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不等他们二人回过神来,沈石便听到身旁钟青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水!水,水冲进来了……”
沈石猛然回头,但是眼前陡然一片黑暗,随即在那电光火石间,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浪潮扑面而来,身子瞬间一轻,然后便完全失去了控制,被强大的水流整个带着向山洞深处冲了进去。
混乱中似天旋地转,身子不停地翻滚着,黑暗里他兀自还抓着那只柔软的手掌,而不知何时,那个女孩也反手过来,如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他不肯松手。
只是那水流如此迅急,冲入山洞后被窄小的石壁压缩,力道更是大得惊人,两个人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只片刻间就被这狂暴的水流带出了不知多远。倒是这不起眼的小山洞居然很深,水流直灌而入居然半晌也未见底,而他们二人在一片黑暗里被水流挟带在周围坚硬的石壁上撞了不知多少下,遍体鳞伤,也不知骨头有没有断裂。
只有两只手掌,抓得很紧很紧,生死关头,冰冷水中,仿佛都只有对方是唯一温暖而可怜的依靠,然而在这如天崩地裂般的可怖力量下,人如蝼蚁,身似浮萍,终于还是在最后神智渐渐模糊之前,分开了手掌,失去了对方踪影。
“砰”的一声闷响,再一次被重重撞上了某处坚硬石壁后,已然陷入绝望包括在水中连呼吸都艰难的沈石,终于是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
青鱼集中轩日堂。
整座青鱼岛在这个时候,都已经被狂风暴雨所淹没,乌云低垂,雷声隆隆,平静多时的沧海似乎在尽情地发泄着集聚许久的愤怒,狂风一阵紧过一阵,大雨如注,将天地都染成了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身材高大魁梧的王亘站在书房中,凝视着窗外这一片狂风骤雨天地迷蒙,许久没有动弹一下,连望着远处不知名地方的双眼,仿佛也渐渐变得有些迷蒙起来。
狂风呼啸而来,挟带着漫天雨水,在窗外徘徊不去,但是每每欲冲入窗口眼看就要将他全身打个透湿的时候,便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形成了一堵墙,轻轻挡在窗外尺许地方,不得前进一步。
“啪啪,啪啪……”有人在屋外轻轻敲门,王亘从远处收回视线,默然片刻,道:“进来。”
“吱呀”一声,书房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一位身着凌霄宗弟子服饰的男子,身量颇高,正是前些时候与另一位矮个师弟去张贴告示的那位,王亘转身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郑师弟来了,坐。”
这位被他叫做郑师弟的凌霄宗弟子名叫郑哲,平日向来与王亘要好,是王亘在青鱼岛上主持大小事务的得力臂助,与康宸并称为王亘左右手。
两人关系不错,郑哲与王亘独处时便也相对随意些,点点头答应了一声,走到一旁坐下了。
王亘合上窗扉,将那漫天风雨都关在了门外,然后回身在郑哲身前坐下,道:“事情做得怎样了?”
郑哲道:“风暴告示已经贴上了告示牌,随后我又跑了几处要紧所在,像阵堂、丹堂、矿场、妖洞,还有灵兽殿的兽场等,都亲自过去看了看,也叮嘱了那里驻守当值的几位师弟,令他们不得松懈,毕竟今年刚来的新人师弟们才到岛上十多天,怕是没见过沧海风暴,一不小心万一出事就不好了。”
王亘点点头,道:“的确如此,你做事细心,我自然是放心的。”说着顿了一下,又道,“各处堂口可都点齐了人数?”
郑哲道:“大部分人头都清点好了,并无缺漏,只有我最早去的阵堂,因为正派人去‘彩贝滩’叫新人弟子回转,正是陆续回转,我又急着去其他所在查看,所以先走了。不过阵堂那边当值的两位师弟都是实心谨慎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王亘笑了笑,道:“应该如此罢,毕竟在那边拾贝的新人弟子差不多都是世家子弟,随便哪一个出了事,保不定就是诸多麻烦。钟、许两位师弟也是出身世家,想必对这一点上是十分清楚的。”
郑哲咳嗽了一声,没有接话。
王亘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书房里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屋外的风声雨声急切疏狂,仿佛渐渐都透了进来。
过了一会,郑哲开口道:“师兄,康宸去金虹山已经好几日了,至今不见回返,莫非真的是被扣下责罚了吗?”
王亘目光微闪,过了一会缓缓摇头,道:“我亦不知,康师弟是掌教真人爱徒,与那位杜师兄并称怀远真人座下双璧,想必就算有错也不会责罚太重的。”
郑哲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只是眼角余光似乎不经意地看了看王亘。片刻之后,王亘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郑哲问道:“对了,那告示失踪的事,林师弟怎么说的?”
郑哲摇摇头,道:“我多番询问过他,但林师弟一口咬定今早他确实是将那告示贴好了,绝无可能失误。”
王亘冷哼一声,道:“那后来为何不见的?”
郑哲苦笑道:“我也如此问他,林师弟瞠目结舌答不出来,只是咬定自己贴过,又说可能是有人要故意害他。”
王亘眉头一皱,道:“胡说八道,哪个会去害他了?”
郑哲耸了耸肩。
王亘默然片刻,道:“新人入岛,我又刚刚接手这青鱼岛上事务,诸多事情千头万绪,也没那闲功夫与他计较。你回去说他几句,告诉他下次做事切记踏实认真,再如此浮躁不实,犯了错事,我可不会饶他第二次。”
郑哲点点头,道:“是,我会对林师弟说明白的。”
王亘想了想,又道:“待会你还是再去阵堂那边走一趟,确认一番他们是否点齐了人数,新人入岛不久,万一出事实在不好看,便是我只怕也会在宗门几位长老面前吃挂落。”
郑哲点头答应,随即站起,道:“既如此,我干脆现在就过去阵堂,师兄你就等我的消息罢。”
王亘也起身,轻轻一拍郑哲肩膀,道:“辛苦师弟了。”
郑哲咧嘴一笑,也没客气,便转身走出了书房。随着房门在身后再次关上,王亘又一次走到窗边,缓缓推窗。
又见这漫天风雨,如泣如诉,风雨之中,苍茫一片,竟是遮住了那雄伟青山。
王亘默默地眺望远方,望着那重重雨幕背后的模糊影子,怔怔出神,似在深深思量。
……
黑暗里,沈石发出一声痛哼,从昏厥中缓缓醒来。
活着,还是已经死了,这个念头在他睁眼的时候第一个就从脑海中浮现而起,入眼处,是一片深沉的黑暗,似乎看不到丝毫的光亮,让他恍惚间真有一种落入地狱阴间的错觉。
只是片刻之后,忽然间全身各处十几个地方一起疼痛起来,顿时让他在黑暗中龇牙咧嘴打了一个冷战,也同时让沈石惊醒过来,这痛感如此真切,身上伤处如此之多,想必都是刚才被水流冲撞到坚硬石壁上所致,而自己看来不知为何,是逃过了一劫,居然侥幸活了下来。
只是眼下周围一片黑暗,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沈石只觉得身上除了到处都痛之外,还有一阵阵的寒意隐隐传来。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定了定神,勉力坐起,然后试探着在黑暗中伸出手去,触手处一片冰凉,好像是摸到了一片水洼,沈石怔了一下,随意身子手脚都动弹摸索了一会,果然发现周围都是尺许深的浅水,自己好像是被冲到了某个小水塘里又或是水岸边上。
沈石在黑暗里一时也不敢随意乱动,毕竟周围一片陌生环境,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哪里,又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便坐在原地不动,一时也顾不上坐在水中有些难受,开始竭力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种种情况。
片刻之后,他便想到了另一件重要事情,落入如此绝境被巨浪吞没冲入洞中的,可不是他一个人。
钟青竹哪去了?
第五十三章 摸索
“钟青竹?”
黑暗中,沈石屏息静气,试探着喊了一声,周围一片寂静,除了不知哪里传来有水珠滴落到水中发出的“嘀嗒”声外,便没有其他的声音,甚至连虫鸣声都没有。
一个人,在这片陌生的黑暗中,仿佛感觉有一种特别的孤寂,沈石莫名的有些心慌起来,为自己未卜的命运,也有些担心钟青竹的安危。他仍记得自己昏迷前被那可怕的激流挟带着到处冲撞的场面,现如今居然还能够活着,连他自己想想都觉得有些侥幸。
可是钟青竹的运气会不会也这么好?当初第一次见面在拜仙岩石阶上时,沈石可是还记得孙友说过这位女孩据说是个霉运缠身的人,呃,是不是这样说的呢,反正就是运气挺不好的罢。
沈石心里胡乱地想着,开始试探着往身旁更远处摸索,同时口中每隔一会,便叫上一次钟青竹的名字,希望能够找到她。
之前因为事情太过仓促突然,沈石甚至连那个山洞入口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只是隐约记得这个山洞似乎不大,但是想不到在这巨浪激流的冲击下,水浪带着他们往洞内冲了很远都未见底,直到他昏迷过去。
现在在周围一片黑暗中,他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阵,突然陷入犹如瞎子一般的境地,实在是让他很不适应,不过摸来摸去,好歹是大致察觉自己应该是还在某处洞穴之中,周围水洼不远处,便能触摸到坚硬的石壁,而且洞穴不算高大,约莫只有大半人高,他甚至连站直身子都做不到,只能弯腰在水中爬行摸索。除此之外,也许是因为那股激流水浪冲刷过的原因,这个黑暗的洞穴石壁上十分的潮湿,不停的有水珠滴落,前头听到的嘀嗒声就是如此而来。
但是钟青竹仍然没有回音。
沈石忍不住心里渐渐有些焦灼起来,虽然大致搞清了周围情况,但显然知道自己身在洞穴也是于事无补,而钟青竹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除了担心她的安危之外,沈石对自己的未来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恐惧,难道是要莫名其妙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一阵莫名的烦躁在心头腾起,沈石焦躁之下忍不住咬牙骂了一句:“钟青竹,你到底死哪里去了啊?”
话才出口,沈石心里便有几分后悔,在黑暗中苦笑着摇摇头,心想自己还是定力不够,在这种情况下竟会如此轻易的失态,轻叹一声后正想振作精神,重新往前在摸索一番时,却猛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我、我在这……”
沈石身子一震,差一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那声音虽然微弱,在这一片黑暗中却显得特别清晰,哪有可能听错?那个瞬间,沈石的第一反应是大喜过望,第二反应却是下意识地对着黑暗那头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道:“好好叫了你半天没反应,忍不住骂了一句居然就……”
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个回应,沈石顿时是精神一振,或许人就是这样,哪怕周围是再孤寂冰冷的黑暗,但只要感觉到有个同伴在身边,便会下意识地感觉到温暖与安全。沈石立刻调整方向,对着黑暗里钟青竹声音传来的方向,叫道:“你别动,我现在过来找你。”
“嗯……”钟青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怯生生的感觉,略微还带着几分颤抖,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身上在不久前的激流冲击下受了伤。
水声渐渐响了起来,那是沈石在水洼中摸索着向前爬去,经过刚才最初的摸索试探,他对周围的情况虽然看不清楚,但大致心里已经有些印象,同时每前进一段距离,他都会叫上钟青竹一声,等到钟青竹回答的时候,再在黑暗中凭声定位,慢慢地靠近了她。
声音处越来越近,周围仍是一片黑暗,水声在脚下手边幽幽作响,嘀嗒声忽远忽近。片刻后,他向前摸索的手掌,忽然碰触到一个柔软的身躯,与此同时,钟青竹的声音就在他身前尺许处响起,语气中似乎也带着欢喜与激动,道:
“沈大哥?”
沈石怔了一下,随后在黑暗中咧嘴一笑,道:“是我,放心吧,这里没鬼。”
钟青竹忽地身子一抖,却是反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臂,虽然看不清她的脸色,但沈石却能察觉她似乎突然间很是害怕的样子。
“呃……我错了。”沈石感觉到钟青竹的指甲似乎已经刺入了自己手背的肉里,在黑暗中苦笑一声,低声道,“是我嘴贱,不该乱说话。”
钟青竹在黑暗里似乎喘息了几下,然后隐隐平静了下来,随即很快发现自己手上不对,连忙松手,道:“啊……对不起沈大哥,我、我只是害怕,没想过要抓你……”
“叫我沈石吧。”沈石打断了她有些纷乱的话语,道,“我也没比你大多少。”
钟青竹安静了一下,过了一会,低声道:“好的。”
虽说这相遇之后三言两语几番错漏,气氛非但没有预想中的欣慰欢喜,反而莫名其妙的有些尴尬起来,但沈石还是觉得安心了不少,毕竟有个人在身旁说话,哪怕周围黑暗依然幽深冰冷,他也觉得好像没之前那么孤寂可怕了。
“这是哪儿?”过了片刻,钟青竹小声地问道。
沈石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晓得,但应该是在刚才那个山洞深处的某个地下洞穴里罢。呃,对了!”突然间他一下子高兴起来,道,“你个山洞不是你找到的吗,想必你是知道这洞里情况的罢,要怎么出去?”
钟青竹的声音忽然沉默了下去,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她的声音带着小心与歉意,低声道:“我、我也只是以前拾贝时,偶然看到这个山洞的,并没有进来过。”
“啊?”沈石怔了一下,一下子泄了气,满怀希望都化作泡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那一头钟青竹也是沉默不语,似乎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一会,沈石猛地回过神来,不管怎样,总不能就这样在这里坐以待毙,当下甩甩头,振作精神,道:“好罢,不管怎样,我们去找找看有没有出路。”
钟青竹在黑暗里,轻轻答应了一声,然后水声响起,她似乎也在水洼中翻身爬起,只是片刻之后,便听到她一声轻哼,似乎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石身子一顿,道:“怎么,哪里受伤了吗?”
钟青竹迟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身上好些地方疼,但是左手这里好像特别痛,使不上力。”
沈石皱了皱眉,但并没有觉得太过意外,刚才自己醒来的时候,身上也至少有十几处地方疼痛,侥幸的是看起来都是些大大小小的皮外伤,没出现筋骨扭断等要命的伤势。不过现在看起来,钟青竹她果然还是比自己要倒霉一些,运气不太好啊……
“我帮你看看吧,可别是手摔断了。”沈石说着,伸手过去摸索了一下,抓住了钟青竹的手臂。
黑暗中,钟青竹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口中似乎说了两个字,但是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其他什么,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沈石皱眉道:“你说什么?错了吗?是说我按错了?唔,这里疼不疼……”
说着,他手指在钟青竹手臂上的几处关节还有手腕中轻轻按了几下,钟青竹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不疼。”
沈石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看起来应该不是骨头断了,那就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钟青竹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悄声道:“我、我是说你拿错我的手啦,这是我的右手,我痛的是左手……”
沈石手一僵,然后慢慢松开了抓着钟青竹手臂的手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末了只能低声咕哝了一句,道:
“那你不早说……”
……
黑暗中,水声清晰地响起,沈石半跪在水中,摸索着慢慢向前爬去,而在他的身后,水声同样轻柔而有规律的响起,那是钟青竹跟在后面。
经过在黑暗里的摸索查验,钟青竹的左臂确实还是比较倒霉地摔断了,或许是前头被激流挟带着撞上了某处坚硬石壁时的伤势,只是如今这种情况下,却是没什么好办法了。
沈石最后也只能随便从身上撕扯了些布条下来,在她手臂上胡乱绑了些,让她手臂垂吊在脖颈胸口前,不再乱动,等脱离眼下这处险境后再想办法医治了。
至于摸索寻找出路的方向,其实因为身在洞穴中,隐约有前后两个方向,但是周围一片黑暗,两人也搞不清楚到底前后那条路才是出口。
按理说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应该两人分头行事,一人去一个方向摸索寻找,但是在开始前行寻找后,钟青竹默不作声地就跟在了沈石身后,沈石自己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之间,倒似乎隐隐有了几分无声的默契,在这片幽深黑暗又压抑的地底洞穴中,前路茫茫,生死难测,无论如何,有个人在身旁,似乎总是让人更安心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