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长廊走时,听到一阵鸟叫声,穆语蓉不觉驻足。空地里几个扫雪的丫鬟一时间兴起了,撒了几把谷子在地上又支上了几个竹篾编的大撮子,有胆子大的鸟儿蹦来蹦去到处啄食,反倒落到丫鬟手中。有逃走了的,飞了一阵,落到了远处几株树木光秃秃的枝桠上,叽叽喳喳的叫着。
那几个丫鬟许是因捉着了鸟儿,笑嘻嘻的,瞧见了穆语蓉,忙便行礼请安。穆语蓉略点了一下头,没有说什么只继续往紫荆园去。
养娘从旁看着,倒是难免要想到九皇子的这一层。平日里没有信件来反倒是还好,偏是有了消息后,更是叫人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待过了年节,自家小姐便是十七的年龄,即使嘴上不说,养娘心里也不是什么想法也没有。过去劝过一回,自家小姐便三天不同自己说一句话,她自再也不敢多嘴。
最初府里没有了周氏,穆老夫人自己要担着许多的事情,劳心劳力,少不得有心绪不佳的时候。如今越发闲下来,且总觉得日子好过了一日,面上反而更加有了笑颜。儿子现今前途看好,再看着几个喜欢的孙子孙女们,觉得个个都好,越发宽了心。
穆语蓉过来与她说今天交账送年货的一干事宜,老夫人坐在暖炕,拉着穆语蓉到自个身边坐下来,笑吟吟道,“蓉儿辛苦了,往日说我不放心,多少是有的,如今却再没有,你办妥当了,我也就放心。”
说话间,复命人拿了一件银红金线绣牡丹立领斗篷出来给穆语蓉看,“天儿冷,这个你拿着穿,是白狐狸皮里子的,处理得干净也没杂味,很是暖和。我瞧着这花式这颜色倒是最衬你,只叫你拿去。”
穆老夫人拿给她的东西惯常都是好物,穆语蓉瞧了两眼,虽未看得多么仔细,但是必定不会差了。穆语蓉谢过,也就不客气收下。穆老夫人看她一会儿,原本想再提一提成亲的事,只想到临近年节事情也多,却不如迟上一阵子,或许更好一些,终究还是没有开这个口。
“你忙了这一天也该累了,且回去歇着吧,晚上就不用再过来了。”老夫人拍拍穆语蓉的手,催她回南秋院,又叫了老嬷嬷代自己送一送。穆语蓉只推却几句,养娘抱过斗篷,两个人先后出了老夫人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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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间日头已经不见了,天地之间都莫名是黄濛濛的一片。冷风灌进脖子里来,穆语蓉略裹紧身上的大红羽纱面鹿皮底子斗篷,更抱紧怀中的袖炉,脚下稳当踏着木屐,想着快点回去。却没等回到南秋院,雪就落下来了。
出来的时候没记得拿油纸伞,倒是赶上这会下雪,且夹杂着些冰屑,养娘解下自己的斗篷想着给穆语蓉挡一挡雪,反而是见走在前头的人竟小跑了起来。养娘怕她跌跤,忙喊两声,穆语蓉好似没有听到。
任性的跑了一阵,到了廊下能够躲一躲,穆语蓉方停住步子,转身去看养娘也小跑着跟上来,脸上终于有了两分笑。偏是她一跑,那风变得更凌厉,在她脸上刮几阵,跑两步身子有热了些,面上便显出两分的红晕。
“小姐却不说一声便走得这样急,只担心小姐不小心摔着了,怕是半年过去奴婢都得心里头愧疚。”养娘喘气略有些急,穆语蓉抬脚便走,她继续跟上去。就是觉得略有些胡闹了也不敢说话,小姐越是反常,她心里头就越不安。
这么闹一下,穆语蓉脸上始终带着点笑,和养娘说着话,只沿着长廊一路走回去。如此直到到了自个的房间外,便瞧见有个人懒懒的靠着墙立着。穆语蓉脸上的笑顿时凝滞,脚下步子微顿反而走得更加急,越过那人直接进了屋,咬牙说,“关门关窗,半只蚊子都不许放进来。”
在外头伺候的丫鬟见自家小姐瞧着竟是生了气,便是养娘还没进来,也不得不照着吩咐关上门。养娘不过迟了穆语蓉一步,却一样被关在了门外,一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转身,与收敛了懒洋洋神态的人行了个礼,道了一声,“见过九皇子。”章珣却没听进去她半个字,只随便摆了摆手。思量间,走到窗根子底下,敲了敲,屋里面全无半分回应,反而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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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语蓉进了屋,解了斗篷,换了绣鞋便听到有人敲窗子,越是咬牙不理,心里一时又恨恨的。人回来了还偏送信说回不来是几个意思?可恨她信那些话,暗自恼了一回,转头这人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当她好玩弄呢?
心里头愈是觉得气愤,又似乎越叫人瞧着她的在乎。穆语蓉更气烦,坐在床沿看白猫阿寻在被褥上玩银薰球,恨不得立刻便将这些东西丢出去给外头的人。多想两下,把自己气得更不行。
本以为分开之后,说不得渐渐就淡下去了,哪里知道眼见着好似一日比一日牵挂在心。初时日日收到他的信,听他说一说细锁之事也不无趣,有时候看着信,便觉得自己也到了那个地方。不同的消息传入临安城中,多半都是好的。虽觉章珣当无时间天天写信,但他那么做了,她没有多劝,只因觉得他必比自己会更有分寸。
前两个月,忽然信就断了,她没说什么。之后日子长了也仍无半点消息,她没有追问,也干脆不去打听,该怎么过仍是怎么过。可今天就又得了他的消息,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语气,偏道是糊弄自己的玩意……她恼章珣拿假话骗她,更恼自己在看到章珣的瞬间就失了自持。
窗户叫外头的人给拍得响个没完没了,穆语蓉听得厌烦,站起身又走到窗边豁然将窗户打开。当下瞧见那人正站在外面,躲过去没因为她开窗的动作而被打到,却被风雪盖了一头,头发上沾着些许的雪片,发丝更随风飘摆。
“我回来了。”章珣的身量又长高许多,站在窗户外,仍低头看穆语蓉,轻轻说出一句话,又有万千情绪蕴含期间。他脸上挂着笑,比冬日暖阳更能够焐热谁的心。
穆语蓉当即眼中一热,背过身,心情反而平静了一些,想着,自己长高了许多,他倒好像比自己长高得还多一些。又想,边关那样的地方,如何也没有将他养糙半分,还是派清冷仙郎的味道?一时再想着,好像也不是这般,至少看起来要更稳重了,也更凛冽了,添了几分成熟。
感觉到有人在身后扯她的袖子,又拿有些凉意的手钻进她衣袖里偷暖。穆语蓉当下便在心里骂了声无赖,却只反握了他的手,一点点摸索他的手心手背,努力多给他一点温度。
“转过来给我瞧瞧。”章珣拉拉穆语蓉的手,低声道。再听他的声音,穆语蓉觉得不对劲,依言转过身,却蹙眉问他,“你嗓子怎么了?”章珣一双眼睛恨不得贴到她的脸上,穆语蓉伸手摸摸他的额,竟是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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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珣看着先前跑进屋去的人,一时不再说话只从屋子里快步出来。却也不过上下打量他两眼,脸便沉下来又将他带到了暖阁。他任由摆布,全无半点儿反抗。
让章珣在炕床上坐下后,穆语蓉让养娘吩咐人打了几盆热水送到暖阁。热水送到后,她取出自己平日备下的伤药,干净的白布,剪刀之类的东西摆在了条几上。接着也不说话,拿眼看着坐着的章珣,一副“你自己明白”的表情。
还记得走的时候,穆语蓉没有现在这样高挑,便是冬天穿得厚厚的,也一样瞧得出来削肩细腰,倒是过于瘦了一些,偏又身姿窈窕,该长肉的地方似乎并没有落下。章珣不看穆语蓉,只仔细打量过了她一回,不安分伸手揽上她的腰肢,被一下子打落。
“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见她急眼,章珣但摇了摇头,示意穆语蓉也坐。穆语蓉瞪他一眼,气得直接剥他外衣,便见里头雪白中衣腰际被染红一片。穆语蓉没看章珣,扒开衣服也顾不得看他一身腱子肉,只瞧见他腰间缠着的一圈白布都被血水打红,先前压下去的气恼又冒出来。
解开原本缠在章珣腰间的白布,穆语蓉用帕子就着热水替他擦干净了伤口的血痕。于是露出来道细长且皮肉外翻的口子,瞧得出来当时或许伤得很重,好在这会儿没有再冒血了。她没说什么,抿唇替他敷上伤药粉末,又用白布一圈一圈将伤口重新包扎,再重新帮他整理好了衣服,唤人进来将东西都拿出去处理干净,自己也跟着出去。
这期间,章珣没有说话,视线却从未挪移过穆语蓉的面庞。穆语蓉出去了,他也只是坐着,好奇穆语蓉拿出来的伤药,略瞧了瞧又嗅了一嗅。不多时,穆语蓉回来了,依旧无话,从章珣手里拿回装伤药的瓷瓶,将自己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跟着再出去。章珣看她不搭理自己,想要去追,被穆语蓉回头一瞪,倒不自觉乖乖坐回炕床上。
当下章珣被独扔在暖阁里面。想到穆语蓉这幅样子,越是喜欢得脸上挂着笑。暖阁的布置已经换过了,且添了一张小塌,章珣扫了两眼,觉得无趣。只是想着穆语蓉替自己处理伤口时,一双柔软细嫩的手。
既应她三年内便回来,如何能够食言?
等到穆语蓉再到了暖阁,养娘也跟在她的身后,手里却是端着汤药与蜜饯。养娘将东西搁下便出去,穆语蓉将汤药送到章珣的面前,说,“把这个喝了。”
看一眼黑漆漆的药汁,章珣伸手接过,一口气喝完了,搁在条几上,顺手喂了穆语蓉一个蜜饯。见穆语蓉愣神吃下,章珣又起身一把将她抱起来,走到小塌方将人放下。穆语蓉担心他伤口,因而没有挣扎,只是问他,“你自个回来的?”
“已经结束了,赶着回来见你。”章珣让穆语蓉坐在自己怀里,也半靠着小塌,两手揽着她的腰肢,便只这样也觉得极为享受。却也是,能看着她,就觉得一切都好。
穆语蓉听他轻描淡写,越觉得不喜,又质问,“今天那信是怎么回事?”章珣笑着不说话,穆语蓉便确定了他的心思,当下离了他,在一旁坐着,道,“你就是这样耍着我玩。”可话出口,反倒有几分娇嗔的意思。
“你要是不生气,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章珣伸手挑了一缕穆语蓉的发,捏在手里把玩半晌。穆语蓉没说话,章珣又从背后拥住她,“本来是要年后才回,我等不及,便先陪你过年节。”
由是章珣没有说也知道他这一路赶得辛苦,眼底青黑可见,即便眼睛看着有神也掩不住疲态。结痂的伤口都能又裂了,便知道这一路颠簸几多辛苦。穆语蓉觉得自己这样想不好,可章珣回来了,哪怕是这样回来的,她依然万分欢喜。可她毫无准备,也没有精心打扮。
“不生气了。”章珣放开穆语蓉,却抓了她的手送到自个嘴边亲了亲,低声哄着。穆语蓉一时没有说话,不过半晌功夫,本抓着她手的章珣也没了动作。穆语蓉转过身,便见他阖眼睡着了,想抽回手却被握得紧紧的,只得用另一只手取了薄毯替他盖上。
坐着看章珣睡了会,听到外面养娘唤自己,穆语蓉掰开章珣的手,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便出去取了东西。再进来暖阁,方走了两步,正撞见原本躺着的章珣猛然从小塌上坐起来,一双锐利的眼睛四处搜寻着,直看到她才似松了口气,仍闭了眼重重躺下去,嘴角扬起了笑。
穆语蓉当下在原地愣了一瞬,走过去将怀里的衣服放到小塌的另一头,又坐到章珣的身边。章珣十分顺手地揽住了她的腰,穆语蓉没与他计较,只是说,“你身上的衣服都脏了,我找了身干净的,要是不舒服,就先换了再睡。”
章珣蚊子哼哼一样应下了一身,揽住穆语蓉腰的手却骤然使了些力。穆语蓉一下没坐稳,直接撞到他硬邦邦的胸脯上。当下觉得压到了章珣的伤口,可被章珣死死箍住了,却没法去查看情况。
眼皮子略抬了抬,章珣从眼缝里看着穆语蓉,拍了拍她的背,说,“陪我一会。”穆语蓉觉得他这是犯了回病,但被压在他胸口,抬头也只看见他的下巴,便忍不住咬了上去。
浑不觉疼的章珣仅仅是彻底睁开了眼,看着穆语蓉的同时一个动作便将她压在了身下,然后好好的“欺负”回来……比之过去更加被章珣的力量压制的穆语蓉,深刻意识到,有的人,已经学会蹬鼻子上脸了!可嘴巴被人叼着,她这会儿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有几声呜咽。
☆、第60章 温存
章珣刚用过药,满嘴的清苦,偏要叫穆语蓉也受一回。只她被章珣喂了蜜饯,唇舌之间不免沾着甜味,他又似借着这样的法子消消口中甘苦。两人已许久不曾见过,相思的情绪在心底徘徊过数年,此时一旦迸发,更加难舍难分。
直觉得呼吸都要被章珣夺去了,她才被章珣放过。章珣一手撑在小塌上,支起了身子,却目不转睛盯着身下的人。一面看着,一面伸手抚上她殷红的唇,又细细抚过她的眉眼,脸颊,终回到唇瓣停留,轻轻的摩挲,眼眸满盛的是爱怜与眷恋。
“还有半年。”章珣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极认真。早点回来,便可以早点准备,早点儿将她娶回去。他一直在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不过,曾经没有意料可以成真,却终是得到眷顾,给了他这个机会。
穆语蓉微微垂眼,长长的睫毛盖下来,像是折翼的黑蝴蝶,两颊红晕更浓。她没有说话,只笑了笑,握住章珣的手,借势坐起来。摁着章珣躺下,方道,“你先睡上一会,等晚膳好了我再喊你。”
大约是占了一通便宜多少满足,章珣这会也十分温顺,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见章珣闭眼休息,穆语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出去吩咐厨房炖上鹿肉黄芪汤。今天庄头送来的东西里正好有这些,可以拿来给章珣补补身子。
养娘看穆语蓉脸色好转许多,心中安定,待她交待完话,应下来,道,“方才三夫人派人来说,她过两日要招待位贵重的客人,想要问小姐借青白玉雕云破月出山水插屏并黑釉剔花缠枝牡丹罐用一用。”
穆语蓉听过笑了笑,说,“那插屏罐子都在祖母屋子里摆着,也不在我这,来找我说有什么用处,还不如直接去求祖母划算一些。”养娘便在穆语蓉耳旁又说了两句话,穆语蓉便道,“那等我明天见了三婶再问问。”
一时,又有丫鬟进来说是弟弟穆立昂请她过去。穆语蓉想着晚饭没这么快摆上,正巧容章珣多休息一会,自便穿戴好斗篷风帽往穆立昂处去。雪已经下了一阵又越下越大,地上铺了白白的一层,踩上去又聚成薄薄的冰,穆语蓉走得小心,与先前回南秋院时的心情却大有不同。
寻到穆立昂时,他正在书房与人辩论着什么。穆语蓉略站着听了片刻,听出他们辨的是什么东西,也知道书房里的另一人是宋景止。
两年多前,宋景止参加科考,一如她记忆里那般金榜题名,蟾宫折桂,顺利入了翰林。傅婉莹的哥哥与宋景止交好后,引荐给了自己的舅舅孟臻,他便又得到了孟臻的青睐。
恰好孟臻为穆立昂的夫子,再后来,穆立昂折服于宋景止学识辨思,常常邀他到自个书房,名曰切磋。原本,宋景止长穆立昂这么许多,大可不必如此,偏他每每与穆立昂认真的辩论,倒是半分也不敷衍。两个人年龄差距虽在那里,但关系犹似亲友。
穆语蓉推门进了书房,两个人的争论就此停止。穆立昂看到自个姐姐来了,便迎上去,宋景止站在书案前,同穆语蓉问好。比之初见宋景止时,他如今已不再是那般动不动就羞赧,面对她也从来得体有礼。他只穿着藏青色暗竹叶纹长袄,外罩玄青大氅,却因为气质温文,越显出几分书卷气。
回以一礼之后,穆语蓉便只将视线投到穆立昂的身上,问他,“什么事?”
宋景止听到这话,自觉避让,悄悄从书房走了出去,却在书房外遇到一人。宋景止连忙行礼,观面前的人面色不愉,且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却是一桩说不得的大事,当下心中激起诸多想法,却垂眉敛目,未敢言语。
“宋大人近来可好?”
章珣此刻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冷淡到有些不近人情,却是他惯常的模样。他掀了掀唇,扫一眼刚从书房出来的人,问出这样一句,虽听来稀松平常,但他这几年却不在临安城中,如此反倒似有深一层的意思。
即使算不得是个人精,可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两年多,察言观色的本身总是有些。宋景止想了想,稳妥应答了一句,又听得章珣问他年龄,便如实回答,虚龄二十有一。
“既已立业,也当成家了。”章珣不咸不淡,又是一句,面上仍无表情。
简单的话,宋景止却听得十分明白。这么几个字,不仅是说他的情况,其中更含了别的一层意思。他僵着没有即刻回应,章珣却似无所谓。
当下书房的门响了一声,和穆立昂说过事情的穆语蓉从里边出来。看到章珣,她的眼底有淡淡惊讶,却有更多的温善,以及唇边瞬间便绽开的柔柔笑意。
“怎么过来了?”穆语蓉不无疑问,她走开也没多久的功夫。穆立昂这里没有什么大事,只说了些话便算好了,更花不了多少时间。见章珣没穿披风,想起他身上有伤还有少许发热,不免又说,“也不穿厚实一些。”
章珣此刻早没有对着宋景止时脸上的冷淡,他嘴角噙着笑,看着穆语蓉,没头没脑就是一句,“没什么。”语气里更含着几分温存。
宋景止将穆语蓉与章珣的表情收入眼底,而后垂下眼睑,心中咀嚼章珣的话,更觉刺痛。便也知,有些事终究是无望。
再无别的事情,穆语蓉与他告辞,宋景止点了点头,望着她与章珣离开的背影,有片刻愣神。直到穆立昂从书房出来了,宋景止方从失神中走出来,却再无先时心情,也告辞离去。
章珣亲自替穆语蓉撑伞,好避风雪。两个人走了一段路,穆语蓉微微侧过脸,抬眼看着章珣,笑说,“原以为你此番回来应避人耳目,如何到处乱跑?难保有一二小人,将消息泄露出去了。”
见他为自己着想,章珣心中越觉舒畅,弯了弯嘴角,便说无妨。一路说着些许闲话,走了回去。丫鬟们刚摆好了饭,倒是回来的正是时候。
章珣陪着穆语蓉用过晚饭,又被灌下一碗药汁,方离开了南秋院。知他这才要进宫去复命,虽未显露,但穆语蓉不无惊吓。听章珣说法,他回来的事情,皇帝陛下也是清楚的,而他依然先来她这里,甚至待了这么久……穆语蓉觉得他任性,心底却是软乎乎的一团。
送走了章珣,穆语蓉沐浴梳洗过,只着中衣躺在床上,想闭眼休息,又总觉得章珣没有回来一般,以为今天发生的这些都不大真切。
恍惚之间,她想起埋下心底的一桩事情,想到章珣真的三年内便回来了,更以为这桩事情得到了印证。穆语蓉觉得颇为奇妙,又觉得,如果真的是那么回事,似乎也无法彻底解释章珣偏偏缠上了她这件事。
前世她走的时候,不曾听说过这个人没了。如此,章珣应当是在她之后,比她活得长久。前世他们交集明明那么少……可穆语蓉没有那么想要一探究竟,她没有那么有所谓。无论如何,这一世,他们已经走到了现在的这一步。是好是坏,在将来的某一天总会清楚。
一天的疲累渐渐袭了上来,穆语蓉反复思量着心底的事,终于迷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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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天没有从穆语蓉这儿借到想借的东西,穆三夫人便早早亲自到南秋院来寻她。虽只借了别的,但也不差,自然就欢喜的回庆华院去了。眼看着年节近了,这位大小姐也已经十七岁,再不出嫁就真的迟了。
穆三夫人再蠢,也想到了多半与九皇子有关。当年大摇大摆到穆国公府来找穆语蓉的九皇子,如今尚且身在边关。这么许多年,这位大小姐没有嫁人的心思,自然就是在等人了。
她以为有一句话是对的,只不为难跟前的这位大小姐,待到这大小姐风风光光嫁了做了皇妃或者王妃,总也少不了她的好处。过去是她笨,想不到这些,如今明白了,也算不得迟。尤其是这三年来,虽然是这位大小姐掌着家,倒是要比周氏好上许多,时常叫她手里也宽松。
小姐再能干,总是有这么一天要出嫁的。等到大小姐嫁了,再等二小姐嫁了,最终这穆国公府,还是得落到她手里。到那个时候,自然由不得老太太如何。大小姐的亲事她操心不上,到底得罪不起,操心一下二小姐的事情……嘿嘿,总是可以的。谁叫如今这府里,也没几个能说话的人呢?
穆三夫人每每想到了这些,但觉得好日子就在眼前了。便是那个没良心又没本事的废物丈夫在外面沾花惹草,颠鸾倒凤,她也懒得搭理了。只别弄到眼前来,谁同他计较?
余氏回了庆华院,走到垂花门便见门口坐着个眼生的小丫鬟。坐的那个小丫鬟正发着呆,余氏走近也毫无反应。等她回过了神,感觉有人近了,抬头一看是三夫人,忙站起身,动作顿了顿,又动作甚不麻利的拔腿就跑。
穆三夫人当即冷笑着指挥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说,“小蹄子看了我就跑,准是有什么下三滥的事情不敢让人知道,赶紧把她给我抓回来!”丫鬟婆子得了吩咐,自拔腿就追。
那丫鬟人小小的,瞧着十分的怯懦,偏是不怎么机灵,跑出去一段路就滑了一跤跌倒在地,轻易就给人追上了,被揪回了余氏面前。余氏打量她几眼,面上仍旧是笑,问她,“大白天见鬼不成,跑什么跑?!”
眼瞧着一句话就吓得这小丫鬟两腿发软、身子打颤,就是半个字也不说,只顾着拼命摇头。余氏原本心情好好的,瞧见这么个丫鬟倒觉晦气,越不能够轻易放了她,非要她说出个因由来。
“你要是什么都不说,我就让人先打你一顿,打断了你的腿,再把你给发卖了,让你生不如死!”余氏迫那丫鬟抬起头来看自己,恶狠狠说道。
听到了这话,那胆小的小丫鬟顿时间跪了下去,磕头求饶。余氏一个眼神,站在小丫鬟身后的婆子就上前伸到丫鬟的袄子里面拧她几把。小丫鬟熬不住疼又就本胆怯,一时间眼泪不住的流,又说,“是少爷让我守在这里的,说要是夫人回来了,立刻去知会他。”
“少爷?哪个少爷?”
余氏愣了一下,反问两句,却只想到了穆正轩。当下心里骂了几声,也不觉得问这个小丫鬟有什么用,便直接快步进了内宅。急急往自己屋子去的时候,反而和穆正平打了一个对脸。见他原本鬼鬼祟祟,当下见了他又僵直了身子,心下更觉不妙。
不防在这个时候碰到自己的亲娘,穆正平一个转身就想要溜,当即被余氏喊住,又怕自己亲娘发怒,并不敢动。余氏看着自个儿子这样,明白过来这个心里有鬼的人压根不是穆正轩,更加恼怒。她左右扫一眼,丫鬟婆子们都退下,余氏这才上前揪着儿子去了自己的屋子里头。
当下屋子里唯有他们两个人,余氏打量几下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便说,“你怀里藏着什么东西?”穆正平一听,身子又一下绷直了,忙赔笑,说,“娘这是做什么?我怀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哪儿就能掏出来东西呢?”
余氏哪里信他,三两下扒开他的衣服,伸手摸了摸,又掏出几个物件来。一看之下,便是自己的两支赤金簪子,顿时间气炸了肺。她揪住穆正平噼里啪啦往他身上就是一顿打,“让你不学好!让你不学好!你和你爹一样都气死我算了!”又觉得打他也不够解气,就拿着手里那金簪子往穆正平的手上追着戳。
穆正平一面鼠窜还得顾着整理自己的衣服,手背上被戳了好几下,再看自己亲娘那要吃人的样子,寻到空档挣脱余氏就往屋子外面溜。余氏一下没将人抓住,见人溜了,更是气得将金簪子往地上一摔,却再没了力气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