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季湘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哑哑的,过了一会儿,她才放下覆在眼睛上的手,将目光落到窗外。
“这是我去寺庙里求来的,你拿着。”
季湘低头看去,只见盛光郁一手扶着方向盘,从旁边递了个东西过去给她,原来是一个大红色的平安福,刺绣的小袋子很精致,绣花红莲栩栩如生,中间绣了平安两个大字,不是很新,看起来似乎是随身携带了很久的样子。
“我不要。”
“我借你的,之后还给我就行,很准的,一定会没事。”
季湘听到她这样说,伸手接过去,小心翼翼的握着那个平安福,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干爹在医院里到底怎么样了。
汽车开得又快又稳,很快就抵达医院,车子刚刚开进医院,季湘说了一句谢谢,不等盛光郁停好车,就打开车门几步踏上住院楼的台阶。
她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借宿在傅岩家里的时候,总是三天两头就生病,后来,傅岩干脆就带着他们两个去晨跑,小斯爱偷懒,一开始就表现出抵触的情绪,总是跑到一半就不见了,只有季湘一直坚持了下来。而如今,当她奔跑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傅岩的身影早就已经看不见了,原来时间这个东西,真的是又残忍又无情,在不知不觉中,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在下一秒成为过去。
她抵达傅岩住院的楼层时,先是停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大步寻着房间号走去。
还未走到,远远的,季湘就看到小斯站在门口等她,他依旧穿着去ktv时的那身衣服,季湘加快了脚步,还未走到,眼圈就已经发红:
不等小斯叫出她的名字,季湘抬手就落了一拳在他的肩膀上:“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打算告诉我。”
季湘压低了声音,看着因为那一拳靠着墙壁的默不作声的小斯,气就不打一处来,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把要涌出来的眼泪又忍回去:
“之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
“就是喝酒犯了高血压那一次,石迁把我叫出去,就是那时候发现爸身体里有恶性肿瘤,确诊是肺癌晚期之后,爸一直都在住院配合治疗,但……效果不佳。”最后那句话,直接击碎了季湘的任何幻想,她靠着墙壁沉默了许久,最后,抬手拍了拍小斯的肩膀:
“我进去看看。”
她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进去,屋子里很安静,从客厅进去之后,就到了里面的病房,医院的病房一直都是白色基调为主,哪怕是vip病房,颜色也单调的让季湘有些害怕,只有放在茶几上的一束康乃馨红的刺眼,上面放了一张卡片,没有打开。傅岩靠坐在医院的病床上,似乎是睡着了,季湘前段时间一直在工作,好久都没有见傅岩了,上次见面,还是他高血压犯了,这一次一见面,傅岩消瘦的形象冲进她的脑海里,季湘心一软,眼里就滚出几颗眼泪来,压抑了许久的眼泪,一涌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她就站在床尾,伸出一只手扶着床尾的栏杆,紧紧抿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这几年,傅岩对她的关照绝不仅仅只是一点两点,她早就已经把傅岩看的比亲爹还要重要,现在突然得知这个消息,自然心里的难过涌上来就下不去了。
“湘湘……?”
季湘最喜欢的就是傅岩的的大嗓音,他大笑起来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豪爽又随性的感觉,此刻,听着傅岩哑着嗓子叫她湘湘,她心里像是被荆棘碾过一样的,又痛又难受。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这才几步走到病床边坐下:
“干爹,这种事情你有什么好瞒我的。”
“我这不是不想你分心么。”傅岩笑着,拉过她的手安慰她:“哭什么哭,又不是要死了,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哭啊。”
傅岩的性格本就是这样的,直来直去的,季湘听到这样的话,更是心疼:“干爹,别老把死挂在嘴边。”
傅岩笑了笑,直接绕过了这个话题:“恭喜你,进《尘埃》前五十了,本来应该是我请你和小斯一起庆祝的。”
季湘心里一阵发酸,在时光ktv的时候,季湘就隐隐觉得小斯心事重重的样子,现在想来,是她太粗心大意,完全没有注意到那时候的小斯有什么不同。
“这么晚了,谁送你来的?”
傅岩一睁开眼就看到季湘手里握着一件西装,但那件西装又不像是小斯的,自然就猜测到,应该是其它人的。
季湘还未开口解释,房门就被人轻轻的推开,那人抱着一束康乃馨进来,目光落到了傅岩和季湘身上:
“你好,傅总。”
盛光郁朝傅岩打了个招呼之后,很自然的就把花放到了茶几上和那束康乃馨放在了一起,两束花放在一起,相同的包装纸,相同的颜色,连卡片也是一样的。
“盛总,你这么晚还过来看我,麻烦你了。”
“刚好路过。”
谁凌晨五点会刚好路过医院?
盛光郁的这个借口,季湘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吐槽他,傅岩倒是没有揪住这个漏洞百出的问题发挥,目光扫了一眼盛光郁身上的西装,又看了一眼季湘手上的西装,男人的西装看起来千篇一律,好像没有什么地方不同,但细看下去,这样高档的手工西装,无疑和盛光郁是绝配,他怀疑两个人之间有私情,但既然干女儿季湘不愿意说,他也就不问了。
季湘没想到盛光郁会紧随其后来医院探望傅岩,也没想到他还心细的去买了花,有点吃惊。
傅岩聊了一会儿,就因为呼吸困难咳嗽个不停,接着就是咳血,看到傅岩嘴里咳出一大口血的时候,季湘整个人都被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直至一堆医生护士涌进病房里,季湘才在小斯的搀扶下出去。
从病房里出来之后,季湘从探病窗口里看过去,只能看到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们围在傅岩旁边,而傅岩却一直在咳嗽。
出了病房之后,三个人站在走廊上,小斯才叹了口气:“没事的。”
对于这样的状况,小斯已经见怪不怪,自从发现是肺癌晚期之后,傅岩就一直都严格遵循要求,但接受治疗之后,情况却没有好转的意思。他那天去季湘的公司找她的时候就想告诉她,但一想到傅岩的叮嘱,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也是傅岩进医院的那段时间,小斯才从傅岩助理哪里知道,傅岩一直都有断断续续的咳嗽,他一直都因为工作繁忙,胡乱找了药就吃下去,毫不在乎。
傅岩是个大老粗,最开始做海产品发家,后来越做越大之后,开了两家子公司,均是做出口商贸,名下还有一家酒店和数间商铺,小斯大一的时候,傅岩就出资给他开了投资公司练手,小斯从小就受到傅岩的熏陶,不正经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小男生,可是到了商场上,却可以把自己的公司打理的尽然有序,生意也一直都在蒸蒸日上。
明明傅岩是这样善良的男人,却不知道为什么上帝就喜欢开这样的玩笑。季湘一想到这些就难以接受,那些情愫一浪接一浪的涌来,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先在外面坐一下。”
季湘听到盛光郁的声音,寻着声音望去,看到盛光郁把自己的外套铺在医院外的椅子上,让她先坐一会儿。或许他也觉得这时候进去病房里,看了会更加难受。
小斯拉着季湘坐到了长廊上,盛光郁这才走到走廊的尽头去打了个电话。
小斯越看盛光郁的背影就越好奇,但此时在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有八卦的心思,他靠在季湘的肩膀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说,如果以后只有我一个人了,要怎么活?”
“傅承斯,你还有我!”季湘加重了语气之后,把小斯从她的肩膀上扶起来,他的脸色很苍白,黑眼圈也有些严重,季湘突然想起,最开始傅岩发现小斯性取向有问题的时候,父子两人的争吵从来就没有断过,可血浓于水,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怎么可能不紧张,不担心,不难过。
失恋加上父亲患上癌症,没有什么能比这更糟糕的了,季湘扶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
“你忘记我是怎么振作起来的了,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大不了剪短头发,从头再来。”
自打季湘决定剪短头发的时候,她在心里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
得到傅岩没事的消息之后,季湘才长松了一口气,病房的客厅太压抑了,她不想进去,就靠着小斯的肩膀,和小斯说了一些话之后,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盛光郁的西装披在她的身上,小斯还是坐在她的旁边,却不见盛光郁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走了。
她抬手揉了揉还有些昏沉沉的脑袋,应该到早上七八点了,他们所在的这一个区域是专门给vip病人使用的,此时,已经有一些医生和病人在走道上经过。
“我睡了很久吗?”
小斯点了点头,还未说什么,就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带着几个记者从走廊那边走来,季湘显然也看到了,只是她还未看清楚那妇人是谁,小斯就马上站起来,把季湘护在身后:
“湘湘,你先走。”
[正文 第十七章]
季湘一头雾水,不知道小斯在慌张什么,小斯则是拉起季湘就走,刚刚走到走廊的墙角,跟在妇人身后的几个人就一涌而上,把两个人围了起来,那妇人加快脚步,几步走到季湘面前,指着小斯身后的季湘就骂道:
“这就是要抢我们家遗产的小贱货,勾上我儿子,又勾上我孙子,你们好好拍清楚她这张骚狐狸的脸,好放到版面上给万人欣赏欣赏。”
季湘这才认出来,这是傅岩的继母周芸,也就是小斯的奶奶,季湘长那么大,也只是见过那么寥寥几面,因为傅岩的爸爸和继母是老夫少妻,这位继母也就比傅岩大十多岁的样子,季湘听到她这么说,大概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几个记者已经将她和小斯堵在角落,开口就问:“傅公子,听说傅总的遗嘱已经过了公证,有人谣传,岩石商贸有百分之三的股份会落到干女儿季湘手上,请问这是不是真的?”
这些事情,小斯完全没有和季湘提起过,听到记者这样问起来,这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难怪傅岩要让小斯瞒着她,傅岩竟然已经把遗嘱都写好了。
周芸看小斯护着季湘,从记者手里抢过话筒,抬手指着季湘的脸,咄咄逼人的问她:
“听说这位季小姐是娱乐圈的模特,最近入围了什么电影拍摄候选人,请问一路潜规则之后,是不是觉得这世界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身体去解决?你要不要脸,我儿子都已经要死了,你还要过来瓜分他的遗产?”
季湘被小斯护在身后,她几番想要冲出来,又被小斯的身体结实的挡了回去,这事情要是被媒体添油加醋的发出来,对季湘的影响势必不可估量。
“谁说我爸要死了?”小斯看着面前的周芸:“奶奶,你现在三天两头就往医院跑,在我爸旁边吹耳边风,您当年对我爸不好的时候,想过后果没有?”
周芸见小斯护住季湘,拉住季湘的手腕:“你给我出来,我现在不扯这些陈年旧事,我就是想看看这个*的嘴脸。”
说话间,周芸身边的几个男人直接拉住季湘的衣领,几下就把她扯了出来,周芸越说越来劲:
“各位记者,拍清楚一点,这可是未来的大明星,不拍清楚都对不起她未来的粉丝。”
“这个*,和她妈一样下贱。”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同时,季湘就已经从小斯的庇护下挣扎出去,提高了音量,怒不可遏的看着周芸:
“没妈你是怎么到这个世界上的,周太太,我母亲已逝,请不要把已逝的人拉出来,难道你没有母亲么?”
周芸没想到季湘会在大庭广众之对她厉声发问,马上就面对着镜头嚎啕大哭:
“苍天啊,你们看看,这个*竟然目无尊长,大逆不道,这就是现在的九零后,这就是家教,这就是娱乐圈的素质。婊.子还想立牌坊了?”
“开口就骂别人的母亲,在医院聚众闹事,周太太的素质真的很高。”
原本就围了一圈好事者的医院,这时候更是人声鼎沸,听闻身后冒出来一个声音,记者们纷纷转过身去,正看到一个男人站在人群后面,他目光扫过面前的几个记者,那目光所到之处,就像是北极的寒冰,众人往后退了一步,主动给他绕道,他几步走到季湘面前,把季湘挡至身后,从一个记者手里拿过麦克风,刚要开口,周芸带了些嘲讽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算哪根葱!”
周芸看到人群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马上直起身子,说话的声音都带了一贯的冷嘲热讽:
“我就是一个路见不平的路人甲。”盛光郁握着麦克风,几乎要把整张脸都对到周芸的脸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周芸:
“周太太,真是抱歉,挡着你上演好戏了?”
说完,他把话筒丢给刚刚那位女记者,对着台下的一种记者扫了一遍,阴沉着脸:
“我看今天的这一段,你们谁敢播出去!”
虽然没有麦克风助威,可他这声命令一样的语气,却显得更加凌厉,记者们面面相觑,看着面前那副熟悉的面孔,纷纷放下了摄像机和麦克风,周芸一看,这样一个说得上话的男人,肯定不简单,心里失了慌寸,抬手指着季湘的鼻子就骂道:
“小贱人,你有种就光明正大的等着我和你打官司。”
直至看到周芸和记者们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季湘这才松开一直握着的拳头,小斯扶着她的肩膀,才发现她有些气愤的发抖。
“湘湘,不要在意老太婆说的话,她想怎么吠就怎么吠。”
小斯对于这位鲜少见面的奶奶格外厌烦,这一次若不是傅岩生病的消息在商界走风,周芸怎么可能打着继母的旗号来要遗产。在小斯的记忆里,小斯从来就不记得自己有位奶奶,有一年,傅岩生意上遇到资金匮乏,作为邻居的季湘母亲,把自家的茶园卖了一半,二话不说就把钱给了傅岩,而那时候,这位继母是怎么对傅岩的,那时候的小斯才十岁,但是已经懂事,傅岩带着小斯去继母家里的时候,傅岩的弟弟妹妹对着他极尽嘲讽,什么难听的话都说绝了,钱自然是没有借到,周芸甚至都不关心他们吃饭没有。
后来,在外打拼的傅岩把小斯送回老家,和季湘一起上学,两家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加上傅岩是喝过季湘干爹茶的人,对季湘也格外上心,直至季湘的母亲逝世,傅岩才把季湘带到城里一起生活。
人性有时候就是这样,无论是多么亲近的血缘,一旦牵扯到利益,所有恶心的嘴脸都会一览无余。
——
闹剧结束之后,季湘抽空给经纪人周简发了一条信息,大意是她需要请假几天,在医院陪傅岩,但她不会落下《尘埃》决赛准备,一定抓紧时间准备。
周简很快就回复过起来,前不久太繁忙也是傅岩的主意,现在已经戳穿了,倒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并在她的邮箱里发了修过的拍摄图,让她经常在微博上多传些照片,提高提高曝光。
季湘一一记下,这才挂了电话,傅岩在里面休息,她和小斯就在外面的客厅,盛光郁替她解了围之后,先一步离开了医院,小斯坐在客厅审阅文件,他积压着很多工作,很多文件都需要他亲自过目。
季湘窝在沙发上,不敢打扰小斯,她靠着沙发想了半天,想起早上盛光郁将她挡在身后的那一幕,心里隐隐漫上些感动,她没有盛光郁的电话,只知道他的助理石迁先生的,于是干脆就往石迁的手机上发了个信息:
【石先生你好,我是季湘,麻烦你转告盛总,谢谢早上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