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癞包瞅着小米这样关照着癞豆儿,不由得两手捧着饭碗怔在哪儿了。别说现在爹死了,就是在爹还活着的时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有谁拿正眼看过自己那一家人?爹实诚,娘邋遢,虽说整个村子里都是牛姓本家,就因为自己那个家不咋的是个景儿,在老少爷们儿们眼里,那个家就不是一回事儿了。爹死了之后,老少爷们儿们面子上看起来像很可怜那个家。可是,家里有个需要帮忙的时候,找这个,这个说有事儿要忙,请那个,那个说脱不开身儿。一句话说完了,是老少爷们儿们不愿意伸手儿帮忙。今儿小米能这样心疼自己这哥儿俩,虽说自己只有十多岁,但自己心里啥事儿都知道,啥事儿也都明白。刚才在家的时候,娘还说了小米打算咋的要帮着自己那个家。这是小米心里真的有自己的那个家,心里真的有自己的那一家人啊。
“癞包,怔着不吃饭琢磨啥子呢?”小米回头见癞包瞅着自己发愣,向癞包一笑,问。
“没,没琢磨啥子。”癞包给小米问得一个激灵,笑着回了小米的话。
“没琢磨啥子就吃饭吧。”小米催着癞包说,“小孩子家别琢磨啥子事儿,琢磨也没啥用。”
癞包听了小米的这话,嘴巴张了张,似乎想对小米说些啥子,可还是没有说。
“咋的了?”小米瞅着癞包,眉头一皱,笑着问。
“没咋的。”癞包说,“听我娘说你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你硬是跟你豆子哥两个小孩子拉扯着姊妹几个慢慢长大了,这是真的吗?”
小米瞅了一阵儿癞包,点头回了癞包的话,说:“是真的。你问这个干啥?”
“不干啥。”癞包眨了一下眼,咬了咬嘴唇子,说,“我今年十二岁了,跟你那个时候差不多的大小,以后我得跟你一样,帮着我娘往前拉扯我们一家人的日子。”
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癞包这个时候会说这样的话,她瞅着癞包仔细地看了一阵儿,不由得点了一下头说:“癞包,今儿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替你们家高兴。要是你娘能听到你说的这句话,不知道她心里该会高兴成啥样儿了。眼下你们这个家要比我们姊妹几个那个时候好多了,你们家还有爷爷奶奶,还有你娘。我们姊妹几个当时谁也没有了,就我们姊妹几个,没办法,我们不硬撑着往前过日子就不行。不过,眼下你们这个家,爷爷奶奶的年纪也大了,重一些的体力活儿他们也干不动了,整个家都在你娘的两个肩膀子上扛着。你说你们这个家里最大的男孩子,虽说你的年龄还小,十来岁的孩子,可你该知道,家里最大的男孩子该咋的帮衬着你娘。老话说了,父不在兄长为大。可以这么说,你们这个家的担子该你挑上一半,再过几年你年龄大了。就得把整个家都挑下来。好在这个时候还有你娘,她能暂时替你挑着这个家。我说这话不是逼着你咋的,自古都是这样,家里最大的男孩子要能支撑起家里的门面,要能担得起一家人的日月儿。”
癞包瞅着小米听了小米的这几句话,咬着嘴唇儿眨了两下眼,然后向小米点了点头。
“吃饭吧。”小米见癞包很懂事儿地点了点头,向癞包一笑,很踏实似的说了一句。
癞包瞅着小米,点了点头,嘴巴张了张,似乎还想说些啥子。
“癞包,赶紧吃饭吧,有啥话就等吃过饭再说。”小米瞅着癞包,眨眼笑了笑说,“你娘说晚晌儿要帮着我们家栽春红芋,心里要是还有啥话想说,晚晌儿跟你娘在一块儿干活儿的时候,咱们一块儿说。”
癞包瞅着小米,手里的饭碗一直怔怔地端在那儿。
“癞包,别怔着了,吃饭!”小米见癞包一直在怔怔地瞅着自己,催着癞包说。
癞包向小米点着头,马上就依着小米的话低下头来吃饭了。
小米瞅着癞包,心里这个时候像黄庄子后面的那条河给大风吹了一样,一浪盖着一浪地翻。命这东西,也一样欺软怕硬,越是不景气的人家,就越容易受到捉弄,不是这个灾祸就是那个坎儿,反正是会让穷人家跟头把式地没个安生。这样一来,穷人家的孩子就要跟着这样的家境受委屈了。
癞豆儿很快就把那晚饭吃了个碗底儿朝天了,紧接着他就吃起了第二碗。
小米回头瞅着癞豆儿这样虎实地吃饭,不由得一笑。
癞包低头吃了几口,想起啥子似的又抬头瞅着小米看了一阵儿,很难为情地咕哝了两下嘴巴说:“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一声儿。”
小米回头盯着癞包,皱着眉头问:“啥事儿?”
“我想……”癞包吞吐着躲开了小米的两眼。
“到底啥事儿呀?”小米见癞包这样,马上着急地追问着说。
“我想认你做干娘!”癞包憋足了劲儿说出了他的事儿。
小米一下子红着脸愣怔住了,瞅着癞包不知道该说啥子了,她咋的也没有想到癞包会忽地要认个自己做干娘。虽说自己已经成了望春的媳妇儿,不再是个闺女家了,但必定自己官害没有孩子,癞包这样忽地要认自己做干娘,一时间自己还真的很难为情。再说了,癞包今年十二岁,自己也只有十七岁,哪有干娘比干儿子只大了五岁的。还有,这个村子里都是牛姓的本家,眼下这些辈分自己还没有弄清楚,癞包依着牛姓本家的辈分跟自己又是咋的一个论法儿?总不能错了辈分吧!
癞包瞅着小米,似乎也觉出了自己的这话不该自己向小米说,他马上低下头去呼呼噜噜地吃起碗里的饭来。
小米这个时候心里静不下来了,她瞅着癞包,平日里也没咋的见过他,他咋的会在今儿忽地有这个想法儿呢?是不是这一顿杂烩就让他有了这个念头儿?穷人的孩子就是这样,你给他点儿好,他就打心眼儿里感激你,打心眼儿里把你当成亲人了。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有那个老少爷们儿们帮着自己家里做点儿啥事儿了,自己就恨不得能跟这个老少爷们儿们一家过日子,那样就觉得自己姊妹几个有依靠了。可癞包眼下有娘疼着,还有爷爷奶奶,他咋的就会有这样的念头儿了?她似乎琢磨不出癞包有啥子理由来,但又觉得他有很多的理由。
转眼间,癞豆儿把这一碗杂烩又吃得空碗了,两只袖子膏了膏嘴巴子,仍旧没有吃饱似的两眼瞅着小米。
小米瞅了瞅癞豆儿,起身又与癞豆儿盛上了一碗,但她还是有些担心千万别把癞豆儿给撑着了,七、八岁的孩子只知道嘴上好吃,就不知道肚子里的饥饱了。就癞豆儿来说,这个年龄,这个身材,有两碗饭就该够了,可他那眼神儿,像是刚吃了个半饱儿似的。她把饭碗往癞豆儿面前的凳子上一放,瞅着癞豆儿说:“癞豆儿,这一碗能吃多少是多少,吃不完就剩在碗里,吃饱了就成。”她不能说千万别撑着,这话要是一说,怕是会招得人家说自己嫌癞豆儿能吃了。
癞豆儿点了点头,然后就低下头来吃这第三碗杂烩了。就在这个时候,癞包娘挑着两个空水桶进了院子。一进院子,她见小米他们还在吃饭,向小米笑着说:“我以为你们该吃晚饭在等着我呢,我把饭做好给癞包他爷和他奶端过去,慌慌张张地吃了几个馍馍就来了。”
小米迎着癞包娘笑着说:“这不是一边吃饭一边跟癞包唠扯了嘛,就吃得慢了。”
“癞包能唠扯个啥子,还是个小孩子家。平日里在家跟我就没啥子话说,今儿倒跟你唠扯了。”癞包娘仍旧笑着说,“他说话,有时候在家发晕似的跟我说话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也没个正题儿。”
“娘,”癞包娘的话刚落音儿,癞包接过娘的话,瞅着娘说,“刚才我就说了,我想认她当干娘。”
癞包娘给癞包的话说得像当头打了个炸雷似的,愣怔了半天没醒过神儿来。
癞包紧瞅着娘看了一阵儿,然后又瞅了瞅小米,回过头来向娘说:“她对我跟癞豆儿好,对咱们那个家也好,认她当干娘,她以后就能经常疼我了。”
“这可不成!”癞包娘这个时候才醒过神儿,紧瞅着癞包说,“论姓牛的辈份,我得喊她婶子,你跟癞豆儿得喊她奶奶了,咋的能差了辈份认奶奶当干娘呢!这要是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听说了,还不当成个笑话?想让你们这个奶奶经常疼你们,以后就常想着你们的这个奶奶,常帮着你们的这个奶奶干点儿活儿。”
小米这才明白她和癞包他们这一家的辈份,怪不得癞包娘帮着拔红芋秧苗子的时候不跟自己论这个辈份呢,论起姓牛的辈份,虽说她年龄比自己大了不少,可她得喊自己婶子。难怪老话说辈份不论年龄大小,有不扎牙的爷爷没有不扎牙的爹呢。
癞包听娘这么一说,马上红了脸,难为情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我跟癞豆儿该喊她婶子呢,那样就能认她当干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