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赶。
西南那边的战争,还在等着她。她能因为一夜之梦,千里迢迢,走来见杨清一面,已经是很难得了。
不管江岩怎样,她都要很快回去的。
江岩被望月催得紧张,没有做好与山中长辈见面的万全准备,就被望月踹上了山去。日暮西陲,江少侠站在后山口,四肢僵硬半天,终是捏捏鼻子,认了。
走上这条偏僻山路,一路躲避开巡山弟子,向上行去,影影绰绰,山中挂满了黄灯。灯罩下有铃铛,风一吹,便沙沙作响。熟悉的山道,熟悉的师弟面孔,熟悉的草木……江岩鼻子酸涩,曾经不放在心上的,现在也只能躲着走。
他到底武功高,一路惆怅着,也这么绕开了弟子们,几下进了内门。
想到望月的叮嘱,江岩定定神,决定先去见杨师叔。比起旁的长老,杨师叔是最好对付的。
往杨师叔的院子一径飞掠而去,即将到院口时,他看到院门口,杨清的身影。青年与两名弟子低头嘱咐什么,那两名弟子离去。然后青年抬目,目光直接看上了对墙的树荫中。浓浓密密的树影婆娑,杨清与江岩目光对上。
江岩:“……”师叔武功好像更上一层楼了。
这么远的距离,他都能感知到了。
江岩跳下了树,怀着激荡之情,快步走向院门口的青年,“师叔!”
他很快发现杨师叔衣衫紫白,紫色与白色重叠,玉冠缠绕抹带,发带与青丝贴着修长身形,而腰间玉坠璎珞,修饰极繁。这是极为正式的衣着,云门衣饰以白色为主调,在其上,兰色、月白、紫色、黑色、灰色,等等,都有不同的意思。每种颜色下,也有日常穿着,和正式着装之分。像杨师叔现在这套紫白色泽的衣袍,又是蔽膝又是绣衮的……很明显是正式场合的着装。
杨师叔有要事?
他一时踟蹰,不知道该不该把望月的嘱咐说了。
反是杨清诧异之后,温和问他,“你好大的胆子,怎么来这里了?”
江岩抿了下唇,“今日过节,我想念长辈,想回来看看。师叔,门派晚上有大事吗?”
杨清答,“是啊。碧落谷深陷魔教战场,掌门与其他两大门派约了吉日,来云门商谈针对魔教的计划。”他觉有趣般,笑了下,“没想到我被关这么久,出来就碰上这种大事。”
江岩“哦”一声,闷不做声了。
杨清看着他,温笑,“不必沮丧。你想见长辈的话,先在我这里留下。等掌门那边散会后,你再去见几位长老,会好些。如今山上有别派弟子在,你莫要乱走动,被人发现了不好。”
江岩只剩下应“是”的功夫了。
杨清拍下他的肩,示意他进院中去。此时苏铭听到了外面动静,已经出来了。看到久违的江师兄,眉心朱砂的少年只是睫毛颤了颤,与这位师兄拱了拱手,并未多言。吩咐苏铭照顾江岩后,杨清便往阶下而去。
他走了两步,在江岩复杂的目光中,又回来了,看着少年半晌,低问,“……是阿月有事找我吗?”
听到“阿月”二字,苏铭苏少侠惊讶看看师父,再看眼江师兄。
江岩讶然地看眼杨师叔:他这么快就猜到了啊?
杨清是很擅长猜人心事的,他唯一不擅长的就是望月。只看江岩一眼,杨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寻思望月即使有话吩咐自己,江岩也不必这么犹豫。而江岩如此纠结,那么就是——“她是不是来找我了?”
江岩:“……”
杨清微笑,问,“她在山下哪里?”
都到了这个地步,江岩也瞒不下去了,直接说了一个渡口名,“她、她在那里等你。她说她没时间,只等你一个时辰。如果一个时辰你不到,她就回西南了。”
一个时辰!
杨清平静的面色微顿,不自觉往院外的路看去。他衣衫一扬,便要行去。然身后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杨师弟!”
回头,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杨清停顿片刻,上前拱手,“林师叔,沈师兄。”
两位长老的衣着,与他一样繁复。在凉夜中,两人走来,都有种仙风道骨的飘逸感。而在同一时间,江岩面色微变,苏铭反应很快,立刻拉这位师兄进了院中,关上了院门。
把他师父、还有过来的两位长老,一起关在了门外。
笑眯眯的林长老和沈长老:“……”刚过来,就被苏铭拍了一门灰。
沈长老很生气,瞪眼杨清,“你好好管管你的弟子!这是对待长辈该有的态度吗?”
林长老倒是好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眼身旁的沈清风。方才有一道影子,飞快地进了门里。也不知道沈清风是不是当自己眼瞎,以为自己没有看到。然林长老是他们的长辈,却心性宽和,懒得理会他们这些龃龉,只摆了摆手,示意沈长老不要气怒,跟杨清说,“前堂的人都在等着了,杨师侄,走吧。”
杨清踟蹰一下,“我有些事……”
林长老眯眼,“你忘了你刚从闭门崖回来?师兄好不容易原谅你,你又打算不给他面子?”
沈长老还心中直跳,脑子里一直闪现刚才看到的那道影子,疑心杨清院子里藏着谁,但当着林师叔的面,他也不敢问杨清。现在听杨清又要出事,登时瞪他,恶狠狠道,“几大门派商量对付魔教的事,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吗?错过了今天,掌门可未必再给你面子。你忘了……总之,别出乱!”
杨清沉默片刻,无奈笑了笑。
夜中,两位长老一左一右,堵住了他的路。纵他天纵之才,到底年轻,两位长老加在一起,他打不过。况且,今晚之议会,错过,确实会让他后悔。杨清只能跟两位长老去了。
耽误了整整一个多时辰。
出去后,听到山间钟声,算出当下时辰,杨清便匆匆下山,往江岩说的那个渡口赶去。
他用上自己最出众的轻功,在夜间飞纵,如风一般飘扬自在,吹一下,就跃出了几丈。青年下了山,在镇上穿梭。今夜七夕,镇上很热闹,家家灯火明耀,发着温柔的光。杨清在夜中飞掠,根本来不及看。
心中捏了汗,唯恐望月已经走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心中也越来越没主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赶到江岩说的那个渡口。渡口松松散散地停着几只船,没有船夫,空空荡荡的,船飘在河道上,用铁锁系着。渡口挂着一长串灯笼,照亮寒夜。旁有一间茅草屋,供来往客人休息。
青年孤零零站在渡口下,风吹得他衣袍宽大。打在面上,在盛暑时,感到一丝寒意。
果然空无一人。
杨清站在岸边,看着无边的墨色河道,在夜中发着银光。看着那天,看着那水,却没有望月。
她已经走了吧?
杨清攒紧了手:阿月是很果敢的人。她说忙,那就是忙。说等他一个时辰,那就是一个时辰。她不跟他开玩笑的时候,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
她是真的走了。
杨清站在风中,站了许久。目中星火寥寥,暗了下去。灯笼在身后,拉得青年身形瘦长。红通通的灯影下,青年挺拔如竹,看着长夜漫漫,听到远处百姓的笑声,一个人在无人渡口站半天。
又是过了好久,他垂下了眼。
转过身,打算回山。
回身一眼,身后灯笼在风中飞起,灯影乱窜,照着前方的路。江边风大,吹得一个灯笼掉了下来,砸到了杨清脚边。杨清弯下腰,捡起这只灯笼。他忽然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到少女。
粉衣襦裙的少女站在重重灯影下,刘海微乱,发带打在衣上,灯火照得她面如桃花,娇妍热闹。她向他走来。
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拾灯笼的杨清。
望月弯腰,长发拂在他抬起的面上,对他打个招呼,“你在干什么?”
“……捡灯笼。”
望月一愣,忽而笑,眉眼弯弯。
她让他眷恋而望,让他要强烈克制住咚咚咚狂跳的心脏。
杨清仍然蹲在地上,灯笼的火光,映着他秀丽而怔然的眉目。他仰着头问她,“一个时辰,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我是要走了啊,我连银票都交了。船夫突然跟我说,今晚有大风,不宜出行。我死活都走不了。”
杨清蹲在地上,白衣飞上清风朗月。他眼睛里星光形成烂烂银河,灿然无双。满天的灯火照着他的眼睛,他微微一笑,笑得望月眼睛闪了下,心口急跳。
她俯下身,低头问他,“你又为什么迟到了整整一个时辰?”
“山上有客,我走不了。我想来找你,但是赶不到。”
“……那我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缘分啊,”望月笑,“我想走,走不了。你想来,来不了。但是我们还是见面了。”
“……那你见我有事吗?”
“欣赏你的美貌,算是事吗?”
“……”
她笑嘻嘻地弯腰与他说话,开心而快活,无怨又无悔,却没有告诉他——
【我就想见你一面,仅仅因为梦到了你。】
赴你千里之约,为看你一眼。多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甜刚开始,下章更甜的虐狗~~有你们一直期待的好消息,猜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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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54321
河边风大,两人自然也不能一直在渡口这么站下去。望月又不可能跟杨清回云门,杨清便领她去找客栈夜宿。得离渡口近一些,因望月说,夜里风停后,老船夫第二天早上就应该到了。她交了银票,可不能错过了机会。
两人进了客栈,杨清与掌柜登记。他面相比望月要和气的多,望月长得漂亮,然总带着一种凛冽邪气,不装傻装无辜的时候,看着就特别“妖女范儿”。杨清则正好和望月相反。两个人一起走在外面,路人与他们说话时,往往衡量一二,都找杨清,不理望月。
望月早习惯杨清受人喜欢的气场了。
他天生就是那种谁都喜欢凑过去、却都无胆亵渎的那种人。
杨清与掌柜记录客人户籍,望月则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说起自己一路找他的经历。说到第二天早上赶船、江岩却不必着急的时候,杨清已经从客气的小二那里取了灯烛,踩上年久失修的吱呀木梯。望月跟在他身后,灯火影子幢幢,夫君紫白色长罩宽袍,玉冠博带,背影落落拓拓,萧疏清润。
她说了那么多话,杨清只问她,“我不如你的银票重要?”
他指的是她为了交出去的银票,第二天就要走的事。
望月嗤笑,快步往上蹿一丈,越过了杨清,开了一扇门,回身,邀请杨清进客房。她靠在门边,用调-戏的目光打量青年,语气玩味,“那怎么能一样?你又不会跑,我的钱没了,那可就是没了。”
杨清默然半天,盯着她似在想什么,突而笑一下。
他笑起来,真让人心动。
“你笑什么?”
杨清寥寥道,“以前问你这样的话,你必然答我更重要些,”他看眼望月,语气感慨,“果然是得到了,便不知珍惜了吗?”
望月:“……”
杨清看她的眼神,跟看“负心汉”似的。
他闲闲撩她一眼,举着灯烛,走过她身前。经过时,在她肩上拍一下,忍着笑说,“还有,你开错门了……我们的房舍,在前面一间。”袍袖一翻一飞,柔劲挥出,被望月推开的那扇客房门,重新关上了。