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么大的事,总需要点时间平静。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活着吗?也不跟我商量就安排去杭州,周一我还有课呢,怎么赶回来?”
两月不回家实在说不过去,理亏自然气短,仅敢轻轻地抱怨,因为确实打乱我的工作计划。而且觉得老太太也该发作够了。哪想到简单几句话竟然点燃了她积久的愤怒,几乎像军火库爆炸!
“你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干什么?学校离家顶天二十里地,你算算你这一年回家几次!过去在杭州,你不到点不上班,不到点就下班。为这事亲家奶还说你胸无大志,成天在家打恋恋。过去你麻将不打扑克不玩,不唱歌不跳舞,你现在什么不会!五毒俱全!老家十里八村就咱家祖坟冒清烟,出你这么一个博士,你爹你妈走哪都觉得腰杆子硬,脸上光彩。现在你当什么校长助理了,你觉得你出息了,我和你爹从来没敢跟老家说过,连你姐都不知道,我们怕丢人!媳妇出事我难过一阵子就好了。背后和你爹核计,你又不是找不到老婆,不就是多个月亮吗?人家要是嫌弃,月亮由我带大。凭你的条件,黄花大闺女得上赶子找咱,再娶一个没准儿比头一个还强。”
“你爹你妈你可以不管,怎么连孩子也不搭理啦?孩子哪儿对不起你?你白天晚上在学校干什么?你就能忙成那样?打死我我都不信。这么大的人有家不回混宿舍!能揣根儿什么好肠子?亲家奶都跟我说了,现在这所大学比杭州那所差老鼻子了。说你现在的领导都是些馕馕踹(五花肉),没几个有水平的。亲家奶管不着你,我们管不了你,领导管不好你,正好!你现在成了没王的蜂子,自个儿折腾吧。我可告诉你,你不怕别人戳脊梁骨,我怕!我和你爹省吃俭用供个博士,是为了光宗耀祖,不是留着给别人戳脊梁骨的。”
“连方老师都为孩子着急上火,来家里好几次,你说我们怎么说道?我和你爹厚着脸皮给人家道歉!亲家奶三天两头打电话关心孩子,我现在都不敢接电话。你可好,连影儿都看不到。我告诉你,孩子是你的,她爱死死爱活活!我不像你爹会说话,这孩子不是我们的命,谁也不能替我活着,当年我和你爹倒是以为你是我们的命,到头来还不是扯王八犊子!亲家奶也是多余,自个儿三灾八难的,还天天大老远操心这事。方老师更是吃饱撑的,她也不想想,孩子爹都打哈哈,别人顶多是个屁,不带响的屁!”
老太太的愤怒像潮水,一浪高过一浪,比胡屠户骂范进更淋漓酣畅,完全不顾及我的自尊。起初我尽量忍着,因为自己确实做得过分,而且也怕她高声。这房子又老又旧,隔音很差,一旦老太太拿出在老家的嗓门,左邻右舍今晚就甭睡了!这里是学校过去的职工宿舍,住着很多老教师,我不想成为学校的新闻。老太太肯定是接受了岳母的建议来规劝我,可是她没有岳母的知识修养。想到岳母我也伤心,从离开杭州那一刻起,哪一天不想她老人家几次?古人说,肠一日而九回。但实话实说,拔出插在我心头的那把刀子,伤口不会愈合,而三位老人面对这样的事实,恐怕得九死一生或者是永不超生。体格孱弱的岳母更经不起再一次打击。有什么意义?老太太说我不像男人,受重伤的男人她知道什么样儿吗?她想痛快可以骂我,可我想摆脱魔障,骂谁?何况从懂事起,老太太再没有尖刻地指责过我,心情已经够糟了,又遇上这么一出觉得心火往上撞,看见老爷子进来,我认为时机已到,不耐烦地顶撞道:“老太太,你有完没有?”
老爷子长叹一声,“孩子醒了,找奶奶。听你妈把话说完。”老太太撩起衣襟擦泪,起身向外走,恨声不绝地又丢下一句。
“黄土都埋到我和你爹下巴了!你自己看着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