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就觉得这孩子实诚。望春娘没了,往后咱们就多来这个院子里坐会儿,多跟这孩子唠扯唠扯。”又一个娘们儿接着话说,“这孩子年龄小,咱们经常过来坐会儿,说不准日子上还能教这孩子一些啥子呢。”
“成,以后没啥事儿的时候,咱们就常来这个院子里陪着这孩子坐会儿!”牛老拐的女人马上就表示同意这个说法儿,“来这个院儿里坐着陪这孩子说话儿,这孩子也不觉得单了。”
小米听着这几个娘们的说话,抬手挠着头向这几个娘们儿们笑了笑说:“我倒想着几个婶子大娘以后能经常到我们家坐着,陪我说说话儿。有些啥事儿我不懂的、没经历的,还能跟几个婶子大娘学着点儿。不过,今儿午晌这顿饭你们自己得吃好了。要不,我可不喜欢跟作假儿的人来往。作假儿的人不实在。咱们这些娘们儿间以后来往,都是实打实的。”
“成,成,成,今儿这顿午晌饭就听你的,我们几个拣自己合口儿的做着吃。”牛老拐的女人见小米这样说话,马上回着小米说,然后就张罗着向大灶下面添柴。
大灶上的几个娘们儿也急忙着张罗开了,大灶里添水,案子上切菜,盐坛子里抓盐,醋瓶子里倒醋,整个忙活着要收拾一锅大杂烩。这样的大杂烩不光做起来省事儿,吃起来要比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实在,一碗就能盛出七个碟子八个碗的所有荤素。不管红白事儿,一般帮忙的亲邻都愿意这样一个吃法,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吃起来费劲儿还不说,很多时候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还没去夹第二筷子,碟子碗儿的就给人甩开腮帮子吃得见底儿了。大杂烩一人一碗儿地吃,没人会到你的碗里去争去抢,尽可以放心地吃。
牛二筢子把小四轮子开出来了,腾棱腾棱的声响一下子让这个院子里好像又有了前几天的生气。望夏听到小四轮子的声响,从堂屋的上房里抱出了两床盖被,来回叠成了好几层儿相压着放到了小四轮子后面的车斗子里,然后扶着春梅上了车斗子,自己也随后上了车斗子。
小米见春梅给望夏扶上了车斗子之后坐到了那两床叠得很厚的盖被上,还是不放心似的地几步追到小四轮子跟前,大声向牛二筢子说了几遍路上一定要慢些走。
牛二筢子向小米点着头,回身见春梅和望夏都在车斗子里坐好了,就一脚离合一脚油门儿,一手方向盘一手挂档把小四轮子慢慢地起步儿了。
几天没摸小四轮子方向盘的望秋这个时候一手一条扁担一手两个水桶地站在院子里瞅着爹把小四轮子开出了院子,不由得有些手脚发痒似的在原地转悠两个圈儿,手里的扁担和水桶也给他弄出了哗哗啦啦的声响。
小米瞅着小四轮子慢慢地向村口儿开去了,这才回身瞅见望秋着小四轮子不踏实了,向望秋一笑说:“三儿,不急,今儿晚晌儿咱们两个急赶着把那些园子里的红芋秧苗子招护一遍,明儿你就出车拣点儿轻活儿拉两趟。挣钱不挣钱先放到一边儿去,过过手瘾是真的。”
望秋从院子外面拉回了眼光,瞅着小米点了点头。
灶棚子下面的几个娘们儿们虽说不是啥子能上大席面的厨子,但大杂烩这样的饭食儿还是能手到擒来,不大会儿,大灶上的锅里就咕咕嘟嘟地翻开了大杂烩特有的香味儿,这样的香味儿随着锅里腾起来的雾气飘散得满院子里都是。掌勺的那个娘们儿用手里的勺子从锅里舀出些许的汤汁儿来,嘬起嘴巴顺子勺子的边沿儿吹了吹,然后吱溜一下把勺子里的汤汁儿吸到了嘴里,吧嗒着嘴巴品了一阵儿汤汁儿的咸淡和味道,然后从盐坛子里捏出一撮儿的盐来放到了锅里,手里的勺子又在锅里来回搅了搅。大约摸她觉得放进去的这撮儿盐给搅得均匀了,又从锅里舀出了一点儿汤汁吸到嘴里品了品,这才招呼着几个娘们儿准备吃饭了。
牛老拐的女人似乎想起了望秋和小米到现在也没能吃上一口午晌饭,招呼了一声小米和望秋,回头问掌勺儿的娘们儿是不是做了小米和望秋两个人的饭。
“这个还用说吗?他们一家人的饭都做上了,就是望春爹和望夏这都走了,怕是会剩下了。”掌勺儿的娘们儿开始分碗盛饭了,头也没抬地回了牛老拐的女人的话。
牛老拐的女人听了掌勺儿的女人的话,回头催了小米和望秋。
望秋大约摸真的是饿了,听了牛老拐的女人的催,马上把手里的扁担和水桶往院子里一放,就奔着灶棚子过来了。
“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得慌。饭不吃,晚晌儿哪儿有力气干活儿?”牛老拐的女人见了望秋的模样,马上心疼似的抱怨着说,“小米这孩子也是,就算是晚晌儿有要紧的活儿,也不能不吃饭吧。”说着,她抬头瞅了瞅小米。
“没咋的觉出饿。”小米见牛老拐的女人抱怨了自己,向牛老拐的女人一笑说。
“你娘这也走远了,心里也别难过得不知道吃饭了。就算是不饿,那也得吃上一口,一个午晌儿没往肚里进一口茶水的,再咋也饿了。再说了,还有一个大晚晌儿呢,就算现在你觉不出饿来,晚晌儿动动身子就觉出饿来了。”牛老拐的女人仍旧抱怨似的向小米说,“再说了,以前我也听你娘跟我说叨过,说是估摸着你身上有了。这个时候的身子骨多娇贵,哪儿能委屈得了?不按顿儿吃饭哪儿能成?”
几个娘们儿听到牛老拐的女人的话,不由得都转过头来很难理解地瞅着小米,这孩子咋的了?咋的不像有的小媳妇儿家?别的小媳妇儿家,身上还没个动静儿就整天身子骨娇贵得要命了,这个不能拿,那个不能拎的,恨不能吃喝都得让人给端到脸面前了。这孩子,没事儿人似的,望春娘这整场子的事儿也没见有啥子娇贵,还帮着牛二筢子里里外外地忙活。这要是换上别的小媳妇儿家,还不扯着喉咙管子吆喝着要命了?
小米来回瞅了瞅这几个娘们儿,一笑,说:“没啥子,我也没觉出身上有啥子。都吃饭吧,都忙了一个午晌。”
“别没啥子,一块儿吃上一口吧,身子骨要紧呀!你别不当一回事儿,这个时候你婆娘没了,你再不知道自己心疼自己,身子骨要是出点儿啥事儿咋办?”一个娘们儿瞅着小米,很心疼地说了一句。
“没啥儿,打自小就折腾惯了,身子骨折腾皮实了。”小米向这个娘们儿笑了笑,说,“我的身子骨没人家那么娇贵,生就是吃苦受累的命,闲不住。闲着身上不舒坦。”
“你这孩子呀,不是闲住闲不住的事儿!这个时候能跟平常的日子里比吗?”牛老拐的女人瞅着小米说,“啥事儿都得自己小心着,别依着自己的性子冒冒失失的。这吃上也是,要是真的有了身子,那就不是你一个人在吃了,身子骨里的那个也在指靠着你这张嘴呢。”
端起碗的望秋这个时候给这几个娘们儿的话说得一愣一愣地犯迷糊,听她们这些话,像是说小米嫂子怀上孩子了?咋的会呢?小米嫂子要是这个时候真的怀上了孩子,咋的就没看出她的肚子大了呢?倒是春梅姐这些日子看得出来,像是腰粗了些。小米嫂子看不出腰上有啥子变化,就是胸比以前明显地大了,个头好像也比刚进这个家的时候高了,脸色也比以前好看多了。按说,小米嫂子要是怀上了孩子,也会像春梅姐那样,肚子该大腰该粗,可是,看不出这些呀!他不由得偷眼把小米嫂子的整个身子上下又看了看,还是没有看出小米嫂子有怀上孩子的模样儿。该不会是这几个娘们儿瞎猜的吧!他这样想。
小米还是依着这几个婶子大娘的话端起了饭碗。其实,她自己心里很清楚,从望春娘的坟上回来就已经觉出饿来了,只是再去望春娘的坟上喊望夏时,瞅着望夏干哭又哭不出声音来,心里一着急,就把这饿给着急没了。牛二筢子和望夏去送春梅了,她心里又着急着那些园子里的红芋秧苗子几天没人打理会给闷干了闷死了,这饿就彻底没个硬儿了。这几个娘们儿这样一说一劝一催,她倒想到了自己还在饿着,这才端起了饭碗。
几个娘们儿见小米端起饭碗吃饭了,都心里一下子宽松了似的喘换了一口气儿然后纷纷端起了饭碗,老母猪吃西瓜似的噗噗哧哧往各自的嘴里扒拉着平时不咋的能吃到的这样的大杂烩,喉咙管子里呼呼隆隆的声响像疯马驹子拉干磨似的,传得整个院子里都响。
尽管小米觉不出自己的身子里有怀上孩子的动静儿,但是,这些日子的饭量一天比一天大了,并且吃过饭之后不大会儿,还会觉出像欠了食儿似的,恨不得马上再吃上一顿儿地不踏实。可能真的像娘活着的时候估摸的那样,自己是真的为望春怀上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