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昇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去,对着明云见道:“文王殿下,当年小女未能嫁给你,是下官对不起你,但我也不能因为心中这份惭愧,便将你的恶性掩盖了过去。”
周涟听见这话,微微皱眉,毕竟他如今也未与苏雨媚和离,苏雨媚尚是他的妻子,被苏昇这般谈论,毕竟心中不悦。
“其实我亦有疑惑。”周涟望向明云见,道:“关于嵘亲王那几万私兵,究竟去了哪里,文王能否给个解释?”
明云见的嘴唇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他深吸几口气,再望向周涟时,道:“本王不知你说的是什么私兵。”
“记得在营中,我问过文王,文王只告知我‘没有后顾之忧’,如今陛下给你机会,你也不肯说出实情,明面的势力可以给,暗藏的势力却不能留,文王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周涟摇了摇头,最终放下了手臂:“还请陛下,收回文王夜旗军调遣权。”
明云见怒不可遏,心里也觉得可笑至极,今日入这乾政厅,见到在场的这些官员,他就知道这是一次鸿门宴,果不其然,明子豫来时带他在御花园里转一圈,其实就没打算今日再放他回文王府了。
“夜旗军的背后,还有暗夜军。”周涟道:“暗夜军为皇家效力,先帝在位时,暗夜军归先帝调遣,但先帝驾崩后,京中军分散于各个亲王手中。文王手中的暗夜军已然成了他的私兵,专为文王效力,不问陛下安危,还请陛下为大周考虑,收了文王夜旗军的调遣权!”
明子豫当真是左右为难了,他望着明云见僵直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明知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放任明云见回去,可若就此将明云见关押,也实在违背他的本心意愿。
毕竟这么多年来,明云见照顾着他,教育他长大成人。其实嵘亲王造反,更是明云见出的主意,便是为了逼迫嵘亲王提上造反日程,好让他们有所准备。
可……苏昇言辞凿凿,甚至曾经与明云见同一条船上的周涟也要他不能放过明云见。
明子豫心中不解,为何他身边就没有真正的亲人呢?一个个……居然都包藏祸心,只是分被他看见,与不被他看见。
“陛下封臣亲王,原来意图在此。”明云见转身,面对着明子豫时,面上的表情冰冷得几乎将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全都撕裂。
明子豫还记得,自己写的字都是明云见一手教出来的,他怔怔地道了一声:“皇叔……”
便在此刻,诸位大臣都跪地称了一句:“陛下!”
明子豫牟然回神,眨了眨眼,抿嘴道:“将文王押至大理寺,皇叔,只要你是清白的,等朕调查清楚,便会还你公道,该有的补偿,朕统统给你!”
反之,若他当真有谋逆之心,与嵘亲王一样结党营私的话,明子豫也算看透了皇室亲情,便是再不舍,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毕竟若他不出手,下一个便会出手伤他。
殿外金门军入殿押人,尚未碰到明云见的衣摆,便被他拂袖挥开。文王挺直着背,路过苏昇跟前时,耐人寻味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大步朝外离开,便是大理寺,他也不会让人押着去。
小皇帝再收夜旗军的调遣权,京中夜旗军三千人,统统落在了周涟手中训练。
周涟不敢托大,在接到夜旗军的调遣权后,便将原先的兵权主动上交给了小皇帝,他自己手中留有的兵权少之又少,但还在继续调查明云见是否暗养私兵一事。
文王入狱的消息根本藏不住,不过半日,京都便传得沸沸扬扬。
对于文王这个人的评判,没几个说的是好话,毕竟他之前便是个闲散王爷,后来也未对朝中有过多少建树,唯一做的不错的事,便是去年治水,却没想到这样的人,居然与嵘亲王是一类,也想着造反。
战败嵘亲王的荣誉,归了周涟,嵘亲王没了之后,文王又被判有谋逆之心。
京中唯二的两位亲王也缩在府中不敢出门,生怕小皇帝这是杀鸡儆猴,谋逆的帽子与斩首的刀,迟早落在他们的头上。
又过一日,慕容家的家丁才一路跑上了飞竹林,见到院子里正在喝热汤的慕容宽,冲上去便喊:“少爷!出、出、出大事了!”
慕容宽吹了吹汤,道:“少爷我好得很,有什么事你先喘平了气儿再说。”
“文王造反!被判入狱!京中的百姓在嵘亲王的阴影之下还未走出,文王造反一事尚未落实,不知谁将这罪名传出,如今百姓都围在宫门前,万人请书,要陛下斩了文王!”那家丁说罢,便听见哐当一声。
慕容宽手中的碗还在,倒是方从伙房出来的祝照脸色煞白,一碗药打翻烫伤了手背,也溅脏了裙摆。
第116章 故人
飞竹林中秋风萧瑟, 清晨的露水尚未蒸干, 倒是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两朵乌云,盖在了飞竹林上空, 眼看着就像是要落下雨来。
十月天,已寒, 慕容宽在长亭内睡了一个多月, 腿都快冻坏了, 若非是答应了明云见他不会离开飞竹林, 一定会好好护着祝照,慕容宽早回慕容家享清福去了。
如今腿上扎了针, 尚未治好寒气侵骨的问题,京都城内倒是再度变天了。
慕容宽连忙放下碗,拉着家丁走到一旁, 压低声音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细细与我说来!”
前几日明云见还监斩了嵘亲王一干人等, 怎么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他反而自己入狱了?文王那般聪明的人, 怎么可能没想到在露出野心的同时,又给自己准备好完全的退路?
如若明云见当真以谋逆罪名入狱,恐怕倒霉的不止文王府, 就连飞竹林这块也会被小皇帝找来。祝照怎么说还挂着个文王妃的头衔,只要是文王府内发生的事, 哪怕她只是在林中养伤全不知情,也躲不过去。
难怪,难怪了!
慕容宽此时才醍醐灌顶, 难怪明云见叮嘱他不许离开飞竹林,若有刺客妄图伤害祝照,林中的暗夜军与小松,还有霍海几人就可以解决,留慕容宽在这儿,为了防止的不是意外,而是小皇帝的明权。
如若小皇帝真的派人来抓祝照,慕容家在京都还有些旧势力在,至少能保证祝照不被关押,护她周全。
家丁还未说话,那边祝照便已经小跑过来,慕容宽听见动静回头瞧去。祝照的身体还未好全,仍旧虚着,才跑了两步脸色便越发难看,额头上冒着点儿汗水,到了慕容宽跟前,他连忙扶住道:“你慢些吧!”
祝照没管自己,只望向家丁,声音沙哑问:“你方才说文王入狱?京都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家丁怔愣,朝慕容宽看去一眼,得了允许才道:“小人知道的也不多,不过这段时间小人一直在京都城没有出来过,故而也算经历了全部。嵘亲王造反之后,陛下重夺回京都,功劳都是封易郡王的,陛下下令让文王殿下监斩嵘亲王一派党羽,嵘亲王党羽死尽之后,却不知为何,就在前日,文王府被金门军围守了!”
“小人一见情况不对,便立刻派人打听了消息,才知文王前日早朝之后便没有回府,直接被拿入了大理寺牢中等待审讯。宫里的小太监回,说是诸多大臣在乾政厅一同为难文王殿下,陛下迫于无奈打算彻查文王手中势力,并收回了夜旗军的调遣权交给了封易郡王。”
慕容宽嘶了声:“周涟不是个笨蛋,莫非文王当真有造反之心?”
他说完这话,朝祝照看去,祝照眼眸微垂,并未给他任何答复,只问:“然后呢?”
“文王殿下被关押大理寺后,文王府那边便无任何消息传来,倒是这几日京都百姓的风向变得尤其快。原先也有些人说文王也是护了陛下的,对文王还存感激,但从昨个儿起,不知是谁撺掇着百姓去宫门前闹,说是万人请书,一定要陛下斩了文王殿下,说文王是逆贼,若陛下不同意,他们便不离开。”
家丁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小人也是看事情越发严重,这才来找少爷的。”
慕容家时刻盯着明云见的举动,其实也是得了慕容宽的吩咐。慕容宽一开始便猜测明云见不会造反,说他当皇帝,让祝照当皇后这种话,不过是随口的玩笑,若明云见当真有此心思,慕容宽才不敢肆意开口,免得被明云见灭了。
如今这情形,当真是大出他的所料了。
祝照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着广袖上的花纹,指尖用力到几乎发白了,才开口:“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想要在短时日内灭王爷的口,越是如此,便越佐证了王爷没有造反之心,否则以他在京都的势力,绝不会任由自己入狱,百姓喊打喊杀的。”
慕容宽点头,心想祝照总算是聪明了回,没有死脑筋地往一处去想。
“小松!”祝照问清楚事情经过,便转身朝林子里喊了一声。
小松白日无事便去林子里找暗夜军们玩闹,听见祝照喊他,连忙从飞竹林内跑出,落在院子里时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祝照瞧他这表情便知他对京都里的事并不知情。
他们这些人都在飞竹林内没出去过,这两日武奉也没再送吃的东西过来,祝照隐隐就觉得有些不对,结果果然出事了。
明云见被关大理寺,百姓还逼小皇帝杀他,祝照的心里始终觉得,有一股势力潜藏在最深处,他们猜测不到,却在推着小皇帝身边的一切,就像是要……彻底铲除朝中所有势力分支。
祝照对小松道:“你去一趟京都,调查这几日与皇宫门口那些请书之人接触过的所有人,查一查可有在朝为官的,或者……是从宫里出来的。”
小松点头,祝照又说:“注意安全,切不可暴露自己,查到了便回来,无需去文王府,也不要靠近大理寺!周涟认得你,他取得夜旗军的调遣权,第一时间便是要查夜旗军的官职人数和暗夜军,他既然肯定王爷会谋反,必然会在王府和大理寺附近做好了埋伏。”
小松明白,他若因为担心明云见的状况而去大理寺,反而容易走入周涟的陷阱被抓,一旦小松被抓,那些林子里的暗夜军又只认得小松,只听明云见的差遣,那他们便是真正的被动了。
小松对于明云见现下情况知道的并不多,这些日子他只好好地陪在祝照身边,京都里的任何行动,都是由阿燕和武奉交接的。
小松入了京都后,便按照记忆里的标志在街上寻找暗夜军留下来的标识,果然没多久就找到了阿燕留给他的信息。
阿燕也是聪明,将信息留在了嵘亲王的旧邸,如今嵘亲王已经不在人世,嵘亲王府上又落了封条,该查抄的都已经被带走,嵘亲王府就成了个空宅,没人会在这附近转悠。
小松入了昔日嵘亲王府,于一口鱼缸下找到了一样绢布包裹的东西,那东西鼓囊囊的,小松打开,居然是个小孩子的玩意儿,他没见过,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里面还附带了一张字条。
“玉簪谢,故人归,旧物损,待还之。”
小松愣了愣,又在周围看了一圈,嵘亲王府里因为多日没人打扫,加上将要入冬,枯草一堆尽是黄色的,就在五步之外的石阶上放着一小盆玉簪花。这个时节的玉簪花应该早就落了,那盆玉簪花却开得正艳,小松走过去,将花盆抱起,左右环顾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了,这便离开了嵘亲王府。
祝照吩咐过小松千万不要靠近文王府与大理寺,小松也就没刻意朝那边走。
他在夜旗军中也是个官职,指不定大理寺的某些人能认出他来,故而小松只是落在了两条街外的一家客栈屋顶上,远远眺望了一眼大理寺,果然,大理寺周围看守严密。
正当他要离开,却见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往大理寺的方向驶去,那马车上没有任何标记,既不是商家的,也不是哪个官家的,按来时方向,似乎是从皇宫侧门过来。马车到了大理寺门口便有人走下,小松眯起双眼,那人披着黑色的斗篷,让人看不出对方的模样,也猜不出对方身份。
眼看周围这几个街道的看守也越来越严格,小松便没有逗留,心中猜想那马车里的人恐怕是冲着明云见去的,只是不知道严防至此的,究竟是小皇帝,还是什么人了。
祝照在飞竹林内等了许长时间,飞竹林距离京都城毕竟有些远,小松即便是会轻功骑马来回也要花不少时间,等小松回到飞竹林后,天已经彻底黑了。
小屋里点了三盏灯,门前挂了一盏灯笼为小松照明,慕容宽、霍海与林大夫三人都与祝照坐在了屋内,门半开着,桌上还放了晚间的食物,祝照没吃几口。
几人见小松回来了,一同朝屋外看去。
小松走到屋内,将今日在京都找到的东西都放在了桌面上,一是盆玉簪花,二便是那个压在鱼缸底下的包裹了。
祝照见这两样东西,又看向小松的脸,微微晃神后,紧张了一日的心终于有些定下来。
如若明云见没有准备,小松今日入京恐怕就只能带回她说的那几个宫门前百姓的消息,不过小松还能带来几样有用的东西回来,说明明云见已经有所安排。
祝照打开了包裹,瞧见里面放着的物件微微一怔,瞳孔收缩,还有些不可置信。
包裹里躺着的是一个布玩偶,那布玩偶成老虎模样,虎头虎脑的,身上的花纹清晰,被人保存得很好。祝照记得这个东西,这是她当初送给明子秋的小玩意儿,明子秋分外喜欢,抓在手中把玩了一整日,后来还收起来说要好好保管的。
祝照心中恍惚,震惊之余,还有些隐隐猜测。
明云见派人将这东西让小松带回来做什么?明子秋的旧物,他又是如何找到的?
包裹里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简单的十六个字,祝照念了两遍,胸腔咚咚跳个不同,夜里安静的小屋内,唯独听到她紊乱的心跳声。
慕容宽也打量着小松带回来的两样物件,霍海把那玉簪花搬来搬去,就差要刨去里头的土,看看是否还有什么重要信息藏在里头了。
祝照盯着手中的字条,心慌得厉害,她有些高兴,也有些害怕,更是惊惧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何时开始……明云见已经在做这些准备了?
“这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慕容宽见祝照迟迟没有说话,忍不住问。
门外夜风吹动了竹片风铃,风铃之下挂着的两枚铁环撞击出叮当响声,祝照一瞬回神,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慕容宽,讷讷道了句:“我不知自己猜的对不对,但……子秋好像没有死。”
“子秋?”慕容宽挑眉,仔细在嘴里念了两回这名字,才琢磨出来:“你说的是半年前失踪的慕华公主?”
祝照点头,指着字条道:“玉簪谢,故人归。”
玉簪花不是这个时节开的,眼前的玉簪花必然是被人好好呵护才能保持开花,如今于初冬的天里风吹一整日,快则明日,慢则三日后必然会落光,这么说来,几日内她便能见到明子秋。
“这虎头布偶是我当初送给子秋的东西,这是我看中亲自买,玩儿了几日又给她的,上面的花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若这一句话说的不是子秋,我想不出第二人选。”祝照抿嘴。
明子秋未死?
当初她掉下悬崖,是明云见亲口告知的,那日明云见为了救她,甚至差点儿搭上自己的性命,险些废了半条胳膊,现如今半年都过去了,明子秋居然还活着?!
她若活着,为何不早日回京?为何不让人带消息给她?
祝照心中自责许久,怪自己隐瞒了对方已死的消息,还曾为此做过噩梦。
现下明云见遇险,明子秋回来,是否……是子秋知道些什么?她又能做什么呢?
“那这后面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慕容宽指向‘旧物损,待还之’。
祝照抿了抿嘴,摇头。
她方才也检查了那虎头布偶,没有任何损坏的地方,她不知是要还什么东西给何人。所谓旧物,不在小松带回来的物件里,难道会是明子秋给她?
还是说……旧物一直就在飞竹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