里人的恐惧,谢混却不着急,纤秀白皙的手握着刀柄,在她咽喉部位上下移动,每滑过一分,都清晰地察觉到肌肤在微微颤栗。
    温热的鼻息喷薄在脖间,像是指尖轻柔地抚摩,撩拨着心底最敏感的那一根神经。
    君羽的身体已经绷到了极限,也不知是不是害怕的缘故,连唇齿都在打颤。她扬起脸,正对上谢混乌黑的眸子,那双眼睛冰冷绝艳,比女子还美上几分。像是深邃的漩涡,让人不由自主沦陷在那片浓郁的黑里。
    君羽拔开视线,斩钉截铁地说:“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吧!”
    一滴泪悄然滑出眼角,缓缓淌过脸庞。谢混手指一动,阴鸷的光闪过双眼,带着凌厉风声,毫不犹豫地割了下去。
    手起刀落,一缕青丝飘然割断,晃晃悠悠坠到肩头。
    君羽分明感到脖根的寒凉,却感觉不到疼痛。疑惑地睁开眼,只见谢混逸态闲疏地握着刀,正在吹刃上的发丝,他看了半天,随后两指一转,将匕首收回鞘中。
    “吹刃断发,果然是把好刀。”
    “你……”君羽气愤地瞪着他,突然有种被戏弄的觉悟。
    谢混眼波一斜,笑意在棱角分明的唇边绽开。他伸手勾住她的下巴,低声呢喃道:“你想死,没那么容易,这世上我一天不准你死,你就得活一天,懂吗?”
    寒波不溯流(下)
    君羽望着他,疑惑地问∶“你不相信袁锦衣是我杀的?”
    谢混捡起她肩上的断发,握在手里捋了捋,收到袖中说:“你当我是傻子么?塔顶的围栏足有半人高,你们两个身量相当,一个把另个推下去,恐怕没那么容易。再说她威逼公主在先,就算活着,按律也是灭九族的大罪,袁家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反不如死了干净。”
    “可她毕竟是因为你才……”
    “那又如何?”谢混截断她的话,面上蓄着漠寒的冷意,“我早说过,没有心思怜惜别人的命。当年与袁家定亲,原本就是出于一相情愿,他们何曾顾虑过我的感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管她是怎么死的,都是自己的抉择,与旁人有何关系?”
    眼见君羽变了脸色,他伸手慢条斯理地抬起了她的下颌,问:“怎么了?不高兴?”
    纯白的袖口下,手指冰凉得几乎没什么温度,君羽缓缓张开眼,眼前的谢混笑意更浓。她偏过头,一把打掉他的手,后脊上森然冒出一股透凉寒意。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先是羊咸断指,现在袁锦衣又送了一命,你怎么还能无动于衷?”
    她说着挣脱开,连退数步,不慎踩到繁复迤逦的长裙,险些就要绊倒。身体摇摇欲坠,谢混伸手将她拦腰揽住,但因用力过大,两人都歪倒在草地上。
    风一吹,满树的桃花纷摇陨落,如纸般绡薄盈飞。滚在一堆落花中,浓烈的馥郁萦绕在四面八方,分不清是花香还是他身上的味道。君羽被压得喘不上来气,头枕在草地上,身下的泥土松软如毯,湿漉漉的露水透过叠衣,层层渗透,有微凉的触寒。
    谢混看见她皱眉的样子,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俊秀已极的容貌在金粉色的日光下,更有一种耀眼的邪魅。平时总是见他喜怒无常脸上惯着严霜,这一笑似冰层乍裂,荡起满池春水,在君羽心底投下淡淡涟漪。
    她突然感到颊上有点痒,伸手想去挠,被谢混一把摁住。
    “别动,你脸上有虫子。”
    君羽被他一唬,当即吓得毛骨悚然,也不敢乱动:“在哪呀?快帮我拿掉!”
    “害怕的话,就把眼睛闭上,别乱动!不然就钻到耳朵里了。”
    “啊,到底在哪呀?拿掉了没有?”
    谢混强忍住笑意,在她耳边轻轻吹着气。君羽颤动着睫毛,感到温痒的触觉,正犹豫着要不要睁眼。忽然脸上一阵冰凉,什么东西覆盖住了双眼。她用眼角的余光往外看,能透过白皙的手背瞧见朦胧重影。
    “你到底捉到了没?”君羽忍不住催问。温暖泼洒下来,在春日午后,微熏的阳光烘的人骨头发酥,连风也染了一丝淡淡的花香。
    “别急,马上就捉到了。”谢混蒙着她的眼睛,声音中带了一丝暧昧的笑意。他俯下身,张唇噙去她嘴上的花瓣,君羽惊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立刻停下来,用略带研究的目光,观察着她的表情。
    等了许久,她似乎并没有厌恶,只是害羞地微红了脸。
    于是谢混放心地又重吻了下去。她的舌尖带有少女自然的清甜,吐气如兰。温柔辗转,轻柔细致,吻到恣意动情处,唇瓣上沾染了涎水,经光折射仿佛是透明的水晶。
    彼此挨的这么近,君羽恍惚能听见他的心跳,贴着自己的心跳。屏气凝神,连呼吸都变的当心翼翼。在他刻意的挑拨下,渐渐犹豫着笨拙地回应。
    直到快要窒息时,他才放开手,抬头调整呼吸的频率。君羽紧张地睁开眼,双唇已经被揉成了淡淡地樱红色。
    谢混勉强止住笑意,故意正色道:“好了,虫子拿掉了。”
    “你骗我!”君羽羞恼地推开他,撑身就要坐起来。谢混接住她迎面挥来的拳头,笑着告饶道:“公主大人息怒,微臣罪该万死,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不知您能否饶了微臣这一条薄命?”
    君羽被他整的哭笑不得,背过身去,故意生气地说:“你还知道罪该万死?既然你明知袁锦衣不是我杀了,还敢拿刀指着我?”
    谢混微微牵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若非如此,微臣怎么有理由来见你,怎么知道你对微臣有多死心塌地。话又说回来,就算真拿刀对着你,我又怎能舍得下去手?”
    “花言巧语。”君羽狠狠瞪一眼,把手横到他颈间做了个抹脖子的架势,“再敢欺骗本宫,当心你的脑袋!”
    谢混捉住她的手,苍白唇瓣在指尖浅浅一吻,慢条斯理地说:“微臣是该死,可是局外人看来,定会认为公主争风吃醋未果,以至逼死情敌。反正臣现在已是孤寡一人,你要怎样赔偿我呢?”
    君羽尴尬地抽回手,耳根都烧成了嫣红:“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我赔你的袁锦衣就是了。”
    “怎么赔,你又不能替代她?”谢混笑意更浓,嘴唇覆在她耳边轻声道,“除非,你当了‘谢夫人’,我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一马。这笔买卖如何,很划算罢?”
    君羽刚想开口,他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继续威逼利诱:“你若不答应也行,反正以我谢混的世家身份和‘江左第一’的名头,想找个夫人估计也不算太难。只要我发句话,上门求亲的女子恐怕能绕着建康城围三个圈,到时候我若娶了别人,你可莫要后悔。”
    “你敢!”君羽脱口而出,恍然发现说错话,只好硬着头皮说,“这辈子除了我,你不许再碰别的女人,想都不准想,否则……”
    “否则怎样?”谢混旋即挑高了眉峰,嘴角噙笑,颇有玩味地望着她。
    “否则……否则我就宰了你!”君羽恶狠狠地推倒他,翻身压在谢混身上,在他唇边飞快啄了一口,带着几分霸道咬牙切齿地说,“既然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夺走。”
    谢混微微一怔,揉着被咬疼的嘴唇说:“那臣岂不是公主的‘禁脔’了?”他这样说着,弧度优雅地上扬,勾画起一抹狷狂而妩媚的微笑。
    君羽不经意地瞥过一眼,不禁心中怦怦乱跳,然而想到自己婚约在身,眼中的灼热又渐渐冷淡下来。索然推开他,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什么用呢,即便在这里赌咒发誓,转眼还不得忘得风清云淡,她自己都是皇权操纵下的傀儡,又如何能给别人一个完整的承诺。
    “怎么?生气了?”谢混撑身坐起来,强行扳过她的腰肩,君羽欲拨开他的手,却被他轻柔有力地攥住。纤瘦的手指筋络分明,带着微凉的烫度,指尖相抵,像困顿已久的决心,有团火焰般慢慢地沸腾,让君羽有些瑟缩。
    “子混,有些事情天命不可违,不管是桓玄还是袁锦衣,都已经注定了我们的劫数。就算没有他们,宫墙内外有多少艰难险阻。眼下袁锦衣已经死了,这件事毕竟是因你我而起,袁山松怎会善罢甘休?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可是你毕竟身为世家子弟,回去又该如何交代?”
    “公主这是在担心我吗?”谢混脸上的笑容并未敛去,声音低如耳语,仿佛不打算让任何人听见。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似要连她的骨头都想捏碎,面上盈着浅笑,满不在乎地说,“如何交代那是我的事,你只要告诉我,愿不愿和我一辈子在一起?”
    君羽只觉心中怦地一跳,茫然顿了顿,才摇头道:“不,不行……”
    “为什么?我配不上你?”谢混抚弄着她的耳垂,声音温柔如水。
    “不,不是……”
    “那么就是,你心里装着别人,容不下我?”
    君羽仓皇地摇头,咬着唇说:“不是,都不是……”
    “那是什么,是不想?不愿?还是不敢?”温柔的气息包围过来,他的声音像毒药般要命,带着勾魂摄魄的魅力,一步步诱导。
    君羽慌了神,忍不住面红心跳:“什么都不是,反正就是不行!”
    “哦?公主既然不准臣娶别的女子,又不愿和臣成亲,这可让人左右为难啊。看来臣得使些非常手段了……”他故作苦恼地皱眉,猛地拗住她的身子,不动声色按到膝盖上,眼看就要压下来。
    君羽惊恐地无以复加,慌忙道:“你这个人脾气古怪,身边又那么多女人,袁姑娘前车之鉴在先,我怎么敢再重蹈她的覆辙?”
    谢混停住动作,嘴角旋即牵起晦暗莫测的笑意:“这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么?”
    君羽横他一眼,不服气道:“好不要脸,你我君臣有别,本公主犯的着吗?”
    谢混审视着君羽微烫的脸颊,伸手拧住她的下巴,轻描淡写地说:“也不用急着嘴硬,反正你迟早是我的人。你既有心同情袁锦衣,是想让我真的眷恋于她,还是专宠你一个人?”
    “你……你……”君羽气的接不上话。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你们女人的心思还当真奇怪,明明心里想一套,嘴上却不敢说。这般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又是何苦?不如大方承认了,愿不愿意做我的女人?”
    这般坦率到直白的问话,却让君羽一时不知所措起来。她何尝没在心里纠结过千百遍,只是爱的太深,又不容他拒绝,才将那些未能启齿的话埋进肚里,从不敢轻易吐露半分。
    倘若今生仅这一次机会,即便只是空许的允诺,也好过一无所有吧?
    答应?还是舍弃?抓住?还是错过?
    期盼已久的结局就在眼前,心里像是开了一朵莫名的花,脉搏心跳霎时失衡,卷进这巨大的兴奋漩涡里无法自拔。
    君羽颤动着睫毛,脑中剧烈斗争着,抬眼看去,谢混已经收敛了笑容,琉璃似的明眸一瞬不瞬,在清朗地日光下闪着惊心动魄的光泽,竟令她几乎不忍逼视。
    微闭上双眼,君羽终于狠心点了点头。
    谢混怔了一刻,嘴角旋即上扬,带着满足的笑意,轻轻将她拥入怀里。
    禁脔:比喻珍美的、独自占有而不容别人分享、染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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