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临半开莲塘寄浮生在线全集:全文全集番外惊变惊变
婚事定在三天之后,哥哥将帖子发出去,于我说:“你同墨机成亲,三清里头大大小小各路神仙都翘首以盼。你到时候可要好生拿捏,别错了分寸,让人瞧了笑话。”
我不以为然地数着发梢:“左右我正值嫁人的年纪,墨机正值娶人的年纪;我俩情投意合处在一处,结为连理乃是自然,况且师父早早都说过,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好让人笑话的。”
白岂拿眼睛扫了我一眼,一脸看白痴的表情道:“我说阿光,你愚钝如此,往后如何守得住你夫君啊。”
我不再理他。
他又道:“按照上清历来的规矩,待嫁姑娘头三天不能见未来夫君,你这几日也别见墨机了,好生呆着,啊。”
扯他祖爷爷的淡。
上清这么数万年,也就在三天后能嫁出去我这一名女仙,这“历来的规矩”约莫也是他眼下随口瞎胡诌的,不能作数。
白岂仍是不甘心,怅然道:“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啊!本神君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岁数,你却有了夫君忘了为兄我啊!为兄我含泪留你几日,你也这般不甘愿,真真叫我心下悲凉啊!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啊啊啊啊!”
我僵着脖子抽了抽面皮。
他继续狼嚎:“阿光啊,为兄纵使不济了些,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嫁妆,好歹也是名有担当的仙啊!墨机赠来的聘礼,我送去嫁妆,你的心便随着嫁妆一道飞了啊!你怎么能变脸如此之快啊,怎么能转身就嫌弃为兄我啊……”
“我并没有……”我抚着额头,忽而一惊,“你方才说聘礼?可是……”墨机那日拽着我,已经买了啊?还是本神君我使尽了浑身解数将那一大包“礼”给拖回来的。
白岂一脸笑意,将手举到与脸平齐,大力击了三声。
梨花木门嘎吱一开,探出云拓半张脸,少顷,又在云拓那半张脸上半个头处,探出云罗半张脸。四只溜圆的眼睛怯生生地眨啊眨的。
约莫是惊骇于哥哥方才的嚎叫。
白岂一把甩开扇面,恢复往常道貌岸然的神色道:“我便知道你一听说那小子送来东西,便猴急着要看。”转过头去朗声嘱咐道:“抬进来。”
梨花木门大开。
云罗云拓弟兄俩哼哧哼哧的抬进一枚通体乌黑的大匣子。
我不明就里,探身向前细心瞅了瞅,道:“这……当真是墨机送来的?”
白岂点点头,捋起袖子拿了七翎扇敲了敲锁。仙光乍现,一阵飘渺浓云过后,那锁吧嗒一声,开了。
我当心翼翼的瞟过去,呆了片刻,猛然虎躯一震:墨机他他他他、他到底是作何想法!
乌木匣子里面垫着猩红的绒绸,绸上赫然躺着一柄通体乌黑的利剑,剑身打磨得亮堂,我能瞅见自己合不拢的下巴。
墨机那厮,竟然将自己的沧阳剑给送过来了!
白岂在一旁摇头晃脑:“唔,沧阳剑果真是把好剑!”说着将剑取了出来,搁在手里掂量了掂量,模样很是满意。
他那剑可当真是把好剑,砍个人跟切豆腐似的。
我忧郁道:“我看我还是别嫁了,人还没过去,他先送了把剑过来,叫我抹脖子。”
白岂笑了笑,道:“我早该想到你不曾有这般悟性,自然不懂得这把剑的奥义。
神州七大神物分为琴,枪,剑,风,天,山,海。乃是伏羲宝琴,女娲神枪,轩辕神剑,定风神箭,定山神斧,定天神珠,定海神针七件。
琴喻‘智’、枪喻‘勇’、剑喻‘爱’、箭喻‘执’、珠喻‘慈’、斧喻‘公’、针喻‘力’。沧阳剑乃是轩辕剑熔后另铸的宝剑之一,自然意喻同轩辕剑相同。
啧啧,这礼送的又讨巧又新奇,难得了墨机一片苦心,只可惜是对牛弹琴,你不懂得其中奥义。可叹啊可叹啊。”
我干着嗓子咳了咳,道:“他又不是个文仙,哪里知道你口中的那些古怪。这可是他的法器,等成亲的时候再还他便是。”
白岂眯着眼睛,乐呵呵:“哎呀这是什么话,那时候你二人还分什么你我诶。”
我自知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随意掰了个缘由,遁了。
***
第二日天摸摸亮,天蚕妹妹就风风火火地将我从床上扯了起来,我正欲发作,睁眼一看她那副凛然的面容,又想起影大太子曾提起她的火爆性子,好歹作罢了。索性由着她拿着缎子在我身上一阵闹腾。
天蚕道:“白岂神君昨日交代我过来量尺寸,神君要快些,小仙一会儿还要去空冥给墨机神君量衣裳呢。”
自知觉是再睡不成,我有些郁郁。
云罗手里端着蚕妹的绸匹,乖顺地立在一旁当托盘。满脸疑惑道:“神君就要大喜了,怎还变得如此嗜睡?凡间戏本子里头,姑娘家要出嫁,不都是夜夜难眠么?是神君不够细致还是戏本子里在骗人?”
我怅然,一时竟不知作何回答,只好怅然道:“我这乃是二婚,早过了新鲜头,故而淡然些,自然不能同那戏簿子里的姑娘相比较。”
云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天蚕这时忽而松开绕在我身上一圈又一圈的绸缎,道:“司医神君的嫁裳今晚就能好了,我晚些时辰托桑儿送过来。”站在一旁拿着剪子的圆脸丫头点了点头,一双水灵灵溜溜圆的眼睛是不是地瞟着我家云罗儿。
啧啧。
本身君掐着这个空当想,往后得了闲暇,定要为云罗云拓二人操操闲心。
天蚕妹妹甫率领大队人马又是一阵风风火火的出了上清,我便扑进床上捂着被子补眠。吩咐云罗守着门口,任是天皇老儿也不许放行。
这番恍然一觉竟睡过去了三个时辰。
云罗见我转醒,忙上来笑道:“神君可是睡饱了?少离君方才过来送礼,眼下正在侧厅吃茶未走,神君过去瞧瞧么?”
我恍恍惚惚,揉了揉眼睛道:“哦?他送的甚?”
云罗道:“少离君未曾说过,只是道要等您醒了再亲自送到您手上。”
这小子又是在耍什么花招。
我道:“好歹少离也是客,我们定然不能怠慢。”
云罗天真烂漫地朗声说:“神君说的是,云罗眼下走不开,老早便托付莲生,叫她正在侧厅好生招待咧。”
……云罗儿,你晓得你做了甚么。
侧厅寂然。
因着本神君我近些天要大喜,上清的仙童仙娥们都偏向穿着一身红裳,莲生昨日也穿了一身红衣,却叫我吓得半死。
须知她的皮肤较一般人更白皙,唇色也较淡些。穿着一身红衣更加显得巴掌大的小脸面无血色,甚是不合衬,本神君我思量半晌,提心吊胆地叫她唤上了一身淡粉。
今日莲生还是一身淡粉,静静立在少离身后,手里持着一壶茶水。我推门进去,顺了顺袍子,一路畅通无阻地踱上主位,坐下。眼巴巴地从少离看到莲生,又从莲生看回少离,心里思量着如何开口。
少离吧嗒一声放下茶盏,轻飘飘道:“莲姑娘今日换上一身淡粉,委实是美不胜收。我前几日见多了明艳歌姬,再回来看莲生,却是别样芳华。唔,没有白来一趟。”说罢略略侧身,一双狭长的眼睛扫向身后,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下次换上一身淡黄,颜色更好,与你也很合衬。”
我呆了呆。
莲生亦是有霎时僵直,随后恢复往常,面不改色地持着茶壶在少离身后屈了屈膝,道:“莲生谢过少离君谬赞。”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想头,可他这般将莲生同歌姬作比确实较我火冒三丈:“少离,你是在凡界青楼里呆得太久了罢,这本神君管不上,只是莫将莲生同那些不干不净的扯在一处,我若听见你再说一句这样的话,倒是很不介意在婚前给我的绫子开开红。”
少离不爱笑,从开始到现在却一直挂着一副欠调剂的笑脸:“哦?陵光,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么?还是说,你尚未嫁与我哥哥,便要端出嫂子的架势训诫我了?”
我气结。
他晃晃悠悠地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我跟前,晃晃悠悠地将左手伸进右手袖袋,晃晃悠悠地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册子,信手碾平,丢在我跟前的茶几上道:“陵光,未来嫂子,做晚辈的自然应当孝敬。我过两日约了佳人,敢不回来吃你的酒,便先将礼送到。
此乃珍本,我少离诚心想同你冰释前嫌,才赠与你,倘若换做别人,我可是连个书页角也不让人碰。”
我冷笑道:“既然你也道我同你有嫌,方才的事本神君小肚鸡肠不愿原谅。你去同莲生道歉,不然我自不愿化解。”
少离眯着眼睛,笑着说出一句叫我汗毛直竖的话:“愿不愿谅解乃是你的事,你终归是要嫁与墨机的罢,我们,来日方长。”话音未落,人已经飘飘然走了。
莲生仍然持着茶壶,一动不动,似一尊娃娃。
我将眼睛挪到少离给我的书上,顿时觉得双眼开始冒出金花。
皱巴巴的封皮上,赫然写着两字楷书:春宫。
惊变(中)
莲生径自站了会儿,向我屈了屈膝,辞了。
我寻思良久,终究觉着我若是巴巴地跑过去同她宽慰一通实在是不甚妥当。况且这时候对着莲生,本神君的胆子也不大肥的起来,遂索性由着她去。
莲生处事有些分寸,我自然放心。
上清有条有理地忙做一团。
少离辞了以后,我便数着步子从听莲舫走到厨房,再转而沿着上清交错繁杂的石子路走过一圈,这么走了一圈又一圈恍然发现一个道理:原来要成亲这码子事,细细算下来最闲暇的竟是新娘子我!
想到这层我有些郁郁,随手揪来一枚小仙童问道:“你可知道鱼贤上哪里去了?白岂怎的也不见了?”
那小仙童摸了摸额头上的潮汗,道:“白岂神君带着鱼贤小哥去花神处置办喜酒去了,天刚刚摸亮便去了。”他这话说得颇急躁,不停紧着怀里捧的大红绸子。
我放了他去,索性招来一片祥云,准备去郁芬嫂子处走一遭。心想着出去溜达溜达也好过闷在上清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瞎折腾。
彼时我并未料到自己对这水到渠成的婚事有多么的抵触。
腾云素来是件乏事,我立在云端,看着苍天无界云卷云舒,不禁有些感伤。
本神君我难得感伤,这回竟生出一些伤春悲秋的心思,脑子也是转得飞快。我眨眨眼睛,将三千年至今的种种都在心里如同翻戏本子一般暗暗回过一遍。
先出是我误打误撞,坏了墨机的心思,又成了他另一个心思。而后他不声不响地走了留我这暗自伤神。三千年后我俩再次相遇,我先起与他乃是大大的不待见,又被这厮锲而不舍地一层层抽丝剥茧,还了自己一个说法。本神君不才,既然知道是个误会,又明白(看经典来——>http:///书农书库)了他同我的心思,终究同三千年前一样渐渐,咳咳,被他给黑了。
其间托墨机的福,叫我的命格里头有幸开出来了洛云这朵艳丽的牡丹,又窜出来影太子这位翘楚。我终究与她不大待见,总觉着她将心思表现得太明显,手法又实在是拙劣,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喜欢她。而影大太子,说的好听些乃是长了本神君我不少见识,说浅白些不过是墨机帮凶罢了。好在我二人尚且处得分明,倒也无甚偏见。
说起来,我倒是十分怀念老祖宗阿虚了。
阿虚周围的气场乃是十分淡然舒适,说话什么的倒也不用太过介意。不用如墨机这般提心吊胆,头一分还是笑脸相迎,下一刻便将你黑上一黑,平日里头话不多,关键时刻又是一肚子坏水,啧啧,实在是不好摸心思。
老祖宗眼下已经回了太清,算起来上次还是在凡间,他同我说了一通不明不白的话匆匆辞了,也不知道现在他的头发是墨黑的,还是又染上一头银白?
本神君我不才,处事钝了些,想到此处却总觉着有哪里不大对劲。
再费力一想,那不对劲的心思却又如烟霞一般飘散了,寻不清晰始末。
抬手理了理被风拂乱的头发。
我中途落在一处僻静的山丘,心想着我在此歇息半个时辰喝两口酒水,也是不大耽误路途的。况且这回临时想着去找嫂子,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在不在。
细细看过一圈,挑出一支颇壮硕的树丫子,拿袖子扫了扫尘土,越身而上一屁股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壶酒对着壶嘴喝起来。
待到壶中酒水告罄,日头正明晃晃地挂在中天。本神君这怅然一叹,觉着这一天当真是过得悲催且绝望,除却收了一本珍本春宫,去了嫂子处也无外乎将自己泡在酒水里头。三清委实是仙风日下,前途堪忧啊。
耳听见头顶传来羽翅扑扇的些许动静。
我道是飞鸟归巢,便翻身下了树,随手把酒壶一甩。
“喀啦”,碎了。
正欲招来祥云,一抬头,却差点不稳当跌进脚下的泥地里。
身着玄色袍子的墨机歪着头靠在两步远的一株树下,操着手,看我的眼神何其灼灼。他那身衣裳映着乌七麻黑的树干,尚且看得不甚清明,再照着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蛋,随意一瞧,只觉得一颗脑袋悬在半空,眼神又这般灼灼,娘诶,险些吓破了我的胆。
他上前两步,搀着我的胳膊道:“当心些。”
我心想,你这厮哪怕是走路踏出一丝动静,我也能站得稳妥。这话终究未曾说出来,只是对着他嘿嘿干笑了两声,问道你怎的在此啊,真巧真巧。
他并未直接答话,只是看了看我颈子上挂着的龙鳞,我明了,又问他何事。
他状似有话要说,却终究是挂着招牌笑脸将我看过一番,道:“无他。”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是继续呆着呢,还是拱拱手道:在下且要找嫂子去了,这位兄台且继续充木桩子罢?
墨机顺势拉着我的手,往前下山的方向走了两步,本神君乃是揣着一万个无奈任他拽着。他停下来回头看着我道:“我方从太清回来,看见你在这里,就下来了。近些时候总是琐事缠身,无暇顾及你,你这几天过得可好?”
我总觉着,墨机这厮,说话做事都有很强的目的性。故此,纵使他此番将话说的这么浅白,在本神君我看来也是有其深刻含义。想到此处,我惴惴地在心里掂量了掂量,又略略回忆一番,才道:“甚好、甚好。”
他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走路。我由他拽着手,便在他身后慌忙跟着。
山路磕磕绊绊走了小半柱香的时候,闷了半天葫芦墨机又发话了:“今日我得了圣谕,近些天便要带着兵将去镜湖,斩混沌。混沌没有盘古幡,也不会耽误太久。”
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沉。
口上应答:“嗯。”
那厮顿了顿,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缓缓道:“这件事我不愿瞒你,‘混沌扰凡尘,仙界诛混沌’这些都是因果轮回。我总会去杀了他的,至于以后那些旁的……你不用去管他。我忽而同你说这些……是怕你乱想。”
我愕然地看着他,心下一动,却又纳罕他今日竟然如此吞吞吐吐,讷讷道:“诚然我并没有乱想。”
他笑:“嗯,好。你呆在这里,是要做何?”
我道:“只是留在这儿歇歇脚,我准备去嫂子那里。”
他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我的一脸不自在,道:“唔,你且去吧,路上当心掌云,莫分神了。”说着便要提祥云,放到我脚边。
本神君彻底愕然了,按理说,但凡遇上这样的事情,那厮总会同我一路的。难不成卯日星君从西山把日头抛出来了?!不过细想起来,这厮最近行事委实诡异得很,益发叫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是以,我踏上云头以后仍不见踏实,侧过身子朝下探了探。
他嘴角噙笑,仰头道:“舍不得?”
我摆摆手,赔了笑,慌忙走了。
***
子汀侄子生的益发俊俏,杜蘅仙子同我说:“小殿下已然过了哭闹的年纪,现下正学着说话,说来也奇了,小殿下开口第一声竟叫的是姑姑,花神委实气不过。”我身形一震,觉着有些沧海桑田,转念一想,仙人的孩子比不得凡人,大都长的快些。
子汀趴在杜蘅怀里睡的香甜,本神君我乃是个厚道的神君,自然不愿将他惊醒。遂让她安置好小祸害便带我去书房找嫂子跟哥哥。
嫂子软趴趴地歪在竹榻上,衣冠不整,书房里酒香竟比墨香浓郁。我估摸着执明师兄又上哪里去了,才叫她露出本色。嫂子扶了扶云鬓,灿然一笑道:“哟,新娘子来了。”
我自然是作揖见过嫂子。
白岂在划满仙号的名册上圈了圈,又点了点,这才皱起眉头看着立在一旁的我道:“老祖宗现下在太清吧,成亲之事,可通传去问过他老人家?”
名册载着寄出去的帖子,若是有哪位仙明日有事来不得,便将帖子退回来,再记录在这簿子上。我只道是个方便记载的法子,便不大上心。今日哥哥仗着嫂子的面子好说歹说地劝我道:“成亲的可是你,你却连谁过来喝你的酒都不知晓,忒缺心眼儿了些。”
我念他提及了酒水,心里难免计较,遂随了他的愿,接过来簿子瞅瞅。
小仙童奉上清茶,鱼贤接过来递到哥哥手里,又代答道:“传了,云拓去说的。”
我哈欠打了一半,方将嘴巴张开得圆润。
白岂抬头,皱着眉头嘀嘀咕咕:“奇了。原先老祖宗最喜欢凑这些闲热闹,怎的阿光要嫁人,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说着伸手指了指册子。
我讪讪,想寻思出一句规整的话,遂信手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道:“老祖宗修的是佛缘,缘分不到,他老人家自然不来。”
“了不得,你这话道理深,师父出关后见你又嫁了人,又能把道理参透,保准能乐过去。”白岂左手拢着右手的袖子,把玉杆小狼毫放在清水里涮了涮,拿腔拿调地揶揄我。
嫂子口直心快,扯着嗓门只说是同我又许久未见,窝了许多姑娘家的私房话要说,随手打发了哥哥同鱼贤出去。她那句“姑娘家的私房话”委实叫我颇为无力,好在本神君能维持住风度,挂着体面的笑脸。
然我这体面地笑脸便在她下一句话出来的时候,挂不住了。
嫂子说:“哎,我也当真是为难。一个是五妹子,一个是陵光妹子,叫老娘我夹在中间真是他奶奶的憋屈。陵光妹子,小五脾气娇纵了些,但也是嫂子我将她带大的。若是真不济了些,老头叫墨机那小子纳了她去,你也万分莫要难为她,就当是嫂子我求你。”
惊变(下)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缓回过神:“嫂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嫂子叹了口气,缓缓同我说了许久。细究起来竟要追溯到淑侧妃那回。
淑侧妃方妥帖下来,牡丹便在天帝面前哭了三日,句句都是职责天君薄情寡义。天帝仁厚面皮薄,听了牡丹的话面子心里皆是过意不去,便许了牡丹一个心愿。
今日晨朝,天帝集合了三清里头大大小小各路神仙,乃是为了妥当商议始末,好拟下混沌的斩状。谁知牡丹掐着时候冲进大殿,道‘斩混沌妖兽者,洛云之愿嫁之。’她这话堪堪用了天帝当初许给她的愿望,话一出口,天帝便黑了脸。
且说放眼三清,除却墨机谁还有胆子在混沌眼见唤法器?
只是起初牡丹叫墨机退了婚的事,三清里头大大小小各路神仙人尽皆知。她这么任性断是不把太清的颜面放在心上。天帝一诺千金,既然拟下状子,则混沌是必斩,我同墨机之事今日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在这个当口,牡丹还能临危不惧地插上一脚,委实叫不才本神君十分钦佩。
事情于此十分纠结。
混沌当斩,必由司战墨机亲手持刃,然墨机灭掉混沌之后,他要娶牡丹也变成了不争之事。然皇家子嗣自然不能做小,我同牡丹也终究不能和平共处,依本神君老子看来,我同墨机这趟婚事怕是又要同戏本子比着跌宕了。
也难怪得他今日莫名其妙地同我说些不明不白的话,叫我莫要多想。
嫂子终于做了结语:“你师兄被我打发去轩山请央歌真人出关,我俩合计着真人若是能出来,兴许有法子另治混沌。妹子你莫愁,小五年幼,这回忒不识大体了,嫂子我终究同你是一处的。”
我冷笑一声,忽而觉得,嫂子生来清丽明亮的大嗓门,头一回不大动听。姣好的面容配着她乌黑的大花髻也不如从前受看。
嫂子见我面皮色苦,忙抓住我的手道:“陵光妹子,小五是我带大的,她这么样委实是叫我惯坏了,只是小五本性并不坏,不过是脾气犟了些,她这般不厚道,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便算了罢。”
本神君自认为是个大度的神君,凡事也好讲究一些颜面。好歹我待她自然留有分寸,她却一再针锋相对,步步为营。牡丹啊牡丹,你不过是吃准了本神君老娘我善于粉饰太平、得过且过么?
我阴恻恻一笑,凉声道:“嫂子说起来同我一处,我却不大见得。这事嫂子叫我算了?我怎么能算了?我的夫君叫别人抢了我也算了么?我好端端的婚事将近了,却叫人临门蹬上一脚我也算了么?她洛云千方百计发难于我的时候,却不见嫂子这般正义凛然。我陵光性子虽软,却不含糊,我也托嫂子转告洛牡丹一回,她年纪尚小,莫老想着抢人家的,安安分分地在闺中待上个万儿八千年,时候到了自然有明慧如嫂子的人助她相个夫婿。”
郁芬嫂子一阵语结,秀眉一挑,一掌拍上桌子道:“淑侧妃当年于我有恩,临终将小五托付给我,我才这般维护!嫂子我即便同她再不待见也要守着她的周全!只怪她同我不是一个娘亲,若是貔貅那小子敢做这等混账事,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想来嫂子也是一肚子火气,两道眉线纠缠,径自站起来跺了跺脚,喝道:“我再不管了我再不管了!”说罢仍不解气,索性捧起茶壶奋力往地上砸了下去。
“哗啦”一声。
一群花花粉粉地小仙娥闻声鱼贯而入,大多以为我说了什么不当听的话,其中忠肝沥胆的几个瞧我的眼神不大好。仙娥或跪着念叨“花神息怒、花神息怒”,或默默收拾地上的残片碎渣,果然有太清的风度。嫂子僵着脸看向一边。
我方觉着自己刚刚乃是迁怒了,话语说得有些过火。咽下盏里剩下的两口茶水想要浇浇肝火,已然没了再待下去的心思,径自甩了甩袖子起身走了。
嫂子没有看我,也没有留。
然我并未急着出上清,而是绕着落落院庭走过一圈,在云梦阁止了步。
这便是洛云洛牡丹的院子。
本神君此番,堪堪是故意拐道摸了过来。至于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却是不大清明。
守门的小仙娥瞧见我,颠颠地跑进去通传。瞧我的模样有些谨慎。
我压了压气焰,试着学着牡丹一般姿态万千地走了几步,忽而觉得周身皆不大舒坦,只好作罢。本神君也是万儿八千年没有端出架子来了,有些手生。
不过多时,牡丹由花喜扶着飘了出来。抬头看见里在门口的我粲然一笑,甜滋滋地唤了声:“姐姐。”说罢双手掌心向下,十指相对,举至与眉平齐,又款款屈下膝行礼,礼数煞是周全。我并没有扶她起来。
本神君看看长她数万岁,好歹担得起她这般煞有介事又不大不小的礼。
牡丹行过礼笑得亲厚,略略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听说姐姐仙驾,云儿受宠若惊,且烹上新茶露水,请姐姐移步进去说话……”
我抿着嘴,跟她进了屋。
仙娥奉上茶水兀自退去,牡丹如钟筒似的坐的端正,道:“姐姐后日便要大喜了罢,云儿先恭喜姐姐了。只是云儿愚笨,尚且不敢妄自揣摩姐姐仙驾之意,还望姐姐指点。”
其实本神君憋了一肚子话,若是同她劈头盖脸地讲十足能讲上三天,然我又略略沉吟,心里省去了几句问候她先烈的句子,又将余下的话规整了规整,这才皮笑肉不笑道:“五公主客气,总是‘姐姐’、‘姐姐’的唤着,委实折杀我了,往后还是称我的虚号吧。”
牡丹拿袖子挡着嘴吃吃的笑,道出一句话,登时把我苦苦压下去的肝火蹿燃了。她道:“姐姐才是客气,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何苦叫得这么生分?”
我将拳头攥在袖子里头,不动声色地咽下一口气:“记得五公主曾同我说过,墨机早些时候曾爱上一个凡人,爱的很是轰轰烈烈。”
牡丹愣了愣,显然是没料到我会同她说这些。
我又道:“师父服了血玉,已不再发病,不过前段时候受了妖兽的伤,眼下正在休养。嫂子已然托师兄去请他老人家,也不知后天能来不能。”
她哑然片刻,显然是正在咀嚼我话中深意。
她这副模样倒是略略顺了我的气,我又笑道:“五公主原先说的凡人,不过是下界给师傅找药的本神君我。”
然牡丹毕竟生在王家,也是见过世面的,她虽面上滴水不漏,一张花儿似的面皮却不若方才神采,半晌,她涩然道:“姐姐同墨机哥哥,委实前缘深厚。”
我念时候前戏已足,便不动声色地竖起食指在唇上点了点,垂着眼睛细心打量玉石桌面的纹理,道:“不过说起来,本神君今日‘顺道’过来,却是想向五公主讨教讨教。”
牡丹声音微颤:“哦?不知姐姐说的是何事?”
我冷冷道:“年岁愈长,愈加关注周遭的和睦,有些事情不愿做的太绝,是以看起来委实脓包了些,你总是这般初生牛犊,叫我好生羡慕,这才愿意将往事扯出来同你聊聊。”我顿了顿,抬起眼睛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小神只愿五公主同我好生讲讲,这哲哲草……到底是怎么跑进淑侧妃肚子里的?”
这回牡丹当真是变色了,巴掌大的小脸由红润转到淡粉再到惨白,最后面色竟有些发青。她抖着嗓子道:“你、你说什么?”
我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我心知肚明的事,何苦啰嗦?五公主,小神斗胆,只想问一句,你所盼望的事竟不及淑侧妃性命重要么?”
牡丹瞪着我,一双美目有些怨毒。
我冷笑一声,已然不愿同她继续做戏,遂起身拢了拢袖子,走到牡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僵硬的肩,淡淡道:“小神今日过来取酒水,却听嫂子说五公主决意下嫁斩混沌者。唔,我曾墨机提到听过,说十万天兵天将皆是善战之士,相貌生的也坦荡,若真有本事杀了混沌,也算是立下大功一件,担当得起驸马的名号,五公主这般爱护贤良,献身激发壮士们的斗志,委实叫小神我钦佩。”
牡丹的脸色又白了些,怔怔地看着我,然后咬着牙根小声吐出两个字:“放肆。”
我笑得颇开怀,道了声好自为之便走了。
***
一路辗转,回到上清已经是摸黑。
行至凤栖山脚时,我觉着脸颊叫晚风吹得生疼,索性降下云来步行。山上本是乌七麻黑的,可仙家常走的道子两旁却零零散散地生着些会发光的高大植物。
凤栖山多生奇花异草,眼下这种便尤其有趣。
这草名叫洞冥草,会在夜里发光,折下枝条可以用来当火把。可以照见鬼物。也服食,常食之身体亦会发光。
方来上清的时候,我曾为了尝鲜连这几日嚼这味药草。不过半月已然将自己吃的如同一盏灯笼一般明亮,甚是好用。那是白岂半夜头偷偷看禁书便同我挤在一个被窝里,夜明珠被放进匣子以后还有我,也不必担心被师父发现责骂。
然而者却有一个问题,后来白岂见到我,总是从袖袋里头掏出一把洞冥草,伸到我鼻子底下,又百分憨厚地笑道:“阿光阿光,吃草发光。”
他便如此凌虐他的老妹我,直到将那册子翻完,
是以,本神君这辈子再不愿再咽下这劳什子了,待这类奇花异草素来敬而远之。
我就着洞冥草的光亮一路顺畅地回到听莲舫。
推门进去,却见院子里头是这样一篇景致:噌黑的院子,一名白裳女子里在中央,双手捧着半个南瓜大小的夜明珠置在胸口。夜明珠亮堂,自下往上照着她的脸皮,不是一般两般的悚人。
我险些跌倒地上。
那女子开口了:“神君……”
我摸了摸额头上的潮汗,哈哈干笑两声道:“莲生,怎的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啊?”
她拿着夜明珠缓缓走过来道:“神君今日去找五公主,委实鲁莽了。”
我呆了呆,她怎的知道?
莲生垂眸思索片刻,又道:“神君明日若要去镜湖,莲生便跟着。”
我一凛,道:“莲生,你、你可知道你在说甚?”
莲生点头:“日月之华,万物之气。我,什么都知道。”
我没否认,因为我堪堪是做了打算亲自去趟镜湖会会混沌。
静默半晌,我道:“那你可知道,我要去作甚?莲生,你尚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九品莲台,若真的是,这趟过去不过是凶多吉少……”
莲生这才抬起眼睛,晶晶亮亮的眸子映着天幕上的月芽,在她眼睛里投下一枚细细的亮弯。她竟笑了,而后缓缓道:“莲生活着,就是为了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