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的人家都担心着麦季儿上天气会突然有啥子变化,血汗浇灌出来的麦子就会给雨水泡了,就咬牙跺脚地一亩地五块钱雇用收割机先把麦子割倒了拉到场里去。麦子拉到场里去打上垛,即使天气有啥子变化,麦子垛上用塑料布子一盖,虽说多少也会抛洒一些,但总比整块地的麦子都在雨水里泡着要好得多了。麦子割倒拉到场里上了垛,庄户人家的心也就放到肚里去了,然后等上晴好的天气,再套上耕牛或者毛驴子一圈儿一圈儿地轧场。很多人家这样把麦子收到场里之后,整个田野里就像得了大面积斑秃的头皮一样,显得光秃秃的没啥子几根毛儿了。癞包娘直起腰来,一手握着镰刀把子,一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瞅着整个田地里给收得几乎只剩下麦茬的麦田,心里一阵子像火烧了一样的着急。
给落在后面的癞包这个时候也直起了身子,一手背到身后捶了捶后腰,瞅了瞅紧跟在娘的身后的爷爷,瞅着娘说:“娘,咱们家的麦子也让望秋他们家的小四轮子割吧。”
癞包娘回头心疼地瞅着癞包,她很清楚这个时候癞包累得整个身上啥子滋味儿。两天了,一个孩子家巴明起早的就跟着自己下地,早起割,午晌还是割,晚晌又帮着往场里拉。别说还是个小孩子家,就是成人,一天下来也累得直不起腰来。琢磨到这儿,她不由得又瞅了瞅身旁的癞包爷,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身子骨本来这两年也不咋的好了,这个时候也得跟着在地里受这份儿劳累,自己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呀。
“人家都用小四轮子割完了,咱们家两天了还没割完一块地。整个麦子要割完了,要割到啥时候呀!”癞包见娘瞅了瞅自己,似乎抱怨着说,“等咱们这样把麦子割完了,人家的麦茬红芋也都栽上了。”
“慢慢割吧,早晚都能割完的。”癞包娘也很无奈,回了一句癞包,又弯下腰去接着隔她面前的麦子。她何尝不想早点儿把麦子都割到场里去?照这两天的天气,西南风没完没了地刮,再有三两天,要是麦子割不倒上不了场,熟透的麦子就会炸开了落到地里去,半年的血汗就会白瞎了。虽说嘴巴上她这样安慰着癞包,心里却不像她说话的口气这样四平八稳。她也想着雇上牛二筢子他们家的小四轮子,自家所有的地块儿里转悠上几圈儿,今年的麦子就全给割倒了。可是,雇用牛二筢子他们家的小四轮子,一亩地要花上五块钱,自己这十来亩地的麦子就要花上几十块钱,这几十块钱从哪儿能拼兑出来?
“癞包娘,我说一句吧。”癞包爷这个时候直起身子,把手里的镰刀往一个胳肢窝儿里一夹,两手交替着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说,“刚才癞包也说得对,今年不像往年。往年有癞包他爹,我和癞包他奶奶的身子骨也还算硬实,几把镰刀一块儿下地,十来亩地的麦子也就是三、四天的事儿。今年不一样,癞包他爹没了,癞包他奶奶今年也下不了地了。虽说癞包跟着下地了,可他还是个孩子,咋的也赶不上一个大人禁得住这样的累法儿。今年这十来亩地的麦子,咱们打昨个儿开始动镰到今儿,往多了说,也就是二亩半地的麦子。后面还有七、八亩地的麦子在等着咱们割。就照着这两天的割法儿,还得个四、五天啊。这几天西南风这样一个刮法儿,再有三天,长在地里的麦子就全炸开落到地里去了。”
癞包娘听了癞包爷的话,重又直起了身子,瞅着癞包爷说:“爹,这个我知道,可咱们有啥办法儿呀?雇用小四轮子,一亩地就得五块钱,咱们这十来亩地就是好几十块,这些钱咱们家从哪儿出啊?找别的村子上的小四轮子和手扶拖拉机,麦子割倒人家就要现钱,咱们家没有这个现钱啊。雇用牛二筢子他们家的小四轮子,虽说能拖些日子再给他们家,可春上咱们家用的他们家的红芋秧苗子还没给他们家钱呢。他们家又帮着让咱们养上几只羊,这是多大的恩情呀。这个时候再去找他们家,有点不好意思张口啊。”
“娘,我去找我小米奶奶说去。”这个时候癞包在他们的身后说,“这个时候咱们给不了他们钱,就让他们家先记个账,等咱们有钱了多给他们家一些。”说着,他把手里的镰刀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冲到了地头前儿的路上了。
癞包娘喊了几声癞包,但还是没能喊得住癞包。
“别喊了,就让他去吧。这个时候让他学着支应点儿事儿也好,再有个三、五年,这个家还得靠着他呀。”癞包爷见癞包娘没能喊住癞包,向癞包娘说。
癞包娘听着癞包爷的话,瞅着癞包的身影很快地走远了,心里说不上是堵还是高兴,打他爹没了之后,这孩子像是一下子懂事儿了。不光是家里供不起他去学堂里念书识字儿了,他自己也不愿意再去学堂了,一心想着在家帮着自己操持着这个家。
“癞包这孩子,他爹一没,眨眼间就变成了小大人儿了。别看他平日里不咋的言语,心事儿重着呢,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癞包了。”癞包爷瞅着癞包的身影跑远了,回头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然后弯下身子接着割他的麦子。
癞包娘当然也知道癞包的这些变化,她为癞包的这些变化感到心疼,但自己实在又没有别的啥法子让自己的孩子不跟着自己受这样的委屈,平日里只能把这份心疼放在心里。她听了癞包爷的这一声叹,好像给啥子一下子把自己的心给紧拽了几下似的,霍霍地那个疼。这孩子啊,咋的会跟着自己受这个委屈啊?
癞包爷起身瞅了一眼癞包娘,说:“别管他了,由他去吧。这孩子现在心里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啥事儿凭着一股子的高兴劲儿。这孩子这个时候,啥事儿想得也多了。就今儿这事儿,一准他这几天都在心里琢磨着了。他这个时候去找牛二筢子的大儿媳妇儿,心里也一准有了个人谱儿。要不,他不会喊着说要去找他小米奶奶说去。”
癞包爷的这些话还真说得是个准儿,这几天来,癞包瞅着别人家的麦子大都用望秋他们家的小四轮子割倒了,心里也盘算着自己家的这些麦子。要是自己家的这些麦子也用小四轮子收割了,不光是快,一家人还少挨些累,就是自己不知道娘在心里咋的一个想法儿。刚才爷爷跟娘说的那几句话,分明是赞成自己的这些想法儿。当然,他也知道,心里也很肯定,只要自己找到小米奶奶了,小米奶奶一准会答应自己的这个想法儿。因为他知道小米这个人心好,又对他们家很关照。他一路紧跑着,路两边不少的人家在场里牵着牲口一圈儿一圈儿地轧场,得意地吆喝得牲口把屁股后面的石磙拉得吱吱扭扭地响,这样的声响像冒着青烟的大火一样,烧得他心里揭皮似的疼。他一口气跑进了村子,就直奔着小米家的院子冲了过去。
不光是牛二筢子他们家的麦季儿算是过去了,就连黄庄子春梅他们家的麦子这个时候也都晒干进了囤儿了。两边儿的人家这个麦季儿就这样顺顺当当地过去了,小米自然也就放心了,只是她很心疼公爹和望秋他们爷儿俩,打第一天开始收割自家的麦子那天起,爷儿俩一天也谁不上鸡眨眼工夫的觉,公爹开着手扶拖拉机,望秋开着小四轮子,没白没黑地在田地里转悠。爷儿俩说麦季儿上就三、五天的工夫,三、五天过后,田地里的麦子就给割没了,再想着一天好几百的毛钱儿挣着,就得等到明年的麦上了。爷儿俩怕因为睡不好会在地里犯困耽误挣钱,每天出门儿的时候就一人抓上几把干辣椒放到衣裳口袋里,说是一犯困就嚼上两个干辣椒,整个人马上就精神了。他们爷儿俩这样拼了命地为这个家里挣钱,自己咋的也得让这爷儿俩有个好吃喝!这几天来,她就是这样想着法子给爷儿俩换着样儿做些好吃好喝的。尽管牛二筢子他们爷儿俩累得已经没了啥子胃口,但是,她还是这样一天三顿不重样儿地给他们爷儿俩安持着伙食。正在院子里拣着大米,准备给牛二筢子他们爷儿俩熬上一顿米粥的小米咋的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癞包会闯进他们家来,瞅着癞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她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紧瞅着癞包问:“癞包,你这是咋的了?出啥事儿了?”
“奶奶,没啥……大事儿。”癞包两手摁着两个髁膝盖,弯着腰喘着粗气说,“我就……琢磨着……想让奶奶……帮个忙。”
“你这孩子,看把你累得,整个身子都弯成蚂虾了。你能有啥事儿让奶奶帮忙的。”小米听说癞包没出啥事儿,整个心一下子又落到肚里去了。她瞅着癞包一笑说,“先歇会儿,有啥事儿等气儿喘匀了再说。你这一着急,把我还吓得不浅,还当你们家有啥事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